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開門的是亞力克,他領著拉夫穿過客廳來到廚房。樓上在播放搖滾樂,拉夫又聽到瞭動物樂隊的歌,這是他們樂隊最火的那首歌——“許多可憐的男孩都被毀瞭,”樓上傳來埃裡克·伯頓的哀號嘶吼,“上帝,我知道我就是其中一個。”

拉夫心想都是“巧合”,珍妮肯定會這麼說。

瑪茜和霍伊·戈爾德正坐在餐桌旁,他們剛剛在喝咖啡,亞力克的位置也有一杯,但是沒有人主動提出要給拉夫也倒一杯。拉夫心想“我這是來到瞭敵人的陣營”。然後坐下來。

“感謝你同意見我。”

瑪茜沒有回答,她隻是用一隻顫動的手端起咖啡。

“這對我的委托人來說是件很痛苦的事,”霍伊說,“所以,咱們長話短說,你就告訴瑪茜你想跟她談——”

“是需要,”瑪茜打斷霍伊的話,“他今早說的是需要跟我談一談。”

“清楚瞭。那麼,你需要跟她談什麼呢,偵探先生?如果是道歉的話,盡管說,但是你要明白,我們會保留我們所有的合法權利。”

盡管發生瞭這麼多事,拉夫卻依然沒有做好道歉的準備。因為眼前這三個人都沒有見過弗蘭克·彼得森的下體插著一根血淋淋的樹枝的樣子,但是拉夫親眼見過。

“有瞭新的消息。也許它是非實質性的問題,但暗示著一些東西,雖然我不清楚具體是什麼。我妻子說都是‘巧合’。”

“你能說得再具體一點兒嗎?”霍伊問道。

“原來那輛用來擄走彼得森的面包車是被一個隻比他大一點兒的孩子偷的。那個孩子叫默林·卡西迪,為瞭逃離他的虐待狂繼父,他離傢出走一直在流浪,從紐約一直逃到得克薩斯州南部才被捕,在此期間他偷瞭好幾輛車。四月份的時候,他把那輛面包車丟在瞭俄亥俄州的代頓。瑪茜——梅特蘭太太——四月份時你和你的傢人在代頓吧?”

瑪茜正端起咖啡要喝,但是聽到這話後砰地一聲把杯子放下瞭。“哦,不是吧,你不會要把這件事也算在特裡頭上吧。我們往返都是坐的飛機,除瞭特裡去看望他父親之外,我們一傢人始終在一起。故事講完瞭,我想你該走瞭。”

“哦,”拉夫說,“我們知道那是一次傢庭旅行,也知道你們是坐飛機去的,幾乎從特裡成為嫌疑人的時候起就知道瞭。隻是……難道你看不出這有多奇怪嗎?當你們一傢在那裡的時候,那輛面包車也在那裡,之後它又出現在這裡。特裡告訴我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那輛車,更不用說偷瞭。我想相信他的話,盡管我們在那輛該死的車上發現到處都是他的指紋,但我依然想相信他的話,而且我幾乎可以相信。”

“我對你這話表示懷疑,”霍伊說,“休想把我們套進去。”

“如果我告訴你,我們現在有瞭特裡當時在蓋城的物證,喜來登酒店報攤的一本書上面有他的指紋,證據表明他留下那些指紋的時間幾乎與彼得森被擄走的時間差不多,你們會相信我的話嗎?甚至稍微信任我一點兒?”

“你是在開玩笑嗎?”亞力克·佩利問,他的聲音聽起來幾乎是感到震驚的。

“沒有。”即使這件案子跟特裡一樣已經是一件結不瞭案的死案子,但如果比爾·塞繆爾斯發現拉夫把《弗林特縣、多利縣和坎寧鎮歷史圖冊》的事告訴瞭瑪茜和瑪茜的律師,他一定會暴怒的。但是拉夫決心不讓這次會談在沒有得到一點兒答案的情況下就結束。

亞力克噓聲說:“天哪!”

“這麼說,你知道他當時在那兒!”瑪茜漲紅瞭臉頰嚷道,“你不得不承認!”

