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番外

【一】

正值晌午,行止在廚房裡炒菜,沈璃在院子裡耍瞭一套花槍,待行止將菜都端上瞭桌,不用他喊,沈璃便已收瞭槍,小步跑到飯桌邊坐下,但見有肉,她一筷子便戳瞭上去。

行止拿著米飯在桌子對面打量沈璃的模樣,忽而開口:“沈璃,你有沒有覺得咱們有點不協調。”

沈璃咽下口中的菜,眨巴著眼看他:“沒有啊,陰陽相合,很協調啊。”

“不對。”行止肅容,“你哪有半分陰柔模樣。”

沈璃放下碗筷,同樣正色:“我的意思是,你陰,我陽。陰陽相合,協調得很。”

行止裝不下去瞭一般,倏爾破顏一笑:“如此陰陽,倒也不錯。”

兩人正聊得開心,忽聽院外門扉被“咚咚”叩響,沈璃眨巴著眼看行止:“天界的人又來找你瞭?”行止不置可否,正適時,門外傳來一個女孩脆生生的叫喊聲:“是碧蒼王和行止神君的傢嗎?我是極北雪山金娘子的仆從。”

“金娘子?”沈璃微愣,下界的時間過得快,他們來此處已有二十年時間,這二十年間幾乎與金娘子沒什麼聯系,知道得不多的消息也是從別人那裡上聽來的。

話說金娘子當初與他們一別之後便是她追尋她的那股邪氣追到瞭人界,在人界二十來年,邪氣找沒找到無人知曉,倒是找到瞭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但這男人卻是個修仙之人,受瞭人界修仙門派那些歪理的熏陶,腦筋有些榆木,對人妖有別,仙妖有別這種事情執著得很,怎麼也不肯接受金娘子,金娘子也是極為執著的人,在那男子身邊呆瞭二十來年,鬧得人界所有修仙門派和稍微與修仙門派有關的人皆知道瞭這事,沈璃也是聽郊外的那些地仙們閑聊時說的。

金娘子求愛至今未果,怎麼突然派人找到這裡來瞭,莫不是想讓她與行止去幫她一把?

沈璃懷揣著疑惑,放下碗去開瞭門。

門口立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她仰頭望著沈璃,鞠躬行瞭個禮:“王爺好,我是來替我傢主子遞請帖的。”

“請帖?”沈璃一頭霧水,“她也興辦壽辰?”那得是多少萬年的大壽瞭吧……沈璃接過小姑娘手裡紅色的信封,打開一看,登時整個人都呆瞭,“她……她要成親瞭?”

“是的。”

“和那個傳聞中的道士?”沈璃將請帖看瞭又看,“下個月?”

“是的。”

沈璃沉默。這兩人有瞭這麼大的進展卻沒聽那些閑得無聊的地仙們拿出來聊,隻能說明這事著實突然,消息都還沒有傳遍呢。小姑娘又給沈璃鞠瞭個躬道:“主人特別吩咐瞭,讓我轉告王爺和神君,說讓二位記得帶天外天的星辰過去,已經欠瞭她好幾十年瞭。”言罷,小姑娘恭恭敬敬的退去。

沈璃關瞭門,拿著請帖進屋,放在桌上:“天外天已塌,上哪兒去尋顆星辰給她?”

行止面不改色的吃飯:“隨便撿塊石頭好瞭。”

“這樣不好吧……再怎麼也是金娘子成親,數萬年就這麼一次。”

“沈璃,你可知天外天的星辰拿在手裡是什麼模樣?”沈璃搖頭,行止一笑,“這便是瞭,給她一塊石頭,告訴她這就是天外天的星辰,左右現在也沒有星辰可供她對比。她會收得很高興的。”

“不……”沈璃扶額,“問題不應該是她高不高興,而是這樣做你不會覺得昧良心麼……”對上行止平靜的雙眼,沈璃默瞭半晌,“算瞭,我問錯瞭。”她又將請帖翻看瞭一遍,“我們什麼時候啟程過去?你現在的身體能受得瞭那雪山的寒冷麼?”

“神力雖然少瞭很多,不過這好歹也是神明的身子骨……”他笑看沈璃,“你該知道我身體多好。”沈璃臉頰驀地一紅,她清咳一聲,“再好也沒有以前駕雲那麼快瞭,我們早些出發吧,這麼多年沒見金娘子,怪想她的。”

不過成親?

