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馬裏斯維爾洞 第1節

凌晨四點鐘,傑克醒來。

外面風聲呼嘯,風很大。傑克現在渾身疼,不僅僅是脖子疼,還有胳膊、腿、肚子和屁股,感覺就像曬傷的那種疼。他掀開被子,坐在床沿上,打開床頭燈,那個六十瓦的燈發出昏黃的光。傑克低頭看瞭看自己,他的皮膚上什麼都沒有,但是疼痛感依然存在,是源自體內的。

“我會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傑克對那位不速之客說,“我會阻止他們,我保證。”

房間裡沒有人回答。那位不速之客既沒有回答也沒有在房間裡,至少現在不在。但是他曾經出現過,就在那個該死的谷倉裡,就那樣輕輕的撩得人發癢的一摸,幾乎就是愛撫瞭一下,但那已經足夠瞭,現在他已經渾身中毒,中瞭癌癥的毒。現在離天亮還早,他坐在這間破汽車旅館的破房間裡,已經不再確定那位訪客能夠收回讓傑克染上的毒。但他有什麼選擇呢?他必須試一試,如果那樣沒有用……

他心想,“我就開槍崩瞭我自己?”這個想法讓他感覺稍稍好瞭一點兒,那是他母親沒能做出的選擇。傑克更加堅決地說出瞭自己內心的想法,“我就開槍崩瞭我自己。”

再也不用宿醉;再也不用卡著限速開車回傢,遇到每個紅燈都停下來,在清楚自己酒駕或醉駕的時候被交警攔下來;再也不用接前妻打來的電話,提醒他每個月給她開的支票又晚瞭,就好像他不知道似的。要是以後沒人給她開支票瞭她該怎麼辦?她就不得不去上班,那樣她就會知道她前夫是怎樣生活的。再也看不到《艾倫與朱迪法官》瞭,真遺憾。

傑克穿好衣服出門,風並不真的很冷,但還是吹得人瑟瑟發抖,似乎要把他吹透瞭。他離開弗林特市的時候天氣熱得很,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帶一件外套或一套換洗的衣服,甚至都沒有想到要帶一把牙刷。

“你就是這樣,親愛的,”傑克可以聽到自己的老婆在耳邊嘮叨,“你總是這樣,又晚瞭一天打錢,又少打錢瞭。”

小汽車、輕型貨車、還有幾輛露營車都像喝奶的小狗崽一樣停在那個汽車旅館的大樓前,傑克沿著上面裝瞭遮陽棚的人行道走瞭很遠,去確認那群多管閑事的人的藍色SUV還在。是的,他們的車還在,他們此時都躺在自己的被窩裡睡得正香呢,毫無疑問,他們肯定都在做著美夢,不用忍受渾身疼痛。有那麼一瞬間,傑克想到挨個房間去開槍把他們都幹掉,這個想法很誘人,但很荒謬,一方面,他不知道他們到底住在哪個房間,另一方面,最終他們當中某個人——不一定是那個挑頭多管閑事的傢夥——就會開始開槍還擊。畢竟這裡是得克薩斯,這裡的人認為他們還生活在過去那種趕牛和槍戰的年代。

傑克心想,最好去那位訪客所說的他們可能會去的地方等候他們,他可以在那裡開槍幹掉他們,而且肯定能無罪脫身,因為那裡方圓幾英裡都空無一人。一旦任務完成後,如果那位訪客能夠把他的身上中的毒拿走,一切都皆大歡喜;如果不能,傑克就會用嘴含著他那把格洛克配槍,扣動扳機,飲彈自盡。可以想象,接下來的二十年,他的事跡都會成為酒吧裡那些曾經為他服務過的女服務員或保安閑聊的話題,但這並不是最需要考慮的因素,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像母親那樣,每動一下都要忍受皮膚裂開,痛苦地死去。

傑克哆嗦著鉆進他的卡車,朝馬裡斯維爾洞開去。此時,月亮正掛在地平線附近,看起來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傑克的身體從輕微的哆嗦變成瞭劇烈的顫抖,以至於幾次急轉彎都闖過瞭白線,不過那沒有關系,所有的大車都走190號高速公路或州際公路,而且在這個荒唐的時刻,鄉村之星路除瞭他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卡車的發動機熱起來後,傑克立刻把車裡的暖風開到最大,那樣好多瞭。他下半身的疼痛開始緩解,但他的後頸仍然劇烈地抽痛著,當他用手撫摸的時候,手掌上竟粘瞭一層雪片般的死皮。他突然有瞭一個想法,也許他後頸的疼痛隻是真正的、普通的曬傷,而其他的一切都是他腦子裡幻想出來的,是他精神壓力大引起的,就像他老婆那該死的偏頭痛一樣。可是精神壓力大引起的疼痛真的能讓你從酣睡中疼醒嗎?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那位藏在他傢衛生間浴簾後面的不速之客是真實存在的,任誰都不會想跟他扯上什麼關系。

再加上還有那個該死的拉夫·安德森,他一直在查那件案子。就是那位“沒有意見”先生把他從美好的釣魚假期中提前拉回來……都怪拉夫那小子,去他媽的行政休假。就是因為該死的拉夫·安德森,他傑克·霍斯金斯才會去坎寧鎮,而不是坐在他的小木屋裡喝著伏特加,看DVD影片。

當他開到那塊已封閉,開通時間靜待通知的廣告牌時,傑克突然頓悟:也許拉夫·安德森是故意派他去那裡的!他可能早就知道那位不速之客已經在那裡等待,而且知道他將會做什麼。拉夫那小子早在好幾年前就想除掉自己瞭,一旦把這個因素考慮進去,所有的事情便都明瞭瞭。這個邏輯不可否認,拉夫那小子唯一沒有想到的事情是,那個有文身的男人竟然是黃雀在後。

至於這件該死的事情最終會有怎樣的結局,傑克想到三種可能:一,也許那位訪客能夠為傑克解毒。二,如果是他精神壓力大造成的幻覺,最終它自己就會痊愈。三,也許它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那位訪客不能把癌癥的毒從他身上取走。

無論最終證明結果是哪種可能,那位該死的“沒有意見”先生都將成為歷史,傑克並沒有對那位訪客做這個承諾,這是他對自己做的承諾,安德森會被幹掉,他帶來的那些人也會被幹掉,他要把他們清理得一幹二凈。他,傑克·霍斯金斯是美國狙擊手。

傑克來到那座廢棄的售票亭,繞著鐵鏈走瞭一圈。太陽升起來後,風可能會減弱,氣溫會回升,但現在風依然很大,吹得灰塵和砂礫四處紛飛。但那樣很好,他就不用擔心那群多管閑事的人會看見他的卡車。如果他們真的會來的話,那就是瞭。

“如果他們不來,你還能把我的病治好嗎?”傑克對著空氣問道。他並沒有期待會得到回答,卻有一個聲音回答瞭他。

哦,是的,你會完好地離開。

那真的是一個聲音嗎?還是隻是他自己的聲音?

那有什麼關系?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