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章 胡不歸,所為何

回京已經多日,宮裡宮外仍然暗潮洶湧,不斷有大臣出面或真心或假意地奏請康熙收回成命。康熙看完折子後,總是一言不發,誰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雖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想什麼,卻能肯定最後他又會恢復太子的位置,所以心中帶著絲莫名的優越感看著那些焦頭爛額的大臣。可以說在康熙身邊伺候的人中,除瞭我和李德全外,都或多或少地流露著茫然和無所適從,不知道他們暗地裡是哪個阿哥陣營的,也不知道得罪過誰,又結交過誰。

我是因為知道結果,所以內心篤定,而李德全我隻能無限欽佩地說,一隻千年老狐貍,世情早已通透。我倆偶爾會交換一個眼神,我覺得他好像對我很是贊賞。殊不知,我是另有乾坤。

人心惶惶中,已經是十一月瞭。

一日正在側廳清點記錄茶葉,王喜進來,一面打千,一面說道:“姐姐,三阿哥來瞭。”我隨口應瞭聲,一面從木墩上下來,一面吩咐蕓香沖茶。

我捧著茶,輕步走進,將茶擱在三阿哥桌上,退出時,聽到三阿哥說:“兒臣有關於二哥的重要事情面奏皇阿瑪。”我這才心裡一下子明白他為什麼來瞭。他要向康熙告發:皇太子胤礽一切行為舉止失當,是因為大阿哥胤禔用喇嘛巴漢格隆魘術魔控瞭胤礽。

我想著,我怎麼總是要事到臨頭才知道?不過確實也沒有辦法,我隻知道大概有這麼件事情,可畢竟具體什麼時間發生,又是如何發生的,的確是不知道。

回瞭側廳,我想著,現在就是等太子復位瞭,忽地想起八爺他們,不禁有些擔心。自從塞外回來後,就一直未曾見過,不知道最近他們又為瞭這個位置做瞭些什麼。思來想去,最後隻能嘆口氣想到,不管怎樣,總是沒有生命之險的,他們的災難要在四阿哥登基後才真正開始。

三阿哥走後,康熙立即派人去胤礽住處搜查,果然搜出瞭魘勝之物。康熙大怒,立即下令將胤禔奪爵,在府第高墻之內幽禁起來,嚴加看守,但並沒有對太子作任何處置,仍然將他囚禁在上駟院側。雖然朝內請求恢復太子地位的奏章紛紛而來。

這幾日,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大阿哥胤禔,我當年讀到這段歷史的時候就曾經懷疑過,這真的是大阿哥胤禔所做的嗎?他真的會用這麼可笑的手段去謀取皇位嗎?而一切的一切,我現在仍然沒有答案。

在我看來,把太子爺的行徑歸咎於大阿哥的詛咒,實在荒唐。其實自從索額圖謀反事敗後,胤礽就已經亂瞭方寸,行為怪異並不難理解。可這一切就是如此發生瞭,而且表面上看來,康熙似乎也是相信的。至於說他的相信是又一次的感情妥協,一方面為胤礽脫罪,一方面借此懲治大阿哥確實對太子做過的不軌之舉;還是古人真的相信這些東西,我就實在不得而知瞭。

我隻是想著,從此時起直至雍正十二年幽死,大阿哥共被幽禁瞭二十六年!第一個被幽禁的人出現瞭,然後是太子爺,然後是十三阿哥,然後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

我強烈地對自己喊停,不可以再想瞭,不可以再想瞭。

一日,康熙看完奏章後,沉思瞭很久,對李德全吩咐:“傳李光地覲見。”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見這位康熙朝的重臣、平定臺灣的功臣。康熙以前也曾單獨召見過他。可在這個微妙的時候,康熙找他所為何事?不過,今日不是我在殿內侍奉,所以沒有機會知道。

晚上用完膳,我和玉檀一面吃茶,一面還在想著康熙召見李光地的事情。雖然知道玉檀今日在殿內,可以問她。可一則因為禦前當值,最忌諱傳遞皇上與臣子之間的私下談話,我沒必要為此難為玉檀;二則雖然好奇,但也不是真的那麼想知道,所以隻是自個兒瞎琢磨。

正在暗自琢磨,玉檀走到門口向外看瞭看,又把窗子和簾子全部打開挑起,一下子周圍的景致全通透地落入眼底。我看著她的舉動,喝著茶,靜靜等著。

她一切弄妥當後,才又坐回我身邊,一面喝著茶,一面若無其事地低聲說道:“今日皇上問李大人關於立太子的事情。”我微微點瞭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李大人推舉瞭八爺。”

她話音剛落,我的手一抖,茶水濺在瞭身上,忙擱瞭茶盅,拿絹子擦拭。玉檀也抽瞭絹子出來,幫我擦拭。我低著頭發瞭會兒呆,和她隨意地閑聊起來,什麼花樣子繡在手絹上最好看,什麼花樣俗氣,宮裡誰繪制的花樣最好,誰繡的手絹又最好看……