沈璃瞅著請帖皺瞭眉,實在沒辦法把記憶中的金娘子與這兩個字聯系在一起呢。沈璃覺得金娘子應該是一個永遠都灑脫於塵世之外的女子,怎麼能與這麼塵俗的事情連在一起呢。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金娘子得有多有勇氣,才能拋開之前過瞭那麼久的生活,接受另外一個人進入自己的生命,甚至改變她生活的方式。

【二】

雪山之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刮著帶有法力的寒風,行止也不在乎什麼面子,覺著冷瞭便給自己加衣服,從山腳走到山腰上,行止裡裡外外少說裹瞭四五件襖子,最外面還披瞭件大狐裘,遠遠看去便如同一個雪團團,沈璃卻隻著一件單衣便夠瞭,她望瞭望前面還看不見頭的山路,又回頭瞅著凍得唇色微青的行止,有些心疼,也有些指責:“你不是說你身體好麼!”

行止看瞭沈璃許久,最後無奈一嘆:“我以為,我多加幾件衣服你就會懂的……”他頗為哀怨的看瞭沈璃一眼,最後解開狐裘,掀開襖子,將沈璃往懷裡一抱,“我冷,你就不知道主動獻獻殷勤麼?”他把沈璃包在自己寬松的襖子裡,末瞭還輕聲抱怨,“不解風情。”

沈璃身上的溫度讓衣裳裡迅速暖和瞭起來,即便已經在一起瞭很長時間,但每次聽到行止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舉動,沈璃還是難免會燒紅瞭臉,為之怦然心動。

“這樣不好走路。”沈璃微微掙瞭一下。

行止還沒開口,前面幾步階梯上忽然疾風一過,一襲紅衣盛裝的金娘子倏地出現在兩人眼前,但見沈璃與行止這副姿勢,她佯裝害羞的一捂臉,笑道:“哎呦呦,這多年不見,妹妹一來可就羨煞奴傢瞭。”

沈璃輕輕推瞭行止一把,行止一嘆,隻得無奈的將她放開,有些失落道:“襖子裡都不暖和瞭。”看這人擺著一張風淡雲輕的臉撒嬌,沈璃嘴角一抽,金娘子掩唇笑道:“奴傢錯瞭,累神君受凍,可奴傢這不是心急麼,這麼多年,奴傢可思念妹妹極瞭。”說著,她幾步走下階梯,拽住瞭沈璃的手摸瞭又摸,“還是女子的手摸起來舒服,但聞妹妹這些年都在人界生活,過得可好?”

金娘子絮絮叨叨的說著,但沈璃卻敏銳的察覺出瞭她身體中氣息的虛弱,反手將她手腕握住。

行止身體一直不好,在人界的時日沈璃多多少少也學瞭些醫術。這一探脈,將沈璃眉頭探得皺瞭起來:“你體內氣息怎的如此薄弱?”

金娘子還是那般笑著卻不著痕跡的撥開瞭沈璃的手:“不過是最近忙瞭些罷。沒什麼大礙的。”她不等沈璃再開口說話,望瞭行止一眼道,“神君看起來大不如往前瞭啊,這風雪之中還是別多待,我這就送你們去山莊裡面。”

金娘子這處還是如以前一樣,每日隻在特定的時刻開門放人進去做買賣,金娘子一個法陣將沈璃與行止送到瞭做交易的大殿中,殿堂裡金碧輝煌,比之從前更有過之,而且站在角落的仆從比起從前也多瞭不少。

適時殿中正在交易,但見東傢帶著兩個人突然出現,眾人都停下瞭手中的活抬頭看向他們,金娘子一笑:“哎呦,奴傢可是要嫁人的瞭,可不能由著各位客官這麼看,相公會吃醋的。”

殿中氣氛立即活躍起來,有人打趣道:“金娘子,你當真要嫁人啦?這三日我日日都來做買賣,可未曾見過你那相公,他莫不是根本就不在意你這夫人吧!”

“自然是被奴傢藏起來瞭,哪能讓你這些貨色看見。”她目光盯著方才說話那人,眼中溫度微微一冷,“今日貴客來瞭,不做買賣瞭,都散瞭吧。”

那人一愣,方才知道自己說錯瞭話,想要道歉,但見金娘子的神色,隻覺心頭大寒,丟瞭手中的東西,忙不迭的跑瞭。大殿裡的人吵吵嚷嚷瞭一會兒,也都自覺散瞭。沈璃悄悄瞅瞭金娘子的神色幾眼,問道:“你強搶男人啦?”

