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徐天在一堆舊報紙裡翻出瞭登有武藤死亡消息的報紙,他抖著手從兜裡掏出西服小票,對照報紙上的日期,前後就差一天。他徹底傻瞭,一腦門的汗,腦子努力回憶著裁縫店老板迎客的樣子,裁縫店老板在給他量尺寸,田丹從貴客存衣處走出來,田丹在那個簿子上登記……電光火石間,所有線索都契合在瞭一起,拼湊出瞭整個暗殺事件。計劃如此縝密,一切發生得都順理成章,隻是怎麼都想不到,身邊人田丹,居然是這場殺局的執行者。徐天一顆心仿佛被人從懸崖邊拋下,不斷地往下墜,他把報紙疊回去,手指頭又開始滲血。

方長青昨晚從同福裡回來就一直沉默著,方嫂同他說話也不理,早上起瞭床就開始自己擦槍,方嫂一直絮絮叨叨的,方長青瞟瞭方嫂一眼,“不是共黨,但比共黨更厲害。”

方嫂白瞭他一眼,“總算說話瞭,不是日本方面的吧?”

“應該不是。”

“……他知道我們的底?”

方長青的臉色很灰敗,“全部知道。”

“怎麼辦?”

“把情況報告上頭,上頭說留著就留著,上頭說滅就滅。”

方嫂對他的態度很抵觸,小聲嘟囔著:“上頭上頭,上頭來瞭一個你的朋友嚴復,又沒消息瞭。”

“……媽的,長谷一定要做掉。”

“田丹怎麼辦?”

方長青把槍放入衣櫃裡,“徐天叫我們辭掉她,說反正也快要結婚瞭。”

方嫂有些憂愁,“怎麼辭啊?”

“不能辭。她不在我們手裡,兩個知道我們底細的人以後都見不到瞭。”

方嫂嘆瞭一聲,不經意間看到瞭方長青手上的烏青,趕緊拉過來看,“喲,這是怎麼瞭?”

方長青把手抽離開,將手挪到身後,低著頭默不作聲。方嫂驟然拔高聲音,“動手瞭?徐先生手指頭剛傷過,你也跟他動手?他是斯文人……”

方長青自己都覺得有些窩囊,不耐煩地打斷方嫂,“行瞭別說瞭。”

“怎麼說他也是幫瞭我們,你這是欺負人。”

方長青心裡窩火,又拉不下面子跟方嫂說實情,索性起身下樓躲清靜。

徐天回辦公室,坐到椅子裡,紗佈上的血越來越多,他將紗佈和消炎止血藥拿出來,咬緊牙,自己拆紗佈,露出斷指,見到血,徐天便快暈瞭。

馮大姐推門進來,看到這番情景嚇得幾乎失聲。徐天死死咬著下嘴唇不讓自己暈過去,“馮姐,幫個忙,用酒精消毒,這是止血的,紗佈幫我包回去……”

馮大姐用手掩著嘴,嚇得渾身哆嗦,“要不要去醫院,好端端手指頭怎麼斷瞭啦?!”

徐天的眼前已經出現瞭重影,“不用去醫院,手指早縫好瞭沒事,就是暈血,快點。”

馮大姐顫抖著包紮,徐天已經徹底暈過去。再睜開眼時,手指已經包好,紗佈潔白,馮大姐臉色蒼白坐在對面,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徐天站起來去給自己倒杯水喝下,緩瞭過來,扯瞭個笑,“現在我面相怎麼樣?”

馮大姐還是很擔心他,小心地說:“……面相蠻好。”

徐天笑瞭笑,仍舊是面無血色,“不要問手指頭的事,我姆媽都不知道。”

馮大姐想瞭想,斟酌著說:“交啥朋友很重要,你交那些青幫的捕房的,手指頭才會斷掉。”

“……說得對,馮大姐其實你看相蠻準的,說我有血光之災,準;說我交好運會討老婆結婚,也準。”

徐天虛弱地說,臉上卻還綻著笑。

“真的?”

“謝謝啊馮大姐,我先走行不行?”

“要不再歇歇。”

徐天搖瞭搖頭,掙紮著起瞭身,“我要去一個地方。”

影佐在層層護衛之下進入日軍大樓,長谷拿到化驗報告,報告顯示武藤死亡當天的禮服領子上有化學藥劑殘留物。長谷皺著眉苦想,卻被影佐的電話打斷。

長谷帶著手下等在會議室外,大門緊緊關著,過瞭很久,長谷有些不耐煩,他去門邊推開一條縫,看到裡面坐瞭黃澄澄不少高級軍官,他隻能回到座位上繼續等候。

過瞭很久,影佐從門裡出來,長谷立刻迎上去,影佐一邊走一邊跟他交代:“三天後兩位分別來自香港和河內的客人到達上海,和帝國高層在重光堂進行重要會談,從現在開始就佈置安全保證,不能出一點差錯。”

說完瞭影佐就要回門裡去。

“影佐先生,武藤君的死亡查到一些線索。”

影佐站住回過頭來看他,“嗯?”

