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謎底都不是能隨便說出來的

姑娘,我們以前……曾見過嗎?

隻是短短一句問話,覃川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那一個瞬間,她心裡升起無數個感慨。有在他門前跪瞭幾天幾夜後萬念俱灰的恨,也有被親密之人背棄的怨。那些都曾是把自己困住的回憶,她曾以為自己一生都會怨恨他,有生之年每日每日在心底詛咒他。

有人說過,你越是愛一個人,當他背叛你的時候,你就會越恨他。她在愛恨這個怪圈裡徘徊循環無數次,每一天都是一個輪回,輪回復輪回,仿佛永無盡頭。也曾想過,有朝一日重逢,要把這種蝕骨的痛楚加倍還給他。

可是,人會長大,她終於也會明白,這些愛、這些恨,困住的人隻有她自己而已。在離開的人心裡,她已經淡漠如路人,就像現在,相逢也如陌路人。那樣,把自己的有生之年都困在那一方囹圄裡,豈不是很可笑嗎?

覃川不是個喜歡自怨自艾唱獨角戲的人,她也是過瞭很久很久,才明白這個道理。

昨日種種,如煙如霧,如露如電,轉瞬即逝,再不留一絲痕跡。生死大劫後,隻願此心如飛鳥,此身似清風。這世上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做,為何不在死去前活得瀟灑放縱些?

她退瞭一步,心底莫名騰起的喧囂漸漸沉淀下去,周圍的風聲、絲竹聲、桃花簌簌落地的聲音,一一回到耳中。

“紫辰大人說笑瞭,小的何曾有福氣能與大人相識?”她笑得討好又卑微,大有想攀上枝頭做鳳凰,卻沒那個賊膽的架勢。

左紫辰不為所動,上前一步輕輕抓住她的胳膊:“你讓我覺得很熟悉。你……叫什麼名字?”

覃川想起五年前與左紫辰第一次相遇,他也是這樣一句話。當時晚霞如煙,遠方青天山巒猶如潑墨山水,一切都朦朦朧朧,他還是個剛過冠禮的少年,眉宇間有青澀的少年志氣,不知是霞色倒映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他的臉有點紅,眼睛特別亮,聲音略帶沙啞:“……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很熟悉。你叫什麼名字?”

……

她低頭看著左紫辰的手,喃喃:“紫辰大人……這可要不得!要是……要是讓玄珠大人見到瞭,小的可完蛋啦!”

“名字。”他固執起來亦是寸步不讓。

她隻好一邊賊頭賊腦往殿內打量,一邊小聲告訴他:“小的叫覃川,您老人傢快放手吧!這光天化日的,是要小的命呢!”

“覃川……覃川……”左紫辰眉頭微蹙,喃喃地一遍一遍重復這個名字,竭力從記憶裡找出有關她的一切事情,卻什麼也找不到。可是捏著她胳膊的那隻手卻越來越緊,似乎是身體本能的反應,無論如何也不想放她走。

覃川這會兒真有點急瞭,玄珠在裡面隨時會出來,要是讓她見到左紫辰抓著自己死活不放,那她這個雜役真是做到頭瞭!

情急之下,突生妙計,她突然扯開束發的帶子,連老天都很配合地幫忙從後面吹來一陣風。桂花頭油迷人厚重的香氣撲瞭個滿懷,左紫辰眉頭馬上就皺瞭起來,捂著鼻子開始狂打噴嚏。

哼哼,一整瓶桂花頭油,五文錢一斤,山下雜貨鋪用的新鮮桂花,熏不死你!

覃川用力甩瞭甩手,誰知道他打噴嚏打得昏天暗地,那隻手卻比糨糊還黏,就是不放。殿內絲竹之聲已經停下,她肚子裡大叫不好。

果然玄珠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比平常更冷上十倍:“紫辰?你在這裡做什麼?”

左紫辰猛打噴嚏,哪裡能說話,覃川靈機一動,急忙扶住他的胳膊,大叫:“紫辰大人,您不要緊吧?小的扶著您去裡面歇息一下?”不由分說硬是把他往殿裡推。

玄珠身後四個婢女比鬼還精,早就上來前後左右把她擋住,推瞭一把:“你好大的膽子!誰準外圍雜役靠近這裡瞭?”

