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會議在霍華德·戈爾德的辦公室舉行,這間辦公室比美劇《傲骨賢妻》(霍莉看完瞭全部七季,現在正在追續集)裡的那間還要小,但它佈置得非常精美——極具藝術品位的裝飾圖片、拋光的紅木桌子、高檔的皮質椅子。梅特蘭太太果然來瞭,她坐在戈爾德先生的右手邊,此時坐在桌子主位的霍伊正在問她傢裡的兩個小姑娘在由誰照看。

瑪茜面色蒼白地對他笑瞭一下,“盧克什·帕特爾和錢德拉·帕特爾夫妻倆主動提出幫忙。他們的兒子拜伯·帕特爾之前是特裡的隊員,事實上,那天當……”她看瞭一眼安德森偵探,然後接著說,“當你的人逮捕他的時候,拜伯正在三壘。拜伯非常傷心,他無法理解。”

安德森抱起雙臂,一言不發。他的妻子將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耳邊低語瞭幾句不能讓外人聽到的話,然後安德森點瞭點頭。

“現在我宣佈會議正式開始,”戈爾德先生說,“我沒有制定議程,但或許我們的客人想最先發言吧。這位是霍莉·吉伯尼,是亞力克在本案末期雇來調查代頓方面信息的私傢偵探。現在我們假設代頓與弗市的兩起案件有關聯,至於他們是否確實有關聯,這也是我們今天匯集於此要決定的事情之一。”

“我不是私傢偵探,”霍莉否定瞭霍伊的介紹,“我的搭檔彼得·亨特利才持有私傢偵探執照。我們公司經營的主要業務是回購、追債,偶爾也會做不會遭到警方斥責的刑事調查,比如,我們在尋找丟失寵物方面一直做得很好。”

霍莉這番話講得很蹩腳,她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

“吉伯尼女士有點兒太謙虛瞭,”亞力克說,“我相信貴方曾成功追捕過一位名叫莫裡斯·貝拉米的暴力犯罪逃犯。”

“那是我搭檔的案子,”霍莉說,“我的第一任搭檔,比爾·霍奇斯的。他已經去世瞭,佩利先生——亞力克——您是知道的。”

“是的,”亞力克說,“我對此深表遺憾。”

安德森偵探已經向霍莉介紹過瞭那位拉美裔州警,尤尼爾·薩佈羅。這時,尤尼爾清瞭清嗓子說:“我相信您和霍奇斯先生還辦過一宗大型連環殺人及蓄意制造恐怖案,嫌犯是一位名叫哈茨菲爾德的年輕人。而您,吉伯尼女士個人成功阻止瞭他在一個人群眾多的禮堂引發一場重大爆炸,挽救瞭成千上萬年輕人的性命。”

尤尼爾的這番話引起席間一陣竊竊私語。霍莉此時的臉越發燙瞭,她本想告訴在座的各位其實她並沒有成功,她當初隻是暫時阻止瞭佈雷迪的殺人野心,他回來隻是為瞭制造更多的死亡。但此時說這些,時機和地點都不合適。

薩佈羅中尉繼續說:“我想您一定受到市政府的嘉獎瞭吧?”

“我們總共有三個人受到瞭嘉獎,但所有的獎勵隻是一把金鑰匙和一張有效期十年的公交卡。”霍莉環視瞭一圈在座的各位,不幸地發現自己竟然還在像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一樣臉羞得通紅。“那是很久以前的陳年舊事瞭。至於這件案子,我想把我的調查報告和我個人的結論留到最後向大傢陳述。”

“就像那些老式英國偵探小說的終章裡大偵探最後解開謎團時一樣,”戈爾德先生笑瞇瞇地說,“我們所有人陳述已知的信息,然後你站起來解釋誰是兇手、是如何行兇的,讓在座的各位大吃一驚。”

“祝我們好運!”比爾·塞繆爾斯開口說道,“現在一想到彼得森的案子我就頭疼。”

“我想我們已經掌握瞭案件的大部分信息碎片,”霍莉說,“但我認為,即使是現在,這些信息也並沒有全部都擺在我們眼前。我心裡一直記得的是——我敢肯定你們會認為這很愚蠢——那句老話‘東傢不聞西傢事’,但現在東傢和西傢都在這兒瞭——”

霍伊插嘴道:“更不用提南傢、北傢、中傢瞭。”他看到霍莉的表情後接著說,“我不是在開玩笑,吉伯尼女士,我同意你的觀點,把所有信息都攤開擺到桌面上,誰先開始?”

“尤尼爾先來吧,”安德森說,“因為我現在正行政休假。”

尤尼爾把公文包放到桌上,然後拿出他的筆記本電腦。“戈爾德先生,您能教我如何使用這個投影設備嗎?”