“武藤君死亡當天的禮服衣領上有化學藥劑殘留。”

“……武藤是從醫院直接到公佈會現場的?”

“好像是。”

“禮服哪來的?”

“元寶街一傢西服店訂做。”

“現在去醫院和這傢西服店。”

“西服店去過。”

影佐嚴肅起來,“再去一次!化學藥劑不會自己跑到衣服領子上,店老板控制起來,訂做的西服,客人應該有尺寸身份記錄,找到記錄帶回來。”

長谷靴跟一並,轉身就往元寶街去,與此同時,徐天也正在去西服店的路上。徐天先到瞭店裡,四處打量著,花白頭發的老板熱情如初,“來瞭先生,取衣裳還是量衣裳,姓啥?”

“我來過,老板不認識瞭?”

“前兩天來的?我出瞭名的記性不好,寫過名字沒,查查簿子。”

“不是前幾天,之前在這裡做過一套西裝,想改一改可以嗎?”

“改大改小?”

“改小。”

“改小可以的,有小票?隻要本店出去的西裝,改一次免費。”

“小票帶來瞭。”

老板接過小票,開始慢悠悠翻厚厚的登記簿,徐天站在一邊等著,偷偷地把櫃臺上的筆藏到瞭袖子裡。

“有登記,田丹小姐付的鈔票。”

“是。”

“衣裳帶來瞭?”

“問好可以改,過幾天送來。”

徐天仍是一副慢吞吞的語氣。

“介麼麻煩先生名字寫一下。”

“好,筆呢?”

“剛才還在,”

老板到處找著,摸瞭摸已經發禿的頭頂,“……我出瞭名的記性不好,我到後面拿一支,先生等等。”

老板說著話轉到櫃臺後面去取筆。徐天撕下有田丹登記的那頁紙,合上簿子轉身離開。老板取瞭筆轉過來,櫃臺上哪裡還有人在,他茫然地晃瞭晃腦袋。

徐天出服裝店沒走多遠,便看見長谷轉過街角往他的方向而來,徐天轉身走瞭幾步,前面是西服店。徐天折回身子,迎向長谷,到長谷四五步遠的地方,他停住身子盯著長谷。長谷猛然看見徐天,身子定瞭定,“……徐先生。”

“跟蹤我?”

“沒有,你想多瞭。”

“這麼巧。”

“找你很容易,還用跟蹤?”

徐天邁步繼續走,長谷歪著頭看徐天消失在街角,又看瞭看元寶街西服店的燈牌,若有所思。

轉過街角,徐天便開始撕那頁紙,沿途撕一點扔一點,撕得粉碎。長谷進入西服店,片刻後沖出來四顧,返身再回去,亮出槍頂著老板,“關門,裡面上鎖,我來敲門之前不許進出,店裡所有東西不許動。”

老板面無人色拼命點頭,長谷奔出去。老板手哆嗦著,那本簿子掉在地上展開,老板看到瞭剛剛被撕掉的地方還留著紙茬。

長谷一路奔向三角地菜市場,卻撲瞭個空。徐天知道長谷已經順著線索摸到瞭元寶街西裝店,雖然自己將物證銷毀,即使能讓長谷懷疑自己,卻不得不小心老板說出實情,現在田丹正處於危險之中,十萬火急,他必須要馬上看到田丹。徐天邁著大步往長青藥店去,推開門急急地問:“田丹呢?”

方嫂看見徐天,心裡仍是說不清的滋味,“她剛走。”

“今天走這麼早。”

“你們倆沒有說好?”

“……她有什麼事?”

方嫂一頭霧水地看著他著急的樣子,“沒有啊,走的時候好像說要買點啥東西。”

“不會再回來吧?”

“那也說不定,有什麼急事?”

徐天客氣地一點頭,“沒有,謝謝。”

“要謝謝你。”

“……不客氣。”

徐天大步離開,方長青從後面過來,看著徐天的背影,“都心知肚明的,你還挺客氣。”

“人傢沒說什麼,我能說啥?”

長谷進入裡弄,眼睛兩下看著往裡走,到徐傢門口敲門。陸寶榮從斜對面看長谷,長谷也看著他,長谷獰笑著沖陸寶榮比畫瞭一下剪刀手勢,陸寶榮想起一年前的事瞭,瞬間兩眼發直。

徐媽媽打開門,還未說話,長谷推開她進屋,徑直上樓下樓前前後後,各處都看瞭一遍。徐媽媽瞅著他三步並作兩步沖上閣樓,手扶著腰間頗為不樂意,“你這個人啊,這是我的傢,你上躥下跳忙得你嘞……”

長谷回到徐媽媽跟前,“還記得我嗎?”