覃川小心翼翼地賠笑:“幾位大人姐姐,有話好說……小的是奉瞭九雲大人之命來這裡收拾雜物的。方才出門想解手,卻見紫辰大人不知為何噴嚏不斷,小的一時護主心切,便上前攙扶,絕對無心冒犯,大人姐姐們明鑒。”

四個婢女鄙夷道:“你是什麼東西!輪得到你來攙扶紫辰大人嗎?”

“是是……小的什麼東西也不是……”她連連點頭稱是。

玄珠扶住左紫辰,因見他這次發作得特別厲害,便再也顧不得久留,攙著他的手便往外走。經過覃川身邊的時候,她冷冷看瞭她一眼,淡道:“近來山中亂得很,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敢胡來,弄得這裡臭氣熏天。”

四個婢女立即明白瞭,馬上跑去提瞭四桶水,罵道:“你這下賤的奴婢!身上熏的是什麼香?一個雜役不做好本分活,成天隻想攀龍附鳳!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搞這些狐媚子瞭!”

說著四桶水一起潑上去,又把覃川潑個透心涼。這會兒可是滴水成冰的冬天,她冷得直跳,嘴唇一下子就沒瞭血色。

“還不去跪下!不叫你起來不許起!”婢女們把她推到殿外的平地上,按倒在地。

覃川大叫:“這麼冷的天,會死人啦!我真的會死哦!死瞭可難看瞭!”

還沒叫完,青青就走出來冷笑:“這是做什麼?公主殿下和一個外圍小雜役計較什麼?她的命固然不值錢,你也不必為瞭一點兒小事就讓她凍死吧?這裡是香取山,不是大燕的皇宮。”

玄珠冷道:“下人做錯事,自然要罰。時候到瞭就讓她起來,我心中有數,不會傷及性命。”

“就是打狗,也得看主人。這是九雲帶來的雜役,不用公主殿下越俎代庖。”青青走過來,直接把瑟瑟發抖的覃川拉起來,推進溫暖的殿內,又道:“我負責晚上把人完完整整還給九雲,公主殿下這就請吧。”

玄珠定定地望她一眼,沒說話,扶著左紫辰走瞭。青青看著她的背影,繼續冷笑:“德行!亡國的公主,又不是真公主!真以為香取山是皇宮呢!”

她施施然走回殿內,這回輪到覃川打噴嚏瞭,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她本來就瘦弱,這下越發顯得可憐之極。因見青青過來,她趕緊道謝:“青青姑娘,多謝您……”

“謝什麼!”青青不甚在意地揮手,“方才誰叫你自己跑出去瞭?”

覃川苦笑:“小的尿急,這會兒快出來瞭……您發個慈悲,容小的先去方便一下……”

“去吧去吧!”青青見她那模樣又可憐又難看,不由皺眉,“去瞭別過來瞭!換身幹衣服!不然真要出人命瞭。”

覃川這回真心實意地道瞭謝,一路飛奔回自己的小院落。等擦幹頭發,換上暖和棉衣,已經凍得嘴唇烏紫,渾身發抖。

她關上院門窗戶,盤坐在床頭,開始調整內息,直過瞭兩盞茶的工夫,臉色才漸漸紅潤。玄珠這次的責罰還真算輕的,記得以前玄珠自己帶來的一個貼身婢女,跟瞭她四五年,就因為和左紫辰多說瞭兩句話,笑得開心瞭點,回頭就被她命令掌嘴,滿嘴牙都打掉瞭。

左紫辰知道這件事之後異常震怒,當著她的面直斥:心腸狠毒!草菅人命!罵得玄珠大哭一場,居然又把那個被打死的婢女的屍體挖出來,令人狠狠鞭屍一番,心底才痛快瞭。左紫辰也對她這種偏執毫無辦法,罵她、冷落她之類的行為,隻會讓她更瘋狂。

不知為什麼,覃川想到左紫辰最後還是被玄珠纏得死死的,心底倒有些快意。他就和一個瘋子共度一生吧,兩人挺配的。

黃昏的時候,翠丫回來瞭,一臉惶急之色,見到覃川神色如常,才松瞭一口氣,帶著哭腔道:“川姐!今天嚇死我瞭!他們都說你得罪瞭玄珠大人,差點兒被打死!我急得直哭!到處找你也沒找到……你沒事吧?”