但拉夫不想把話題扯到那兒去,他為此已經掙紮很久瞭。“我最後一次跟特裡談話時,他提到瞭代頓之旅。他說他想去看望他父親,但他說‘想’那個字的時候撇撇嘴做瞭個怪相,而且當我問他父親是否住在那裡時,他說,‘如果你能把那也稱為活著’。那麼,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事情就是彼得·梅特蘭現在患瞭重度阿爾茨海默癥,”瑪茜說,“他現在在海斯曼記憶療養院,隸屬於親慈綜合醫院。”

“原來如此。我想,對特裡來說去看他很不容易啊。”

瑪茜贊同道:“非常不容易。”她的情緒現在有所緩和,拉夫很高興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喪失所有職業技能,但是這和跟一名嫌疑犯在審訊室裡不一樣。霍伊和亞力克都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如果他們一旦發現瑪茜就要踩到拉夫埋的雷,就會阻止她說下去。“但那並不僅僅因為彼得已經不認識特裡瞭,事實上他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什麼關系瞭。”

“為什麼?”

“這和案子有關嗎,偵探先生?”霍伊問道。

“我不知道,也許沒有。但既然咱們現在不是在法庭上,律師先生,讓她回答一下這個該死的問題又何妨呢?”

霍伊看著瑪茜聳瞭聳肩,意思是說,隨你便。

“特裡是彼得和梅琳達唯一的孩子,”瑪茜說,“你知道的,他是在弗林特市長大的,除瞭在俄克拉何馬州讀瞭四年書之外,他這輩子一直都住在這兒。”

“你就是在那認識他的?”拉夫問。

“是的。彼得·梅特蘭以前在喜約石油公司工作,那個年代這片地區還盛產相當多的石油。可是後來他愛上瞭他的秘書,並且和他妻子離婚瞭,兩個人彼此都懷恨在心,而特裡站在他母親那一邊。特裡……他從小就是個忠誠的孩子,他把他的父親視為負心漢,當然,他確實如此,而且彼得所有的辯解都隻會使事情變得更糟。長話短說,彼得娶瞭他那個名叫德洛麗絲的秘書,並要求調到公司總部去工作。”

“在代頓?”

“沒錯。彼得沒有試圖申請共同監護權之類的,他明白特裡已經做出瞭自己的選擇。但是梅琳達堅持讓特裡時不時去看看他,她說男孩子需要瞭解自己的父親。於是特裡就去,可那隻是為瞭取悅他母親。他一直把他的父親視為落荒而逃的老鼠、拋棄妻子的膽小鬼。”

霍伊說:“這跟我認識的特裡很相符。”

“二〇〇六年,梅琳達突發心臟病去世。兩年後,彼得的第二任妻子也死於肺癌。為瞭紀念他的母親,特裡每年都要到代頓去一兩次,而且他和他父親的關系也處得相當融洽,我猜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二〇〇一年一月,我記得是,彼得開始健忘,他會做出把鞋子忘在淋浴間而不是放在床下,把車鑰匙忘在冰箱裡之類的事情。因為那個時候特裡是他唯一在世的血親,所以特裡安排他住進瞭海斯曼記憶療養院。那是在二〇一四年。”

“那種地方收費很昂貴的,”亞力克說,“誰來支付費用?”

“保險,彼得·梅特蘭買瞭很好的保險,是德洛麗絲堅持讓他買的。彼得一生都是個大煙鬼,抽煙抽得很兇,德洛麗絲可能以為彼得走後她能繼承一大筆錢,可沒想到她自己先走瞭,可能是因為吸瞭他的二手煙吧。”

“你這樣講,說得好像彼得·梅特蘭已經死瞭似的。”拉夫說,“是這樣嗎?”

“沒有,他還活著。”然後瑪茜就像是故意模仿她丈夫的話一樣說,“如果你能把那也稱為活著。他甚至已經連煙都戒瞭,海斯曼那裡不允許吸煙。”

“你們上次在代頓待瞭多長時間?”

“五天。我們在那裡的時候,特裡去看瞭他父親三次。”

“你和姑娘們從來沒有跟他一起去過?”

“沒有。特裡不想,我也不想。彼得不可能像一個爺爺一樣對待薩拉和格蕾絲,而格蕾絲是不會理解的。”

“他探望父親的時候你們做什麼?”