徐媽媽猶豫地搖頭,長谷怪異地笑著,“一年前我和影佐先生來過。”

“忘記瞭……你要做啥?”

“我來找徐天。”

徐媽媽看著他笑的模樣令人厭煩,用眼角瞟著他,冷言冷語的,“他還沒回來。”

“他會回來嗎?”

“這是我的傢他當然要回來瞭。”

長谷往樓上看瞭看,“那個房間是田丹小姐住的?”

徐媽媽愣愣地點點頭,長谷又問:“她在長青藥店上班對嗎?”

“你都曉得還問啊。”

“我還會回來。”

長谷撂下這麼一句話出門,正趕上徐天往傢走,他看見長谷從同福裡弄走出來,忙閃身讓過長谷,飛步奔入同福裡。徐媽媽正對長谷不滿地嘀嘀咕咕,徐天拽開門就喊姆媽,徐媽媽嚇瞭一跳,眼見是徐天方才長舒一口氣,“嚇死瞭,日本人剛剛來過。”

徐天沖到自己房間門口,看著門好端端地鎖著,癱在椅子上喘氣,“是叫長谷?”

“你曉得?”

徐天揚高瞭聲調問:“……約好到傢來的,他怎麼走瞭。”

“好像到田丹做事的藥店去。”

徐天扭身就要往外走,徐媽媽一把把他按在椅子裡,“又要走,還要找他去?”

“不是……”

徐天心中焦灼,幾乎讓他坐立不安。

“進門那個樣子,我以為禍水來瞭,兇得嘞!”

徐天耐著性子安慰姆媽,“他們長得就那個樣子。”

“你不要和他一起做事,聽到沒有?”

徐媽媽擔心地看著徐天。

“不做。”

“那叫到傢裡來做啥?”

徐天無言以對,摸瞭摸鼻子,徐媽媽生怕他誤入歧途,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以後同這種人事也不要一起做,也不要弄到傢裡來,聽到?”

“聽到。”

“記牢瞭?”

“記牢瞭。”

徐天急著出門,徐媽媽趕緊又要去拉他,無意間碰到他的傷指,徐天猛地把手一縮,頓時疼得說不出話,徐媽媽忙忙問:“手怎麼又包過瞭?”

徐天再次停住身子,“……又弄破瞭。”

“瞎話!”

“真的,本來都好瞭,在菜場搬東西又割破。”

“做會計還要搬東西?撥算盤珠子的手指頭破來破去以後飯碗都沒瞭。”

“姆媽我真的和田丹約好有事你讓我走吧。”

徐天急躁地說。

徐媽媽覺得徐天今天怪裡怪氣的,斜他一眼,“剛剛又說和日本人約好。”

“是一回事。”

徐天隻覺得百爪撓心,語速飛快。面對姆媽的質疑他無從解釋,也無暇解釋,他的一顆心早已經飛到瞭長青藥店。

徐媽媽面對徐天,一點辦法都沒有,“去去去,那你今天晚上要回來的啊!”

“可能回不來。”

徐天沒時間瞭,田丹,田丹正不知所蹤,他發瞭誓要保護她,他必須現在就找到她。他聽出瞭姆媽話裡的擔心,可是他真的無法保證,今天晚上能夠安然回來。

“今天晚上一定要回來的!”

徐媽媽發瞭脾氣,徐天看著姆媽的眼睛,緩緩點瞭點頭,“……回來。”

徐天匆匆出門,徐媽媽追出門外高聲喊著,“天兒要記牢,晚上一定要回來的啊!”

陸寶榮看著徐天大步走出裡弄的背影,湊到徐媽媽身邊,“徐姆媽,剛剛的日本人是不是去年來過那個?”

“你認得?”

“用手向我裝剪刀樣子。”

“剪刀?”

“去年把我鋪子門全部關起來,他要剪我手指頭。”

“……剪手指頭!”

徐媽媽一顆心如墜谷底,她想到徐天包瞭好幾天的手指頭,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田丹早早就從藥店出來瞭,今天是徐天的生日,她醞釀著給徐天一個驚喜,她在腦海裡想象著他高興的樣子,自己臉上也不自覺地漾出笑意。當她提著西餐蛋糕盒回到同福裡,徐媽媽卻驚詫地問她:“怎麼自己回來瞭?”

田丹被徐媽媽這麼一問,也糊塗瞭,“啥?”

“天兒不是同你和日本人約好有事?”

“日本人?”

“剛才天兒急得奔命一樣回來又去藥店找你,那個日本人也去藥店瞭。”

“啥日本人?”

