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歌3 第7章 故劍情深千載頌,人心難測萬古理

民間若有長輩去世,需守喪三年才可論婚嫁,天傢以月代年,“三年”喪期早滿。霍成君如眾人所料,順利入宮,得封婕妤,賜住昭陽殿。不過因為孝昭皇帝還未下葬,所以並未舉行什麼大的慶典。

官員們比較瞭一下許婕妤和霍婕妤所住的宮殿,誰輕誰重已經一眼明瞭,一個個開始琢磨著準備什麼禮,到時候好能最快送到霍府,恭賀霍傢小女得封皇後。

霍成君入宮後不久,一頂青簾小轎將另一個女子抬進瞭未央宮。她侍寢瞭劉詢一次後,得瞭個“長使”的封號,賜住偏僻的玉堂殿。“長使”的品級,光聽名字就可以明白,不過比普通的使喚宮女稍強一點,所以朝中眾人都未留意。隻有住在金華殿的許平君和大司馬霍光留意到瞭這位姓公孫的女子。

因為劉弗陵壯年駕崩,事出倉促,帝陵還未竣工,所以遲遲不能下葬。在如何安葬劉弗陵這件事情上,劉詢十分為難。如果舉行盛大的葬禮,一是國庫吃緊,二是時間上會耽擱很長,修建帝陵往往需要多年,天氣漸熱,總不好一直停靈梓宮。可是如果簡單瞭,他更怕朝臣日後的非議。

為瞭此事,劉詢幾次征詢霍光的意思,可霍光這個老狐貍,從不肯正面回答他,總是搪塞著說“臣聽從皇上的旨意”。弄得其他朝臣更不敢說話。無奈下,劉詢隻能去長樂宮,向上官小妹拿個主意。

劉詢本準備瞭一堆說辭,想著如何委婉地說服上官小妹同意盡快發喪,畢竟此事關系著上官小妹在全天下面前的尊貴和體面,上官小妹肯定不希望喪事簡單。不料,上官小妹聽完他來意,未等他再開口,就說道:“哀傢會頒旨意,禁奢華、從簡樸。”

有瞭上官小妹的旨意,不管有任何差錯,將來都無需他承擔責任。劉詢對上官小妹的感激又增一重,倒頭就拜,“皇孫替天下黎民謝過皇祖母。”

小妹隻淡淡的一絲笑,恍若無。他幾曾看重過這些?看現在的局勢,漢朝和羌族的戰事隻怕不可避免,軍餉糧草都是大花費,我若想大葬,他倒會不悅。

有瞭上官太皇太後的旨意,一切容易瞭很多。

經過兩個多月的趕工,帝陵接近竣工。朝臣商議下,孝昭皇帝的葬禮定在瞭一個月後,由太常蔡義主持,葬於平陵。

霍光將消息告訴雲歌,問她想不想在大葬前,單獨祭奠一下孝昭皇帝,他可以替她安排。

雲歌的反應出乎霍光預料,她呆瞭一呆,竟是好像不明白霍光在說誰,“我為什麼要去祭奠孝昭皇帝?”一扭身子,自顧走瞭。

霍光隻能心內暗愁百結。雲歌自住進霍府,就是這副不冷也不熱的樣子。成君先前的心思,他還能看懂,可如今也如雲歌一般,心思深藏,任人揣測。在成君進宮前,霍光好幾次想勸一下她,可她從不給他機會開口。無奈下,霍光隻能等待時間化解一切,也隻能希望時間能化解一切。

孝昭皇帝下葬的日子,司天監預測是個晴天。

可那一天,棺柩剛出未央宮,晴天忽變成瞭陰天,緊接著,小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自春入夏,八百裡秦川一直無雨,劉詢急得日日難以安眠,唇上都起瞭水泡。今日,忽然見雨,雖道路泥濘難行,身子被淋得透涼,心裡卻難得的輕松起來。

舉國皆喪,抬目望去,隻看天地白茫茫一片。

一遍又一遍的叩拜,一道又一道的詔書,等大禮全部完成,封墓的時候,劉詢心中忽地一緊,沒有立即開口傳旨,下意識地看向山陵四周。掃視瞭一圈後,卻未看見最該來送別的人。他又投目百官所跪的方向,既是意料之內,也是意料之外,孟玨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劉詢收回瞭目光,凝視著孝昭帝即將安寢的陵墓,心中百味雜陳,遲遲沒有出聲。