霍伊很樂意效勞,而霍莉則在一旁認真看著霍伊的操作,這樣等會兒輪到她時,她自己就可以得心應手,不必麻煩別人瞭。線路連接好後,霍伊調暗室內燈光。

“好的,”尤尼爾說,“吉伯尼女士,如果稍後我的陳述與您在代頓查到的信息相悖,我要先提前向您道個歉。”

“完全沒問題。”霍莉回答說。

“我同代頓警察局的比爾·達爾文上尉和特羅特伍德警察局的喬治·海史密斯中士進行瞭交談,我告訴他們我方也有一件類似的案子,很可能與出現在我方及他方案發現場附近的一輛被盜面包車有關,他們表示很樂意提供幫助。多虧神奇的遠程通信技術,如果設備正常的話,現在所有的資料都會出現在這兒。”

會議室的背投屏幕上出現尤尼爾的電腦桌面,他點擊瞭一個命名為霍爾姆斯的文件夾。第一張照片是一名身穿縣監獄橙色連體囚服的男子,紅褐色平頭短發,兩側臉頰有短胡茬,男子的眼睛微微瞇起,看起來讓人感覺就像一名罪犯,或者他隻是在拍照時想到自己的人生發生瞭轉折而感到震驚。霍莉在四月三十一日的《代頓日報》頭版見過這張照片。

“照片上的這名男子是希斯·霍爾姆斯,”尤尼爾介紹到,“三十四歲,因謀殺安珀·霍華德和喬琳娜·霍華德的罪名被捕。我有兩個女孩犯罪現場的照片,但我不想在此展示給諸位看,因為你們看後會睡不著覺的,這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嚴重的殘屍。”

席間七位觀眾都默不作聲。珍妮緊緊抓著丈夫的手臂,瑪茜則像被催眠瞭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一直盯著霍爾姆斯的照片,並用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嘴巴。

“霍爾姆斯除瞭未成年時有盜竊車兜風的不良記錄和幾張超速罰單外,無犯罪記錄。他的工作每年有兩次評估記錄,首先是親慈醫院的,其次是海斯曼記憶療養院的,評估結果都非常完美。同事和患者對他的評價都很高,大傢對他的評價類似都是‘他總是很友好很真誠地照顧人’‘他非常努力’。”

“他們也都是這樣評價特裡的。”瑪茜咕噥瞭一句。

“這毫無意義,”塞繆爾斯提出反對,“人們也是這樣評論連環殺手泰德·邦迪的。”

尤尼爾繼續說:“霍爾姆斯告訴他的同事,他計劃休假那一周去瑞吉斯陪他的母親,瑞吉斯是代頓和特羅特伍德以北三十英裡的一個小鎮。在他休假期間,霍華德傢兩個小女孩的屍體被一名郵遞員發現,郵遞員在送信途中發現霍華德傢一英裡外的峽谷裡聚集瞭一大群烏鴉,於是就停下來一探究竟。結果,他寧願自己沒有去看。”

尤尼爾點擊屏幕,紅褐色平頭希斯·霍爾姆斯的照片變成瞭兩個金發小女孩的,照片是在一個嘉年華或遊樂場拍的,霍莉看到背景中有一個大擺錘。安珀和喬琳娜正像舉著獎品一樣高高舉起手中的棉花糖,對著鏡頭微笑。

“此處不應該指責受害者,但霍華德傢的兩個小女孩確實是棘手的麻煩精。母親酗酒、父親不明、傢庭收入低、住在臟亂差的街區,校方把這兩個小女孩列入‘危險後進生’。她倆曾多次逃學,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一上午十點左右時就是這個情況,當時安珀沒課,喬琳娜聲稱自己要去衛生間,所以這兩個孩子很可能是提前計劃好要逃學的。”

“《逃離惡魔島》哈。”比爾·塞繆爾斯說瞭一句。

這個笑點沒有引發席間任何人發笑,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尤尼爾繼續說:“正午之前不久,有人在離學校五個街區的一傢小啤酒雜貨店見到她們。這一點得到證實,店裡的監控鏡頭拍下瞭她們倆。”

屏幕上出現一張清晰的黑白照片——霍莉心想,這有點兒像充滿恐懼、邪惡色彩的老式黑色電影。她盯著大屏幕上那兩個金色頭發的小姑娘,一隻手裡拿著兩杯汽水,另一隻手裡拿著兩根棒棒糖,兩個人身上都穿著牛仔褲和T恤,兩個人看起來都不高興。手裡拿著棒棒糖的那個小女孩嘴巴張得大大的,皺著眉頭,正用手指著售貨員。

“店員知道她們當時應該在學校上課,所以不賣給她們東西。”尤尼爾說。

“沒開玩笑,這是真的,”霍伊說,“你幾乎可以聽到那個大女兒正在罵他。”