金娘子神色微涼,看瞭沈璃一眼,隨即長聲喟嘆:“不過是威逼利誘瞭一下,他與他門派中的人受瞭傷,奴傢答應他救人,順道讓他嫁我,這也算不上搶吧。而且……奴傢覺得他應當是喜歡我的。”

沈璃之前聽地仙們說過,那個男人被金娘子追瞭二十餘年也未曾有半點松口,想來是個極為固執,也極有驕傲和尊嚴的人,如今被金娘子這般脅迫,想來心裡定是不待見金娘子的。金娘子這個“覺得”到底有幾分正確……

沈璃本還想勸兩句,但聽行止道:“就該如此。”他正色道,“那人定是喜歡你的,不然再如何也不會答應娶你,別的不管,你先與他生米煮成熟飯,省得蹉跎。”

金娘子聽瞭這話尤為高興,立即在旁邊攤位上挑瞭一件狐裘遞給行止:“神君說得在理,這千年雪狐的狐裘你拿去,比你那幾件襖子頂用。”行止不客氣收下來,金娘子笑瞇瞭眼,“奴傢已給你們安排好瞭房間,你們先去,待奴傢把這裡收拾好瞭再去找妹妹你將前因後果道個清楚。”

出瞭金碧輝煌的大殿,沈璃眉頭微蹙,望著行止:“你怎麼知道那個男人喜歡金娘子?”

“不知道啊。”行止道,“不過讓她去糾纏男人,總好過讓她來糾纏你。”行止瞇眼一笑,“你可是我的。”

沈璃評論:“自私,無恥。”

待指揮仆從們將這一屋子的東西收好,金娘子剛出大殿,便見一婢子行色匆匆而來:“娘子。”剛近跟前,連禮也未行便道,“幕先生又咳起來瞭。”

金娘子心裡一緊,忙隨婢子而去,踏進紅梅小院金娘子腳步不停徑直闖進裡榻,但見幕子淳俯在床頭,咳出瞭一地鮮血,金娘子二話沒說,上前拽住他的手腕,自己的法力不要錢一樣往幕子淳身上送,直到他止住咳嗽,安然躺下,金娘子稍放瞭些心。

指尖微有些顫抖的抹瞭抹額上冷汗,金娘子閉上眼靜靜調整內息。

“你身體不適?”

聽聞這聲喑啞的疑問,金娘子才睜開眼,臉上的笑一如既往的展開:“哎呀,相公這可是在心疼奴傢瞭?奴傢真是好生開心。”

躺在床上的人目光在她臉上靜靜停留瞭一瞬,隨即轉開眼去:“休要自作多情。”他頓瞭一會兒道,“先前你說將我門派中人治好,所以將他們趕下瞭山,如今,他們可也會如我這般?”

他言語中是不加修飾的質疑,金娘子聽得眉目微沉,臉上的笑微微收斂:“子淳,我不屑騙人。”金娘子獨來獨往慣瞭,也從來不是喜歡解釋的人,但面對幕子淳,她總是破例,“你門派中人那些傷,對人類來說或許棘手,可對我來說,治理起來也不算麻煩,我說治好瞭便斷不會騙你。而你如今尚在咳血,是因為你受的傷與他們不同。”

幕子淳轉過眼,目光薄涼的望著她。

不管她說什麼,他總會質疑麼……

金娘子心頭微澀,臉上的笑容卻燦爛起來,“言盡於此,相公不信,奴傢也沒法瞭。”她起身離開,“老呆在屋裡對你身體也不好,今日外面晴好,待休息會兒便出來走走吧。”

幕子淳目光追隨她背影而去,除瞭方才那句質疑的話,再無他言。

房門阻斷瞭屋內的氣息。金娘子有些站不住的扶住門框。

“娘子?”旁邊的仆從擔憂上前,金娘子搖頭,緩瞭好一會兒,方才重拾力氣,邁步離去。

【三】

晴夜,院中白雪映紅梅,幕子淳披上雪白狐裘靜靜走到院中,天上星明亮得仿似被擦過一樣,這是人界難見的夜空,幕子淳不由看得有些入神,忽聽院外有小孩在議論:“今天有客人來啦,娘子親自出去接的。”

“能讓咱們娘子這麼重視,這可難得。”

“我有幸遠遠看瞭一眼,那男子長得也可美瞭,比院裡這人還美上百倍呢,那身氣質,嘖嘖。聽說啊,咱們娘子還和他交情匪淺呢……”

“真的嗎!今日這位好似又惹娘子不開心瞭,你說這三天兩頭的,娘子再好的耐性也給磨沒瞭吧,如今又來這位……這次婚禮你說到底能不能辦啊?”