晚上,各自回房歇息後,我才覺得自己的心一直揪著,閉著眼睛卻絲毫沒有睡意。

第二日,早起梳妝時看見自己面色蒼白,不禁狠狠地往臉上多塗瞭些胭脂。站在殿中當值,心神卻有些恍惚。李德全盯瞭我幾眼,這才強打起瞭精神。

從早上起,康熙就一直坐著默默沉思,我端進來的茶,總是熱著端進來,又一滴不少地端出去重新換過,換瞭一盅又一盅,康熙卻連坐著的姿勢也沒有變過。殿內隻有我和李德全在一旁服侍,我看李德全面無表情地立在康熙側下方,也有樣學樣,木立在一旁。

正站著,外殿的小太監進來回道:“二阿哥已經到瞭,正在殿外候著。”

皇上淡淡說道:“宣他進來吧。”

胤礽進來後,立即跪倒。康熙默默地看著他,兩個多月的監禁,太子爺明顯瘦瞭很多,面色很是蒼白,神情拘謹不安。

過瞭好一會子,康熙起身說道:“隨朕進來。”說完,走進瞭裡進的暖閣,胤礽也趕忙站起來跟隨而入。

李德全打瞭個手勢,讓我去把門掩上。

他走到我身邊低聲說道:“待會兒想法子勸萬歲爺吃點兒東西。”說完,也進瞭裡面的屋子。

我靜靜立在外面。看著剛才康熙坐過的龍椅想著,值得嗎?也許是值得的,我當年不也是為瞭升經理而拼瞭命地苦幹嗎?各類職稱考試,上下人際關系,也是費盡瞭心思。雖有不同,可不也是為瞭利益而蠅營狗茍嗎?隻不過眼前的這個利益是天大的,所以也要付出天大的代價才有可能,所以也許我不應該質疑他們。有幾個人能真正跳出名利之外呢?話又說回來瞭,真跳出來瞭,空閑的日子用來幹什麼呢?總不能都去做和尚、隱士。若人人都去做瞭和尚、隱士,無人做那蠅營狗茍的俗人,那誰又養他們呢?

正在那裡胡思亂想,天馬行空,忽聽得胤礽的哭聲,仔細聽瞭聽,覺得裡面說話聲低沉沉的,聽不清楚,也就沒再留意。想著反正康熙終究又心軟瞭,現在隻是時間而已。

過瞭很久,才看到太子退瞭出來。我忙拉開門,俯身送他出去,外面自有人帶他回監禁處。又趕緊吩咐外面守著的玉檀去準備熱茶和點心,仔細叮囑瞭一番。

我托著茶、點心輕輕走進裡屋,看康熙正立在窗邊,我把茶和點心放在炕上的小桌上,看瞭眼李德全,他朝我點點頭。

我躬身走近康熙,柔聲說道:“皇上,今日的香卷是特意用皇上夏天賞荷時贊過的荷花蕊曬幹後碾成末做的,很有荷花淡雅不俗的味道,皇上試試吧。”

康熙聽完,沒有說話,走近桌邊。李德全忙先劃瞭片吃瞭,然後將剩下的用銀筷子夾進康熙面前的小碟子。

康熙默默吃瞭一個,又端起茶喝瞭一口,問道:“這茶葉裡加瞭什麼?怎麼幾絲甘甜又夾雜著一點兒苦味?”

我忙躬下身子,還未及回答,就聽到李德全說道:“若曦昨日問奴才可不可以用銀杏葉泡茶,奴才問她緣由,她回說,近日皇上偶有咳嗽,又有些心熱,因是小恙,皇上也未留心,再說‘是藥三分毒’,不如用炮制過的銀杏葉子泡茶,既簡單又有效。奴才問瞭王太醫,他也說使得,所以奴才就準瞭。”康熙看瞭我一眼,微微點瞭一下頭,默默吃瞭起來。

康熙雖然單獨召見瞭胤礽,但過後卻沒有任何動靜,胤礽仍然被監禁著,滿朝文武仍自惶恐,實在琢磨不透康熙究竟怎麼想。各個派系的鬥爭越發激化,有人力保太子,也有人歷數太子惡行。紛紛擾擾,黑臉紅臉,你方唱罷,他又登場。

各位阿哥的態度也很是各異,自塞外回來後,十三阿哥入宮的次數明顯減少,我基本上沒有怎麼見過他,四阿哥幹脆稱病在傢,閉門不出。八阿哥也不曾在乾清宮露面,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偶爾還能看到,可兩人總是來去匆匆,人多眼雜也沒什麼說話的機會。

康熙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切,不置一詞。有時休息時,他甚至會和我聊一會兒茶方面的事情。何地的水好,哪種茶葉的名字起得最有意境,誰寫的吟詠茶的詩詞最是貼切。他看上去態度閑適,我和李德全也悠悠然地伺候著。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靜靜看著這一切,心裡極度崇拜康熙。他雖然心頭也在煎熬著,可面上卻任誰也看不出來絲毫,而他卻在不動聲色間已把每個人的舉動盡收眼底。

就這樣日子晃晃悠悠地到瞭大年三十,廢太子胤礽仍然被拘禁著,大阿哥胤禔也被幽禁著。朝內人人都心心念念惦記著這個未決的太子之位,所以今年的除夕宴會表面上是張燈結彩的喜氣,可暗地裡是掩也掩不住的波濤起伏。

我不想去看這粉飾出來的喜氣,正好也輪到自己在殿中值夜,所以玉檀雖主動要和我換班,卻被我推辭瞭,囑咐她好好去樂吧,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守著殿中的火燭和熏爐,迎來瞭康熙四十八年。

大年初一的清晨,天剛蒙蒙亮。

我靜靜坐在桌前,凝望著窗外。玉檀從窗前過,看我坐著出神,納悶地問道:“姐姐昨日夜裡守瞭一夜,這會子不睡一會兒嗎?”

