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萬壽無疆

聖節當日,一片鐵青天色,略無一線陽光,寒風刮在身上,如斧鋸刀割一般。太子絕早起身,著公服,先隨帝後至垂拱殿受過武臣拜祝,又侍駕前往風華殿宴飲。不過中間幾步路沒些遮掩,已凍得一身冰涼。以至皇帝扶著他手上風華殿的玉階之時,都忍不住皺瞭皺眉,覺得自己搭著一塊生鐵,問道:“太子的藥,還是沒有按時吃麼?”定權尷尬笑瞭笑,方想著如何答話,已聞陳謹在一旁笑道:“臣聽欽天監說,近日裡有雪。看這模樣,想是不差。聖節又逢瑞雪,正是聖天子洪福無邊,澤被天下的吉兆。”定權在旁,不好裝聽不見,隻得附和道:“陳常侍所言極是。”皇帝看瞭他一眼,笑瞭笑便沒說話。

君臣進瞭風華殿,諸臣也早已依次站定。中書令何道然本為文臣之首,此刻出班走到皇帝禦座前,跪倒祝道:“臣聞三代之英,初有大道之行。五帝之世,始稱大同之治。夫天生聖人,功存社稷;邦宥明主,德育萬方……”定權聽瞭兩句,隻覺不過是去年的祝詞又換瞭幾個字,老生常談,嚼無可嚼,便展眼去人堆裡尋顧思林的影子,看他果然照皇帝的吩咐,從垂拱殿跟瞭進來,此刻便站在三省公卿下首。自九月以來,定權並不曾再私見顧思林,見他以樞部尚書身份站在一群文臣裡,面上卻並無尷尬神情,這才松瞭口氣。回過頭來聽何道然的祝詞,已經到瞭比興抒情的關竅:“感此赫赫威德,采采明光。四夷來賓,九洲載陽。上卿俟駕,紫騮伴金闕。平章效書,白燕入玉堂……”這“上卿”本是說顧思林一流的人物,倒也無妨。隻是何道然本是文官首長,對句中卻難免有自重之嫌,眾人一聽,皆掩口葫蘆,定權也不由好笑。八月事畢,他把持省中,固然不曾對自己行半分提挈,卻也終究沒有對自己施半分加害。許昌平說他如甘草,倒不如說他更似秤砣,減兩添斤,八穩四平,隻是不知道皇帝想讓他在這桿剛剛扶正的秤上再壓多久。

正胡思亂想間,忽一抬頭,看見皇帝正在望著自己,一個激靈,才發現何道然已經歸位。忙上中廷跪倒,隨意揀瞭許昌平寫給自己的幾句祝詞念道:“臣聞孝者所以事君,忠者其孝之本。伏惟聖王,樂隻君子,民之父母。蓼莪劬勞,如天難報。當此誕彌之慶,瑞氣盈堂。恭祝吾皇,福祚綿長,萬壽無疆。”

他話音甫落,群臣已相繼拜倒,齊呼“萬壽無疆”不止。皇帝似是頗為喜歡,滿面含笑看著眾人起身,便吩咐王慎將早已準備好的如意賜瞭定權和何道然一人一柄。在坐定時,教坊已經開始演奏起《萬壽永無疆》的引子來瞭。

定權看著一眾人等且歌且舞,然後不過又是往年的舊套數,皇帝舉盞宣示,由東自西,宴飲伊始。初時氣氛尚有些拘謹,酒過三巡,舞到好處,便也各各釋懷。隻因今年齊趙二王皆不在場,替皇帝把盞擋酒的官司卻落在瞭定權一人頭上,待得午後,便不免有些頭暈目眩起來。

這壁裡奏一段,舞一段,祝一段,往來更迭,終是又夾進瞭雜劇。先艷後正,少不得《君聖臣賢》、《文君相如》之類的舊例。一時君臣被插科打諢的段子逗得大樂,殿內氣氛倒不算寡淡。定權素日裡並不愛看這些熱鬧東西,隨眾亂笑瞭笑,瞧瞭個空子便偷偷坐回瞭原位,嘴裡含瞭個梅子醒酒,順帶再看過去,一段傀儡戲之後,竟做起瞭《目連救母》的段子。這本是市井間流傳甚廣的劇目,卻不在官本之列,定權恍惚瞭半日,才想起前幾日裡太常卿傅光時向他報告過,按照皇帝的意思,添瞭幾出新劇,自己也曾過目,事情一多,便忘記瞭,這才安下心來。才聽瞭兩句,忽然覺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瞭扯,低頭一看,皺眉半日,方想起他的名字,叫道:“定梁?”

