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自山中回來,紅凝半真半假將事情講瞭一遍,帶瞭幾名壯丁進山谷,很容易就尋到那個蛇穴,巨蟒的屍體還在,加上巢內又有人骨頭,眾人沒有不信的,聽說失蹤的兒子已無生還可能,梁公大哭一場,忙著趕做棺木報喪,另又贈送紅凝許多銀兩作酬謝,見他心地實誠,紅凝隻取瞭一半就告辭回去瞭。

田莊上有座小小的尼庵,一共不到十間房,紅凝租用瞭其中一間。

蛇母受瞭警告,應該不敢再出來作惡,紅凝心情大好,快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忙瞭一夜沒睡,她正打算好好補一覺,哪知剛推開門,就發現已經有人等在裡面瞭。

雪衣黑發,臉上笑意恰到好處,縱然是坐在簡陋的木椅上,姿態也是優雅無比,端莊卻不至於嚴肅,嫵媚卻不至於輕佻。

“是你?”紅凝怔瞭下,含笑走進去,“這好像是我的屋子,難道我走錯瞭?”

陸瑤道:“你沒有走錯。”

“沒走錯就好,”紅凝將劍擱到桌上,自顧自倒瞭杯茶喝下,這才看著她笑道,“我這裡隨便得很,陸姑娘想喝茶就自己倒,不用客氣。”

陸瑤道:“我專程來找你,不是喝茶的。”

紅凝往她對面坐下:“你知道,我不怎麼喜歡見到你們。”

“姑娘說話倒直接得很,”陸瑤微笑,“我來找姑娘,其實是想跟你談個條件。”

紅凝搖頭:“我想不出能和你談什麼條件。”

陸瑤垂眸看著茶杯,不動聲色:“你也把我想得太小器瞭,我找你,是因為你師兄的事,你這麼恨阿玖,無非是因為這個。”

笑容僵住,紅凝語氣微冷:“你也太看得起我瞭,有你們護著,我又能把他怎樣。”

陸瑤不緊不慢道:“雖說那本是你師兄的劫難,但此事阿玖也脫不瞭幹系,因此我與父王特地送瞭北界靈泉賠罪,帝君也賜瞭瑤池金蓮露,昆侖天君早已集齊九界之水,將他餘下的一縷精魂保住瞭,阿玖總是我的親生弟弟,如今你師兄得救,姑娘為何還不肯饒過他,一心要置他於死地?”

紅凝直直盯著她,半日才吐出幾個字:“餘下的精魂?”

陸瑤作出驚訝之色:“莫非錦繡沒有告訴你?阿玖的三味真火並不精純”。

且不說凡間的事,花朝宮遊廊上,梅仙緩步行來,前日花朝會時錦繡已當眾宣佈瞭她的繼位人身份,加上她素日行事端正,侍女們敬服,見面都紛紛停下來作禮,她隨口吩咐兩句便徑直往殿旁小廳走,剛到廳外,就見一名土地公等在那裡,想是有要事回稟,原來錦繡清早奉詔去瞭天宮,遲遲未歸。

見瞭她,土地公忙問候。

自那日趕去救瞭紅凝回來,錦繡就一反常態,再沒去凡間,更沒問過紅凝的事,隻令各處土地留意照看,如今這土地忽然前來,梅仙隻當出瞭意外,立即詢問。

那土地公搖頭笑道:“倒也沒什麼大事,隻因那位凡人姑娘今日走出瞭小仙的地界,往雍州方向去瞭,是以小仙特地來請示中天王,不知今後該如何看顧她。”

梅仙微皺眉:“請示什麼,吩咐雍州土地留意便是。”

土地公笑道:“仙使忘瞭,雍州是昆侖族的轄地,小仙無權入境,平日和他們更無交情,哪裡使喚得動?”