我這才回過神來,笑道:“這就睡。”說完,掩瞭窗戶。玉檀一笑,自出瞭院門。

我仍然靜靜坐在桌前,感覺窗外的太陽由弱變強,屋裡漸漸越來越亮堂,心卻越來越沉。我趴在桌上想,為什麼?為什麼還沒有來呢?難道今年他忘瞭?還是有其他事情耽擱瞭?或者以後不會再有瞭?

從早晨等到中午,直到小太監來送午膳,仍然沒有人來。我半點兒胃口也無,連看都懶得看,把膳食盒子撂在一旁,走到床邊,鞋不脫,棉被也不蓋,就躺倒瞭。我一直認為自己心裡早作好瞭準備,會平靜地接受他隨時會放手,隨時有可能就此從我生命中淡去,畢竟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能有多大的耐心呢?可是原來我隻是以為而已,事到臨頭時,我居然不能平靜,原來我會失落,會傷心,會痛苦!

正心中冰涼,忽聽得敲門聲,忙一骨碌坐瞭起來,幾步沖過去拉開瞭門,卻是一愣。門前立著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小太監,他看我疑惑地看著他,忙一面請安,一面賠笑說道:“奴才小順子,平常不在乾清宮走動,所以姐姐看著眼生。”

我聽完,未說話,隻是看著他。他回頭左右打量瞭一下,從懷裡掏瞭個紅色絲綢的小包裹給我,我雖滿是納悶,想著怎麼是個小包裹,但還是心中一定,忙伸手接瞭過來。他看我收瞭東西,滿臉笑意地打瞭個千就匆匆跑走瞭。

我趕忙關好門,走到桌邊坐下,穩瞭穩心神,打開瞭包裹,裡面是一條項鏈。

拿起細看,纖細如發絲的幾股銀絲纏繞在一起,彼此交錯,仿若水波起伏流動,鏈墜子是一朵晶瑩剔透的羊脂玉木蘭,精雕細琢,似乎是一朵縮小瞭的真花,隻需湊到鼻邊就能聞到它的清遠香氣。

一個念頭閃電般從腦海中閃過,我全身一震,原來這不是“他”送的,而是“他”送的!隻覺得手中清涼的白木蘭好似那人的唇,一股涼意一下子從手心直沖到心底,忙一下把鏈子扔回桌上,叮咚一聲脆響,正好落在剛才打開的絲綢上。

攤開的鮮紅絲綢是底色,其上蜿蜒流動著銀色水波,一朵皎皎白木蘭靜靜地浮在水波之間。我呆看瞭半晌,隻覺得好似又有微微的呼吸聲響在耳邊,冷冷的唇輕輕撫過臉頰,身子發冷,而心卻發燙。我猛地從椅子上跳瞭起來,急急把絲綢裹好,打開箱子,塞到瞭最底層。

看到也被我壓在箱子最底下的三封信,不禁手指輕輕滑過,默然半晌,終是沒有忍住,拿瞭出來。把信放在桌上,默默盯著它們,其實內容早已熟記,字跡墨色,都深深印在腦海中。在宮裡寂寞壓抑的漫漫長夜裡,腦中誦著它們靜靜度過瞭無數個難眠之夜。

我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聲對自己說道:“以後再沒有瞭。”慢慢地深吸瞭口氣,拿過最底下的一封,緩緩打開:

東門之,茹藘在阪。

其室則邇,其人甚遠。

東門之栗,有踐傢室。

豈不爾思?子不我即。

這是康熙四十四年大年初一清晨收到的。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阇,有女如荼。

雖則如荼,匪我思且。

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正在心中默念,忽聽得幾聲“篤篤”的敲門聲,一驚忙把信全攏瞭起來,一面問著:“誰呀?”一面四處一看,把信藏到瞭被子裡。

門外一個聲音回道:“姑娘,奴才方合。”我心中如打翻瞭五味瓶,酸喜苦驚混雜在一起,一時竟怔在當地。

方合等瞭一會兒,看屋子裡沒有任何動靜,又試探地敲瞭敲門,輕聲叫道:“姑娘。”

我這才驚醒,忙去打開瞭門,看著方合,沒忍住,問道:“今年為何這麼晚才來?”