“一個叫長谷的,去年來過同福裡的那個呀。”

“……都到藥店去瞭?”

田丹脊背上滲出涼意,徐媽媽也茫然地看著她,田丹將蛋糕塞到徐媽媽手裡轉身就跑。

長谷出瞭同福裡,往司令部打電話卻聯系不到影佐。事情很明瞭,徐天十有八九就是殺武藤的兇手,長谷決定自作主張,掛瞭電話就往長青藥店去。

方嫂正在前櫃整理藥品,長谷推門而入。方嫂聽見動靜轉過身子,長谷已經把前門反鎖瞭,同時拔出手槍,他沒容方嫂說什麼,推著她直接進入後庫。

方長青正從二樓下來,看見妻子背後頂著的槍,又看見持著槍的人,一下子停在臺階上。長谷用槍示意他繼續往下走,關瞭後門,轉身把槍指向二人,“田丹呢?”

方長青緊緊抓牢方嫂的手,看著長谷沒說話。長谷走到二樓的一半,看瞭看上面的房間,“我找田丹,這裡就你們兩個人?”

方嫂驚恐地點頭,長谷又走下來,“徐天認識嗎?我要找他,他的女人在這個店裡工作。二位怎麼稱呼?”

“方長青,她是我老婆。”

“我叫長谷川雄,叫長谷就好瞭。”

方長青看著長谷,這正是他發誓要除掉的人,方長青克制住心裡的激動,裝作慌亂的樣子,點瞭點頭,“……長谷。”

“這裡是租界,門關掉省得惹麻煩,前一陣我在這條街抓人,惹瞭不小的麻煩,嘿嘿不要怕。”

“……田丹已經下班瞭。”

“所以你們一個人留下,一個叫她回來,就說店裡還有工作。”

“店裡沒事要做。”

方嫂大著膽子說。長谷有些不耐煩瞭,“你找她說有就有。田丹是徐天的命根子,她來徐天自己就來瞭,省得我到處找,誰去?”

兩人都不說話。長谷“呵呵”

一笑,槍栓一拉指著方嫂,“藥店不想開瞭?”

方長青與方嫂對視瞭一眼,方嫂眉間劃過一點點擔憂,方長青看著長谷,搓瞭搓手,臉上堆瞭笑,“……藥店是我和老婆的命根子。”

“那誰去?”

“我去。”

方嫂扯瞭扯方長青的袖子,“正好大衣櫃裡有一支花旗參本來要給田丹。”

“不是要給徐先生的姆媽?”

“帶過去給田丹,也好說話一點,”

方嫂看著兇神惡煞的長谷,聲音帶著一點點顫抖,“……你會不會難為田丹?”

“我找徐天。”

田丹是徐天的軟肋,長谷知道。既然徐天油鹽不進,那麼田丹便是最好的突破口,有田丹在手裡,徐天投鼠忌器,定會交代實話。長谷的算盤打得明白,可是卻唯獨小看瞭他面前嚇得戰戰兢兢的方氏夫婦。

方嫂上二樓打開櫃子取出一盒花旗參,把盒子裡的參倒出來,再從櫃子角落取出手槍,連手帶槍伸入盒子裡,她深深呼吸瞭一下,開門下樓。

長谷看著方嫂從樓上下來,不斷催促著方長青,“快一點!從這裡到同福裡二十分鐘,四十分鐘之內把人帶到這裡,不然你妻子……”

長谷說話的時候,方長青繞到他側後摘下大衣,準備動作,方嫂的手指在花旗參盒子裡慢慢扳開瞭槍機。

“咚咚。”

方長青身旁的後門砸響,砸得很急促,長谷條件反射轉過身子。方長青還沒來得及動作,長谷的槍口正好指著他心口,示意他開門。

徐天微喘著站在門口,門打開,他先看到方長青,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方長青被一隻手撥開,然後徐天看到瞭長谷和一支槍。

長谷頂著徐天從門裡出來笑著,“真巧是不是,元寶街西服店碰到,在這裡又碰到,一天碰到兩次。”

徐天後退著,方長青在門邊猶豫著。長谷一把將他推回去,反手帶上門。徐天手指微蜷,已經被長谷看出瞭端倪,長谷警告他,“不要動,我知道你手腳快,快不過子彈。”

“什麼意思?”

“跟我到西服店,和店老板對一對武藤先生的禮服。”

事已至此,已經都在徐天的控制中,他冷靜下來,慢慢搖瞭搖頭,眼睛裡露出慣常的茫然,“我不明白。”

“到那裡都明白瞭。”

方長青聽著外頭的聲音,抬頭看瞭看還在樓梯半道的妻子,低聲說:“我去,你在店裡等我。”

“去哪裡?”

