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范軒沉默著,片刻後,他轉過頭去,同外面太監道:“去將顧思從刑部提出來,朕有話要問他。”

柳玉茹聽得范軒的話,終於才放松下來,范軒看著她,嘆息道:“你也別坐著瞭,你先回傢去休息吧,我讓禦醫來給你看看。”

柳玉茹拜謝,范軒讓人過來,送她去瞭偏殿,臨出門瞭,柳玉茹想起來,同范軒道:“陛下,我受刑這事兒,您別和思說。”

范軒愣瞭愣,隨後有些無奈笑起來:“你這小姑娘……”

說著,他揮揮手道:“去吧,我不同他說。”

得瞭范軒這話,柳玉茹這才離開。范軒在禦書房裡等著,旁邊大太監走邊上來,給范軒磨著墨道:“陛下,您說這事兒如今怎麼是好?要是真是陸大人做的,顧大人又有瞭證據,到時候顧大人和太後一結盟,逼著您治陸大人的罪,這不就難辦瞭嗎?”

“等著吧。”范軒淡道,“我倒要看看,這個顧思,能給我個什麼主意。”

等瞭一會兒,顧思也來瞭,范軒見顧思進來,恭恭敬敬行禮,范軒沒有說話,從旁邊拿瞭茶,抿瞭一口,淡道:“話,我也不同你繞彎子瞭。你夫人同我說,如今你有辦法幫我,你說說你的辦法吧。”

“陛下,”顧思直起身來,平淡道,“陛下如今之憂慮,在於此事背後各黨派紛爭。此事明顯是太後欲借此機會從在戶部插人,而陸大人您如今不想動,也不敢動。一來,陸大人是您的左膀右臂,於情你想饒他一條生路;二來,陸大人是您最初到現在的親隨,您如今登基尚未滿半年,天子之位也名不正言不順……”

“你大膽!”旁邊太監怒喝出聲,范軒抬起手,平靜道,“讓他說。”

顧思等沒瞭阻攔之聲,繼續道:“新朝百廢俱興勢力盤根錯節,劉行知又列陣在南蠢蠢欲動,如今您需要人來做事,需要親信。您若在此時動瞭陸大人,那就會寒瞭您親信的心。而且陸永沒瞭,誰來管戶部,誰來做事?三來,陸永本人有一大批親隨,若是真把陸永給逼死瞭,也保不定陸永手下會不會懷恨在心轉投他人。”

“陛下是在這三點考量下,決定不動陸永。可太後卻不會讓陛下不動,一定會想方設法逼著陛下退步。這就是陛下如今困難所在。”

“你說得不錯。”

范軒點點頭:“陸永是不能現在動的。”

“可也不能不動。”

顧思開口道:“陛下,您不想寒瞭親信的心,這想法不錯。可是您想沒想過,這些親信也正是猜到瞭您的想法,才如此肆無忌憚。您可知如今國庫多少虧損?微臣清點下來近四千萬,陸永呈報三千萬,而往下還有各方小吏偷雞摸狗,怕遠不止千萬之數。戶部尚書偷拿千萬殺倉部司主嫁禍戶部侍郎卻不罰,陛下日後要如何整理朝綱,要如何管理朝臣?如此以往,不等劉行知來攻打大夏,怕是我們大夏已經自尋滅亡瞭。”

“所以,你是來說服我,懲治陸永,讓他認罪。”

“治,是要治的。但罪,卻是不能認的。”

顧思平靜道:“陛下,如果您信得過程,不妨這樣做。這件事看似是個庫銀案,其實核心在於黨派之爭,隻要太後緊追這個案子不放,這個案子查到哪裡,就是哪裡。”

范軒點點頭:“繼續。”

“事實上,太後也的確已經成為瞭陛下心腹大患,陛下即將出征劉行知,必須得處理瞭太後一事。所以不妨就藉由這個案子,給太後一個警示。所以陛下如今要做的第一步,是先將太子調離東都,太子離開東都,按規格需帶五千人出行,您再以東都安防為由,從親兵調五千兵力過來。說調五千,實調一萬。這樣,一來為後續事的最壞結果做出準備,二來也讓太子在外,留下一座青山。”

范軒應聲,顧思繼續道:“而後,您再讓葉禦史參刑部侍郎崔世言,將崔世言收押,而後以辦案效率太低為由,將此案轉為禦史臺審理。”