方合賠笑低聲說道:“八爺特意囑咐瞭,姑娘昨日夜裡守殿,不要太早過來,擾瞭姑娘休息。”我聽後,心中更是百般滋味,隻覺得咽不下,吐不出,梗在胸口,人定在當地。方合四處打量瞭一下,掏出封信,遞給我,然後打瞭千,退走瞭。

我手裡捏著信,關好門,坐在桌前,半日沒動,最後還是慢慢拆開瞭信封。仍然是上等的百合香熏過的箋紙,溫柔中含著剛勁的蠅頭小楷。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隻覺心中一痛,宛若刀尖猛地一觸心口,不禁捂著胸口,趴倒在桌上,萬千思緒,波濤洶湧,激蕩在胸,卻無處可去,隻得一遍又一遍地默問自己:“胡不歸?所為何?胡不歸?所為何……”

春節剛過沒多久,幾樹梅花開得正好,站在樹下閉上眼睛,浮動著的香氣越發濃鬱。我想著,康熙究竟打算什麼時候給太子復位?已經兩個多月瞭。

仔細回憶過,可我實在不大記得具體的日子,隻記得是在今年年初。可現在連我都快等得不耐煩瞭,那些不知底細的人隻怕更是心下難熬,度日如年。

正暗自想著,耳邊響起十阿哥的聲音:“又在發呆。”

我微笑著睜開眼睛,轉身看向十阿哥,卻見九阿哥、十四阿哥和從塞外回來後就一直未見的八阿哥都立在身後。我忙俯身請安,抬頭時,下意識地眼光瞟向八阿哥,卻正好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頭突地一跳,忙低頭靜靜站著,再無勇氣抬頭。

九阿哥四處打量瞭一圈,看仔細瞭周圍無人,直直盯著我問道:“今日有件事情要問問姑娘。”

我納悶地看著他,不明白這位很少和我說話的主子要問我何事,隻得恭聲回道:“請九阿哥問吧。”旁邊幾位阿哥都是一怔,但八阿哥緊接著皺瞭一下眉頭,目視著九阿哥。十阿哥茫然地看向九阿哥,十四阿哥卻目光清亮地盯著我。

“皇阿瑪單獨召見二哥都說瞭些什麼?”

我“哦”瞭一聲,明白過來原來是為瞭這件事情呀!不過也難怪,當時隻有我和李德全留在屋中,不管他們安插瞭誰在康熙身邊,隻怕也無法知道這次談話的始末。除非他們能撬開李德全的嘴,不過那和想摘月亮的難度差不多。

正想告訴他們我當時守在外進的屋子,並沒有聽清楚具體說瞭什麼。卻聽到八阿哥說道:“若曦,你先回吧。”

我剛張口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十四阿哥說道:“問問她又有什麼打緊?就她和李德全知道,這事除瞭著落到她身上,再無別人能答。”

八阿哥看著十四阿哥說道:“禦前侍奉的人傳遞皇上與臣子私下間的密談,一旦被知道,下場是什麼,你有沒有想過?”說到後來,聲音已很是清冷。

十四阿哥怔瞭一會兒,看瞭我一眼,眼光轉開看向梅花,再沒有說話。十阿哥一聽,忙說道:“那若曦你趕緊該幹嗎就幹嗎去吧!”

九阿哥卻冷哼瞭兩聲說道:“這裡就我們幾個人,她不說,我們不說,又有誰能知道?”說完,冷冷看著我。

我看八阿哥神色清冷,忙趕在他開口之前,急聲說道:“奴婢當時雖然在屋子裡,可守在外間,皇上和二阿哥在裡間,奴婢聽不清楚。”

話音剛落,就聽到九阿哥一面冷笑著,一面看著八阿哥說道:“八哥,好好看看吧!這就是你費盡瞭心思的人,我就是養條狗……”

還未說完,八阿哥已冷聲截道:“九弟!”他並不看我,目光隻在幾位阿哥臉上慢慢掠瞭一圈,最後盯著九阿哥說道:“誰都不許再向她打聽任何關於皇阿瑪的事情。”

九阿哥神色陰沉地和八阿哥對視瞭半晌;八阿哥神色淡淡地回視著他;十四阿哥卻神色冷冷地看著我;十阿哥看看八阿哥,又看看九阿哥,嘴巴張張合合,卻無聲音。

最後九阿哥轉過視線盯著我冷笑瞭幾聲,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十四阿哥嘴邊含著絲冷意也立即隨九阿哥而去;十阿哥打量瞭我們幾個一圈,撓瞭撓腦袋,也走瞭。

八阿哥這才微微笑著,眼神淡淡地看瞭我一眼,轉身緩步而去。

我默默呆立著,隻是想著,他們都不相信我沒有聽到!抬頭看著八阿哥漸漸遠去的背影,卻隻覺得絲絲冷意,連他也不相信!心中一酸,強忍著淚意,轉身快步就往回走,可走瞭幾步,腦子裡全是他平時淡淡的笑意,陽光下溫暖的笑容,還有難得一聞的大笑聲,腦中回來蕩去,不禁心中疼痛,停住瞭腳步。站住想瞭會兒,終是長長地嘆一口氣,想到,罷瞭!罷瞭!這些年我又為他做過什麼呢?遂回身快跑著去追他們。