眾位官員以為新帝劉詢不舍孝昭皇帝,一個個哭聲突然加大,都用盡瞭力氣哀嚎,唯恐顯得自己不夠傷心。

伴著淒風冷雨,天地間一片蕭索。

上官小妹反倒神情木然,冷冷地叫瞭聲“皇上”。

劉詢心中一震,眼中的迷茫一掃而空,隻餘堅毅。他向蔡義點瞭點頭,蔡義揚聲下令,封閉地宮。

封墓石落下後,地宮就永無開啟之日。

轟隆隆地巨響中,一代帝王永沉地下。

三歲就被百官贊為神童,八歲稚齡登基,未滿二十二歲就突然病亡。他的生命短暫如流星,雖然也曾有過璀璨,可留給世人的終隻是抬頭一眸、未及看清的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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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間,長安城外一座無名的荒山頂上,一個紅衣女子臨風而立,任雨打面。

連綿起伏的山嶺被朦朦雨幕籠罩,合著山澗霧靄,視線所及,是飄搖不定的昏暗。天地的晦暗襯得女子的一身紅衣越發顯眼。

她似乎尋找著什麼,一步一步地向山崖邊靠攏,山風鼓得衣裙像一朵變幻無形的紅雲,裹著纖瘦的身軀搖搖欲墜。已經到山崖邊,雲海隱著亂石,根本看不清足落處,隻要一步踏空,她就會化雲而去。

隱身在暗處的孟玨,淡然地看著崖頂獨立的女子。

眉梢眼角,冷凝如冰。

他身後站著於安。雨點紛紛,於安臉上滿是濕意,他抹瞭把臉上的雨水,卻抹不掉心底流動著的深沉悲憫。

“雲歌和皇上來過這裡?”清淡的語氣中,孟玨並沒有太多疑問的意思。

於安謹慎地開口說:“先皇剛知道自己病時,曾帶雲姑娘出過一次宮,當時老奴駕著車,無意中行到瞭這裡。”

“今日,看不到日出瞭!”

雲歌輕輕地嘆瞭口氣,倒也未見得有多遺憾。轉身沿著泥濘山道而下,在雨絲織成的網中,安步當車,緩緩而行,全然未把淒風苦雨當回事情。

此山本就難行,現在有雨,路就更加難走,可雲歌起落間很是從容。於安看瞭暗驚,雲歌這段日子隻怕花瞭不少時間練武。

雲歌出城時,還是半夜,路上無人,此時回城,卻正過晌午,路上行人不絕。

皇帝出殯,長安城內,處處麻衣白幡,她的紅衣格外紮眼,見者紛紛回避,唯恐惹禍上身。

未行多久,一隊兵士將雲歌攔住,叱罵瞭幾聲後,想將她鎖拿回衙門。雲歌自然不肯隨他們去,出手擋開瞭士兵。

新皇登基,舊帝出殯,本就是敏感時刻,雲歌一身紅衣招搖過市,還公然拒捕,官兵大驚,立即調兵團團圍住瞭雲歌。

雲歌嘴邊一抹淡笑,竟是隨手從一個士兵手中搶瞭把長刀,就在長安鬧市中和官兵打瞭起來。

於安急著叫:“孟公子!”今天的日子,雲歌如此當街大鬧,可是人證物證俱全的大罪。

孟玨卻是好整以暇,負手立在商鋪屋簷下,隔著朦朦雨幕,漠看著長街對面的混亂。

雲歌雖然招式精妙,可雙拳難擋人多,漸漸地,險象環生。於安看孟玨依舊一副坐看風雲的神情,急得正想不顧後果自己出手,卻看到一頂白璧素綢馬車停在瞭路邊,幾個熟悉的面孔護在馬車邊上。

一個灰衣男子彎著身子,似在聽馬車裡的人吩咐什麼,一瞬後,他匆匆跑到官兵統領前,出示瞭一個腰牌,說瞭幾句話,統領驚詫地望瞭眼白璧馬車,遙遙向馬車行跪拜大禮。車簾微微挑開,一隻手輕抬瞭下,示意他平身。

統領下令兵士住手,竟丟下雲歌,整隊而去。

因為怕惹禍上身,路人早已躲開,各個商鋪也都緊閉大門,此時官兵又突然離開,原本喧嘩的街道剎那間變得冷寂無聲,隻屋簷上落下的雨滴,打在青石街道的積水中,發出長短不一的“叮咚”聲。

雲歌不解地愣住,視線掃過長街,看到屋簷下站著的孟玨。

細細雨絲織成的雨幕,如同珠簾,遮得他面容不清,可太過熟悉,隻一個模糊的身形,她已知道是誰。

雲歌以為是他多事,冷冷一笑,丟下長刀,就要離開。

白璧馬車的緞簾挑起,一個宮裝素服的女子跳下馬車,“雲歌!”