“沒錯,”尤尼爾說,“但這還不是有趣的地方。請看鏡頭右上角,人行道上有個人正透過窗戶往裡看。這裡,我把畫面放大一點兒。”

瑪茜輕聲說瞭點兒什麼,可能是驚嘆瞭一句“天哪”。

“是他,對吧?”塞繆爾斯激動地說,“是霍爾姆斯,他正看著她們。”

尤尼爾點點頭。“店員是安珀和喬琳娜生前的最後一位目擊者,但是有很多監控攝像頭拍到瞭她們。”

尤尼爾點擊鼠標,會議室前的屏幕上呈現出另一個監控攝像頭拍下的畫面。這張照片是一個加油站的監控攝像頭拍下的,畫面下角顯示的時間是四月二十三日下午十二點十九分。霍莉心想這肯定是她那位海斯曼的護士線人提到的加油站監控照片,之前坎迪·威爾遜猜測監控畫面中拍到的那輛車很可能是霍爾姆斯的卡車,他那輛炫酷花哨的改裝版雪佛蘭,但沒想到她猜錯瞭。監控畫面顯示,希斯·霍爾姆斯正邁著步子走回一輛車身上印著代頓景觀綠化與遊泳池清理的鑲板卡車,他可能已經付過加油費瞭,正一隻手拿著一杯汽水回到車上。霍華德傢的大女兒安珀正從駕駛座那邊的車窗探出頭來。

“那輛卡車是什麼時候被盜的?”拉夫提問到。

“四月十四日。”尤尼爾回答到。

“他一直把車藏起來,直到準備就緒,也就是說,這是一起有計劃的犯罪。”

“是的,看起來確實如此。”

珍妮開口瞭:“那兩個女孩就……就那樣跟他上車瞭?”

尤尼爾聳聳肩,“還得說,不應該指責受害者,你不能因為兩個這麼小的孩子做瞭錯誤的選擇而去指責她們,但這張照片確實表明她們是自願跟他走的,至少一開始是。霍華德太太告訴海史密斯警官,大女兒安珀喜歡到處亂跑,她養成瞭一個壞習慣,一想去哪兒就搭車。雖然母親教育過女兒很多次,說那樣很危險,可她就是不聽。”

霍莉認為這兩張監控攝像頭拍到的照片講述瞭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局外人見到兩個女孩在啤酒雜貨店遭到店員的拒絕售賣,便主動提出付油費的時候可以幫她們捎帶買汽水和棒棒糖,之後他可能還告訴她們可以載她們回傢或者到她們想去的地方。他表現出好像自己隻是一個向兩個逃課的小女孩伸出援手的好心人一樣,畢竟他自己也年輕過。

“霍爾姆斯最後一次露面是在下午六點多一點兒,”尤尼爾接著說,“出現在代頓郊區的一傢華夫餅屋。他當時臉上、手上還有襯衫上都是血,他告訴女服務員和快餐廚師說自己的鼻子流血瞭,然後就到男衛生間去清洗瞭。他從衛生間出來之後,點瞭一些食物要外帶,在他離開的時候,廚師和女服務員發現他的襯衫背後和屁股後面的褲子上也有幾處血跡,這令他們對他的話產生瞭懷疑,因為眾所周知,人的鼻子都長在前面。於是女服務員記下他的車牌號,然後報瞭警。後來他們兩人都從六張嫌犯照片中指認出瞭霍爾姆斯,他那頭紅褐色的頭發很難讓人認錯。”

“他在華夫餅屋的時候還是開著那輛鑲板卡車?”拉夫再次提問。

“嗯哼。兩個小女孩的屍體被發現後不久,警方就在瑞吉斯市政公園的停車場發現瞭那輛被遺棄的車,警方在車後座發現瞭大量血跡,車上到處都是他的指紋和兩個小女孩的指紋,有些指紋甚至在血跡中。同樣,這與弗蘭克·彼得森的謀殺案高度相似,事實上,這令人非常震驚。”

“他位於瑞吉斯的傢距離鑲板卡車棄車的位置有多遠?”霍莉問道。

“不超過半英裡。根據警方推斷,他把車拋棄在那兒,之後步行回傢,換下血衣,然後給他媽媽做瞭一頓豐盛的晚餐。當地警方幾乎立刻就完成瞭采集指紋的工作,但是花瞭好長一段時間才辦完手續,最終得出他的名字。”