“娘子怎麼想豈是你我能猜的。”

言語聲漸遠,紅梅枝穿過鏤花的院墻探到另外一邊,幕子淳立在梅枝旁,探手折下一隻紅梅,拿在手裡看瞭看,隨即扔在雪地裡,一腳踩過,轉身回屋,衣袍擺起的弧度仿似在訴說著主人心緒不寧。

而與此同時,在金娘子給沈璃他們安排的廂房裡,金娘子悶頭喝瞭一口酒,嘆息道:“就是當年收拾瞭那股邪氣後我變回原形被他救瞭一救,就是那驚鴻一瞥!就是那該死的一瞥!讓奴傢花瞭二十年在他身上啊!”

沈璃默不作聲的吃東西,行止倒是一邊拿茶喝著一邊津津有味的聽著。

這本是一頓接風宴,但不知是從哪句話開始,這便成瞭金娘子的訴苦地,她一邊喝著酒一邊把自己與幕子淳的往事交代瞭,現在又開始發起瞭牢騷:

“二十年!石頭也該捂熱瞭吧,這凡人當真是塊千年寒冰,饒是我有三昧真火也融不瞭他,他師門出事,好不容易讓我逮著他軟肋瞭,終於威逼利誘讓他娶我。”她一嘆,往沈璃身邊一挨,抱瞭她的手臂委屈道,“你說奴傢活瞭這麼多年,瞅上一個順眼的容易麼,偏生如此讓人費心,奴傢心裡好苦啊!”

她在沈璃肩上蹭瞭蹭,一副撒嬌的模樣,沈璃放下筷子,瞥瞭她一眼,但見她腦袋不蹭瞭,隻餘下一聲聲沉重無奈的嘆息,沈璃想,她是真的心累瞭。

“他可有喜歡的人?”沈璃問,“或者有什麼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衷?”想到自己與行止那頗為辛酸的一路,沈璃有幾分感慨,“他可有與你明白說過?”

“你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負重任不得動情麼!”

行止像被誇瞭一樣點點頭:“沒錯,不是人人都如我這般善於忍耐的。”

沈璃撇嘴,行止近年來是越發不知廉恥瞭……

金娘子嘆道,“幕子淳他就是塊木頭疙瘩!被人界那些修仙門派的說法給僵化瞭腦袋,非要信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老覺得我靠近他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就連前些天我逼迫他成親時,他都還在一本正經的問我……”金娘子學著幕子淳眉頭緊皺一臉嚴肅的模樣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金娘子一提到這茬好似生氣極瞭,拍著桌子道:“沒看見奴傢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寶嗎!你一個凡人也好意思來問奴傢要什麼!當時我也沒氣。”金娘子學著她當初的模樣,緩和瞭表情,淺笑道,“我當時答,我想要你啊。多甜蜜的一句話是吧。”她一頓,表情又是一變,學著幕子淳嚴肅道,“沒個正經!胡言亂語!你聽聽,你聽聽,他就這麼說我,說完瞭,他轉身就走瞭!”

沈璃被她多變的表情逗笑瞭,金娘子卻委屈道:“你可知我當時多傷心啊。”

“唔,你何不將他這木訥無趣的舉動理解為一種害羞的表現呢。”行止忽然開口道,“我與仙人打的交道還算多,但凡凡人修仙而成的仙人多半寡言木訥,對於自身情緒極為壓抑,他興許覺得你是在調戲他,又沒法調戲回來,所以隻好慌忙落跑。”

金娘子睜大瞭眼看行止。沈璃也被行止這一番分析唬住,問:“依你之見,那凡人到底是個什麼心態?”