覃川笑瞇瞇地拍拍她的腦袋:“有事才怪,你川姐身子骨硬得很,打不死凍不壞,少操心啦。”

話才說完,門外就響起一個張狂的聲音:“覃川,玄珠大人傳你!快出來!”

翠丫臉色頓時白瞭,突然咬咬牙,從門後抄起扁擔,低聲道:“川姐!他們不放過你哪!你快走!這裡我替你頂著!快走呀!別讓他們看見!”

覃川心裡又一次泛起暖暖的感動。香取山是一個縮小的世界,縱然不盡如人意的事情很多,可是,正因為有這些可愛的人陪著她,她才能每天發自內心地笑。無論是怎樣的亂世流離,世情冷漠,人的心依然有溫暖的一面,讓她感到幸福。

“我沒事,你別擔心。”她摸摸翠丫的頭發,聲音溫和,“我去去就來。”

“不行!我……我不讓你去!”翠丫犟起來,也是寸步不讓。

覃川在她脖子上輕輕一摸,翠丫頓時軟瞭。覃川把她抱上床,低聲道:“抱歉,又要讓你昏睡一會兒。傻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啊。”

她早知道,按照玄珠一貫的性格,肯定不會放過自己。凡是擅自靠近左紫辰的,隻要是女人,她都刻骨仇恨。方才在殿前是礙著青青的面子,這會兒估計是真要給自己好看瞭。唉,她好歹也是堂堂一個諸侯國的公主,為什麼生得這麼偏執瘋狂呢?真不曉得她傢大人是怎麼教的。

推開門,果然外面站著的是玄珠的四婢女之一,鼻孔朝天,臉色很不好看:“這麼遲才出來!做什麼瞭?”

覃川微微一笑,聳聳肩膀:“什麼也沒做,走吧。”

玄珠身為公主,住的地方都與旁人不同。祥龍瑞鳳之類的東西在香取山自然不能用,她門前效仿王公貴族,放瞭兩隻雪白的石瑞獸,一人多高,氣派非凡。

“這裡跪下候著,叫你的時候才準起身。”那個婢女冷冷交代一聲,徑自推門進去瞭。

覃川答應著,四處張望幾下,不見有看門人,周圍亦是相當僻靜,大聲嚷嚷估計片刻間也不會有什麼人趕來。果然是殺人放火、搶劫強……那個啥的好地方呀!

正看得發呆,大門突然吱呀一聲又開瞭,先前那婢女出來,怒道:“大膽!為什麼不跪下?四處亂看什麼?”

不等她說完,覃川撲通一聲跪得又利索又好看,笑瞇瞇地解釋:“小的有幸能見到玄珠大人的府邸,心中倍感榮耀,不由得看傻瞭。”

婢女臉色稍霽,又把腦袋縮回去瞭。門內傳來隱約的笑聲,很有些不懷好意,緊跟著大門又是一開,呼啦一下潑出水來。覃川反應極快,就地一滾,滾得那叫一個漂亮,那叫一個利落幹脆。好險不險,居然讓瞭過去,換個地方再仔細跪下,臉上笑得討好極瞭,對著臉色鐵青的婢女柔聲道:“沒事兒,小的運氣好,您老不用擔心。”

“死奴才,身手倒挺靈活……”婢女恨恨地低聲咕噥,把大門用力一關,倒也不見再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潑出來瞭。

這就叫主子得勢,下人也猖狂,仗著玄珠的風頭,平日裡可能連那些新進的小弟子都敢欺負,更不用說覃川這樣的雜役瞭。說起來,香取山山主未免太好說話,好好一個修仙養性的地方被弄得亂七八糟,他居然一句話也不說,仙人都是這麼好脾氣的?

覃川乖乖地在地上跪著,眼看日頭落瞭,天色暗瞭,漫山遍野的燈籠亮瞭,像嵌在黑寶石上的點點明珠。她長長地吸一口氣,再利落幹脆地站起來,拍拍膝蓋,繞著府邸門前空地開始小跑,大刀闊斧地做各類諸如甩臂踢腿的動作。

緊緊閉著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瞭,婢女們臉色青裡帶著黑,個個對她怒目而視:“你又在做什麼?誰準你起來瞭?”

覃川搓著臉,顫巍巍地問:“姐姐們,請問玄珠大人何時才會見小的?小的要凍死啦!隻能動動身子取暖。”

婢女怒道:“玄珠大人有事在忙!你好好等著!快跪下去!”