瑪茜聽到這話笑瞭。“你說得好像他會陪他父親很久一樣,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去那裡的時間都很短,不超過一兩個小時,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們一傢四口在一起。特裡去海斯曼的時候,我們三個就在酒店裡閑逛,姑娘們在室內遊泳池遊泳。有一天我們三個去瞭藝術館,還有一天下午,我帶姑娘們去看瞭一場日場迪士尼。酒店附近有一傢電影院,我們還看瞭兩三次電影,不過是全傢人一起去看的,我們一傢人還去瞭空軍博物館和佈恩肖福特科技館,小姑娘們愛死那裡瞭。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基本傢庭假期,安德森偵探,隻是特裡離開瞭幾個小時去盡孝。”

拉夫心想,也許是去偷車呢。

那確實是有可能的,默林·卡西迪和梅特蘭一傢當然有可能同時出現在代頓,但似乎很牽強。即便真的是巧合,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特裡是如何把面包車弄回弗林特市的?還有,他何苦要大老遠的這麼麻煩呢?弗林特市市區多的是車可以偷,芭芭拉·尼爾琳的斯巴魯恰好就是個例子。

“你們可能出去吃過幾次飯吧?”拉夫接著問。

霍伊聽瞭這話,身子往前坐瞭坐,但一時也沒說什麼。

“我們叫瞭好多客房服務,薩拉和格蕾絲很愛吃,但是當然瞭,我們也出去吃。如果酒店的餐廳也算外面的話,那就是瞭。”

“你們有沒有在一傢叫湯米和塔彭絲的店吃過飯?”

“沒有。如果有餐廳叫那樣一個名字的話,我肯定會記得的。有一天晚上我們是在國際煎餅屋(IHOP)吃的,還在餅幹桶[15]吃過兩頓。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拉夫回答說。

霍伊沖拉夫笑瞭一下,意思是說他比瑪茜更瞭解,但他隻是向後坐瞭回去。亞力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

“就這些嗎?”瑪茜問,“因為我已經煩透瞭這一切,我對你感到厭煩。”

“你們在代頓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譬如其中一個小姑娘不見瞭一會兒,特裡說他遇到瞭一位老朋友,你遇見瞭一位老朋友,再或者說有一個快遞包裹——”

“一個飛碟?”霍伊問,“一個穿著軍用風衣的男人送來一份加密信息?或是火箭女郎舞團在停車場大秀熱舞?”

“律師先生,你說那些風涼話沒有用,信不信由你,我來這兒是想解決問題的。”

“沒有。”瑪茜站起來,開始收拾餐桌上的咖啡杯,“特裡去探望他的父親,我們度過瞭一個愉快的假期,然後乘飛機回傢。我們沒有在那個湯米什麼的店裡吃過飯,我們也沒有偷車。現在我希望你——”

“爸爸傷瞭一個口子。”

餐廳裡所有人都把頭轉向門口,薩拉·梅特蘭正站在那裡,小姑娘面色蒼白憔悴,身上穿著寬大的藍格斯T恤衫和牛仔褲,顯得整個人更加瘦骨嶙峋。

“薩拉,你怎麼跑這兒來瞭?”瑪茜把咖啡杯放到櫃臺上,走到女兒面前,“我不是告訴過你和妹妹乖乖待在樓上,直到我們談完嗎?”

“格蕾絲已經睡著瞭,”薩拉說,“她昨晚一直醒著,做瞭更多關於那個眼睛是稻草做的男人的噩夢。我希望她今晚不會再做噩夢瞭,如果她醒瞭,你應該給她打一針鎮靜劑。”

“我確定她今晚會一覺睡到天亮。上樓去,立刻。”

但薩拉仍然站在原地不動,她盯著拉夫看,目光裡並不是帶著她母親的那種厭惡和不信任,而是帶著一種專註的好奇,這令拉夫感到非常不舒服。他想要與她對視,卻發現實在太難瞭。

“我媽媽說,你害死瞭我爸爸,”薩拉開口說,“是真的嗎?”

“不。”道歉的話終於到瞭拉夫嘴邊,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那些話竟然幾乎毫不費力地就說出口來,“但是我參與其中,為此我感到非常抱歉。我犯瞭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將伴隨我的餘生,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也許那是好事,”薩拉說,“也許那是你應得的。”然後她對媽媽說,“現在我要上樓瞭,但如果格蕾絲半夜開始大喊大叫,我就去她房間睡。”

“薩拉,你上樓之前能跟我講講那個傷口嗎?”拉夫問。

“是他去看望他父親時弄的,”薩拉說,“弄傷之後立刻就有護士幫他處理好瞭,她給他塗瞭點兒必妥碘,還給他貼瞭創可貼。沒事的,他說不疼。”

“你給我上樓去!”瑪茜喊道。

“好吧。”所有人看著她光著腳丫啪啪啪地朝樓梯走去,當她走到樓梯口時,轉過身來說,“那傢湯米和塔彭絲餐廳就在我們住的那傢酒店的那條街上,我們坐車去藝術館的時候,我看見那個招牌瞭。”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