行止轉瞭轉手中的茶杯,一笑:“既非有心愛之人,亦非真心厭惡於你,他放不下的不過是一種固執罷瞭,如此,我們便來試一試吧,看看這凡人到底有多固執,或說,看看這凡人對金娘子你,到底是怎樣的心態。”

金娘子滿眼期冀的望著行止:“怎麼試?”

行止一笑:“你在他身邊二十餘年不離不棄,他無動於衷,也可以說是他已習慣於接受。那麼,把這些賦予他的東西全部抽取掉可好?”行止將茶杯裡的茶水盡數倒在地上,“讓他一無所有。來,想想,你給瞭他些什麼,咱們一件一件收回來。”

看見他眼中的笑意,沈璃嘴角微抽,恍然覺得,這人其實並不是在幫金娘子吧,他……這分明就是覺得好玩啊……

這一肚子壞水兒……

金娘子琢磨瞭半晌,最後神色微愣:“我好像也沒給他什麼。”她道,“可我好像又把自己所有都給他瞭……”

這話不僅讓沈璃一呆,也讓行止愣瞭愣,金娘子是個怎樣的人行止比誰都清楚,能讓她失神的說出這種話,想來已是情根深種瞭。行止收斂瞭怔然,復而笑道:“那就把自己收回來。唔……這段時間,你就先愛上別人好瞭。”

金娘子問:“誰?”

三人間沉默瞭一瞬,行止微嘆:“沒辦法,那就隻好我……”

“我來。”沈璃倏爾打斷行止的話。她瞥瞭行止一眼,“看什麼,你可是我的。”言罷,捻瞭個決,周身一變,瞬間化為瞭一個英俊男子。他抓住身邊金娘子的手,道,“娘子,這些日子你便來愛我吧。”

金娘子側頭看瞭表情倏爾微妙起來的行止一眼,倏爾掩唇笑道:“奴傢可不早就愛上王爺瞭麼。”

行止一嘆,卻也無法,隻好任由沈璃折騰瞭。

又與金娘子商量瞭一些細節,金娘子酒稍稍清醒瞭些,她好似忽然想起瞭什麼似的,一拍桌子站瞭起來:“現在什麼時辰!我今晚還沒去看幕子淳呢!”

沈璃與行止對視一眼,沈璃疑惑:“你每晚都去看他?”

“他有傷在身。”

行止淡淡開口:“會死?”

“這倒不會……”

“那便別去瞭。”行止一笑,“忘瞭剛才我們說什麼瞭嗎,從今天開始,要全部收回來,讓他什麼都沒有。今夜不去,便算是打響第一戰吧。”

直到夜深瞭金娘子才離開瞭這廂房。行止嘆道:“這幫別人教訓相公的一場戲,倒把自己夫人搭瞭進去。可真不劃算啊。”

沈璃一挑眉:“你分明便是在逗弄人傢玩吧!”她一頓,“我怎可隻看著你玩,多不開心。”

“這可如何是好。”行止站起身來,將在床邊整理被單的沈璃從後抱住,“我們正直的碧蒼王變壞瞭。”

“從遇見你那天開始就變壞瞭。”沈璃由著他抱瞭一會兒,忽而問道:“不過,你這方法當真管用?”

“自是管用。”行止輕聲道:“失去的滋味,我可是體會得比誰都深刻。”

【四】

滿園雪景正好,園中極是幽靜,幕子淳立於園中紅梅香氣襲人讓他微微有些失神。

昨晚……難得過瞭個安生日子,自打被金娘子帶到此處開始,她就沒有不纏著他的時候,突然得瞭一日閑,竟恍覺周身安靜得讓他不習慣,連帶著心底也空蕩蕩的,想著仆從們昨日提到的那個金娘子親自去接的客人,他不由更沉瞭眼眸。

是她的老友嗎?和她有什麼淵源?到底是怎樣的人……

“娘子這一院紅梅開得可真喜人。”園林令一頭傳來一名男子清朗的聲音,“上次來可沒見著這景委實遺憾。”

“奴傢這裡乃是法器施的一處幻術,四季輪轉,取的皆是天下最美的景,上次你來時,正好遇見春末夏初之景,這次看見的則是隆冬之景,還有好些時節你沒看見呢。”金娘子聲音嬌柔,仿似是依附在那男子餘音之上,但聞她輕笑連連,“阿璃若是喜歡,便長久待在奴傢這裡可好?”