雲歌腳步停住,回頭看向匆匆朝她跑來的女子。

女子身後,兩個宮女手忙腳亂地一邊撐傘,一邊追,“娘娘,娘娘,小心淋著瞭!”

許平君站定在雲歌身前。她一身素服,頭上戴著白色絹花,以示重孝,雲歌反倒一身紅色艷衣,如同新嫁。

兩個宮女用傘遮住許平君,雨滴沿著傘沿垂落,如一道珠簾,隔在瞭雲歌和她之間,許平君一揮手擋開瞭傘,“你們都下去!”

兩個宮女忙垂首退瞭開去。

許平君張瞭好幾次口,卻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別後,風雲太多,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而心中對雲歌有太多愧疚,壓得她在這個幾分陌生的雲歌面前有些直不起腰來。

雲歌凝視瞭她一會兒,忽而一笑,笑意將她眉眼中的冷漠熔化,她輕聲說道:“姐姐,你做娘娘瞭。”

許平君心頭終於一松,她還是雲歌的“姐姐”,不管多少風雲,至少這點還沒有變。

許平君牽著雲歌的手,忽地沿著長街跑起來,一串串的淚急急墜落,幸虧有雨打在臉上,所以沒有人知道那些滑落的水珠是從她心頭落下。

隻看長街的迷朦細雨中,一個白衣女子,一個紅衣女子,手牽著手,飛一樣地跑著。迤邐的裙裾微微鼓脹,如半開的蓮,砰砰的腳步聲中,蓮花搖曳著閃過青石雨巷,給本來清冷的畫面平添瞭幾分婉約。

在她們身後,飛濺起的雨花,一朵又一朵繽紛地盛開,全都是蒼茫易碎的晶瑩。

許平君不知道她究竟想逃離什麼,又想追尋什麼,她隻是想跑。

奔跑中,似乎這段日子以來,被束縛在未央宮內的壓抑都遠離瞭她,她仍然是一個可以在山坡上撩著裙子摘野菜的野丫頭。

好像跑過瞭大半個長安城,跑到她的力氣都已經用完時,她的腳步漸漸慢瞭下來,劇烈的喘息中,她看向雲歌。雲歌發髻松散,濕漉漉的發絲緊貼著臉頰,顯得很狼狽,眉眼間的笑意卻是十分濃烈。

許平君臉上的淚仍然混在雨水中滑落,可唇邊卻綻開瞭笑。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相對著大笑起來。

人生路上的瘋跑,隻要能有個人陪伴,就值得大笑瞭。不管這種陪伴是來自親人、愛人、還是朋友,都肯定是幸運的。

她沒有福氣享受來自親人的扶持,也許也已經失去那個最該攜著自己手的人,可是,她至少還擁有一種清淡卻持久的溫暖。

看到熟悉的景致,許平君的腳釘在瞭地上。

院中的槐樹枝葉長開不久,翠綠中,才打朵的小白花三三兩兩地躲在枝椏中探出圍墻。雨水洗刷後,更添瞭幾分皎潔。

原來,她跑瞭半個長安城,想來的是這裡。

許平君摘下鬢邊的簪子,輕輕捅瞭幾下,就開瞭院門。

這開鎖的技巧,還是他所教。

隱約間,樹蔭下,似乎還有個身影在做著木工活,笑著說:“這是十年的老桐木,給兒子做個木馬肯定好。”

院墻下半埋的酒缸旁,似乎還有個人一邊釀酒,一邊嘲笑著她的貪婪斂財,“我怎麼娶瞭這麼個‘愛錢’的女人?都懷孕瞭還不肯休息,仍日日算計著該釀多少酒,能賣多少錢。”

堂屋內,高高一疊空竹籮靜躺在屋角。以前這些竹籮可是日日都沒得閑,從春到秋,總能聽到蠶兒吃蠶葉的沙沙聲。養蠶是個辛苦活兒,蠶兒結繭前,每天晚上都要起來喂兩次。常常半夜裡,她剛要披衣起來,身旁的人已經下瞭榻,一邊穿鞋,一邊說:“你睡吧!我去喂蠶。”