“為何要收押崔世言?”范軒有些不明白,顧思笑瞭笑,“陛下,這個崔世言是崔傢正室的幺子,從小備受寵愛,崔傢在東都關系頗為深厚,刑部上下至少一半以上人馬與他都有姻親關系,而他本人花天酒地,多得是劣跡可尋。禦史臺參他,一來好找麻煩,二來,抓瞭他,他們能猜出陛下什麼意思,就會轉告給其他親屬,最後敲打的就是整個刑部。他哪個親戚敢來說情,陛下就以徇私之名跟著送進去。刑部受瞭敲打,自然也會將案件移交到禦史臺手。”

“那太後那邊……”

范軒猶豫著開口:“怕是不好處理。”

“雲裳公主也該嫁人瞭。”

顧思開口,范軒愣瞭愣。顧思平靜道:“陛下,太後已經沒瞭兒子,就剩下雲裳公主一個女兒,微臣聽聞,公主自幼聰慧,極受太後疼愛,您覺得,太後會不會為瞭女兒終身幸福讓步?”

“之前不是派人出使北梁嗎?如果太後敢來找您,您就同太後說清楚,之前使者出使北梁,帶瞭公主畫像過去,北梁皇帝有和親之意。您正在考慮,是為瞭國傢讓公主去和親,還是為瞭公主幸福,讓公主盡快找一個東都子弟嫁出去。太後她腦子會清醒的。”

范軒點瞭點頭,面上似乎終於有瞭幾分紓解,隨後道:“那之後呢?”

“等案子到瞭禦史臺,我們有劉春私盜庫銀的證據,那就把這個案子定為劉春私盜庫銀,開始追查少瞭的庫銀。然後我們讓陸大人將那一千萬兩銀子,從追查的人的手裡追回,整個戶部上下清查一遍,警醒眾人,這就夠瞭。等風頭過去,您再勸陸大人辭官,這樣,您那些親信也就明白,不能亂來瞭。而陸大人畢竟是保全瞭性命,您再給他一筆獎賞,給他的屬下指一條出路,您的親信也不至於寒心,他的屬下也不至於因為太過害怕倒戈。”

“你說的,到都是好辦法,”范軒嘆瞭口氣,“可是陸永若是走瞭,戶部尚書的位置,誰又能做呢?我是絕不會放一個太後的人上去的,可是手裡能用的人,著實不多。”

顧思沒說話,許久後,他突然退後,跪瞭下來,行瞭個大禮道:“陛下恕罪。”

范軒被他這個動作搞愣瞭,有些茫然道:“你這是做什麼?”

“陛下,”顧思低著頭道,“臣其實有一個人選,但此人和臣關系太密,又是戴罪之身,臣如今舉薦,怕陛下以為臣有徇私之心。可此人,論資歷、論能力、論立場,都是如今再適合不過的人選瞭。”

“誰?”范軒下意識開口,但旋即就反應過來。

顧思抬頭,冷靜道:“前吏部尚書、微臣的舅舅,江河。”

范軒沉默著,沒有說話,顧思立刻道:“陛下,臣知道江大人原為梁王嶽父,可如今陛下已為原之主,江大人自當歸順。江大人乃臣親屬,臣以頭頂烏紗擔保,江大人絕無二心,若有二心,臣當親自為陛下解憂,絕不勞陛下煩心!”

“也不必說成這樣。”范軒擺擺手,“我隻是突然想起來,他是你舅舅這事兒,我都忘瞭。如今太忙,我也不記得此事,讓他一直待在牢,也怪你,不早與朕說起,早說起來,朕就早點安置江大人瞭。”

“江大人一案由刑部負責,臣乃戶部之人,不當幹預。若江大人無事,刑部自然會放人,臣心陛下聖德之下,無人敢做不公之事。如今也是因江大人乃戶部合適人選,微臣隻能舉賢不避親瞭。”

“他原本就是戶部侍郎,在前朝戶部主持近十載,後升任吏部尚書,對戶部一事再熟悉不過。而他過往與太後有交情,作為舊臣,太後不會多加為難,他入戶部,是一個平衡之舉。而他實際上又是微臣舅舅,微臣對陛下忠心耿耿,自會說服他效忠於陛下。江大人在前朝便是能臣,陛下若是得他,便是如虎添翼,何樂而不為之呢?”

范軒聽著他的話,一直沒有出聲,許久後,他終於道:“你讓朕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顧思見范軒態度松軟,心已是有瞭把握,恭敬告辭瞭去。

太監送著顧思出去,等走出瞭大殿,顧思才道:“敢問公公,今日為何不見我傢娘子?”

“少夫人累瞭,”太監笑著道,“陛下讓少夫人先回去瞭。”

顧思愣瞭愣,心突然就有瞭些忐忑,忙道:“我傢娘子可是不適?”

