第76章

天亮時分,周偉從出租車上下來。他望著“承遠醫療設備有限公司”的牌匾。這裡是河南鄭州。他是坐昨天的晚班火車趕過來的。

周偉走進公司大門走向前臺接待處。

“你好,請問你找誰?”前臺微笑。

“請問謝承運謝總在嗎?”周偉問。

“請問你是?”

“他在不在?”

女員工拿起電話問周偉。“在。請問你貴姓?”

周偉沒有說話,他徑直快步朝著總經理辦公室方向匆匆而去。

“先生,先生?”前臺追上來。

周偉好像聽不見似的,一把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

謝寧正在一邊喝著茶一邊在打著電話。

“你不知道?海德堡360°重離子治療一體機你都不知道?這是2012年德國制造的一臺全球最大,最先進,最復雜也是最昂貴的醫療器械,重達670噸……對,它最關鍵的部分就是旋轉治療頭,那就是我們公司制造的……”

門突然被推開。隻見周偉隻站在門口,謝寧一愣。

前臺追進來,急道:“謝總,謝總,我攔不住他。”

“你誰啊?進門先敲門懂不懂?”謝寧盯著周偉,“再說,你跟我預約過嗎?”

“謝寧,你不認得我瞭嗎?”

謝寧疑惑地看著周偉。

“我是高四海的養子。”周偉說,“我昨天才打聽到,你在鄭州,改名叫謝承運瞭。”

謝寧的臉色頓時僵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周偉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他才把話筒扣上,對前臺說道;“沒事沒事,我的一個老朋友。”

前臺這才放心地離去。謝寧忙跳起來,他搓著手,緊張地看一眼周偉,然後走到門前把門關上,再把百葉窗都放下來。

“你叫……”

“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得瞭嗎?那為什麼還要隱名埋姓?”周偉冷笑。

“隱名埋姓?哪有?坐,坐下說。”謝寧不自然地笑著。

“你看到我為什麼這麼緊張?”周偉問。

“有嗎?你多慮瞭……”謝寧敷衍著。

“我去石傢莊找過你,可你離瞭婚,不知蹤影。謝寧,我找瞭你很多年。”

“我……出國瞭,去瞭德國,後來,因為生意的需要,我就來到瞭鄭州,石傢莊也沒有什麼親人瞭,所以……”

“當年,趙月娥給瞭你多少錢?”周偉問。

“什麼?”謝寧一愣。

“我問你,當年你為瞭向我說那個假故事,你到底拿瞭趙月娥多少錢?”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周偉一把抓住謝寧的衣服。

“趙月娥已經被抓瞭,她遲早會把你供出來,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把實情說出來,我就放過你,你還有時間逃走,不然,我現在立即報警。”

“放開我,放開。”謝寧掙紮。

“那你就說實話。”周偉咬牙切齒。緊緊地攥住謝寧的衣服,他的眼睛裡要噴出怒火。

“我說謊瞭,好吧,我承認。”謝寧掙脫。

“真相……真相到底是什麼?”周偉瞪著他。

“當時……高四海要背著你爸撤離。你爸不肯,他用槍指著高四海,讓高四海馬上帶著我們和傷員撤走……”

“高四海和我爸不和,被我爸訓斥……所有這些……都是你編的?”

謝寧點頭。

“趙月娥給瞭我十萬。她讓我告訴你,是高四海在對越反擊戰中,害死瞭你爸爸周繼成,因為心裡有鬼才收養瞭你。後來,我怕趙月娥會來找我算後賬,就隱名埋姓去瞭德國。然後,我回國到鄭州做生意……周偉,你消消氣,我現在有錢,很有錢,你要多少我都給你,隻要你不要對外說這件事……”

周偉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朝著辦公室外走去。

“我公司還準備上市,我可以給你幹股……”謝寧在他背後喊著。

但周偉已經不見瞭身影。

周偉在人行道上茫然地走著,他面色蒼白。火車的一個道口,攔桿已經放下,行人和車輛都等著火車的通行。

周偉站在路邊,他茫然地掏出手機開機。手機上顯示有十一個沈超英的未接電話。還有兩個高風的未接電話。

周偉看著,他選擇瞭高風的號碼,然後撥瞭出去。

“叔,您在哪?”高風在手機裡喊著,“爺爺的戰友趙敏和我聯系上瞭,他說你昨天打過電話,要找一個叫謝寧的人。他也告訴瞭我,當年你父親犧牲的真相。我不知道謝寧是怎麼跟你歪曲事實的,但肯定是趙月娥……”

“我知道,我已經知道真相瞭。”周偉打斷他。

“叔,您把您的位置告訴我……”

“小風,不用瞭。替我向你爺爺道個歉,對不起,我是一個逆子,我被心裡的戾氣所魔化瞭,我讓他失望瞭。再見……”

“叔!!!”