他們聽身後有腳步聲都回瞭頭看,見是我,九阿哥冷冷一笑,繼續前行,而八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停瞭下來。

我停下,喘瞭兩口氣,又看瞭看周圍,剛要張口,八阿哥已經說道:“我不想聽,你回去吧。”

我搖瞭搖頭,說道:“我就是想告訴你也沒有辦法,我的確沒有聽見。”他們都面露疑惑之色。我側頭笑看著十阿哥說道:“你隨九阿哥先去吧。”

他一急說道:“幹嗎要支開我?”他側頭看向八阿哥,八阿哥看著他,溫和地說道:“先去吧。”

十阿哥怨怒地瞪向我,我忙上前兩步,扯瞭扯他的袖子,軟聲說道:“反正是為你好。”說完看他不為所動,又一面笑著,一面扯著他袖子說道:“求求你瞭,別生氣,好不好?好不好?”

他被我弄得無所適從,隻得把袖子從我手裡惡狠狠地拽瞭出去,一面粗聲說道:“一點兒格格小姐的樣子都沒有!”一面轉身而去。

我看他已經沒什麼怒氣瞭,不禁吐瞭吐舌頭,笑看向八阿哥和十四阿哥。八阿哥臉上早沒瞭剛才的漠然,臉上帶著笑意看著我,微微搖瞭搖頭,十四阿哥卻是瞟瞭眼八阿哥,看著我重重嘆瞭口氣。

我又打量瞭一下四周,輕聲說道:“皇上是很疼太子爺的。”說完,仍舊看著他們,笑問道:“上次我從塞外給姐姐帶的牛皮畫,姐姐可中意嗎?還有給巧慧、冬雲帶的珠飾,她們可喜歡?”

八阿哥笑著說道:“都很是喜歡。”

我又笑說道:“除夕夜姐姐進宮來赴宴,我卻要守殿,不曾相見。姐妹也沒有說話的機會,隻能麻煩八爺幫我給姐姐帶個好。”

八阿哥笑著點瞭點頭,我這才躬身做福,說道:“那奴婢就先退瞭。”

八阿哥輕聲說道:“去吧!”我轉身自回去。

這幾日我心中不安,為我當時未經仔細考慮就說出的話而擔心。一直在思量我說的那句話究竟會起什麼作用,是讓他們緩下謀位的步伐呢,還是采取更多的舉措來打擊皇太子,以減少皇上對太子的寵愛?思來想去,沒有答案。心裡不禁暗問自己,我那句話究竟說得對還是不對?會不會事與願違?正在一面往回走,一面再次思量這個問題,卻聽見十三阿哥在後面叫我。

一直未見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居然都碰上瞭。自從和十三阿哥在帳內說過話後,發生瞭那麼多事情,一直沒有機會面對面地對著四阿哥。站在四阿哥身前,隻覺得耳朵發燙,心中異樣,腦子裡不禁想到草原的夜色中他冰冷的唇滑過我的臉頰、嘴唇和耳朵,很是有些尷尬,請完安,就急急地想走。

十三阿哥卻笑著伸手攔住瞭我,說道:“那麼久沒見,你怎麼這麼生分起來瞭?”

我忙笑道:“哪裡有,不過手頭還有事情要做呢。”

十三阿哥不相信地朝我笑著搖瞭搖頭,但還是說道:“那你去吧。”

我還未及提步,四阿哥就淡淡說道:“我有話要問你。”

我一下僵在那裡,十三阿哥輕笑瞭幾聲,又咳嗽瞭幾聲,強忍著笑說道:“這個……這個,我還有點兒事情,就先走瞭。”我忙伸手去拽他,卻被他輕巧地閃開,一面低聲笑著斜睨瞭我一眼,一面快步走開。

我心裡愁腸百轉,想著,該如何解釋呢?如何解釋他才能相信?又如何解釋才能讓他不會惱羞成怒呢?

正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卻淡然問道:“那日皇阿瑪和二哥都說瞭些什麼?”

我的忐忑不安、萬千思緒立即消失無蹤。隻是一時心裡說不清什麼滋味,應該是安心,可居然還有隱隱的失落,不禁暗自嘲笑自己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靜瞭靜心神,淡然答道:“奴婢當時守在外進,皇上和二阿哥在裡進,奴婢不知道他們說瞭什麼。”

他瞟瞭四周一眼,緊走瞭兩步,我不禁後退,他又隨瞭上來。我發覺已經緊貼著樹幹,退無可退,隻能和他近距離地站在一起,感覺他的呼吸可聞。他輕聲說道:“你是在惱我那天晚上嗎?”