方嫂眉目之間盡是擔憂。

方長青抄瞭把扳手,“元寶街西服店,那裡能做掉他。”

他說著往前門過去。

長谷和徐天還在後門外僵持,“走啊徐先生,不要逼我在這裡打死你,我本來就不太懂影佐先生為什麼對你那麼客氣。”

“他還對我客氣?”

“現在打死你,我相信先生也不會責怪我,你是走還是不走?”

“我走前面,你在後面,這樣對不對?”

“對,保持三步。”

倆人一前一後往巷外走,方長青疾步從前門走過,與田丹擦肩而過,田丹看見方長青,開口叫他,方長青卻沒有停留,反而加快腳步。

田丹愣瞭愣,繼續往藥店去,推開門就喊:“方嫂,徐天來過嗎?還有長谷……方嫂!”

方嫂此時的一顆心吊在嗓子眼裡,田丹甫一開門,方嫂條件反射般地要掏槍,田丹嚇得後退一步。方嫂看清來人,將手槍放回盒子裡,“……都去元寶街西裝店瞭。”

田丹轉身就走,方嫂拉住她,“你幹啥?”

田丹使勁甩方嫂的手,怎麼也甩不脫,急得快哭出來瞭,“嫂子放手,嫂子……”

“你去也沒用,長青去瞭。”

“徐天萬一回不來怎麼辦?”

“那也比你回不來好。”

田丹紅著眼圈用另一隻手把方嫂的手扒開,“他要是沒瞭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方嫂突然想到瞭方長青,她松開田丹,田丹一個踉蹌倒在門上,還不待站穩,就拉開門奔瞭出去。方嫂像虛脫瞭一樣,勉力靠著門框站瞭半天,看著日頭漸西,她才關上店門。

徐天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三步開外的長谷趕上來,“走慢一點。”

“要多慢?早去早回,我答應姆媽回傢吃飯。”

長谷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你好像覺得還能回來。”

徐天嘆口氣,“也是,現在每天我都當最後一天過。”

長谷呵呵笑著,“心虛。”

“一點也不心虛。”

長谷把胳膊搭在徐天肩膀上,槍口悄悄頂著他的腰眼,旁人看上去隻當他們是好兄弟,長谷帶著笑低聲說:“你做的那些事還不心虛?”

徐天淡淡地把他繞在頸上的胳膊推下來,“你們覺得我做的那些事,我要真做瞭也不用心虛的,你怎麼不明白。我是怕你們害我的親人,所以心虛。”

“嘴硬。”

“叫個黃包車好不好?我和你坐一輛。”

“可以。”

“話說前頭,我不會付車錢的。”

徐天垂著眼角,心裡正在迅速盤算對策。長谷招手攔車,一輛黃包車停在他旁邊,“我付。”

徐天和長谷一起上瞭車,往元寶街走著,長谷的槍還頂在他的腰上,徐天假裝不知,閑話似的,“反正還有一會兒才能到,能不能告訴我到西服店做什麼?”

“你去西服店做什麼?”

“我沒去。”

“徐先生到這個時候還說瞎話。”

“瞎話是由你們說,你們說我是紅就是紅,是白就是白,反正上刑也上過,手指頭也切過,早說要找我,我自己過去就是瞭,何必又講啥西服店。”

“影佐先生說你很厲害。”

徐天的眼角下垂著,“年頭長,他記錯瞭。”

“我看你一點也不厲害。”

長谷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影佐一直對徐天贊賞有加,即使是如今的敵對狀態,仍舊是一次又一次地讓他逃脫。

徐天索性應下來,“你是對的。”

長谷不屑地看瞭看他,“幹我們這行,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還不如剖腹謝罪。”

“我不會剖腹,也沒必要謝罪,向誰謝罪?我想活著,我馬上要結婚瞭。”

長谷冷笑著,“還結婚?很好。恭喜恭喜。”

“你剛才說我把自己弄成這樣……我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

“運藥品,殺武藤先生,料嘯林也是你殺的?事情做瞭又脫不開身,顧左顧右,傢要保女人也要,像一條被拴起來的狗,知道鏈子在別人手裡,隻好在一個小圈圈裡想辦法咬人。”

長谷一把捏住他的傷指,徐天冷汗直冒,半晌沒吭聲,他在心裡很高興長谷會這麼想問題,這意味著田丹安全瞭。長谷看他這副樣子隻當他默認瞭,徐天點瞭點頭。長谷笑得更猖狂瞭,“所以你一點也不厲害,做這行不能要傢,不能把女人當真……”

徐天面色沉沉,“我同你們不是一行,我做會計的,小老百姓不要傢不要女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長谷不以為然地笑著,“快到瞭,你離死不遠瞭。”

方長青氣籲籲到達元寶街,他趴出天臺,用扳手松鐵架上的螺絲,從天臺上看到黃包車過來,停到西服店前。方長青將螺絲松到最後一扣,屏氣等待。

長谷準備敲門,徐天臉上現出瞭緊張,他現在暫時還沒有想出解決的辦法,隻能伺機而動。長谷的手懸在半空,看著徐天的表情饒有興致地說:“……還是心虛瞭。”

“不管進去以後怎樣,不要傷害田丹。”

“是和田丹小姐結婚?”

