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羅斯科·海沃德是頭幾個離開董事會議室的人中的一個。聽瞭方才的消息,副總經理兼總稽核師有兩件緊迫的事情要做。

第一件是要設法保證在班·羅塞利死後順利地實行權力移交。

第二件事是要保證他本人將被任命為總裁兼總經理。

海沃德入選的呼聲已經很高。同他並駕齊驅的是亞歷克斯·范德沃特。而且,就銀行內部而言,擁戴亞歷克斯的人可能更多些。不過,在最有決定權的董事會內,海沃德確信有較多的人支持自己。

說到銀行界權術,海沃德是老於此道的。他還有一個條理清晰、冷靜犀利的頭腦。因而,當上午的會議還在董事室進行的時候,他已經暗暗謀劃開瞭,一等散會,更是直奔自己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鑲著護壁板,鋪著深棕色的闊幅地毯。從這兒居高臨下看街景,真叫人目眩心驚。他坐在辦公桌旁,召來瞭兩名秘書中資歷較深的那位卡拉漢夫人,飛快下瞭一通指示。

首先要打電話,跟所有外面的董事聯系上。羅斯科·海沃德要逐個跟董事們談一談,而這會兒在他的辦公桌上正放著一張董事名單。

除非有特別重要的電話打進來,任何人不得打擾他。

另一個指示是讓女秘書出去時,把辦公室套房的外門關上。這種做法本身就很不尋常,因為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經理都遵循開門辦公的傳統。這種傳統始於一個世紀前,並由班·羅塞利竭力維護至今。這種傳統非打破不可,眼下,必須關起門來幹點兒私事。

早上開會時,海沃德很快便註意到,除瞭銀行經理部門的大員,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董事中隻有兩名在場。這兩人同班·羅塞利頗有些私交,顯然,請他們到場的原因也正在於此。可是,關於總裁病危這一點,畢竟有十五名董事至今未得到通知。海沃德要設法讓這十五人全從他這兒得到私人消息。

他考慮瞭兩種可能性:第一,消息既突然又驚人,因而在得訊人和送訊人之間很可能本能地形成一種聯盟;第二,某些董事可能因為沒有事先接到通知而生氣,特別是在銀行某些下層普通員工倒比他們先聽到消息的情況下。羅斯科·海沃德準備利用董事們的這種情緒。

蜂鳴器響起。第一個電話接通瞭,他開始與對方交談。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有幾位董事不在城裡,可多拉·卡拉漢是個幹練而忠心的助手,她設法找到他們,把電話轉接過去。

打瞭半小時電話之後,羅斯科·海沃德此刻正在一本正經地通知哈羅德·奧斯汀閣下:“當然,銀行的同事們都感慨萬千,十分悲痛。班告訴我們的事簡直叫人難以相信。”

“天哪!”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也流露出同樣驚愕的情緒,“而且還是由當事人親自宣佈!”哈羅德·奧斯汀是本城要人,名門世傢的第三代子孫。很久以前,他當過一任國會議員,因此被人尊稱作“閣下”,而他本人也鼓勵別人使用這個稱呼。目前,他是全州最大廣告公司的老板,是老資格的銀行董事,在全體董事中舉足輕重。

對方提到當事人親自宣佈病危這一點給瞭海沃德一個空子,正中他的下懷。“關於宣佈這項消息的方法,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說老實話,很不尋常。我最關註的是他居然不先通知董事們。我認為本應先通知他們。但既然如此,我認為自己有責任立即通知你和其他各位。”海沃德長著鷹鉤鼻子的嚴峻的臉上露出十分專註的神情,無框眼鏡的後面,一雙褐色的眼睛閃著寒光。

“我同意你的看法,羅斯科,”電話裡傳來對方的聲音,“我認為本應該通知我們。謝謝你考慮得這麼周到。”

“多謝你這麼說,哈羅德。在這樣的時刻,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妥當。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得有人出來領導。”

直呼別人的教名,對海沃德說來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本人也出身名門,與全州大多數的權勢集團過從甚密,在被英國人稱之為“大亨社交網”的圈子裡是一個頗有些地位的人物。他的熟人和朋友遠不隻限於本州范圍內,在華盛頓官場和其他地方也都有關系。對自己的社會地位和那些要人朋友,海沃德是很自豪的。他還喜歡提醒別人,簽署瞭《獨立宣言》的開國元勛之一是他的嫡系祖先。

這會兒,他正提醒對方註意:“通知董事會成員的另一個原因,是班病危的壞消息將會產生巨大的影響,而且還會很快傳開。”

“這還用說嗎,”哈羅德閣下表示同意,“很可能等不到明天,報界就會知道,就會來打聽。”

“一點兒不錯。如果報道不當,客戶們會恐慌,本行股票的價格就會看跌。”

“嗯。”

羅斯科·海沃德可以感覺到這會兒董事先生的頭腦正在飛快地運轉。哈羅德閣下代表的是奧斯汀傢族信托公司,這傢公司手中握有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大筆股票。

海沃德提醒對方:“當然,如果董事會采取有力措施,使股東和客戶以及社會外界安下心來,那就不會有多大影響瞭。”

“除瞭班·羅塞利的朋友們。”哈羅德·奧斯汀用幹巴巴的語調提醒他。

“我是完全撇開個人喪友的痛苦而談的。請相信,我的悲哀決不亞於任何人。”

“那麼,你到底有什麼想法,羅斯科?”