我忙搖瞭搖頭,想著你不惱我就行,我可不敢惱你,一則本就是自己先引得他誤會,二則我還沒吃熊心豹子膽。

他盯著我的眼睛慢聲說道:“當時我也許錯解瞭你的意思。”我忙不停點頭。心想,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心還未來得及放下,就看他凝視著我緩緩一笑,我立即覺得渾身毛骨悚然,冷氣從腳底直往上冒,果然,他帶著笑意接著說道:“可我不後悔親瞭你。”我立即心頭狂跳,還得強壓著緊張,思索他話裡意思,看看怎生應對。

他說完,手伸到我脖子處,輕輕扯瞭一下我的衣領,朝裡看瞭一眼。冰涼的手指若有若無地滑過我的肌膚,隻覺得身子也在變冷。如此輕佻的舉動,他卻做得坦坦蕩蕩、自然無比,好似我與他天經地義就該如此。我心中一怒,火氣直沖腦袋,也顧不上他將來是不是雍正,揮手就把他的手用力打開。

他倒並未在意,順著我的動作,收回瞭手,退後兩步,聲音平平地問道:“怎麼沒戴著?”

我立即反應過來原來他是要看我是否戴瞭那條鏈子,硬邦邦地回道:“在屋子裡,下次四爺進宮,奴婢還給四爺。”

他眼中帶著幾絲冷意和譏諷,看瞭我半晌。我牛脾氣一上來,再不願意計較後果,也直直地盯著他看。

他忽而嘴角露出一絲笑,說道:“既然收瞭,就沒有退回的道理。”

我張嘴想解釋當時純屬誤會,根本不知道是他送的。可張瞭張口,覺得這又如何解釋?難道告訴他我以為那是八阿哥送的?隻得又閉瞭嘴,心中萬分懊惱。

他看我在那裡欲言又止的,又說道:“有些事情雖是你起的頭,但卻由不得你說結束。”

我隻覺得心中有怨無處訴,有火發不出,帶著幾絲怨氣和怒意瞪著他。他嘴角噙著絲笑意,神色淡定地看瞭我一會兒,收瞭笑意,淡淡說道:“總有一日,你會願意戴上它的。”

他語氣雖淡,但是裡面卻有一種絕對無人能逆轉的力量,我猛然一驚,想著,我和他硬對硬的來,豈能有贏的道理?需得想其他法子。我那麼多年書是白讀瞭,怎麼連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這些道理都不懂瞭?一面想著,一面臉上的神色漸漸緩和。

他靜瞭一會兒,問道:“雖說聽不具體,可總不能一點兒都沒聽到吧?”我忙收回心神,看著他,平平說道:“沒有。”

他不說話,隻是神色淡然,雙手悠然負在背後,深深地盯著我看,我隻覺得剛才稍微緩和的心,又提瞭起來。

腦子裡迅速地思前想後,李德全那日把我放在屋中,難道就沒有想到會有人向我打聽?答案很明顯,他肯定會想到,所以才把我留在瞭外間,即使有人打聽也不妨。二則,當時李德全對我未嘗不是一種試探,如果我真是阿哥們的人,那我勢必會想方設法去聽皇上與太子之間這場非常重要的對話,可我當時站在外間靠門口的地方,根本就沒挪過位置,還在走神想別的事情,如是有意試探,這一切肯定都落在李德全這隻老狐貍眼裡,那就根本不存在我走漏消息的可能。想到這裡,不禁有些後怕,如果當時我真一時生瞭好奇心想法子去聽,隻怕……

趕快拉回心神,現在不是分析李德全的時候,眼前最重要的是要過四阿哥這一關。他顯然打定主意要從我口裡知道一二。我若回絕瞭他也不是不可,可他是四阿哥,將來的雍正,我真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和他過不去嗎?那以前的小心謹慎不就全白費瞭嗎?

腦中念頭轉瞭幾圈,最後笑著抬頭,看著四阿哥說道:“當時我在外間隻隱隱約約聽到二阿哥的哭聲。”說完後,我躬身想請安告退。

他聲音平平地問道:“你也是如此告訴你姐夫的嗎?”

我躬著的身子微微一僵,緩緩起身,一面笑如春花地回道:“正是!”

他眼光沒有什麼溫度地目視著我,我保持著我春花般的笑容,目光柔和地回視著他。過瞭半晌,他輕聲說道:“你去吧。”我笑著又向他行瞭個禮,慢慢轉身而去。

直到進瞭院門,玉檀看見我,笑問道:“姐姐今日怎麼如此開心?”

我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我居然一直就笑著回來瞭,一回過神來,臉上神色立即垮瞭下來。玉檀一驚,不明白她的一句話,怎麼就讓我表情天翻地覆的。我隻朝她點瞭點頭,徑自回瞭屋子,再不願多想。

隻希望康熙快點給二阿哥復位吧!我實在不想再被人問瞭。連最能沉得住氣的四阿哥都靜不住瞭,滿朝文武可想而知。一方面把太子的倒行逆施歸咎於大阿哥下瞭咒術,一方面又繼續囚禁著二阿哥,的確是人人一頭霧水,摸不著東南西北。

幾天之後的一個午後,正在屋內閑坐著翻書,王喜匆匆跑瞭進來,認認真真地打瞭個千,立起後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站著。我放下書,納悶地看著他,問道:“有什麼事情直說吧。”

他瞅瞭我一眼,低著頭沉吟瞭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今日朝上萬歲爺大怒。”

我一驚,想著萬歲爺大怒固然是要緊事情,可他為何特地跑來告訴我呢?定瞭定心神,問道:“為瞭什麼事情?”