周偉拿著手機毅然決然地從人群中擠出去,鉆過欄桿。

一輛動車正風馳電掣地朝著道口駛來。所有的路人和守道員都震驚地看著周偉。

周偉走上瞭鐵軌,他抬起頭正面望著迎面而來的火車。

周偉微笑,風吹起瞭他的頭發。

火車疾馳而過。

龍灣區趙月娥傢別墅,許軍站在客廳裡,他神情萎靡,胡子拉碴,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正望著門口監控屏幕。

高風正站在院門口,看著探頭。

許軍猶豫瞭一下,他伸手按瞭開門鍵,放他進來。

“保姆走瞭。坐,想喝點什麼?”許軍低聲問。

“謝謝,不用。”

“坐。”許軍走到沙發前。

高風坐下,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你們找到桐桐……許佳桐瞭嗎?”許軍問。

“這也是我來找你的目的。你知道她會去哪兒嗎?”

“周浩宇的死跟她有關嗎?”許軍搖頭。

“從事故現場拿起浩宇電腦包的共犯蔡亮已經供出他是受許松林指使,許松林隻是趙月娥和許佳桐的司機,你應該很清楚他的背後站著的是誰。”

“這麼說,你之前跟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是說,我爸他真的還活著?”

“已經找到瞭他86年偷渡到韓國的證據。”

許軍絕望地望著高風。“也就是說,我和吳小玲的婚姻,還有我和韓國西川株式會社的合作,都是我……許傢福在背後操縱的?”

高風望著許軍沒有說話。

許軍笑瞭笑,但他笑得很悲苦。

“從鄉下小子成功造就自己的商業帝國,我以為自己的經歷譜寫瞭屌絲逆襲,從底層到頂層的人生奮鬥史。95年,我看瞭電影《阿甘正傳》,我……後來又去影院看瞭八遍這部電影,每看一次都是淚流滿面。我以為阿甘就是我的化身,踏實,勤奮,努力,就是我成功的原因,可哪裡想到我的成功卻是得益於我父親的原罪。你不覺得這太有諷刺意味瞭嗎?”

“對不起,我無法評判,但我相信,踏實,勤奮,努力應該是你優良品質中的一部分。”高風說。

“我還有優良品質?”許軍苦笑。

“我說這些沒有任何譏諷的意味。”

“許佳桐她知道真相是吧?”

“應該。”

“如果說,我隻是我爸和我媽手裡的一個提線木偶,不,連這都算不上,我隻是一個小醜。那麼我女兒算是什麼呢?共犯?”許軍冷冷一笑。

“我想當初她是可以選擇的,但她選擇瞭傢人,而不是正義。所以,她是共犯。”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當年我媽告訴瞭我真相,我會怎麼選?”許軍笑得淒涼。

“你肯定跟許佳桐選不一樣的道路。”

“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趙月娥和許傢福在當年沒有選擇告訴你真相,因為他們知道,你跟他們不是一路人。他們不敢冒這個險。因為你的內心裡還有誠、信,禮、義、廉,恥,還有底線。你的內心沒有被格式化,還沒有被抹去良知。”

許軍默默望著高風。

“所以,傢人並不應該是一道防火墻……在當年,我爺爺和許傢福也是以兄弟相稱的,在某種意義上,許傢福也是我爺爺的傢人……所以,直到今天,我才理解,當年我爺爺說出‘許傢福沒死’這五個字時所承受的那種……你應該能感受得到這是一份怎麼樣的壓力。”

“你爺爺還好嗎?”許軍問。

高風搖頭。

“小時候,我叫你爺爺叫大大。說實話,你今天能這麼評價我,和你爺爺有很大的關系。我還記得,我剛上小學,你爺爺寄給我一套連環畫《鋼鐵是怎麼煉成的》和一套《水滸傳》作為入學禮物。《水滸傳》那是60年版的,有點舊瞭,也不知道你爺爺是從哪弄來的。那時還是73年,他已經入伍瞭。還給我寫瞭一封長信,那也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信。你爺爺鼓勵我好好學習,爭取做一個對社會有益的人。那套連環畫和那封信我還保留著,我去給你拿來……”

說完,許軍起身朝著樓上走去。高風望著許軍的背影內心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復雜……

《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