太監笑容僵瞭僵,隨後忙道:“沒有,隻是少夫人生的嬌弱,陛下瞧著不忍,便讓她先回去瞭。”

說著,太監領著顧思往外走去,解釋道:“而且這本也是陛下召見您,少夫人在也尷尬,陛下這才下的旨意,您也別見怪。”

顧思低著頭,認真思索著,片刻後,他卻是道:“張公公,我記得太醫院的王太醫治療外傷是一把好手,在下有些不適,如今進瞭宮裡,想見見王公公。”

“那不巧瞭,”太監笑著道,“王公公今日出宮辦差瞭。”

顧思點瞭點頭,卻是不再說話瞭,隻是面色沉得厲害。張鳳祥掃瞭一眼顧思,雖然這人還在獄,但他觀察著范軒的神色,卻是知道,這位主日後怕是前途無量的。他忙道:“顧大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老奴若是能幫上一二的,盡管吩咐吧。”

“倒也沒什麼瞭,”顧思笑瞭笑,“就是想我葉世安大人和沈明大人,我們平素交好,似如親兄弟,如今我許久未曾出過牢門,想見見我那兩兄弟,讓我那兩兄弟陪我說幾句話。”

“這好辦。”張鳳祥忙道,“我方才在宮門口便見到葉大人和沈大人,等一會兒讓他們隨您一起回刑部。”

“那多謝張公公瞭。”顧思趕緊行禮,張鳳祥虛虛一抬,忙道,“顧大人日後是要做大事兒的人,老奴也就盼著顧大人日後能提攜一二,記得老奴這些許的好瞭。”

“張公公放心,”顧思笑道,“在下明白。”

兩人說著話到瞭宮門口,葉世安和沈明果然站在宮外瞭,看見顧思出來,兩人一臉著急。張鳳祥和顧思告別,恭敬道:“老奴就不出宮瞭,讓幾個小奴才隨著顧大人去吧。”

說罷又狠狠訓斥瞭一下周邊的小太監,讓他們好好照顧顧思,而後同顧思行禮,這才離開。

顧思和葉世安、沈明一起到瞭車上,葉世安忙道:“如何說?”

顧思將和范軒的對話說瞭一遭,沈明點著頭,最後道:“我大概都聽懂瞭,但我不明白,你好端端的讓太子出去做什麼?這動靜是不是太大瞭?”

“他不是讓太子出去,”葉世安卻是個通透的,“他是要把洛子商調出去。”

顧思靠在車壁上,閉著眼,聽著葉世安給沈明解釋:“洛子商是太子太傅,太子離開東都這麼久,他又沒有其他官職,肯定是要隨行的。”

沈明瞭然點頭,顧思突然道:“玉茹怎麼瞭?”

“啊?”

聽到這話,沈明和葉世安快速對視瞭一眼,葉世安出聲道:“玉茹偶感風寒,今日不大舒服。”

“那不會改日讓她上順天府?”

顧思睜開眼,看向沈明,冷靜道:“她在順天府是不是出事瞭?”

“哪兒能呢?”沈明趕緊道,“她那麼潑辣的……”

“沈明,”顧思打斷他,“你撒謊的時候特別明顯。”

沈明僵住瞭,顧思繼續道:“她讓你們瞞著我,但如今是我猜到的,你們也不必瞞瞭,瞞我也不會信。以玉茹的性子,隻要她沒有出大事兒,今日一定會在禦書房門口等著我出來,同我說兩句話。今日她不見,平日裡專門出診給達官貴人看病的王禦醫又出宮,你們都遮遮掩掩的,你們同我說她沒事兒?”

顧思猛地提高瞭聲音:“你們是哄誰呢?!”

“她在順天府,受瞭拶刑。”

葉世安開口,顧思愣住瞭。他震驚看著葉世安,片刻後,他猛地反應過來:“怎麼會?!你和周大哥不是都去瞭嗎?順天府多少年沒有搞過這一套瞭,還有你和周大哥在那裡,怎麼……”

“公主來瞭。”

葉世安繼續解釋,顧思立刻反應過來:“李雲裳?!”

他頃刻就想明白這其關節,不由得道:“那為何不走?多的是辦法,受什麼拶刑?!”

“李雲裳用你的名譽激她,說若真是冤枉,怎麼會不敢受刑。她想保住你的名譽,就受瞭。”

葉世安嘆息出聲來,有些無奈道:“她那性子,決定做瞭,我們又怎麼勸得住?”