他抬頭飛快地瞟瞭我一眼,看我目光清亮地正盯著他,又低下瞭頭,猶豫瞭一下,說道:“今日朝堂之上,萬歲爺詢問立太子之事。大臣阿靈阿、鄂倫岱、揆敘、王鴻緒等大人,還有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都出面保奏立八阿哥為太子。”我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隻想著,自古皇帝最恨兒子們私下結交大臣,唯恐出現黨派之爭亂瞭朝綱和自己被架空,康熙也絕對不會例外。

沉默瞭一小會兒,我問道:“皇上怎麼說?”

他略微猶豫瞭下,說道:“萬歲爺極為生氣,說……”

他停瞭下來,我肅聲說道:“照實說。”

他這才又接著說道:“因為大阿哥被幽禁前曾說過他願意將來輔助八阿哥,萬歲爺說八阿哥和大阿哥彼此勾結庇護,謀奪太子之位;說八阿哥在朝內私結黨派,還說……”

他又停瞭下來,我心急如焚,忍不住喝道:“往下說!”

他從未見過我疾言厲色,不禁嚇瞭一大跳,趕緊接著說道:“說八阿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黨羽相結,謀害胤礽。今其事皆敗露,削其爵位,即鎖系,交議政處審理。”他一口氣地把康熙的原話重復瞭出來。

我隻覺得背心冰涼,眼前一黑,渾身無力地軟倒在椅子上,腦袋隻餘一片空白,耳內不斷地重復著那句“即鎖系,即鎖系……”卻似乎不太明白它是什麼意思,過瞭大半晌,才慢慢真正理解瞭這句話,可明白瞭更覺心痛難忍,他那樣風姿雅潔的人居然被鎖系!

王喜看我坐在椅子上,身如雕塑,半天沒有反應,隻得試探地叫道:“姐姐,姐姐。”

我強自定瞭定心神,沒有力氣地問道:“後來呢?”

“幾位阿哥給八阿哥求情,十四阿哥跪奏萬歲爺說‘八哥無此心,臣等願以死保之’。”他學著十四阿哥的語氣道。

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可萬歲爺最恨阿哥和大臣為謀奪太子之位而私下結交,而且當時正在氣頭上,十四阿哥又硬駁萬歲爺的話,最後還說願不惜一死來保八阿哥,以死明其心志。萬歲爺震怒之下,竟拔瞭侍衛的佩刀欲誅十四阿哥。”我“啊”的一聲驚叫,看著王喜,王喜也是面有餘悸地回看著我。

我靜瞭靜,安慰自己,沒有什麼事情的,十四阿哥可是一直活到乾隆登基瞭。看著王喜,說道:“接著說。”

王喜說道:“當時五阿哥急忙撲上前跪抱著萬歲爺雙腿哭勸,別的阿哥也都不停磕頭懇求,萬歲爺才稍微緩解瞭怒氣。”

王喜又停瞭下來,我長嘆口氣說道:“事已至此,還能有更壞的嗎?說吧,別再吞吞吐吐。”

他趕忙說道:“萬歲爺打瞭九阿哥一個耳光,又命責打十四阿哥四十大板。”

我聽後木木地坐著,過瞭半晌忽然想起,忙問道:“十阿哥呢?”

王喜回道:“因萬歲爺訓斥八阿哥時,雖然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上前跪倒為八阿哥求情,但隻有十四阿哥和萬歲爺起瞭爭執,而十阿哥當時隻是跪地磕頭。所以十阿哥沒有事情,萬歲爺隻是斥令他回去閉門思過。”

我一時靜默無語,隻覺得腦袋重如巨石,根本無力思考。心如被千針所刺,先時還覺得疼痛,這會兒卻隻覺得麻木。

我才反應過來,他特地過來告訴我這些,隻能是李德全的意思,忙強打精神問道:“李諳達有什麼吩咐嗎?”

王喜說道:“我師傅的意思讓姐姐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還要當值,不要誤瞭正事。”

王喜在旁默默站著,過瞭半晌,才說道:“我師傅……”

我問道:“就這麼多?”

王喜回道:“就這些。”

我沉默瞭一下,對王喜認真地說道:“回去告訴諳達,若曦就不說什麼謝謝的話瞭。”

王喜轉身要走,臨走又彎瞭回來,說道:“好姐姐,雖說你姐姐是八阿哥的側福晉,可你也不用太擔心,萬歲爺這麼看重你,斷不會因此而薄待姐姐的。”

我感激地說道:“謝謝瞭。”他這才轉身離去。

一個人靜靜坐著,隻覺得一顆心亂跳,竟沒有個落處。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還好,還好,隻是四十大板而已!八阿哥也沒有事情,隻是暫時被關起來瞭而已!可想著想著,不知為何,眼淚卻隻是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我不停地問自己,我知道結果,可不知道過程,原來一個簡單的結果,居然要經過這麼多的痛。前面還有什麼要發生呢?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究竟還要發生多少事情,太子才可以復位。我一直鴕鳥地不肯去想十幾年後的事情,可原來眼前就有苦痛。幾次站起來,想跑出屋子,想去看看他,可走到門口,卻知道我見不著的,我是連這宮門都出不去的人!隻覺得心神躁亂悲傷,卻無計可施、無法可想,隻得又坐回到椅子上。

天漸漸黑瞭,我卻一無所覺,隻是坐著,因為心本就沉浸在黑暗之中。

玉檀進屋時以為屋中無人,待點亮瞭燈,才發覺我靜靜坐在椅子上,唬瞭一大跳,忙上前問道:“姐姐用過膳瞭嗎?”

