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當天下午五點鐘,一輛得克薩斯州高速公路巡邏隊的警車駛入鄉村之星2路,然後拐進397號住宅的車道。

洛維·博爾頓正手裡夾著香煙坐在自傢的門廊上,她的氧氣罐裝在一個帶膠輪的小托架裡,就擺在她的搖椅旁邊。

“克勞德!”她扯著粗嗓門大聲喊道:“來客人瞭!是州巡邏隊的!你最好過來,看看他有什麼事!”

老博爾頓太太傢住的是一個狹窄的盒式房屋,克勞德此時正在雜草叢生的後院,他把洗幹凈的衣服從晾衣繩上取下來,然後整整齊齊地疊好,放進一個柳條筐裡。媽媽的洗衣機沒什麼問題,但是在他來之前不久,烘幹機就把媽媽的床上用品都攪壞瞭,而這幾天她氣短得厲害,自己都沒辦法晾衣服。克勞德本來打算在走之前給她買一臺新烘幹機,但一直拖著,現在該抓緊把這件事辦瞭,除非媽媽的身體出瞭什麼大問題,不過她幾乎不會的。媽媽的身體有很多毛病,但是她的眼睛特別好。

克勞德繞到房前,看見一名個子高高的警察從一輛黑白相間的SUV裡走出來,他一看到駕駛室側門上的金色得克薩斯州標志就感到肚子發緊。他已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做過什麼壞事以致遭到逮捕瞭,但是肚子發緊隻是他自身習慣性的條件反射。克勞德把手伸進口袋裡,緊緊握著他那枚有六年之久的戒毒互助會大獎章,他一緊張的時候就習慣做這個動作,這已經成為瞭他的下意識動作。

克勞德的母親掙紮著想從搖椅上站起來,這時那名騎警將他的太陽鏡塞進胸前的口袋。

“別,夫人,別起來,”他說,“我不值得勞您大駕。”

老太太用沙啞的嗓音咯咯地笑起來,然後坐瞭回去。“難道你不是什麼大人物嗎?你叫什麼名字,警官?”

“賽普,夫人,下士歐文·賽普。很高興見到您。”他握瞭握老太太沒有拿煙的那隻手,心裡很嫌棄她腫脹的手指關節。

“我也很高興見到您,先生。這位是我兒子,克勞德,他是從弗林特市過來的,可是我的好幫手。”

賽普轉向克勞德,克勞德立刻松開手裡的大獎章,然後向面前這位警官伸出手。賽普握住克勞德的手說:“很高興見到您,博爾頓先生。”他握瞭一會兒那隻手研究瞭一下,接著說,“哦,你的手指上有個文身啊。”

“你得一起看兩隻手上的,才能看到全部內容。”克勞德說完伸出另一隻手,“這是我自己文的,在監獄裡的時候。不過如果你來這兒是找我的,那你可能知道這一點。”

賽普騎警沒有理睬克勞德的問題,隻是念著他兩隻手上的文身:“不能必須。我以前見過很多文在手指上的文身,但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

“啊,這兩個文身背後有一個故事,”克勞德說,“我能講的時候就會講給人聽,它是關於我是如何棄惡從善的故事。我現在不吸毒瞭,但那是個非常艱難的過程。我被關進監獄的時候去參加瞭很多戒毒互助會和戒酒互助會,一開始隻是因為他們那裡有卡卡圈坊的甜甜圈可吃,但是最後他們講的東西留住瞭我的心。我從那裡學到,每一個癮君子都知道兩件事:他‘不能’吸而他‘必須’吸。那是你的心結,明白嗎?你不能戒掉它,你不能擺脫它,所以你必須學會凌駕於它之上。這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你必須要記住基本原則——你‘必須’吸但你‘不能’吸。”

“嗯,”賽普說,“有點兒像寓言,不是嗎?”