扯他袖子的正是皇帝最小的兒子蕭定梁,今年方四歲。因為定權冠禮移宮後他方出世,定權通共便沒有見過這幼弟兩面,除瞭記得他中秋節上哭過一次,是以竟然對他半點印象也無,便是說話也是頭一遭。今日見他穿戴得整整齊齊,魔合羅兒一般站著,也覺得有趣,遂問道:“你怎麼過來瞭?”定梁說起話來還有些期期艾艾,不甚清爽,道:“我出花兒已經好瞭,是娘娘讓我也來的。”定權這才看見他臉蛋上還留著幾點痘疤,似乎人也很清瘦的樣子,順手一把把他撈到膝上,拈瞭幾顆蜜餞給他,笑問道:“跟著你的人呢?你乳母許你吃酒嗎?”定梁搖搖頭,道:“不許,乳母說我長大瞭才能吃酒呢。”定權笑問:“那你走過來做什麼?”定梁正色道:“臣來問問殿下,他們在做什麼營生?”一面用一根小手指點著幾個邊做邊唱的伶官,定權啞然笑道:“那個人叫做目連,他的母親生前為惡,墜入瞭阿鼻地獄……”忽然想起來,定梁定不知何謂地獄,何為果報,便簡明扼要道:“是說孝子的故事。”定梁點瞭點頭,邊看邊吃那蜜餞,弄得兩手上粘糊糊的,半日又問:“殿下,那又是什麼?”定權道:“這是妙通真人求仙成正果的故事。”定梁問道:“什麼叫成正果?”定權隨口答道:“便是萬壽無疆。”定梁似懂非懂,又問:“那麼陛下也是要求仙麼?”定權笑道:“陛下是聖明君主,不信這些幻術。你為何不去敬陛下杯酒?”定梁低頭道:“我不去,我害怕。”定權忽而想起這個幼弟生母分位極低,皇帝平素似乎也從不這幺子放在心上,一時看著他,覺得可憐,便伏在他耳邊悄悄道:“不妨事的,哥哥也怕。可哥哥方才便上去瞭,還說瞭好些話兒呢。”一面抽出手巾親自給他擦瞭擦手,與他放入袖中,又用自己的酒杯倒瞭杯酒,攛掇他道:“去吧,去跟爹爹說,爹爹萬壽無疆。”

定梁便捧瞭卮酒,搖搖擺擺走上去,與皇帝說瞭幾句話。皇帝便笑著接酒吃瞭,又吩咐瞭陳謹些什麼,似是賞賜,才放他下來。定權正看著,擔心他走路不穩要摔倒,忽見王慎下來,道是皇帝叫他,忙起身上前,叫道:“陛下。”皇帝見他笑道:“沒什麼事情。你舅舅節後便要動身瞭,你也敬他一杯酒,這次過後,一傢人要再見,就不知是什麼時候瞭。你去叫他過來坐,朕和他就近說說話。”

定權應瞭一聲,並不動身,隻示意王慎前去請人。皇帝略笑瞭笑,便也沒說什麼。一時顧思林離席上前,群臣自然側目瞭片刻,又若無其事歡飲瞭起來,隻是不知哪個眼尖的借著酒力忽然叫到:“下雪瞭!”

眾人轉眼看向殿外,果見天色全暗,已有碎玉瓊瑤飄落。初時不過星星點點,其後卻如破絮,如鵝毛,漸漸密瞭起來。便不由交口稱贊,皆道是祥瑞之兆。就此便開始聯詩作對,無非又將梨花、柳綿、撒鹽一類的典故搬瞭出來,互鼓互捧,互貶互損,仍像爭吵朝事一般,熱鬧非凡。

皇帝眼見瑞雪,心內也甚是歡喜,懶得去管那文人遊戲,單命一個老狀元做瞭眾人的裁判,一面隻和顧思林慢慢飲酒說話。定權在一旁傾聽,卻都是些毫不緊要的言語,半句也不攝邊情朝事。這般放眼望去,隻見一殿之上做戲的隻管做戲,做詩的隻管做詩,竟是各自為政,秋毫不犯,心內也覺得好笑。他今日本來便多喝瞭兩杯酒,連日又實在操勞,幾番閉目假寐,叫皇帝看見瞭,便指著他笑對顧思林道:“太子小時候最喜歡下雪,長大瞭反而轉瞭性子。”定權不知這話柄幾時移到瞭自己身上,驚醒瞭忙趨前道:“臣死罪。”皇帝望他片刻,笑瞭笑,道:“我和你舅舅正說你小時候,有一遭悄悄背著人吃假山上的雪,吃得肚子冰涼,破瞭幾天腹。”皇後在一旁笑道:“這事妾也記得,太子那時還是清河郡王呢,病才好便嚷著吃酪。王妃不許,小郡王還哭瞭小半日,我們都聽見瞭。”定權臉上一紅,卻怎麼也想不起有這麼件事情,悻悻答道:“是。”