我收回心神,說道:“還沒呢,你呢?”

她回道:“我也沒用過,待會兒一起吧。”

我點瞭點頭,玉檀看著我,猶豫瞭會兒,終於沒有忍住,說道:“姐姐一向盡心服侍皇上,待人又謙和寬厚,皇上很是看重姐姐,不會因為其他事情而牽累姐姐的。”停瞭停,又說道,“再說瞭,都是皇上的兒子,一時生氣責罰也是有的,過幾日等皇上氣消瞭,自然就好瞭。”

我拉起她的手,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瞭搖。想著,我雖然這三年來在宮裡費盡瞭工夫和心機,可畢竟沒有白費。李德全向來對我就不錯,從此事看來,更是極為照顧,已經間接向我暗示瞭康熙的態度,以示寬慰,而王喜、玉檀也待我不薄,這些話雖根本沒有說對我的心事,可畢竟是暖人的。

第二日去應值時,明顯感覺周圍的宮女太監們都暗裡打量我,有人難掩開心,有人充滿探究,有人伺機而動,有人略帶同情,還有人面色雖平靜但眼中卻鋒芒畢露,但他們看我表情自若,應對得體,嘴角微微含笑,而更重要的是李德全待我一如往常,又都帶著思索慢慢收回瞭目光。

我心裡半帶嘲諷地對自己說,原來我往日的氣派固然和自己的努力有關系,但也脫不瞭我和八阿哥的這層關系。畢竟在朝堂之中,連太子爺現在也比不上八阿哥的勢力。

明面上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是站在太子爺這面,支持太子爺的,可八阿哥身邊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五阿哥雖保持中立,並不表態,可他畢竟是九阿哥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兄弟兩人感情甚好。至於朝中大臣,更是對太子不滿者多、擁八阿哥者多。

康熙從面色上已經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怒氣瞭,表情溫和,像往常一樣批閱公文奏章,隻是眉梢眼角有幾絲疲憊。看到我,也沒什麼特別表情,我也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因為怕的根本不是在康熙跟前失寵,所以心態很是平和。

李德全看我不卑不亢,舉止如常,在晚間略帶贊賞地對我說道:“真是個難得的真正明白人,我在你這個歲數,都做不到寵辱不驚。”

我無話可以應對,隻回道:“謝謝諳達照應。”他根本不明白我雖在康熙身上很花心思,可那都是另有所圖,我並不真正看重這些,既不看重,又何來憂懼?

這幾天,九阿哥、十阿哥都在傢閉門思過,十四阿哥行動困難在傢養傷,可其他阿哥我也一個沒有見到,有心想找個人問問,卻無人可問。又不敢莽撞行動,畢竟現在周圍的人都睜大眼睛瞅著我,行差踏錯,後果難料。隻得自個兒內心煎熬著,面色還不能露出絲毫。因沒有什麼食欲,思慮又重,人迅速瘦瞭下來。

晚上獨自守在燈前發呆,想著不知道姐姐現在如何。忽聽得有人敲門,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愣瞭一會兒,才慢慢起身開瞭門,門口卻無一人,隻地上躺著一封信。

心猛地幾跳,我趕忙撿起,掩上瞭門。背靠著門,深吸瞭口氣,迅速打開瞭信,是十四阿哥的筆跡。

“安好,勿掛。”

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壓滿紙面,墨跡淋漓,力透紙背。我把信重重地壓在胸口,似乎十四阿哥的力量透過他的字直達我的心。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滑瞭下來,多日未曾落到實處的心稍稍安定。

第二日午後,我正在側廳整理茶具,王喜進來,朝我打瞭個千,鄭重說道:“今日朝堂上萬歲爺復立二阿哥為太子。群臣朝賀,萬歲爺很是高興。”

我淡淡笑道:“這可真是一件喜事。”

王喜一面笑,一面說道:“皇上復立太子,心情大好,又宣佈等太子冊立次日,就宣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為親王,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為貝子,恢復八阿哥的貝勒封爵。”

終於雨過天晴瞭!我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才露出瞭真心的笑,心中壓著的石頭終於搬開瞭。可一面又覺得同樣是兒子,康熙真的是非同一般的偏心,不禁很是替其他阿哥不值。不過,這樣的事情即使在民間百姓傢也是有的,何況對這個有四十多個子女的皇帝呢?畢竟二阿哥是唯一由他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幾十年的感情豈是說放手就能放手的?更加重要的是,八阿哥在朝中過大的勢力已經引起瞭康熙的忌諱,所以他寧願選擇太子這個由他親自培養的勢力,一個他清楚來龍去脈的勢力,一個他絕對可以掌控的勢力。

《步步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