“是我記差瞭,有勞你報信,”梅仙想瞭想道,“神尊大人應詔去瞭天宮,一時恐怕回不來,不如你先回去,待他回來我再稟報,省得叫你久等。”

土地公一想也是,謝過她,自回下界去瞭。

照凡人的腳程,短短兩三個月就進瞭昆侖族的地盤,走也太快瞭些,倒像是有目的地在趕路,梅仙反復尋思,越想越覺得不安,她索性叫過一名仙娥吩咐:“我有要事去天宮一趟,你且跟桂仙使說聲,這裡勞她看著些。”待仙娥應下,她便匆匆出宮駕雲而去。

偏殿上,神帝看著如山奏折,拿起一本瞧瞭瞧又扔下,冷哼:“短短一個月就能鬧出這麼多事,朕對他們也佩服得緊。”

錦繡笑道:“師父當年說,這叫能者多勞。”

“還記得他老人傢的話,你也不至太糊塗,”神帝往椅子上坐下,“晉升在即,聽說你這兩個月極少外出,很是用心,不知進境如何?”

錦繡道:“尚可。”

他既這麼說,應該是有把握,神帝點頭:“沒忘大事就好,你先安心度劫,至於那丫頭的事,歸位之後再理會也一樣。”

錦繡沉默片刻:“我明白。”歸位之後又能如何?凡間十世,她與那人的姻緣早已瞭斷,本以為逆天改命就能彌補當初的虧欠,縱然當不瞭他的神後,至少能將她帶回原來的地方,誰知到頭來還是難逃天意,先後為兩個人發誓“永不修仙”,她已經不願回來,一番心力註定白費瞭。

神帝瞟他一眼:“罷瞭,你也知道輕重,不愛聽朕就不說。”

話音剛落,一名侍衛匆匆從外面走進來,跪地稟報:“花朝宮梅上仙,有急事求見中天王,現等在殿外。”

錦繡意外。

神帝沒在意,抬手:“想是你宮裡出瞭什麼事,天色不早,且退下吧。”

錦繡答應著,起身出殿。

巍峨神秀的昆侖山脈,進瞭這一帶,就仿佛與世隔絕,但見古樹香藤,奇花異草,鳥獸成群,更有無數洞天福地,多產靈芝仙藥,不愧是天地鐘靈之所,歷來不少真人都愛來此處修行,也住瞭些世代采藥為生的山民,隻不過深山人少,常常十幾二十裡都見不到一戶。

一間廢棄的木屋,紅凝大略收拾瞭下,準備歇息。

日落月升,陰氣漸重,昆侖山得天地靈氣,更少不瞭山精木魅,入夜都出來遊蕩,群妖聚集,身在屋內,依稀就能感受到外面的妖氣,不遠處還有幾座幻化出來的園子。對此紅凝倒不怎麼擔心,隻習慣性用瞭幾道符,讓尋常妖孽難以接近——玄境既然就在這一帶,昆侖天君腳下,它們絕對不敢作怪害人。

麒麟洞在昆侖山玄境,玄境歷來是昆侖神族的居所,要進玄境,不可能瞞過昆侖天君。據說玄境的入口在玉虛峰一帶,至於究竟是哪裡,陸瑤卻礙於天條不肯說,但既然這裡已是昆侖神族的轄地,憑自己曾經的身份,要設法見昆侖天君一面也不難,難的是怎樣說服他放自己進去,見面機會必定隻有一次,怎樣才能把握住,還須考慮周全。

三世的守護,換得灰飛煙滅的命運,情雖永恒,人已不在,原本以為那就是結局,誰知道事情出乎意料有瞭轉機,紅凝抑制住心中激動,遙望夜空。

“當初他僥幸餘下一縷精魂,昆侖天君借助九界之水,養足靈氣,再輔以麒麟洞天火鍛煉,為他重塑瞭身形,但那麒麟是上古神獸,守護昆侖族數百萬年,要借麒麟天火,必先與它簽下一個契約,供它馭使千年,你那師兄這千年就要被困在麒麟洞裡,受盡天火煎熬。”

“隻要進洞將他平安帶出來,就能免去千年的煎熬,這是十萬年前正宗祖師賜與我父王的瑤池金蓮露,僅此一滴,若將它澆到麒麟身上,它便會沉睡片刻。趁機取得麒麟血,你二人就可結永世之緣。”