眼看大門又要合上,覃川趕緊叫道:“等下等下!小的尿急,附近有茅廁不?”

“忍著!”婢女們怒不可遏,以前從沒見過這麼麻煩的下人,大多數人聽到被玄珠大人叫過來,就已經傻瞭一半,過來在門口跪上幾個時辰,就傻瞭另一半。等真見到玄珠的時候,除瞭垂頭喪氣,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等打殺下人臉面信心的法子,百試百靈,今日不曉得為啥,好像不太靈瞭。

“這……這怎麼忍呀?”覃川快哭瞭,“人有三急,神仙老子也忍不瞭!姐姐們行行好,告訴小的茅廁在哪兒吧!”

“你怎麼這麼囉唆?”好像有人忍不住想跳出來打人瞭。

覃川長嘆一聲,視死如歸:“既然如此,小的隻好大不敬瞭。”說罷便開始解腰帶。婢女們呆呆地看著她把腰帶一丟,裙擺一撩,顯見著是打算在門口就地方便,個個嚇得尖叫起來,撲上前便要阻攔。

“茅廁往東走啦!混賬東西!太放肆瞭!快滾過去!把皮繃緊些,今日非要玄珠大人狠狠責罰你才行!”

覃川微微一笑,重新系回腰帶,抱拳道:“多謝各位姐姐,小的這便去瞭。”

轉過身去,正要大步往茅廁趕,卻見不遠處樹下斜斜靠著一個人,抱著胳膊,顯是看瞭有一陣子,兩眼閃閃發光,滿面忍俊不禁,分明看得特別起勁。

覃川一見他,頭皮就要發麻,又不得不抖著嗓子大叫一聲:“九雲大人!”聲音裡委屈欣喜,種種復雜情緒,如杜鵑啼血,如怨婦思夫,委實感人淚下,心中酸澀。叫罷狠狠撲上去,滾在地上抱住瞭他的大腿。

“九雲大人,小的好想您啊!”她哭得鼻涕眼淚亂流,一股腦擦在他靴子上。

傅九雲眉頭嫌棄地擰起來,又好氣又好笑:“臟!不是叫你跟著青青姑娘好好做事嗎?怎麼又得罪瞭玄珠?”

“小的什麼也不知道呀……”她抬起頭,眨著眼睛,眼淚一顆顆從裡面滾出來,狠狠一吸鼻子,無辜之極。

傅九雲點頭微笑:“你膽子真不小,把大人我的衣服洗壞、東西砸爛,叫你做苦力來補償,又給我捅婁子,果然毫無悔改之心。今兒就讓玄珠給你嘗嘗竹筍炒肉絲的滋味好瞭。”

覃川見他拔腿要走,急忙抱得更緊:“小的吃不得竹筍!一吃便要渾身起紅斑!吃不起吃不起呀!”

傅九雲低頭看她:“怎麼?你是不是想叫大人我救你?”

她一個勁點頭,可憐極瞭。

傅九雲索性蹲下來,突然伸手揪住她的臉皮,用力拉瞭兩下——覃川滿臉鼻涕眼淚,傻兮兮地張著嘴,被他拎著臉皮做出各種怪異表情。

“要大人我救你,給我什麼好處?”他慢條斯理地問。

覃川把牙一咬,眼睛一閉:“小的願意獻身!”

“那你自生自滅吧。”傅九雲松開手繼續走人。

覃川哪裡肯放,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荷包送上去:“這裡……小的全部傢當……都給您瞭!”

“太少。”繼續走。

“那……那我把什麼都告訴您!”覃川豁出去瞭。

腳步突然停下。傅九雲定定看著她的臉:“你終於肯說瞭?我還當你要繼續裝傻充愣,把大人我當孩子耍呢。”

覃川幹笑兩聲,下一刻整個人突然被他抱起來,臉頰撞在他胸口,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撞擊胸腔:“臟死瞭,把臉擦幹凈。”雖然是嫌棄,語氣裡卻意外地有溫柔之意。覃川心底莫名一動,假惺惺的眼淚說什麼也流不出來瞭,默然用手帕把臉擦幹凈。

傅九雲抱著覃川,大搖大擺從玄珠府邸前走過去。一直在門外偷看的幾個婢女急忙叫他:“九雲大人!那個雜役正被玄珠大人傳呢!能不能勞煩您把她留下?”