顧思說不出話來瞭,他坐在馬車裡,就覺得心裡揪得疼。

他一想到刑具上到柳玉茹身上,一想到柳玉茹平素那麼柔弱溫婉一個姑娘,他心裡就疼得說不出話來。

“是我害瞭她。”

他喃喃出聲來:“是我的錯,我該想到的,去什麼順天府,我早該想到的。”

“你別這樣說,”沈明見顧思狀態不對,趕緊勸道,“誰都沒想到會突然殺出來個李雲裳啊。什麼拶刑這些,以前我聽都沒聽過,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規矩,你怎麼又想得到?”

“是我的錯,是我無能。”顧思抬手將手指插入頭發,葉世安嘆瞭口氣,“也不能都怪你,我們也有責任。你也別難過瞭,回去好好睡一覺……”

“我要見她。”

顧思突然出聲,葉世安和沈明都愣瞭愣,沈明下意識道:“怎麼見?”

葉世安卻是明白瞭,忙道:“不可!如今別節外生枝……”

“葉兄,”顧思抬眼看向葉世安,“你與我身形相仿……”

“不妥。”葉世安立刻拒絕,“這事兒不合規矩。”

“咱們什麼時候這麼規矩瞭?”顧思立刻反駁,著急道,“我現在想見她,你便當幫幫我!”

“非常時期行非常事,”葉世安抓著自己的衣服,“能規矩就盡量規矩。此事我不同意。”

“葉世安,你還是不是兄弟?”顧思看著葉世安,眼裡全是哀求,“我以後叫你哥行不行?”

“不行不行。”葉世安擺手,“真的沒必要。”

這時候沈明反應過來瞭:“哦,你是要葉大哥替你坐大牢。”

“我明天早朝之前一定把你換出來。”

顧思繼續商量,抬起手發誓道:“我那兒很舒服,特別清凈,還有很多書,你可以有一個很自我的空間。”

“不行不行。”葉世安搖頭,“這真的不合規矩。”

顧思看瞭一眼沈明,沈明愣瞭愣,隨後明白瞭顧思的眼神,點瞭點頭。葉世安見他們不說話,以為顧思是放棄瞭,手在衣服上放松瞭些,繼續道:“陛下此事……”

話沒說完,顧思和沈明就一起撲瞭上來,按住瞭葉世安手腳,就開始去拉扯葉世安的褲腰帶。

葉世安大驚,忙道:“你們別亂來!放開我!”

“葉兄,今日之恩我一定不會忘記,改日若有機會,我一定幫你。”

顧思一面脫他衣服,一面說著。

“葉大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也別這麼腐朽,要不是我和他身個兒差別太大,我就替他去瞭。”

沈明脫著褲子勸說。

葉世安瘋狂掙紮,但他一個十年寒窗苦讀的書生,怎麼敵得瞭這兩個小霸王?隻是葉世安氣節仍在,決不投降,雙方僵持片刻後,顧思嘆瞭口氣,終於是松瞭力氣,無奈道:“我很擔心她。”

葉世安愣瞭愣,顧思掛著苦笑,他一直是滿不正經的樣子,可這笑容裡,卻讓葉世安看出瞭幾分酸澀,葉世安心裡有些發悶,就聽顧思道:“你讓我見見他吧?”

葉世安也不知道是怎麼瞭,聽到顧思這麼哀求,他心裡一軟,下意識開口道:“好吧。”

兩個人在馬車裡換瞭衣服,顧思出來的時候就不宜讓太多人知道,所以穿瞭個黑色的大鬥篷。葉世安穿上那大鬥篷,帽子一蓋,就看不到瞭臉。等到瞭刑部,就下瞭馬車,跟著人進瞭大獄。

獄卒因為柳玉茹對他們的照顧,對顧思態度一貫很好,見“顧思”今日不願意說話,也不多問,笑著送到瞭牢房裡,還給他開瞭牢門。

等進瞭牢房裡,葉世安坐在床上,有些茫然看著前面牢房的木欄。

顧思說明天早朝之前會來換他,如今才是午時……

葉世安心情有點沉重瞭。

把葉世安送進刑部大獄,沈明有些幸災樂禍,顧思卻是半點歡喜都沒有。

沈明給顧思倒茶,高興道:“馬上要見到嫂子瞭,也不高興點,這麼愁眉苦臉的,也不怕嫂子擔心你。”

“你說得是。”顧思苦笑,“我不該讓她擔心的。”

說著,顧思將臉埋在手裡,揉瞭揉臉。

過瞭好久,他突然道:“她哭沒?”

沈明有些茫然:“什麼?”

“她肯定很疼吧。”

顧思聲音有些啞,沈明沒說話瞭,好久後,他才道:“我覺得嫂子是樂意的。”

“我明白。”

顧思低聲道:“我就是現在才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吧,她疼在身上,你就疼在心尖上。”

“比自個兒受刑都疼。”

《長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