…………

許平君用濕淋淋的袖子抹著臉上的雨水,笑著說:“這屋子倒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化。”

雲歌輕輕“嗯”瞭一聲,裝作沒有看見許平君臉上過多的“雨水”。

許平君笑著轉身向外行去,“我們去看看你的屋子。”行到雲歌屋前,卻看院門半掩,鎖被硬生生地扭斷。

如今的長安城裡還有人敢偷這裡?許平君忙推開門,牽著雲歌快步走進瞭堂屋。

黃銅火盆前,孟玨正拿著火箸整火,看見她們進來,淡淡說:“在火盆旁把衣服烤一烤。”

許平君這才猛地想起,雲歌的身子今非昔比,忙強拖著雲歌坐到火盆旁,自己去裡屋找找有沒有舊帕子、舊衣服。

一個看著有點眼熟的人捧瞭幾條帕子,躬身遞給許平君。

許平君以為是孟玨身邊的人,隨手接過,“有勞!”轉身出瞭屋子,遞瞭一條帕子給雲歌,讓她擦臉,自己正想幫雲歌擦頭發,猛地想起在哪裡見過那個人。那不是一直服侍先帝劉弗陵的宦官於安嗎?可之前她聽小宦官們說,病已本想讓於安繼續掌管宮廷,可他突然失蹤瞭,一起失蹤的還有宮裡的一批珍稀珠寶、書畫古董。病已為瞭顧全先帝顏面,秘而不發,也不想再追究,隻讓七喜替瞭於安的職位。

雲歌一邊擦臉,一邊說:“姐姐,別光顧著我,你先自己擦一下。”

許平君猛地一驚,回過神來,強笑道:“知道瞭。”

三人圍爐而坐,卻無一句話。

雲歌似在專心烤著衣裙,許平君低頭望著火,怔怔出神,孟玨神態淡然,時不時地用火箸挑一下火。

雲歌看裙子已經半幹,身上的冷意也已全消,看向許平君,“姐姐,我們走……”

孟玨忽地開口說:“平君,皇上是否打算封你做皇後?”

許平君沒有立即回答,好一會兒後,才漠然地說:“滿朝文武不是都已經認定霍成君是未來的皇後瞭嗎?前段日子還有個姓公孫的女子進宮侍寢,隻是沒有慶祝而已。”

雲歌垂目看著一塊小小的木炭,從紅色漸漸燃燒成灰色。這位公孫氏女子聽說是一個普通侍衛的妹妹。她入宮不久,劉詢又將她的哥哥公孫止調到瞭范明友手下。此事讓霍光很是不快,不過劉詢行事謹慎小心,下旨前小心翼翼地請示霍光,似乎霍光不同意,他就不會下旨,此舉讓霍光裡面難受,外面風光,所以即使難受也隻能幹忍瞭下來。

孟玨道:“今日葬禮前,幾個親近的臣子陪著皇上時,張賀說,葬禮後就該立後瞭,想先問一下皇上的真實想法,皇上的回答出乎眾人意料。”

許平君豁然抬頭,緊盯著孟玨,“出人意料?”

“皇上說起他貧賤時常佩戴著一柄劍,雖不是寶劍名器,可是此劍伴他微時,不離左右,如今不見瞭,他念念不能忘,所以希望眾位臣子代為尋找。”

仿若掙脫烏雲,跳出黑暗的太陽,許平君眼中剎那綻放的喜悅,讓她整個人亮如寶珠,映得滿堂生輝。

孟玨對即將出口的話有瞭幾分不忍,“不要做皇後。”

許平君不解:“為什麼?”

孟玨斟酌瞭一下,說道:“皇後的位置,霍成君勢在必得,你爭不過她。”

許平君毫不在意地一笑,顯然未把孟玨的話當回事情,反倒半開玩笑地說:“雲歌如今可也是霍小姐呢!孟大哥你當著霍小姐的面說霍傢是非,當心雲歌不樂意。”

