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所有人對視瞭片刻,紛紛看向柳玉茹。柳玉茹輕咳瞭一聲,將羊肉放下,拍瞭拍手,站起身來,走到瞭房間門前,溫和道:“郎君可是餓瞭?”

“我一天沒吃東西你說我餓不餓?”顧思被她問得惱火,柳玉茹聽著顧思不高興的聲音,她心裡居然莫名有些高興,這幾天來的煩鬱隨著顧思的不開心減輕瞭許多,柳玉茹暗覺自己不對,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行為,她是不太贊成的。於是她克制住自己內心那點小小的歡樂,繼續道:“那妾身這就放郎君出來,可郎君出來後需得老老實實將《學而》背完才能吃飯,郎君沒有意見吧?”

顧思本來想罵人,可是在罵人的前一刻,理智阻止瞭他。他知道這麼爭吵下去,隻會無限制延長自己挨餓的時間。柳玉茹是吃飽喝足和他吵架的,他在這裡嘴皮子再利索,也掩蓋不瞭他被餓得頭暈眼花的事實。於是他深吸一口氣,能屈能伸道:“行,趕緊!”

柳玉茹讓人將顧思放瞭出來,顧思看見院子裡烤好的羊肉眼睛就直瞭,直直就朝著羊肉撲瞭過去,柳玉茹正要出聲阻止,就聽見顧思無比流暢的開始背書,一面語速極快的背著書,一面趕緊去給自己倒酒夾肉,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眼神裡,一面吃一面背。

等背完瞭,顧思打瞭個嗝,他喝瞭口酒,終於緩瞭下來,抬眼看向柳玉茹,頗為得意道:“怎麼樣,爺厲害吧?崇拜吧?”

柳玉茹看著顧思的樣子,抿瞭笑,覺得面前這個人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剛剛做出點小成績,就趕緊過來邀功。

她輕咳瞭一聲,走到顧思身前去,給他又推瞭兩道涼菜。

顧思吃飽喝足後,覺得人生滿足瞭,他站起身來,搖瞭搖扇子道:“行瞭,爺睡瞭。”

“郎君,”柳玉茹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來,顧思抖瞭抖,他現在聽見郎君兩個字,就覺得害怕,果不其然,就聽見柳玉茹道,“不如讓妾身給您介紹一下您接下來的生活吧?”

“不用,不需要,不可以,謝謝。”

顧思語速極快,抬腿就想溜,柳玉茹坐在原地,溫柔道:“妾身不想關您的。”

聽到這句話,顧思的步子僵在瞭空,柳玉茹搖瞭搖茶杯裡的茶,看著裡面倒映著的月亮,溫和道:“回來。”

顧思深吸瞭一口氣,當真就垂頭喪氣的回來瞭。

柳玉茹先領著顧思去洗瞭個澡,然後將提前準備好的衣服給顧思換上,顧思被迫穿上一身素色長衫,然後被逼著在腦袋上束上瞭一條寫著“勤勉”的佈帶,接著跪坐到瞭柳玉茹的身前。

如今大廳這些有外人在的地方,或是書房這些有功用的房間多的是椅子凳子,其他私人場所內,還是以跪坐為主。

柳玉茹喝著茶,看著跪坐在面前,一臉悲憤、敢怒不敢言的顧思,她滿意地打量瞭他一下。

不得不說,顧思這皮囊,長得是真不錯。

人傢都說葉世安清俊,似如梅花仙君。然而柳玉茹卻覺得,隻從皮相來看,顧思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

他眉似遠山,眼如桃花,哪怕穿著這樣寡淡的衣衫,都遮不住那眉眼間艷麗的顏色。

他是生得有些偏女相的,但他骨骼棱角分明,便顯出幾分英俊來,帶著一種如花如月的華麗輕奢之美。

柳玉茹靜靜打量著他,突然就覺得,其實若是往好的地方來想,顧思荒唐雖是荒唐瞭些,但脾氣好,長得好,又有錢,這門婚事,她倒也不算吃虧。

畢竟,她不過人之姿、小門小戶不受寵的千金,若不是這番陰差陽錯,顧思和她絕不能搭在一起。

顧思見柳玉茹久久不說話,沒好氣抬眼道:“要說什麼就快說吧,我累瞭,我想睡覺。”

“哦,”柳玉茹收回思緒,“是這樣,我同您以前的夫子聊過您讀書的進度瞭,為此給您做瞭一個規劃,日後您每日子時入睡,卯時晨起,我會為您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專門教您四書五經;一位先生,專門為您講解當今天下局勢;一位雜傢,教您諸如算賬、分辨糧食等生活日常;最後再由您父母親自教導,教您經商往來。”

聽到這些,顧思倒吸瞭一口涼氣,肯定道:“你這是打算逼死我!”

柳玉茹沒理會他,繼續道:“這是您的時間安排,每日我會定時叫您起床,然後陪您去上課,儒學講學在每日上午,大約兩個時辰;而時政與雜務每天下午一個時辰交錯進行。等晚上我會陪您讀書,完成白日裡老師留下的功課。每隔五日,我會陪您一同去店裡看公公婆婆如何打理商鋪,每個月您會有三日休息時間,可自由安排,但不允許出沒於青樓賭坊等地方。”

“隻有三天?”顧思提瞭聲,柳玉茹笑著道:“公子可是覺得時間太長,不利於您上進?要不改成一日?”