皇帝不再理他,隻和顧思林又說起瞭他腿傷的事情,顧思林也問皇帝近來身體可安和,皇帝便抱怨總是腰酸。定權偷偷看去,但見二人面色都十分平和,不似君臣,倒似積年摯友一般,忽而疑心自己是否又睡著瞭。閉目又睜開,如是二三次,見殿上殿下的情勢依然,甚至還找到瞭正坐在角落東張西望的定梁,這才知道並非夢中。隻是覺得這一殿上下,都明媚繁華到瞭極致,反得心生盛筵難再的悲涼。

待得一幹人等的詩句做到無可做處,亦分不出高下來,定權與顧思林早已各自歸座。眼見天色全黑,宴上歌吹也將收尾,定權心內方舒瞭口氣,忽見陳謹進來,附在皇帝耳邊不知說瞭句什麼,皇帝的面色便陡然變瞭。他眼見得二人對答瞭數句,心知有事,卻摸不出半點頭緒,忙轉回頭去看顧思林,卻見他正與旁人說話,仿佛並未在意。

皇帝聽陳謹說完,揮手令他下去,眨瞭眨眼睛,隻覺面前一片刺目白光。想來究竟還是燕飲無度,以致中酒的緣故。自己拿手指壓瞭壓鼻側的四白,頭腦中隨著一陣陣轟鳴,周遭的正在演奏的聲樂便如幾方人在爭吵打鬥一般。抬眼瞧瞭瞧太子,見他也正舉目仰視自己,面孔周圍浮著一層淡淡清光,將五官都籠罩住瞭,卻依然知道,太子這一回並沒有刻意避開自己的目光。這般父子對望,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皇帝心內隻覺得詫異。都說天下至親,莫過父子,可是面前這個兒子此刻心內在想些什麼,自己卻半點也猜測不出來。

皇帝終於是感覺到瞭疲憊,垂下眼簾,朝著定權招瞭招手。定權愣瞭半日,直待王慎在一旁悄悄推瞭自己一把,才如夢初醒,緩步走到皇帝身旁,低聲叫道:“陛下——父親?”皇帝隻覺這聲音遙遙傳來,無比陌生,問道:“太子?”定權答道:“臣在。”皇帝這才點瞭點頭,道:“朕有些病酒,想先回去歇歇。”定權思量瞭片刻回道:“天色也晚瞭,這出戲也快收場瞭。陛下如身體不適,待得曲終,臣吩咐停瞭饗宴,親自服侍陛下還宮可好?”皇帝微微一笑,道:“不必瞭,這出戲正唱到最熱鬧的時候,何必我一人向隅,使得滿座不歡。隻說我去更衣罷,你且勞神替我看看就是瞭。”定權不知皇帝此意為何,隻覺大為不妥,方想再進言相勸,已聽皇帝向皇後招手道:“卿卿,你扶朕進去吧。”話既出口,皇後和太子面上都是一滯,良久方聞皇後笑道:“是。”

帝後出殿時,雪已積得有半尺之深。二人同上瞭輿輦,皇後方笑道:“陛下是從沒這般叫過臣妾的。”皇帝眼望夜空,半晌失神,方笑問:“怎麼,你不喜歡?”皇後沉默瞭片刻,道:“不是不喜歡,隻是不曾聽慣。”皇帝拍瞭拍她的手,道:“卿卿,那個孩子沒有瞭。”皇後一時沒有聽清,問道:“陛下說什麼?”皇帝說出瞭這幾句話,忽覺連同情境都如曾相識,熟悉得駭人,無奈偏偏頭痛如裂,隻是想不清爽,半日還過神來,方微微一哂,道:“是二郎的那個夫人,說路途中受瞭點驚嚇,母子便都沒有保住。”皇後聞語,愣瞭半晌,方抓緊瞭皇帝的手,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就會受瞭驚?”皇帝抽回手去,淡淡應道:“朕自然會去查的。”二人默坐輿中,許久方聞皇後低低泣道:“也有六個月瞭,可知道是男是女麼?”皇帝隻覺她這話無比可笑,冷笑道:“是男是女,還有什麼要緊嗎?”皇後點瞭點頭,一片昏暗之中,一點冰涼的東西突然打在瞭皇帝的手背上。皇帝不知那是她的眼淚,還是偶入車輦的雪片,心中隻是稍感嫌惡,伸手將它拭去,轉過頭去望著那飛雪,冷冷道:“是個郎君。”