他嗯瞭一聲,聲音淡漠:“這是我的人,玄珠找她何事?”

玄珠和傅九雲平日來往不多,加上此人素來放蕩風流,玄珠愛惜名聲,也不會和他多處。婢女們不瞭解他,大著膽子回道:“這雜役得罪瞭玄珠大人,正要處罰呢!九雲大人先回避吧?”

傅九雲冷冷一笑:“什麼時候,我傅九雲的人也有人敢動瞭?”

“可是這個雜役她膽大妄為,竟敢做出玷污玄珠大人府邸的行為!就算是您的人,難道得罪玄珠大人的事情就一句話帶過去嗎?”

婢女們仗著在自傢門前,膽氣硬是壯瞭十分。

傅九雲低頭問:“小川兒,你得罪瞭玄珠?”

覃川嬌弱地縮在他懷裡,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他朗聲笑道:“做得好!既然得罪瞭,索性得罪個徹底。”

說罷長袖一揮,眾人隻覺數道寒光激射而出,門口兩尊白石瑞獸轟然裂開,眨眼就變成碎末,撒瞭一地。婢女們渾身僵住,眼睜睜地看著他歪頭打量一番,似是很滿意:“這樣順眼多瞭。替我帶話給玄珠:‘既然來瞭香取山,就要有個修仙的樣子。若是懷念先前的公主生活,不妨離開,我想山主也不會過多挽留。’”

語畢,抱著覃川揚長而去,誰也不敢出言挽留。

“爽不爽?”回到傅九雲的院落,他劈頭就問瞭一句孩子氣的話。

覃川老老實實點頭:“爽!”

傅九雲嘻嘻一笑,將她丟下地:“爽瞭就說吧,什麼也別隱瞞。”

覃川在地上滾瞭一圈,慢吞吞地爬起來,兩隻眼骨碌碌亂轉,賠笑道:“大人可否容小的先去方便一下?”

他笑瞇瞇地搖頭:“不行,說完瞭再去。你如果忍不住,當著我面也行,大人我不在乎的。”

覃川毫無辦法,隻得低頭沉思半晌,才輕聲道:“我……我有個青梅竹馬傾心相愛的人,十六歲的時候聽說他上山修仙去瞭,我四處找四處問,知道這裡有個香取山,所以進來做瞭雜役,想找到心愛的人。可惜的是,他好像不在這裡……”

傅九雲摩挲著眼角那顆淚痣,語氣極淡:“繼續說。”

“……時間久瞭,我覺得就是找到他也沒什麼意義。他既然能拋下我去修行,證明在他心裡做神仙比和我在一起來得快活……對瞭,那幾根針……”

她從懷裡取出一張半個巴掌大小的硬紙,上面裹著絲線,密密麻麻束著一圈銀針,放在傅九雲面前的桌子上:“我爹是個武師,我自小也跟著他學瞭幾天武功。這些針還有上面的麻藥,都是我用來防身的。上回……上回紮傷您,實在是情非得已,您大人有大量,別往心裡去。”

傅九雲默然片刻,忽然問:“你那個青梅竹馬,叫什麼名字?你爹是誰?”

覃川猛然一呆,因見窗臺上放著幾顆串好的紅豆,大約是喜歡傅九雲的女弟子們做的小玩意兒,立即答道:“呃,他……姓竇名豆,我就叫他豆豆哥。我爹是大燕國春歌郡的一個武師,叫覃大有。”

傅九雲依然面無表情,抬頭看瞭她一眼,慢條斯理道:“好,我知道瞭。你把剛才的話,倒過來再說一遍。”

此人真是滿肚子壞水,根本一點兒都不相信她。如果是臨時撒謊,突然讓倒過來說一遍,隻怕就要露出破綻瞭。幸好覃川早先就打好腹稿,以便應對一切突發情況,當下倒背如流又說一遍,毫無停滯。

傅九雲把手一拍:“很好,既然如此,那這東西也該還給你瞭。”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半舊的鵝黃色囊包,丟給她。覃川大吃一驚,這東西她早些日子不知丟到哪裡去瞭,四處找也沒找到,誰曉得居然是被他拿走瞭!