“是。”

“徐先生,你親眼看見我殺田丹父母,現在娶她為妻,應該有責任為她父母報仇的。”

“是……”

長谷“咚咚咚”

地敲門,裝作很遺憾的樣子說:“但是你不敢,因為我死瞭,影佐先生和梅機關要找你,傢就沒瞭未婚妻子也沒瞭,你這個樣子中國有一句話,叫什麼?”

徐天閉瞭閉眼,他的眼前掠過田丹的模樣,“……茍且偷生。”

門裡面掀開紗簾,店老板驚恐地張望,長谷示意老板開門,轉過頭看著徐天,“現在我說你不如剖腹,對瞭嗎?”

徐天眼裡怒光隱現,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剖腹。”

店老板在裡面開鎖,長谷笑容猙獰又得意,“實話告訴你,我不像影佐先生想得那麼多,隻要店老板說剛才見過你,我馬上殺掉你,我相信這是幫影佐先生解決麻煩,也幫你解脫煩惱。”

從方長青的角度能看到徐天和長谷正好在巨大的燈箱招牌下方,銹蝕的螺絲擰到最後界限,隨時落下去,已不可能往回擰。機會將失,但長谷和徐天同在廣告牌下,方長青咬瞭咬牙,用扳手松開最後一圈螺絲。

田丹下瞭電車一路小跑轉過街角,她看到徐天和長谷站在關著的店門前。然後她看到瞭巨大的招牌燈箱,看到天臺上方長青晃過的身子。

田丹心懸一線,狂奔著跑向徐天,店門“哐當”

打開,遮掩瞭燈箱“吱呀”

一聲怪響。

天臺外。巨大的鐵制燈箱螺絲已全部松開,但尚有一根細銹的鐵絲懸著,重力將銹鐵絲繃直,繃直……方長青已無力控制燈箱的停落去留,徐天和長谷俱在砸落的范圍之內。

“進去,看看這是不是你的死亡之門。”

徐天已經下瞭決心,一旦情勢不好,將會殺掉長谷,他挪動腳步,打算進門。正在這時,田丹劇烈地喘著跑過來,撕心裂肺地喊著徐天的名字,倆人定住欲動的身子,田丹將目光從那面晃動的招牌收回來。

徐天扭頭看見田丹,本來冷靜的情緒因為她而出現波動,田丹的眼睛裡也有驚恐,徐天定定地看著田丹,擠出兩個字:“……回傢。”

田丹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徐天直想把她推離開來,焦急地催促著,“不要來!你走!”

田丹眼中噙淚,“過來,來。”

田丹與徐天四五步遠,伸出手,“我有話對你說。”

“回傢說。”

“等不及回傢,就一句話。”

徐天和長谷都覺出瞭異樣,但不知異樣在哪裡。田丹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神依舊驚恐,卻堅定地說:“徐天,你一定要過來。”

徐天邁動步子,長谷在他身後掏出槍,猙獰地笑著,“徐桑,再走一步,我就開槍。”

田丹依然伸著手,雙眉緊皺凝視著徐天,輕輕笑著,顫抖的聲音暴露瞭她的恐懼,“徐天,來。”

徐天想瞭想,邁出步子,一步,兩步……長谷神經緊繃,舉槍,扣扳機。

銹鐵絲同時崩斷,鐵制燈箱擦著徐天後背落下,正中長谷。槍也響瞭,子彈不知飛向何處,長谷消失在一堆鐵架玻璃堆中。徐天回頭看,再看著田丹,街面立刻陷入混亂。行人亂奔,有軍警吹著哨子往這邊奔來。田丹搶上一步,拉起還愣著的徐天就跑。

方長青目睹瞭這一切的發生,他混入人流貼著街邊低頭行走,田丹遠遠看見方長青,方長青也看到瞭她,他與田丹隔著人群對視一眼,田丹眼睛裡的恨意像釘子一樣紮在他的心裡,方長青知道誤會已種,猶自懊惱卻無法彌補。

田丹拉著徐天跑出瞭幾條街,徐天手還在田丹手裡,被拖著快步走。這條街上的行人並沒有受到方才的驚擾,依舊是一番平常的繁華景象。街上正常行走的人們紛紛對這對狂奔而來的男女側目,徐天停下腳步,微微喘著,“田丹,不要跑瞭。”