“一般來說,哈羅德,不能出現權威中斷的情況;而說得具體一點,總裁的位置不能空著,空一天也不行。”海沃德接著說,“盡管我十分尊敬班,盡管我們大傢都深切地愛他,我還是要說,本行常被人看作由一個人掌管經營著,這種看法流行的時間已經夠長瞭。當然,多年以來,情況就已經不是這樣瞭,要是由一個人唱獨角戲,哪一傢銀行都不可能擠進全國二十傢大銀行之列。可硬是有些外人這麼看。所以,盡管目前大傢都沉浸在悲痛中,董事會還是應該利用這個機會采取步驟,消除這種無稽之談。”

海沃德感覺到對方在懷著戒心考慮如何回答才好。他還想象得出奧斯汀的模樣:一個正在老去的花花公子式的漂亮人物,穿著花哨艷麗,留一頭時髦的鐵灰色長發,也許,像往常一樣,嘴角還叼著一支粗大的雪茄。可是,哈羅德閣下不是任人擺佈的傻瓜。大傢都知道,他事業興隆,是一位精明的生意人。最後,他終於表態瞭:“我認為你關於權威不得中斷的論點是成立的。我也同意必須選定班·羅塞利的繼任,也許還得趕在班過世之前把繼任的名字公佈出去。”

海沃德全神貫註地聽著。

“我倒覺得你挺合適,羅斯科。好久以來,我就有這樣的看法。你有合格的資歷,有經驗,人也堅強。所以,我保證支持你,我還可以去說服一些董事,讓他們站在我這邊兒。想來,你希望我這樣做吧。”

“我自然感激不盡……”

“當然,作為酬勞,我也可以時而請你幫點兒什麼忙。”

“這是合情合理的。”

“好,就這麼談妥啦。”

羅斯科·海沃德掛上電話,心想這番交談真是不能更理想瞭。哈羅德·奧斯汀是個信守諾言的君子。

剛剛打的那幾通電話結果同樣不錯。

很快,他又跟另一位董事在電話裡交談起來。這位董事名叫菲利普·約翰森,是中部大陸橡膠公司的總經理。交談過程中,海沃德發現又有機可乘。原來,約翰森主動表示,坦率地說,他和亞歷克斯·范德沃特合不來,因為他發現後者的觀點完全是旁門左道。

“亞歷克斯就是相信那一套旁門左道。”海沃德說,“當然,他在私生活方面也碰到瞭一些問題。我不知道這兩者有多少聯系。”

“什麼樣的問題?”

“其實不過是女人問題。旁人並不願意……”

“這可不是小事,羅斯科。我不張揚出去,你往下說就是。”

“嗯,首先,亞歷克斯夫婦不和。其次,他搞上瞭別的女人。第三,這女人是個左派激進分子,她的事老是上報紙,而那些事對銀行說來又沒有一點兒好處。我有時不免忖度這女人對亞歷克斯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可是正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旁人本來並不願意……”

“你把這種事告訴我是對的,羅斯科,”約翰森說,“這種事情應該讓董事們知道。你說是左派,對嗎?”

“對。她名叫馬戈特·佈雷肯。”

“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女人,聽到的全不是什麼好事。”

海沃德微微一笑。

但是,再打過兩個電話之後,他就不那麼興高采烈瞭。這一回他接通瞭一個在城外的董事倫納德·L·金斯伍德,諾桑鋼鐵公司的董事長。

當海沃德提到銀行董事理應事先得知班·羅塞利的聲明時,這個煉爐焊工出身的金斯伍德對他說:“別給我來這一套,羅斯科。換瞭我是班,我也會這樣做的:先通知最親近的人,董事和其他那些自命不凡的大亨盡可慢一步。”

當說到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股票可能因此跌價時,金斯伍德的反應是:“那又怎麼樣?”

“不錯,”他接著往下說,“消息一傳開,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股票在紐約證券交易所的行情牌上會跌下那麼一兩點。這是因為證券買賣多數是由那些比老娘們還不如的神經質的傢夥在背後操縱的,這些人分不清什麼是歇斯底裡,什麼是事實。可同樣毫無疑問的是,股票價格在一周內又會回升,因為它就值這個價,而銀行又靠得住。這一點我們這些瞭解內情的人全知道。”

談到後來,金斯伍德又說:“羅斯科,你這番遊說的目的,就像剛擦過的窗子,別人一眼可以看透。所以,我想還是把我的立場說明白,省得浪費時間。你是個出類拔萃的稽核員,在我見到過的跟數字和鈔票打交道的人當中,你是頭等的。隨便哪一天,倘若你有意轉到我們諾桑公司來做事,想多掙點錢,撈個股東當當,那我就調動手下人,一定讓你主管金融財務。這既是建議,也是我的諾言。我可是認真的。”

海沃德含糊不清地表示領情,可鋼鐵公司的董事長並不理會,自顧自地往下說。

“不過,雖說你是個幹才,羅斯科,我的意思是你並不是主管全局的材料。至少,我是這麼看的:董事們開會決定班的繼任時,我也將這麼說。另外,我還不妨告訴你,我看中的是范德沃特。我想這一點應該讓你知道。”

海沃德心平氣和地回答:“感謝你的坦率,倫納德。”

“好,要是你願意認真考慮我剛才的提議,隨時給我打個電話。”

羅斯科·海沃德完全無意為諾桑鋼鐵公司做事。金錢對他固然重要,可是聽瞭剛才倫納德·金斯伍德這幾句尖刻的評語之後,自尊心決不允許他轉而為諾桑公司工作。此外,他對於在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內獨占鰲頭還是很有把握的。

電話又響瞭。他接過話筒,多拉·卡拉漢報告說又接通瞭一名董事。

“是弗洛伊德·萊貝雷先生。”

“弗洛伊德,”海沃德把嗓子壓得低低的,語調十分嚴肅,“我深感遺憾,有個悲痛的消息要告訴你。”

《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