覃川隻覺一顆心突然開始狂跳,怕被他發現什麼,低頭慢慢打開囊包,裡面隻有一面小小銅鏡,做工巧奪天工,不到巴掌大的鏡背,居然雕滿瞭無數花紋,一隻燕子高高飛起,下有麒麟騰雲,栩栩如生。

傅九雲喝一口茶,狀似不經意地說:“瑞燕麒麟,如果我沒記錯,應當是大燕皇族的花紋?”

覃川的臉一下紅瞭,又是害羞又是尷尬:“呃……大人您看不出這是個贗品嗎?其實這種花紋在大燕每個姑娘傢的鏡子後面都有,很常見的……皇族用的鏡子,應當是黃金瑪瑙做的吧?必然比這個漂亮多瞭……”

“原來是這樣。”傅九雲亦是恍然大悟,對她溫和一笑,“好瞭,事情都說開,大人我一樁心事也瞭瞭。天晚瞭,你服侍我睡一晚,明早我和管事說一聲,你就留下給我做個下人吧,大人我很是歡喜你。”

什麼什麼?覃川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服……服侍?!”

“嗯……”他起身,慢慢靠近,握住她一綹長發,緩緩梳理,姿勢曖昧之極,“服侍我,要盡心盡力。”

撒瞭那麼大一個謊,也怪不容易的,怎能不好好犒賞一番?

“盡心盡力”服侍,那是什麼意思?覃川胸膛裡那顆可憐的小心臟七上八下,掉來掉去,就沒一刻安生的,這樣下去,遲早被折騰出毛病來。

奈何人傢說瞭這話就沒別的舉動瞭,半倚在廊下,用小米逗架子上的八哥,教它說話:“騙子、壞蛋,自作聰明。”

覃川越發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傅九雲將一把小米喂完,這才懶洋洋地看著她,開口道:“你要把大人我餓死嗎?發什麼呆?”

覃川趕緊點頭:“是……哦,不是!那個,大人……小的什麼也不懂,您平日是怎麼用膳的?”

“去廚房看看就知道瞭。”傅九雲起身,伸個懶腰,坐在桌前等晚膳。

覃川一路小跑朝廚房去,雖說平日裡這些內裡弟子們的膳食都是由外圍廚房提供,但每個弟子的院落還是建瞭小廚房,專給他們開小灶用的。

說起來,在香取山修仙,比真正的神仙還快活逍遙。這裡不忌口,不忌男女之欲,還成天好吃好喝供奉著,甚至那些偷懶的弟子們,不努力修行也沒什麼關系。反正隻要長得花容月貌,無論天賦如何,山主都會收進來當弟子,寵著愛著。在這麼個亂世裡,還有一方樂土養著一群無所事事的豬,難怪外面的人成天削尖瞭腦袋要找洞天福地。

廚房的灶臺上放著一隻大漆木盒子,揭開一看,裡面三葷三素,糕點湯品,香米白飯一應俱全,隻不知道是怎麼送進來的。

覃川把盒子提回去,小心佈置在桌上,恭敬說道:“九雲大人,請您用膳。”

傅九雲朝她招招手:“坐下,一起吃。”

“這……不太好吧?小的是奴才……”她連連搖手。

他直接將她扯過來坐在身邊,不由分說倒瞭一杯酒塞進她手裡,笑得特別和氣:“喝一杯,隻當是慶賀今日你沒被玄珠請吃竹筍炒肉絲。”

杯中白酒氣味濃烈,一聞就知道是烈酒,此人心懷叵測,隻怕是想灌醉她。覃川一個勁推辭:“小的不敢喝酒……”

“你怕什麼?”傅九雲扶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她,“大人我才看不上你。”

覃川眼見是不能推瞭,索性端著杯子一口喝下,辣得直咳嗽。

“爽快!”傅九雲又給她滿上,“再來一杯,就當是慶賀你過來做瞭大人我的奴才,皆大歡喜。”

覃川抬眼看看他,那燭火下,他笑的模樣像春花綻放,隻可惜一肚子壞水,委實靠近不得。

第二杯酒她喝得更快,剛一沾唇便已下肚,臉色絲毫不變,端起酒壺,反手替傅九雲倒酒,手不顫,酒不撒,剛剛好倒滿一杯,畢恭畢敬地雙手捧給他:“九雲大人,您請。”

傅九雲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杯酒,再看看她,突然點頭:“好!”

一飲而盡。

《三千鴉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