田丹停下來,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徐天拂過她散亂的頭發,滿目憐愛地指瞭指路邊的小花園,田丹拉著徐天過去坐下,頭便靠向徐天肩膀。

田丹偎著徐天,渾身還在不住地抖著,眼淚順著眼角無聲而下,後怕的冷汗沁滿脊背,一步,就差一步,自己差點就要失去他瞭……田丹無法想象沒有瞭徐天的樣子,徐天攬著她,嘴裡輕聲念叨著不要怕,田丹沒吱聲,眼淚滴在徐天的青黑色棉袍上,瞬間消失不見。

“你怎麼來瞭?”

田丹往徐天懷裡靠瞭靠,“到藥店找你,方嫂說長谷把你帶走瞭。”

“……廣告牌怎麼會掉下來?”

田丹這會兒恨極瞭方長青,但仍舊下意識替他掩蓋著,“……不知道。”

“你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什麼?”

“隻要你願意說,多大的事都沒關系。”

田丹隻是一味地否認,她既然已經答應瞭方嫂,就會守口如瓶,即使他們打算傷害自己的摯愛,自己也做不出這樣違背諾言的事情。徐天暗嘆口氣,看著眼前蕭索的草木,縱然劫後餘生,卻沒辦法欣喜起來。

“……剛才害怕,看到長谷心就抖。”

徐天看著田丹驚慌失措的神情,不忍心再逼問他,心已經揪成瞭一團,將她攬得更緊瞭一些,“好吧,那就什麼也不要說。”

田丹喃喃地說:“差一點砸到你。”

“幸虧你叫我。”

“長谷為啥到同福裡和藥店找你?”

“……不知道。”

“為啥到西服店來?”

“不知道……”

田丹的手還是冰涼的,徐天用自己的手給她暖著。田丹感覺到徐天傳遞來的溫度,稍稍定瞭定神。

“他死瞭,報仇瞭。”

“剛才你叫我的時候說有一句話的?”

“……今天你生日呀。”

徐天愣住瞭,田丹看著他眨瞭眨眼睛,淚痕未幹,“我提早下班到紅寶石買蛋糕瞭。”

“怎麼知道我生日?”

“徐姆媽前天說過你的八字。”

“剛才是要跟我說……”

“生日快樂,你叫我走,我怕見不到你瞭。”

徐天此刻五味雜陳,摟緊田丹,過瞭半晌,田丹從徐天肩上直起身子,攏瞭攏頭發,“我們回傢,姆媽在傢。”

徐天隨田丹站起來,田丹緊緊抓著徐天的手……

方嫂焦急地站在門口等著自己的丈夫,她不住地往街口的方向眺望著,憂慮被無限放大著,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的身影被落日拖成瞭長長的陰影。

過瞭好久,方長青在街頭出現,一路遊離著進門,他還在想著田丹剛才的那個眼神,驚恐憤怒都在那一眼裡,讓方長青無比羞愧。方嫂跟著他在後面關上門,急急地問著:“……怎麼樣?”

方長青找瞭塊佈將扳手上的鐵銹擦去,放回原處,然後沉重地走上二樓。方嫂跟上去,“你倒是說話啊!”

“槍呢?”

“老地方。”

方長青打開衣櫃摸瞭摸櫃子裡,觸手冰涼。

“到底怎麼樣?田丹也去瞭,看到沒有?”

“長谷應該是沒命瞭,如果田丹不到,徐天也沒命。”

方長青悶聲說道。

方嫂難以置信地看著方長青,“你連徐先生一起做?”

“……西服店門口那面廣告牌的地形位置我看瞭兩三次,田丹第一眼就看出來瞭,她叫開瞭徐天。”

“田丹眼睛裡看到的和我們不一樣,殺武藤的時候西服店她去過。”

方長青面色灰敗如土,低著頭很懊悔,“這下田丹認為我們要滅徐天的口。”

“……你心裡不是本來也這麼想?”

方嫂有些生氣,方長青想要解釋卻無從說起,索性閉上瞭嘴。

田丹和徐天調整好情緒回到瞭同福裡,母子連心,雖然徐天什麼都沒說,但是徐媽媽剛才坐在傢裡,心裡頭卻沒來由地緊張,又想起那個無常般的長谷,更是坐立不安如坐針氈。

看著他們回來,徐媽媽吊著的心才再放回原處,她高興地裡外穿梭張羅飯菜,田丹買回來的蛋糕被放在桌子最中央,一傢三人的晚飯簡單又溫馨。

徐天和田丹開心著,開心藏著各自的憂心,隻有徐媽媽叫叫嚷嚷指指點點,最是開心。兩個女人給徐天過生日,還是這個世界上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天長地久、長命百歲,徐天接受祝福的時候,也在心裡對母親和未婚妻這樣祝福,但他真怕祝福不會應驗,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切灰飛煙滅,甚至更早,就是今晚……