“因為霍爾姆斯偷車兜風的時候還是個未成年人,那不屬於非法犯罪。”拉夫解釋道。

“Si, Señor,(是的,先生)”尤尼爾一激動又蹦出瞭這句西班牙語,“四月二十六日,霍爾姆斯走進海斯曼記憶療養院,主管女士,瓊·凱利太太問他休假的時候跑到那裡做什麼,他說他要去儲物櫃裡取點兒東西,還說既然他已經在那兒瞭就順便去查看幾位患者。他的話令凱利太太覺得非常奇怪,因為隻有護士才配有儲物櫃,而護工隻在休息室擁有塑料小格子,此外,護工入職時就接受過培訓,規定要稱那些付費患者為居民,而霍爾姆斯則通常非常友好地直接稱呼他們為夥計們、姑娘們。不管怎麼樣,特裡·梅特蘭的父親就是那天他查看過的患者之一,之後警察在梅特蘭先生的浴室發現瞭幾根金色的頭發,經法醫鑒定,與喬琳娜·霍華德的頭發匹配。”

“這他媽的也太方便瞭,”拉夫說,“難道沒有人認為那是故意設計好的嗎?”

“證據越來越多,他們就認為他是粗心大意瞭,或者是故意想被抓。”尤尼爾說,“鑲板卡車、指紋、監視器拍下的畫面……在他傢地下室發現的兩個小女孩的內褲……還有錦上添花的一筆,DNA對比結果匹配。從被拘押的嫌犯身上采集的口腔內膜拭子與犯罪現場留下的精液相吻合。”

“我的上帝啊!”比爾·塞繆爾斯驚嘆道,“這真的是舊戲重演哪!”

“隻是有一個很不同的例外,”尤尼爾說,“希斯·霍爾姆斯沒有那麼幸運,霍華德傢的姑娘們被擄走奸殺的同一時間,希斯沒有在講座上被攝像機拍到。隻有他母親堅持發誓稱他一直都在瑞吉斯,說他從來沒有去過海斯曼,當然也沒有去過特羅特伍德。老太太說‘他幹嗎要去那兒呢?那個到處都是爛人的爛鎮。’”

“她的證詞對陪審團而言不會起任何作用。”塞繆爾斯說,“嘿,如果你親媽都不會為你撒謊,誰還會?”

“他休假的那周,周圍的鄰居也都見到瞭他。”尤尼爾接著說,“他替他母親修剪草坪、修理排水溝、粉刷門廊,還幫助住在街對面的女士種花,而那件善舉恰好就是他在霍華德傢的女孩遇害那天做的。而且,他開著他那輛炫酷的改裝車四處跑腿時,很難不被人註意。”

霍伊問:“住在街對面的女士能證實那兩個女孩被殺前後霍爾姆斯跟她在一起嗎?”

“她說當時是上午十點左右,接近一份不在場證明,但不確鑿。瑞吉斯到特羅特伍德的距離可比弗林特市到蓋城的距離要近得多,警方推斷他幫鄰居種完花什麼的之後,便立即開車前往市政停車場,把他那輛雪弗蘭換成瞭鑲板卡車,之後就去狩獵瞭。”

“特裡要比霍爾姆斯先生幸運,隻是還不夠幸運。”瑪茜先看瞭看拉夫,然後又看瞭看比爾·塞繆爾斯,拉夫與她的目光相對,而塞繆爾斯要麼是不能、要麼是不願意去直視她的眼睛。

尤尼爾說:“我還有一件事——用吉伯尼女士的話說,是還有一片謎團的拼圖——但我要把它留到拉夫簡述完梅特蘭案的調查情況之後再講,不管他講的大傢是贊成還是反對。”

拉夫長話短說,像在法庭呈上證據一樣,言簡意賅地匯報瞭梅特蘭案。他還告訴諸位,克勞德·博爾頓曾告訴他,特裡同博爾頓握手的時候用指甲劃傷瞭他。之後他告訴諸位,在坎寧鎮發現瞭衣物,有褲子、內褲、襪子、運動鞋,但沒有襯衫,然後他又回過頭說起他在法院門前的臺階上看到的那個燒傷男。他說自己無法斷定那名男子當時用的就是特裡在杜佈羅火車站時穿的那件襯衫來蒙住他那想必傷痕累累、毫發不生的頭,但他相信那很可能是真的。

“當時法院現場肯定有電視臺的錄像,”霍莉提出疑問,“你們查過瞭嗎?”

拉夫和薩佈羅中尉交換瞭一下眼神。

“我們查過瞭,”拉夫回答說,“但是那個男人沒有出現在錄像畫面中,所有的錄像中都沒有他。”

這話又引起席間一陣騷動,珍妮又一次抓住拉夫的胳膊,真的,緊緊地抓著。拉夫伸出手輕輕拍著愛妻,安慰她,但他的眼睛卻看著那位從代頓遠道飛來的女士。霍莉的臉上沒有絲毫困惑的神情,她看起來感到很滿意。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