幕子淳定定的望著傳來聲音的那條小道。兩道人影緩緩踏來,攜著漫步晴雪林間的悠閑,金娘子與男子挨得極近,顯得尤為親密。

“哎呀,子淳。”金娘子看見瞭他,聲色與往常沒什麼不同,但卻不似以往那樣急急跑上前來將他拉住,隻是立在男子身邊為他介紹道:“阿璃,這便我快要成親的相公。幕子淳。”

男子眉梢一挑,目帶探究的將他上下打量瞭一番,幕子淳皺起瞭眉頭對這樣的註視有幾分抗拒,心裡正在琢磨著這人與金娘子到底是什麼關系,忽見那名喚阿璃的男子苦澀一笑,將金娘子的手一拽,道:“金娘子啊金娘子,你可是怨我當年狠心離你而去?一別經年,再見……卻是讓我知你快要成親……呵,你可是要我心痛成什麼樣子?”

什……

什麼?

但聞對方竟突然吐出這麼直白的一句話來,不僅讓幕子淳怔愕,連金娘子也驚呆瞭。她將沈璃看瞭許久,直到沈璃在背後悄悄用手指戳瞭她一下,她才恍然回神:“哦……”金娘子好歹也活瞭這麼多年,立時便接瞭話頭,柔瞭眉目,眸裡含上春光,嬌羞一笑:“阿璃說什麼呢。還當著子淳的面呢。”

沈璃一側眸,眼光與幕子淳相接,這男子眼中的森森寒意看得沈璃極為滿意,若是說她先前還有幾分不確定,那此時便是安下心來,專註於演這一出戲瞭。她撤瞭目光,再不看幕子淳一眼,全當他不存在似的對金娘子道:“若你們真是心心相印便也罷瞭,可先前我也聽人說過,此人心並不在你身上,你何苦強求?”

金娘子沉默,她在等著幕子淳反駁,但意料之中的,那方並無半點聲響,金娘子垂頭一笑,明知會如此,但她……還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是否強求,與君何幹?”幕子淳忽然道,“閣下這話逾越瞭。”

金娘子眸光一亮,沈璃唇下悄然一笑:“哦?”她的眼神卻不經意瞟過幕子淳握緊的拳頭,“如是說來,下人們之間的傳聞並不可信?實則你是在意金娘子的?”

幕子淳冷聲道:“與你無關。”

“自然有關。”沈璃一把攬住金娘子的肩頭,揚眉一笑,恣意猖狂,“我愛的女人,怎會容得她受半點委屈。”

在場兩人再次呆住,緊接著金娘子眸光大亮,望向沈璃的眼神裡有幾分驚嘆:碧蒼王好氣魄!

“你若非真心實意的對她,那便恕沈璃得罪,我便是搶也會把她從你身邊搶走。”

幕子淳面色更冷,他看瞭金娘子一眼,卻見金娘子正專註的望著沈璃,她眸中的光亮便像是在說,好啊好啊,我與你走。幕子淳忽而覺得這樣的目光太過令人心悶,他拳頭握得更緊,半晌後倏爾一聲冷笑:“早年閣下都幹什麼去瞭。”沈璃正在想如何回答,卻見幕子淳轉身便走,“要怎樣,隨你去。反正……我如今也隻是一個階下囚。”他這話說得冷淡卻又讓金娘子面色微暗。

沈璃挑瞭挑眉,目光追著幕子淳的背影而去,但見他背影消失在一個轉角,金娘子一嘆道:“阿璃,算瞭吧,這樣讓我太難堪……”

“是嗎?”沈璃道,“我倒覺得挺有成效的呢。”她倏爾一笑,“娘子,不如咱們來打個賭吧。”

“賭什麼?”

“你們成親之前,這幕子淳必定繳械投降,你信是不信?”

金娘子微怔,倏爾失笑:“我等瞭二十年也未見他投降……不過若是真來一次賭局,我希望這個賭局,我能輸得一敗塗地。”

“這個賭局定然如你所願。”一旁的紅梅枝倏爾一顫,抖下一簇新雪,枝上紅梅光華一轉竟瞬間變成瞭行止,他裹著金娘子昨日送他的狐裘在空氣中呼出一口白氣道,“你若輸瞭,可要給我傢沈璃什麼物什算作賭資?”

沈璃看著他問道:“你怎麼在此處幻化成瞭梅花?”