本是萬壽聖宴,皇帝一人甩手先走瞭,留下太子壓陣,卻實在不太成話。定權無奈,好容易待得一出戲罷,裝腔作勢溜到後殿小坐瞭片刻,才又出來傳瞭令旨,說陛下深感眾卿心意,宴上多飲瞭幾杯,借著更衣的機會便先歇下瞭,請眾臣勿念。又恐眾人再生猜疑,饒是心內急躁,面子上卻還要做出一派安詳模樣,也借機半推半就又多飲瞭數杯。好容易支撐到曲終宴罷,替皇帝一一受禮還禮,將各種冗雜俗事料理完成,已近戌時。出得殿來,方知雪意已深。望著風華殿前被踐踏得一片狼藉的雪地,隻覺齷齪非常,不由皺瞭皺眉頭。王慎追上來為他拉上貂裘,又吩咐準備肩輿。定權擺瞭擺手,問道:“阿公,適才陳謹跟陛下說瞭些什麼,你可聽到瞭?”王慎原本盤算著待他還宮再與他說此事,既然他現下發問,便悄聲回道:“老臣也沒聽清楚,聽得一二句,像是說廣川郡的事情。”定權聽見這個封號便覺厭惡,問道:“他還有什麼事情,值得萬壽節上又拿出來攪擾?”王慎見他眼神迷離,似有醉意,索性貼上去與他耳語瞭兩句,才道:“臣估摸著是這麼回事,陛下心中傷感,所以才中途避席瞭。”定權回想起方才皇帝望著自己的神情,回憶前事,心內也慢慢牽扯出瞭一點如同歉疚般的疼痛,在這清冽夜空中吸瞭口氣,再吐來時卻是滿臉的冷笑:“不過是個庶子,何至於此?”王慎隻嘆口氣,也沒答話。

二人正在雪中站著,到底是王慎眼尖,喊瞭一句:“六哥兒。”定權才抬頭去看,見定梁果然站在一旁,便將他抱瞭起來,問道:“你怎麼還不去?”定梁突然叫道:“哥哥!”唬得一旁服侍他的人忙打斷道:“要稱呼殿下。”定權笑道:“無防,隨他叫什麼。——怎麼瞭?”見他從懷中掏出適才自己給他的手巾,已是皺巴巴的一包,道:“方才我吃瞭哥哥的果子,也給哥哥留瞭幾個。”他這般投桃報李,定權自然覺得好笑,借過隨手遞給瞭王慎,道:“那便多謝你。”忽而又想起一事,問道:“爹爹方才和你都說瞭什麼?”定梁歪著頭想瞭半日,道:“爹爹說,什麼萬壽無疆的話,那是你哥哥騙你的。沒人能夠萬壽無疆。”定權微愣瞭愣,定梁便又追問道:“真的嗎?”定權點頭苦笑道:“對,爹爹是聖君,所以不信哥哥說的謊話。”一面放他下來,叫人好生護送他去瞭。

定權在雪地裡立瞭片刻,看看笙歌散盡,人去樓空,終於開口囑咐道:“今日一整日,陛下也乏透瞭。再聽著這等事情,想必心內不豫,還請阿公留神侍奉。”王慎知他的心思,答道:“殿下放心,請登輿吧。”定權笑拒道:“不必瞭,我走回去,也好醒醒酒。”王慎勸他不過,隻得隨他而去。

因是月初,更兼落雪,並無月光。天地之間一片混沌,夜色深沉,如洪荒初辟,宇宙重開。定權命一幹人等遠遠相隨,親自提瞭一隻燈籠,踏雪而行。風已經漸漸定瞭,剩得漫天大雪寂靜落下,足底如踩金泥玉屑一般,錚錚有聲,便是獨行入暗夜,也並不覺寂寞。平日看慣瞭的一閣一殿,一石一瓦,一應變得面目模糊。天地間全然翻作陌生的模樣,反倒慢慢地使他感覺到平靜安全。他素來畏寒,在這大雪之中,反不覺得冷,及行至延祚宮,竟走出瞭一身大汗來。雖已還宮,卻又貪戀那廣袤雪場,更不情願入室。但覺眼前美景難逢,欲與人共賞。借著微薄酒意,未及多想,便興沖沖向殿後走去。直到廊下,滿頭汗被穿堂風一吹,微微清醒,才明白過來自己身在何處。躑躅良久,難決進退,終是打定主意,細細囑咐瞭那身後相隨的內侍幾句話,眼見他要踏雪而去,又忙阻攔道:“你沿那廊下去便就是瞭。”

阿寶在閣內,起先是斷斷續續聽瞭半日順風而來的歌吹,好容易傍晚朦朧睡去。一個夢淺時分,忽聽得簷外悉悉簌簌,又有雨聲。她不辨究竟是夢是真,側耳傾聽良久,終於隔簾問道:“夕香,是下雨瞭麼?”半晌無人答話,許是無人聽見,許是無人。她便也不再問瞭,盍上瞭眼睛,昏昏的想再睡過去。

簾外忽有一個聲音靜靜答道:“下雪瞭。”

尚未明白過來,她的淚水便已順頰垂落,心內卻如夢中一般平靜安和。

《鶴唳華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