霍光接雲歌進府後,對外說雲歌是他已過世夫人的遠方親戚,失散多年,好不容易相認,憐雲歌在長安孤苦,把雲歌認作瞭義女,改名霍雲歌。聽說因得霍光愛憐,就是霍成君見瞭雲歌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姐姐’,所以霍府上下,竟是無一人敢對雲歌不敬。許平君雖猜到事情肯定不像霍光說的那麼簡單,病已也曾叮囑過她,讓她見到雲歌時,打探清楚究竟怎麼回事。可她心中自有自己的主意,她認識的是雲歌這個人,不管雲歌姓霍姓劉,是貴是賤,她隻知道雲歌如她親妹,那些紛紛紜紜的外事,雲歌願意解釋,她就聽,雲歌不願意,她也沒那工夫理會。

雲歌苦笑著說:“姐姐心情大好瞭就拿著我戲耍?霍成君早認定皇後非她莫屬,姐姐若不想趟這潭渾水,這個皇後還是不要當的好。”

許平君反問:“我的夫君已經下瞭潭,我能隻站在岸邊,袖手旁觀嗎?”

孟玨心頭另有思量,劉詢的“尋故劍”真的就是“故劍情深”嗎?可是許平君眼睛內的喜悅太過耀眼,那麼單純的女兒心思,那麼摯烈的渴望,是這段日子以來,他見到的最幹凈的美麗,讓他遲遲不忍擊碎。可是……他不是早已經擊碎過一雙懇求相信的眸子嗎?他不是早已經習慣看鮮花下面的腐葉瞭嗎?

“平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皇上封瞭你為後,你就站在瞭刀鋒口上?皇上想要爭取天子的獨權,霍氏想要維護傢族的權勢,他們之間的矛盾匯聚到後宮,你首當其沖。皇上封你為後並不難,不過是一道詔書。以霍光一貫的性格,他絕對不會和皇帝正面沖突,可你拿什麼去守住皇後的位置?皇上如此做,已經將你置於險地,是用你的安全在換取……”

許平君斷然說道:“孟大哥,你不必說瞭,你說的道理我明白。我想這也是病已為什麼想要我做皇後的原因。他在朝堂上已經被霍光左右牽制,他不想後宮再被霍氏把持,那是他的傢,他需要一個可以安心休憩的地方,而我願意在他休息時,做他的劍,護他左右。他是我的夫君,從我嫁他起,我已立志,此生共進退!我相信他也會保護我,因為我是他的妻!”

雲歌聽到孟玨話語下流轉的暗示,本來寒氣陡生,才想深思,可聽到許平君的鏗然話語,卻又覺得本該如此。愛一個人,本就該與他共進退、同患難,如果她當初也有許姐姐的義無返顧,她和陵哥哥至少可以多一點時光,可以再多一點快樂。

孟玨似對許平君的選擇未顯意外,仍舊微微笑著,“以前,我一直覺得劉詢比我幸運,後來,覺得我比他幸運,現在看來,還是他比較幸運。”

雲歌唇邊一抹冷笑。

許平君看到他們二人的樣子,心中不安,驀然間一個念頭躥進腦海,孟玨究竟為什麼要打掉雲歌的孩子?病已又究竟做過什麼?如果有一日,雲歌知道病已所做的一切,自己該怎麼辦?

孟玨好似完全沒有察覺雲歌的敵意,對雲歌說:“你既然住到瞭霍府,有瞭自己的宅院,有個人就該還給你瞭,省得留在我這裡礙眼。”

於安從室內出來,跪在瞭雲歌面前,“老奴辦事不妥,讓姑娘這段日子受苦瞭,還求姑娘看在……看在……讓老奴繼續服侍姑娘。”

雲歌腦內轟然一聲大響,痛得心好似被生生剜瞭出來。

在她的記憶中,驪山上的最後一夜,畫面一直模糊不清。她隻是睡瞭一覺,而他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

在她的記憶中,他仍倚在夜色深處的欄桿上賞星,似乎隻需一聲輕喚,他就會披著夜色和星光,走進屋內。

在她的記憶中,他隻是暫時出瞭遠門。他一定是不放心她,所以打發瞭於安來,一定是……

許平君看雲歌捂著心口,臉色慘白,忙去扶她,“雲歌,你怎麼瞭?”

雲歌搖搖頭,臉色恢復瞭正常,她對於安說:“陵哥哥都已經讓你來瞭,我當然不會不願意瞭,隻是我現在暫時住在霍府,不知道你願意去嗎?”

於安簡單地回道:“姑娘住哪裡,我住哪裡。”

雲歌忽想起一個人,開口問道:“富裕在哪裡?”