“現在他既不喝酒也不吸毒,”洛維坐在搖椅上說,“他甚至都不碰這玩意兒。”她把手裡的煙蒂扔進土裡,“他是個好孩子。”

“我來這裡並不是因為有人認為他做瞭什麼壞事。”賽普溫和地說。這話讓克勞德放松下來,至少放松瞭一點兒,當一名州巡警突然來瞭個不期而至的造訪時,你絕對不會想太放松。“我們接到一個從弗林特市打來的電話,我猜最有可能是要結案瞭,他們需要你核實一些有關一個叫特裡·梅特蘭的人的情況。”

賽普拿出手機,擺弄瞭兩下,然後給克勞德看瞭一張照片。

“這是你看見梅特蘭那天晚上他戴的皮帶扣嗎?別問我這是什麼意思,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他們隻是派我來問這個問題。”

這並不是賽普被派來的真正原因,但是賽普從賀拉斯·金尼那裡收到的由拉夫·安德森傳達的消息是,要確保一切都保持友好,不要引起懷疑。

克勞德認真看瞭看手機上的照片,然後把它遞還給賽普。“不能肯定——那是一段時間以前的事瞭——但我確定它看起來像這個。”

“好的,謝謝你,謝謝您二位。”賽普把手機裝進口袋,轉身就要離開。

“就這事兒?”克勞德問,“你大老遠開車來就為瞭問一個問題?”

“這就是長話短說吧,我想一定有人真的很想知道。感謝你的寶貴時間,我會在回奧斯汀的路上把這個消息傳回去。”

“那是很長一段路啊,警官,”洛維說,“你幹嗎不先進來,喝杯甜茶再走呢?雖然隻是混合的,不過還不錯。”

“額,我不能進來坐,因為我想盡量在天黑之前趕到傢,不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很願意在這兒嘗一杯您的茶。”

“我們一點兒都不介意。克勞德,進去給這個好人倒杯茶來。”

賽普用大拇指和食指比畫瞭一個小玻璃的大小說:“一小杯就好,我喝兩口就得上路瞭。”

克勞德走進屋裡。賽普將一隻肩膀靠在門廊上,抬頭看著洛維,她那張和善的臉上佈滿瞭皺紋。

“我猜,您兒子對您很好吧?”

“如果沒有他,我就完瞭。”洛維認真地說,“他每隔一周就寄給我一份生活費,而且他一有空就過來陪我。他想在奧斯汀給我找一傢養老院,如果他能付得起錢的話,我也許有一天會去的,但是他現在負擔不起。賽普警官,他是最好的兒子:以前是個喝酒吸毒的搗蛋鬼,後來是個值得信賴的好人。”

“我聽說瞭,”賽普說,“據說,他曾經帶您去過路那邊的盛餐7號?他們傢的早餐相當豐盛。”

“我不相信路邊的咖啡廳,”她從傢居袍的口袋裡拿出煙,往嘴裡塞瞭一支,用上下假牙的牙托叼住。“一九七四年的時候,在阿比林市的一傢店吃東西中瞭屍堿毒,很想死。我兒子來的時候負責做飯,他雖然不是名廚埃默裡爾,但他做的也不賴。他知道該怎麼用煎鍋,不會把培根煎糊掉。”博爾頓太太點燃香煙時沖賽普眨瞭眨眼,賽普回敬給她一個微笑,心裡忐忑地希望她的氧氣罐密封良好,她抽的煙不會把他們倆都炸飛。

“我猜他今天早上肯定給你做早餐瞭。”賽普說。

“你猜對瞭。有咖啡、葡萄幹吐司,還有加瞭很多黃油的炒雞蛋,正是我喜歡的樣子。”

“您平時起得早嗎,夫人?我這麼問隻是因為,您有氧氣和所有——”

“他和我都起得早,”老太太說,“跟著太陽走,天一亮就起床。”

克勞德用一個托盤端著三杯冰咖啡回來瞭,兩個大杯,一個小杯。歐文·賽普兩大口喝掉瞭他那小杯,咂咂嘴,然後說他得走瞭。博爾頓母子倆目送他離開,洛維坐在她的搖椅裡,克勞德坐在臺階上,皺著眉頭看著那位騎警把車倒回主路後卷起的公雞尾巴狀灰塵。

“看,你不做壞事的時候警察多好啊?”洛維對兒子說。

“是啊。”克勞德說。

“大老遠開車過來就為瞭問一個皮帶扣的事,看看哪!”

“那不是他來的原因,媽。”

“不是?那是什麼?”

“不確定,但不是那個。”克勞德把他的杯子放到臺階上,看著他的手指,看著上面紋的不能必須,那是他最終戰勝的心結。他站起來,對媽媽說,“我最好把剩下那些衣服都從晾衣繩上取下來,然後我想去喬治傢,問問他明天需不需要我幫忙。他在蓋屋頂。”

“你真是個好孩子,克勞德。”他看到她眼中噙著淚水,自己也被感動瞭,“過來,給你媽一個大大的擁抱。”

“遵命,夫人。”克勞德說完上前給瞭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