“不然怎麼能看見好戲。”行止淡笑著答瞭,又把目光轉向金娘子。

金娘子一笑:“神君還是和以前一樣,半分虧也不吃。”她頓瞭頓道,“奴傢一琢磨,什麼奇珍異寶神君你沒見過,必定都是不稀罕的,可奴傢現在這裡有一物,是上古遺物,佩戴在身可助受傷的神明調氣養生,這物什放在以前神君未必看得上,但現在對神君來說卻是一個大寶貝,若是得瞭此物,日日戴在身上,他日再恢復往日神力也並非不可啊。”

沈璃一喜:“當真!金娘子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金娘子掩唇一笑:“妹子奴傢自是不防,防的可不是今日神君麼。”

行止也是淡淡一笑:“有如此寶貝,我自當盡力,為使這局早些分出勝負,明日,我便也來橫插一腳吧。”

【五】

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沈璃一嘆:“當真是又讓你看瞭戲,又讓你占瞭便宜,金娘子虧得不輕啊。”

芊芊素手端起白玉茶杯,淺酌一口,妙齡少女身著白衣,食指微蜷,輕輕將被風吹散的發絲勾到而後,她淺淡一笑:“我倒是覺得,金娘子很樂意讓咱們占這便宜。畢竟,最後受益的可還是她嘛。”

沈璃目光在行止臉上靜靜流轉瞭半晌道:“今日這般,你陰我陽,倒是將咱們往日相處時的感覺給表現瞭出來。”

行止相當配合,身子往沈璃身上一倚,還是那淡淡的語氣:“阿璃可適應?”

沈璃瞇眼笑:“適應。”

“阿璃可喜歡?”

沈璃垂下頭,輕輕含住行止的唇畔:“喜歡。”

行止便也不客氣的抱住她,向素日在小院中一樣,纏綿依偎。忽然之間,隻覺殺氣迎面而來,沈璃眉頭也沒皺一下,揮手一擋,一道法力鑄成的屏障將來勢洶洶的利劍擋住。

她稍一用力,隻聽一聲巨響,來襲者徑直被彈開數丈,在亭外站定。

沈璃放開行止,站起身來,兩人一同看向亭外那人,隻見幕子淳面色鐵青,顏如修羅:“你便是這般對金娘子好?”

沈璃看瞭看身後的行止,行止也看瞭看她,忽然行止將她手腕一抱,做一副小鳥依人狀,泣道:“阿璃,這人是誰,怎生這般兇惡?”

幾時見過行止這般動作,沈璃渾身一麻,嘴角微有些抽搐,耳語道:“你別演過瞭,我扶不住……”

行止同耳語道:“我相信你。”

你不要這麼相信我啊……

見兩人還在自己面前親密私語,幕子淳厲聲道:“如此花心之人竟妄言不讓她受半點委屈,你可知你今日的作為便是給她最大的委屈!”

“那就先讓她委屈一下。”

幕子淳牙關緊咬:“你是在騙她。”

沈璃挑眉看他:“是啊,那又怎樣?與你何幹?”

幕子淳喉頭一哽,沈璃坦然道:“我花心又如何,我騙金娘子又如何,與你有甚關系?我是隻想要金娘子的萬貫傢產,隻想將她騙到手,待得到她這些珍寶之後再將她休離……”

“還要用她的財寶養小妾。”行止補充。

沈璃跟著道:“沒錯,還要用她的錢養小妾,這些又與你有何幹系?你不是不喜歡金娘子麼,正好,彼時我與金娘子成親再放你走,不是正合你心意麼,你這麼生氣作甚?”

“混賬東西。”幕子淳恨得咬牙切齒,待提劍要攻上前來時,餘光忽然瞟見瞭一個人影,金娘子正站在另外一條小道上,愣愣的看著他,幕子淳沒由來的心裡一慌,像是害怕她受到傷害一樣,道:“這樣的人休要再惦記。”

“那我該惦記誰?”金娘子的聲音出人意料的平靜,“惦記你嗎?”

幕子淳一愣。

金娘子看著沈璃:“對我有所圖也好,至少能給我個機會,總比什麼也不圖,但什麼也不給我的人來得強。”她慢慢走向沈璃,幕子淳眸光一分凍結成冰:“你可知你現在在做什麼?”

“做什麼?”金娘子笑道,“選擇一個不可能的人?這不是我對你做過的事嗎?怎麼,難道這事隻允許奴傢對你做,不允許奴傢對別人做嗎?”