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紅凝如何能不激動,甚至可以不去計較話中那些算計的味道。永世之緣先不說,至少能救他出來,免受天火煎熬,之所以日夜兼程趕到昆侖山,因為此事萬萬不能叫錦繡察覺,否則難免生出麻煩,當初他不肯如實相告,可見正是想阻止自己。

月色冷而明,木屋周圍妖氣更重。

紅凝心生警惕,眼睛瞟到包袱,忽然明白瞭緣故,瑤池金蓮露是難得的至寶,別說人間,就是天上神仙也難求,想是它的靈氣吸引瞭眾妖,於是她立即從包袱裡取出那隻玉瓶,抬手下瞭道封印。

靈氣再不外泄,窗外果然逐漸安靜下去。

“你要做什麼。”有人扣住他的手。

還是瞞不過他,紅凝無奈,知道掙紮沒用,抬臉看著他:“我不喜歡有人幹涉我的路。”

“瑤池金蓮露,”他打斷她,輕易將玉瓶取在手裡,面色差極,“誰給你的?”

紅凝立即沉臉:“還我。”

他忍瞭怒,隱隱顯露威儀:“麒麟天火,神仙也難逃灰飛煙滅的下場,何況你隻是個凡人。”

計劃受阻,紅凝抑制住心中不悅,打算好聲氣地商量:“白泠的事你一直瞞著不告訴我,是怕我去救他?我知道你是好意,但現在有希望,瑤池金蓮露可以讓它沉睡。”

他搖頭:“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陸瑤跟你說的?”

見他沒有否認,紅凝更確定陸瑤說的是真話:“當初我執意報段斐之恩,是你用瑤池水助我脫胎換骨,使我免去灰飛煙滅的下場如願留在人間,我很感激你,但你也知道,我當時決定報恩,就不怕什麼灰飛煙滅,現在白泠為瞭救我而死,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受煎熬。”

豈隻是瑤池水,她的魂魄是他受瞭八十一道天刑才保住的,豈能這麼輕易就讓她為瞭別人送掉?他看著她,鳳目中終於有瞭無奈之色,語氣柔和下來:“他得瞭九界之水,借麒麟天火重塑身形,千年後自會解除契約出來,何況縱然找到他,他也不會記得你,你不是喜歡人間麼,怎的這般不知珍惜。”

紅凝坦然道:“我喜歡人間,是因為人間有我想要的東西,白泠被困在麒麟洞,日夜受天火之苦,那是什麼滋味你應該最清楚,他費盡心思保護我三世,現在還要因為我受千年苦刑,我是無論怎樣也不會安心的,陸玖的事我已經不恨你瞭,無論你以前怎麼對我都不算什麼,但這次你若再幹涉,我不會原諒你。”

他當然知道天火之酷,因為知道,更明白凡人去的下場,依舊扣著她的手不放:“不要去。”

紅凝皺眉:“這是我的事,你還不明白?”

他淡淡道:“我不會讓你去。”

紅凝終於失去耐性,冷冷道:“你是神,怎知人間的情?放著那麼多神仙妖怪作惡不管,浪費這麼多工夫在一個凡人身上,我做每一件事你都要插手,你當自己是誰,天庭太閑瞭麼。”

他沉聲:“此事非同兒戲!”

見他欲作法,想是又要困住自己,紅凝驚且怒,口不擇言道:“中天王總纏著我做什麼,想要就直說,當真想嘗嘗凡人的滋味?”

他惱火:“你還要胡鬧到幾時?”