徐天看著田丹和姆媽高興的樣子,心裡愈發留戀這樣的平靜美好,田丹同他此次共歷生死,看向自己的眼神更加柔軟。下午長谷在離徐天兩步遠的地方喪命,田丹拉住他的手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徐天以為停下來她要和盤托出瞭,可仍然什麼也不說,肯定是方長青要她閉嘴。她真傻,以為閉嘴就可以隱瞞,除瞭方氏夫婦再不會有人知道,她隻是有些天賦,不瞭解世道兇險,不瞭解影佐是什麼人,也不瞭解徐天……

熱鬧過後,徐天獨自回到臥室,他疲憊地脫外衣,重新纏繞紗佈。他躺下來,從枕下取出紅冊子,看著那七個名字,原以為斷一根手指可以多僥幸一些太平時日,現在好像還是不行,長谷又是不明不白死的,而且死在調查武藤的路上,影佐怎會罷休。長谷臨死前倒是刺中瞭徐天的心,這樣的日子真是茍且偷生。要主動一些瞭,既然難以偷生,隻好有所準備做安排,可是還有那批藥,老向怎麼還不來?

徐媽媽在外面輕敲門喚著徐天的名字,徐天沒應聲,沒動身,疲累地閉上眼睛。

西服店老板在接受刑訊,影佐困獸般轉圈,手下山本在用刑。鞭子劃破空氣時發出聲響,鞭梢落在西服店老板的身上,血痕斑斑,桌子上攤著那本撕瞭一頁的登記簿,店老板已經奄奄一息,“有藥,藥有……心臟病。”

影佐靠近店老板,陰森地盯著他,“那就是皮肉之苦對你無所謂?”

老板瑟瑟發抖,“不要打,要死瞭……”

影佐示意手下山本拿過武藤的禮服,“這件衣服是你做的?”

“不是,是,你說是就是。”

“你的組有幾個人?”

“啊?”

“你們有幾個人。”

“三個,一個老師傅,兩個學徒。”

山本繼續上刑,老板喊也沒力氣喊瞭,一名軍官推門進來,通報影佐王擎漢已經等在辦公室瞭。影佐示意停止上刑,他將那個簿子拿到老板面前,“撕掉這一頁上面有誰的名字?”

“不曉得……”

“……回憶一下,重新寫出來。”

老板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一個也想不出來。”

影佐盯著老板,“共產黨還是國民黨?”

“你說啥人?”

影佐忍著怒火,“這頁誰撕的!”

“之前來過一個客人,可能是他撕的。”

“叫什麼?”

“記不得瞭,我出瞭名的記性不好。”

影佐勃然大怒,又抽瞭老板一鞭子,“你在戲弄我!”

老板嘶聲號叫,影佐一邊打一邊咆哮,“你到底是什麼人!”

“……裁縫。”

影佐取過一塊通紅的烙鐵,舉到老板面前,老板肝膽俱裂,烙鐵摁到肚子上,老板脖子一梗反而一點動靜也沒瞭。影佐移開烙鐵,山本去試瞭試鼻息脈搏,“死瞭,可能真的有心臟病。”

影佐又氣又惱,扔下烙鐵,摔門而去。

影佐進到辦公室,放下衣袖,也換瞭副面孔,王擎漢坐在沙發裡,並未起身,目光閃爍不定,嘴角常年掛著嘲諷的笑意,“影佐先生剛剛回來就這麼忙碌。”

“王先生久等瞭。”

“重光堂會談很重要,汪先生希望日方充分重視。”

“土肥原將軍在雙方的商討上已經強調,王先生還不放心?”

“你也知道,汪先生29號向全國公佈電文,已絕退路,我們在同一條船上,為汪先生善鄰友好、共同防共和經濟合作三項原則而努力。”

“王先生到底有什麼顧慮?”

“我希望影佐先生手上的雜事放一放,把註意力集中到重光堂會談上來。”

“我手上沒有雜事。”

王擎漢滿意地笑瞭笑,“那就好。”

“王先生,你是土肥原將軍重點吩咐的安保對象,我負責你的安全,但不喜歡你對我指手畫腳。”

影佐說的話很客氣,但是意思也很明顯。

王擎漢從椅子上緩緩起身,理瞭理大衣袖子,態度傲慢,“影佐先生想多瞭,現在上海暗殺槍擊這麼嚴重,如果我方出現不測,日方臉面也不好看。”

影佐的臉籠在陰影裡,半明半暗,陰晴不定,“當然,這個我比你明白。”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