孟玨說:“在我這裡,我命他也跟你過去……”

“不用。”雲歌對許平君說:“姐姐,你還記得富裕嗎?就是我們在溫泉宮認識的那個小宦官。”

許平君笑著點點頭,“記得,大傢是患難之交,怎麼會忘記?後來我在宮中也見過他的,他對我極好。”

“如果姐姐決定瞭當皇後,就讓富裕做椒房宮的主管吧!他在宮裡已經有些年頭,熟知各種宮廷規矩,又和如今服侍皇上的七喜、太皇太後的六順這幾個大宦官都有交情,姐姐若要辦什麼事情,他都能說得上話。”

許平君已在宮內住瞭一段日子,深知那些看著不起眼的宦官和宮女在整個未央宮的重要性。宮裡的一舉一動都離不開宦官宮女,可她對這些一直尾隨她左右的眼睛,總是不能放心,想做什麼,也總覺得不稱心。可她出身貧賤,並無外戚可倚靠,自然也無人幫她操心這些事情。未料到雲歌心思轉得如此快,轉眼間,已經幫她解決瞭一個天大的難題,不禁喜道:“當然好!”

盆中的火炭已經快要燒盡,許平君卻遲遲不想說離去。在熟悉的舊屋,大傢圍爐而坐,除少瞭一個人以外,一切都好似和以前一樣,她眷念著熟悉的溫暖,不想回到冷清的未央宮。

雲歌卻是沒有絲毫留念,炭火剛熄,就站瞭起來,“姐姐,走嗎?”

許平君隻得站起,孟玨將一把舊傘遞給許平君,許平君微點瞭下頭示謝,一手撐著傘,一手牽著雲歌出瞭門。

兩人行到巷口,幾個灰衣便服打扮的宦官正尋到瞭此處,看到許平君和雲歌身後隨著的於安,驚得都忘記瞭給許平君行禮,一個人喃喃問:“師傅,您怎麼……”

於安謙卑地彎著身子說:“不敢,在下如今隻是霍府的傢奴,當不起各位的敬稱。”

幾個宦官仍看著於安發怔,許平君不悅地哼瞭一聲,幾人忙肅容請安,再不敢看於安。

許平君揮手讓他們退下,握著雲歌的手,滿是不舍,仔細叮嚀道:“以後不要再在街上打架瞭。”

雲歌微笑著說:“姐姐不用擔心我,霍光對我很好,他要對我不好,我可不敢當街鬧事,霍傢得寵的小姐才能飛揚跋扈。”

許平君“噗哧”一聲笑瞭出來,“你呀!早知道你是這個心思,我倒不該多事瞭。”語聲中卻仍夾著憂慮。

雲歌笑著說:“姐姐,你照顧好自己。我的事情,我自己有主意。”

許平君隻能點點頭,將手中的傘遞給雲歌,轉身離去,立即有宦官過來替她撐傘領路。

偶有路過的住戶,認出瞭許平君,都是驚得立即把傘扔掉,跪到瞭街側,一個幼童不知尊卑,大聲叫道:“劉傢嬸嬸,你答應要給我熬糖吃……”他的母親嚇得面無血色,忙把他的口死死捂住,另一隻手摁著他的頭,母子二人用力磕頭賠罪。

許平君讓他們起來,婦人卻隻是一味磕頭,一句完整的話都不敢說。

朦朦的細雨,籠罩著天地,才是下午,卻已經有瞭夜的昏暗。許平君立在長街中央,看著泥濘路上跪著磕頭的人,神情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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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後不久,張賀和張安世兩兄弟就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向劉詢上書,請求冊封許婕妤為皇後。事情出乎預料,霍光一派隻能倉促應對。大司農田廣明反對,說許婕妤是罪夫之女,不足以母儀天下,霍婕妤出身尊貴,品性端莊,才是皇後的最佳人選。張安世反駁道,許婕妤雖出身微賤,可與皇上患難情深,更值得眾人感佩。兩方爭執不下,隻能請劉詢做主,劉詢雖沒有明說,可話語中一直回憶著和許平君從相識到成婚的始末,說著妻子在他貧賤時,對他的百般照顧,情動處,眼中淚光隱隱。

如孟玨所言,當劉詢表明瞭態度後,霍光隻態度恭敬的接納,並未當面就激烈反對,在右將軍張安世和京兆尹雋不疑的一再覲言下,最終劉詢在聖旨上蓋瞭印鑒,正式昭告天下,冊封許平君為後。