“我胡鬧?”紅凝顧不得什麼,怒極反笑,“是誰一直念念不忘總往凡間跑,中天王不就是因為得不到所以舊情難忘麼?可我都轉過十世瞭,不知有過多少男人,早就不是當初的小茶,我是真正喜歡過他們,算來你隻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即使是那次,也是不巧在年少無知時被你引誘瞭!”見那雙眼睛越來越危險,完美的面具逐漸被撕開,她笑得越發開心:“對瞭,我從沒嘗過神仙的滋味,現在是不是……”

不等說完,就被突如其來的吻堵住。

面上表情沒有太大變化,可那手臂的力道幾乎要將她勒斷氣,還有懲罰似的毫不留情的吻,依稀透著怒意。

俊美的臉近在眼前,仿佛多年的等待,紅凝有點失神,沒有掙紮,反倒笑出瞭聲。

他抬起臉。

“嫉妒?你居然會嫉妒?”紅凝難以置信,拿手擦擦嘴,搖頭,“你不知道,曾經我不知幻想瞭多少次這樣的場景,當初我最喜歡你的時候,追著纏著送上門,你不當回事,如今我已經打算忘記你,你卻放著美貌的未婚妻不要,偏要回來找我,原來不隻人犯賤,連神仙都是犯賤的。”

話音剛落,人已被丟到瞭床板上。

床板冷硬,自己就像一條待宰的魚,紅凝更覺好笑,看著身上的人:“聽說麒麟血可以結永世之緣,果真如此,我會救出白泠再報答他,春宵一刻值千金,中天王要想與我玩玩,該抓緊機會,過瞭今夜就沒你的份瞭……”

惡毒的話沒有機會繼續,他俯下臉。

因為太明白,他親手將她推開,推到別人的懷裡。

麒麟之血,她竟想與那人結永世之緣。

險些沉淪在那熱情裡,紅凝盡量分散註意力,不知何時身下床板已變得柔軟,散發著絲絲淡香,伸手抓起一把,那是數片花瓣,有鮮紅的,有金色的,紅的是茶花,金色的卻不知道。

進入的時候,他恢復溫柔。

花瓣從指間飄落,她疼得皺眉,全身顫抖,卻還是笑著伸手摸摸他的臉:“你總是這麼溫柔如水的樣子,可真叫人厭惡。”

他接受她的挑釁,挺進。

完全進入的一剎那,她忍不住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明顯感覺到他也一顫。

他停瞭動作,輕輕拂去她額上的冷汗。

她看著那手片刻,緩緩掀起金色袍袖,袖中,目光所及之處幾乎沒有完整的肌膚,一道道疤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順著手臂往上延伸。

“身上也有?”

“會好的。”

“你以為我會心疼?”紅凝笑瞭笑,看著那些傷痕,“為天庭效力,果然賣命得很。”

他輕聲:“為何總要說這種話。”

她厭惡這樣的語氣,微嗤。

不待她再說,他忽然動作起來。

她痛得皺眉輕哼,接著便任性地咬住嘴唇不肯再出聲,倔強地盯著他的眼睛,雙腿緊緊纏住他的腰,手卻更加用力地抓著他的傷處。

傷痕帶來劇痛,他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打算,直到有血跡沁出外袍。

大約是報復得逞的緣故,痛楚逐漸變作快意,她終於松開手,筋疲力盡完全癱軟。

他暫停瞭動作,靜靜地看她。

她劇烈喘息,擠出一絲笑:“犯瞭天條,害怕瞭?得不到就想要,得到瞭,滋味也不過如此,中天王還沒快活夠?”

第一次,那雙鳳目中沒有瞭半點溫柔,他冷冷地警告:“不要再說這種話。”

猶如在風雨裡顛簸,半是快樂半是痛苦的掙紮,幾番被拋入雲端,被無數花瓣包裹著,親吻著,他在體內肆虐,帶來熱潮翻湧,整個人似要溶化掉,她終於在進攻下漸漸失去意識,任由他擺佈。

朦朧中,有人在耳畔問:“一定要去救他?”

心境似清明瞭點,她累得不想睜眼也不想說話,點瞭下頭。

“我不能阻止你?”

她搖頭。

停瞭半晌,那聲音才重新響起:“我會替你想辦法,但你須答應我,不可擅自行動。”

許久,她終於點瞭下頭。

“真想忘記我?”

不待她回答,他緊緊抱住她,再次將她送上雲端。

《落花時節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