幕子淳臉色白成一片。

“你先前那般不願,如今你傷也好得差不多瞭,便走吧,奴傢纏瞭你這麼多年也纏累瞭,如今總算找到個別的出路……我放你走,你早些回去收拾收拾,回你的仙門去吧,不用再被我這妖女折騰瞭。”

言罷她走過去,沈璃會意的將她腰一攬,笑道:“沒想到娘子倒是對我情根深種啊。”金娘子沒有應沈璃的話,拿餘光瞅幕子淳,隻見他眸中似怒似痛,但卻沒有再阻止一句。

三人離開幕子淳的視線,金娘子苦笑:“你們看,我話都說到這個地步瞭,他還是如此,可見這賭局是我贏瞭,行止神君你的東西可贏不走瞭。”

“這可說不定。”行止道,“回頭你讓侍者將他的東西都收拾瞭送他下山,就說你要與沈璃成親瞭,不留他這個外人,你看他答不答應。”

沈璃忙道:“這可不行,金娘子好不容易才把幕子淳綁在身邊,讓他走說是可以說,但決計不能這麼做的,不然金娘子可不是功虧一簣……”

行止隻看著金娘子:“你怎麼說?”

金娘子默瞭一瞬:“奴傢方才話已經說出口瞭,他要走我便讓他走,我是真的累瞭……”她道,“本來成親也是我逼他的,我本想著搶瞭他在身邊繼續過就是,但是你們這一試倒試瞭我心中的不確定起來,若以後千萬年歲月皆要與一個如此不在乎自己的人一同度過,那我還是……像以前那樣一個人瀟灑的過好瞭。”

沈璃微愣。

“如此,待會兒便讓侍者收拾瞭他的東西,將他送下山去吧。”

沈璃張瞭張嘴,但見金娘子點瞭點頭,她唇角雖掛著笑,但眼底卻是一片心灰意冷。

“哎!”沈璃惋惜道,“我覺得他們兩人都是對彼此有情的,隻是那修仙人太過迂腐木訥瞭些……當真就讓他們這樣錯過瞭?”

“王爺覺得,行止當真會讓事情這樣走?”

沈璃眸光一亮:“你有什麼餿主意?”

行止笑得雲淡風輕:“隻需要你待會兒將金娘子打暈便是。”

“為何?”

“這可不是因為如今我動不瞭手麼,而且,金娘子對你沒有戒心。”

下午,金娘子讓仆從將幕子淳的東西收拾好瞭,命他們送幕子淳下山,她未去看一眼,隻在自己屋裡枯坐,但聞侍從來說碧蒼王求見,金娘子不疑有他,在大廳裡見瞭沈璃,哪想剛一見面,沈璃一記手刀便砍瞭過來,劈在她脖子上,金娘子隻覺眼前一黑,毫無防備的暈瞭過去。

行止當時便在沈璃身後,極為淡然的轉過頭去對旁邊看傻眼的侍從道:“碧蒼王殺瞭你傢主子,從今往後,這極北雪域便是碧蒼王的囊中物瞭,你們也都是他的屬下。”

侍從聽呆瞭,沈璃也聽呆瞭。

侍從們呼天搶地的逃出屋去,沈璃拽瞭行止便問:“你這般說是要做什麼!”

行止安撫的一笑,但聞外間傳來震耳的鐘聲,響徹萬裡雪域。

“你快些將金娘子的‘屍身’的脖子掐著,待會兒有人來搶,你隨便與他過上幾招,然後讓他將金娘子搶瞭去,接著咱倆就等著拿好東西回去就是。”

沈璃狐疑的照著行止的話做,一邊還問著:“你怎麼知道事態會按照你想的發展?”

行止一笑:“誰沒作過那麼一段時間。”

如行止所言,不消片刻,幕子淳疾步而來,但見沈璃正隻手掐著金娘子的脖子,他像瘋瞭一樣攻上前來,一時竟逼得沈璃認真擋瞭兩招方才不至於被他傷到,一個凡人修仙者能做到這個地步,大概是拼命瞭吧……

由著幕子淳將金娘子抱走,沈璃聽著外面那渾厚的鐘聲,問道:“你有想過……咱們要怎麼善後麼?”

“善後?”行止打瞭個哈欠,“那是咱們該管的事麼?”

《與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