霍光也許心中有不悅,可面上並未表現出來,甚至吩咐下人準備禮物恭賀許平君封後。可消息傳到昭陽殿,霍成君卻是氣得差點暈過去,她將昭陽殿內所有劉詢賞賜的東西全都砸到瞭地上,摔不爛的,也要用剪刀一點點剪碎。侍女戰戰兢兢地想勸,卻全被她喝退。

當她砸完所有東西,全身也已無力氣,悲憤攻心,軟坐在瞭地上,一抬頭,卻看見窗下還掛著一盞“嫦娥奔月”八角垂絳宮燈。她望著宮燈,突然大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竟狠狠扇瞭自己兩巴掌。霍成君呀霍成君!你竟然又上瞭一次男人的當!當然知道他不是君子,可你以為他至少還會是一個守信用的生意人,你幫助他登上帝位,他給你後位,公平的交易!不想他竟然連一個生意人都不是,今日的兩巴掌將你徹底打清醒,要你日後永遠記得自己的錯!

劉詢不棄糟糠之妻的舉動傳到民間,讓無數百姓生瞭感動贊佩。自古都是“癡情女子負心漢”,可劉詢當瞭皇帝後還如此深情,讓無數女子暗灑感動羨慕的淚水。一時間,長安街頭的劍都貴瞭幾倍,隻因為很多女子買劍贈心上人,望他能如劉詢一般,即使將來封侯拜相,仍記得“故劍情深”。

伴著“故劍情深”的故事,劉詢竟成瞭大漢開國以來,最受民間百姓喜歡的皇帝。因為百姓心中,這個皇帝不再是龍座上一個高不可及的冰冷影子,而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如他們一般會笑會落淚,他們覺得劉詢和他們很近。在他們心中,一個對糟糠妻子都如此有情有義的皇上,會對百姓不好嗎?

這一點連孟玨都沒想到,一個還沒做出任何政績的皇帝竟隻此一舉就贏得瞭民心,令孟玨冷嘲之餘,也自嘆弗如!

許平君被封皇後,劉奭成為瞭劉詢的嫡長子。自周朝以來,天子承襲就沿襲的是嫡長子承位制,太子之位似乎不言而喻地要落到劉奭頭上。朝內忠於皇權的大臣們歡心鼓舞,被霍氏壓制瞭二十多年,終於看到瞭出頭的希望。

爽直的張賀想一鼓作氣地再請劉詢冊封劉奭為太子,心思精明的張安世卻搖頭不同意。張賀有些氣惱,對著弟弟嚷嚷:“張氏既然已經決定效忠皇上,你和霍光之間再無可能井水不犯河水,你怎麼做起事情來還這麼一副怕前怕後的樣子?”

張安世對著這麼個大哥,隻有嘆氣,“太子和皇後不一樣。霍光的性格,可以容許平君做皇後,反正他自有辦法將後宮實際控制在霍氏手中,隻要將來霍婕妤得子,這些面子上的事情,他犯不著和皇上撕破臉的爭,可太子……”他搖頭表示霍光絕對不會放棄。

張賀冷笑連連,“太子肯定是要立的,現在隻有許皇後有子,不立大殿下,還能立誰?霍光他再巧,也難為無米的炊。你上不上書?你不上,我自己去上。”

張安世想拉沒有拉住,張賀已經大步流星地出瞭屋子。

張賀的一道請立太子的奏章,如一塊驚天巨石,激得整個朝堂水花四濺。立太子的事情不到準備妥當,劉詢和霍光都不會輕提。可是,張賀的一道奏折將兩方都想暫時回避的問題硬給擺到臺面上。不要說霍光震驚憤怒,就是劉詢都心中暗惱張賀的自作主張,可礙於張賀於他有恩,一直忠心耿耿,他又剛登基,真正能倚靠的臣子隻有這些人,所以也隻能暗惱。事情至此,覆水不能收,隻能不得不小心地想出解決辦法。

散朝後,劉詢命七喜將張安世悄悄傳來見他。

劉詢望著下方跪著的張安世,誠懇地說:“張將軍,當日朕和梓童的婚事多虧令兄一手主持,如今他又上書請求立朕和梓童的兒子為太子。朝堂上的情形不必朕多說,將軍心中應該都清楚,朕如今隻向你拿個主意,朕究竟能不能現在就立奭兒為太子。”