“不不不,”顧思趕忙揮手,“三日吧,三日挺好的。”

柳玉茹點點頭,繼續道:“這些時間裡,郎君要戒酒、戒玩耍,您的拜帖我會替您審查,合適的不會阻攔,不合適的便一律推瞭。為瞭不影響郎君的心境,郎君出入的房間我會重新佈置,衣衫也已經全部重新準備,過去那些些花花綠綠的衣服不利於修心,日後郎君就穿今日這身衣服吧。”

“不好吧……”顧思艱難苦笑,“我一套衣服天天穿也不好。”

“沒事,”柳玉茹微笑,“妾身為您準備瞭三十套,您可以一天換一套,保證一定是一模一樣的。”

顧思:“……”

很好,你夠狠。

“郎君可有什麼想說的嗎?”柳玉茹看著顧思憤恨的眼神,輕搖著手裡的扇子。顧思忍瞭又忍,憋瞭又憋,最後終於道,“柳玉茹,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

“你是不是想折磨我出氣?”

顧思大著膽子說出聲來:“所以才想瞭這麼一個辦法,逼著我讀書。”

柳玉茹沒說話,她轉動著手的團扇,好久後,她才道:“郎君可知道,玉茹未來一生的榮辱,都系在郎君身上。”

“日後郎君富貴飛黃騰達,玉茹便富貴;郎君落魄,玉茹便落魄。玉茹過往好友,都知道我與葉傢的關系,如今我嫁給瞭郎君,她們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話。”

說著,柳玉茹轉頭看向顧思,臉上帶瞭苦笑:“若郎君比葉世安好,她們自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若郎君比葉世安差,她們的嘲笑與指點,那便免不瞭。我終究是個俗人,想活得風光漂亮些。所以我希望郎君能比葉世安好,能讓我有風風光光不被嘲笑的一天。”

聽到這話,顧思有些詫異,他別扭道:“額……我可以給你買很多漂亮的衣服,簪子……”

“那些都沒用。”

柳玉茹抿瞭口茶,淡道:“郎君有錢,可這些年,受到的嘲笑還少嗎?”

顧思愣瞭愣,柳玉茹的話,在他的心上劃過一絲清淺的疼。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疼應該如何定義,他覺得或許該是很疼的,可是他自己已經麻木瞭。

小時候也曾想過當人上人,可是被比較、被嘲笑久瞭,也就習慣瞭。覺得當個紈絝子弟,總比努力後再被人嘲笑要好。

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往前探瞭探身子,打量著他道:“其實您很聰明,我說的話,您也聽得明白。您本可成為俊傑,承擔起重擔,隻是您不願意而已。”

“我不行……”

顧思有些尷尬,鮮少有人這麼真心實意吹捧他,他趕忙道:“我讀書真的不行。你換條路吧,換條路我幫你爭面子。”

“如今時局變瞭,您知道吧?”柳玉茹突然開口,“天子已經三月不曾臨朝,您的舅舅急於和公主結盟,您的父母著急讓您讀書,郎君難道不曾察覺變化嗎?”

顧思沒說話,他聽著柳玉茹的話,心上有些沉悶,柳玉茹接著道:“公公婆婆終究是會老的,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他們,為我考慮一下。若日後他們被人欺辱,我被人欺凌,您就隻能靜靜看著無能為力,您還覺得無所謂嗎?”

“你說的話,”顧思斟酌著慢慢道,“我都明白。但不會有這麼一天……”

“因為您父母會規劃好所有的路,是嗎?”

柳玉茹笑出聲來,顧思沒有說話,柳玉茹眼裡含著笑,卻仿佛是看透瞭他的心一般:“這話到底是您自己安慰自己,還是別人安慰您?您是不敢去面對現實,還是真的對現實一無所知?”

顧思垂著眼眸,這一次,他終於失瞭聲。

他人生這麼多年,頭一次沒有玩笑,他靜靜看著眼前的水杯,聽著女子道:“我之所以讓郎君讀書,其實不是走投無路,是因為我知道你可以。我知道葉世安讀書花瞭多少努力,我也知道你有多聰慧。”

“葉世安能做到的,你都可以,隻是你從來不去做。”

“我不行。”

“你可以。”柳玉茹斷言,顧思抬眼看著面前的姑娘,柳玉茹的眼神沒有半分退縮,她看著他,兩人靜靜對視。

顧思的眼神有些閃爍,柳玉茹突然道:“你若能贏過葉世安,當一個大官,替我掙一個誥命,我就原諒你。”

她似乎是清楚知道他的內心,知道他最柔軟的地方。

他為什麼一直忍讓,一直雖然又鬧又作但始終沒有出格,甚至於在暗對於她其實一直退步,就是在於,他內心清楚知道,這一場婚事,是因為他的一句玩笑話。

他的愧疚讓他無條件的後退,卻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耍著小脾氣掙紮。

他這樣孩子氣的善良與鬧騰,她都清清楚楚知道。

顧思有些錯愕,他突然發現,面前這個姑娘,比他爹娘,似乎都要更明白他幾分。

他的眼神直愣愣的,沒有半點遮掩,柳玉茹被他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她沒被男人這樣直接看過,便輕咳瞭一聲,錯過眼神。

夜風夾雜著花香吹拂過來,姑娘的發絲輕輕落在她潔凈的臉龐上。

她穩住瞭心神,終於再一次開口:“顧思,就算是為瞭我,你努力一次,行麼?”

《長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