張安世心內苦嘆,大哥呀大哥,你真是要害死兄弟!朝堂鬥爭中,一直置身事外,不與任何黨派結交,如今卻被逼得非要明確的選擇一方。

張安世不說話,劉詢也不著急,隻是靜靜地等著。張安世三朝元老,手握兵權,官居右將軍,心思精明通透,處事沉穩小心,奭兒能不能做太子,張安世是個關鍵。

皇上問的是“能不能現在就立劉奭為太子”,而不是“劉奭適合不適合做太子”,看樣子,皇上的心思已定,隻是早晚而已。當太子很容易,不過一道詔書,隻要詔書迅速昭告天下,霍光再強橫,也不能把刀架在皇上的脖子上,逼皇上收回詔書,可是在霍光的手段下,劉奭這個太子究竟能不能做到登基?

張安世躊躇猶豫瞭半晌,仍不能決斷,正無可奈何時,心頭忽有瞭主意,緩緩說道:“皇上,事情到現在,立當然有危機,可不立也不見得就能化解危機,不如索性破釜沉舟,立!一切名正言順後,反倒會讓人有瞭忌憚,有些舉動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做瞭。”

劉詢一拍龍案,猛地站瞭起來,眼中滿是喜悅和滿意,“好!朕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他快步走下金殿,親手扶起瞭張安世。

張安世誠惶誠恐地又趕緊跪下,頻頻磕頭,“陛下厚愛,臣不敢!不過……”

劉詢本來龍心大悅,聽到張安世的“不過”,臉色突地一沉,可立即想著自己看重的不就是張安世小心謹慎的性格嗎?遂不悅散去,問道:“不過什麼?”

張安世小心地稟奏道:“大殿下在朝中沒有可以倚靠的臣子,所以太傅就重要無比,皇上若想立大殿下為太子,應該先選好太傅。”

張安世的意思說白瞭就是嫌棄奭兒勢單力薄,沒有外戚可倚靠,俗語說“師如父”,通過選太傅可以說是替奭兒尋找瞭一個能倚靠的外戚。張安世則要等看到這個人選,衡量瞭勝敗後,才會真正決定是否將張氏的生死與太子綁在一起。劉詢在大殿內踱瞭一會步後,坐回瞭龍榻上,說道:“將軍先回去吧!這事朕會仔細考慮。”

張安世磕瞭個頭後,低著頭退出瞭大殿。

天色已黑,七喜和幾個宦官進來想掌燈,劉詢揮瞭揮手,讓他們退下。面對著逐漸變黑的殿堂,他忽然生瞭幾分無力感,明日上朝就駁回張賀的奏折嗎?那今日晚上應該去昭陽殿歇息,可是每歇一次,他就是在給自己多制造一分危險!霍成君如果有瞭身孕……

這個問題,他連想下去的勇氣都沒有。靜靜坐瞭很久,他猛地站瞭起來,出瞭宣室殿,向椒房殿行去。七喜想要喚人,被劉詢阻止瞭,“你陪朕過去就可以瞭。”

許平君正在教劉奭寫字,一個簡單的“貳”教瞭一百遍,劉奭卻依舊沒有學會,許平君的急脾氣發作起來,拽過他的小手想打。劉奭本來隻是噘著嘴不樂意,反正娘打得一點兒也不疼,可一見父親進來,立即從噘嘴變成瞭眼淚汪汪,跌跌撞撞地沖到劉詢面前,一把抱住劉詢的一條腿,無限委屈地說:“娘要打我!”

劉詢心頭的悒鬱散瞭幾分,大笑著把膩在他腿上的劉奭抱起來,“我看我也要打你的手板,竟然敢子告母狀!”

病已竟然會獨自一人出現在椒房殿,許平君有意外的驚喜,笑著整理好坐榻,讓他坐,“你用過飯瞭嗎?”

劉詢抱著劉奭坐到許平君身旁,“沒有。命人隨便弄幾個傢常菜,我們一傢人一起吃頓飯吧!”

許平君聽到他的話,再看到他低著頭親虎兒,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溫暖,忙走到簾子外面命富裕去吩咐禦廚做菜。

一傢三口團坐在榻上用飯。沒有瞭一直環繞在四周的宦官宮女,許平君分外放松,笑聲不斷。

用完飯後,劉奭嚷嚷著要玩騎馬,劉詢把他放到背上,馱著他在地毯上爬來爬去,父子兩人鬧成瞭一團。直到劉奭困瞭,劉詢才讓人抱瞭他下去睡覺。

“你太順著虎兒瞭,現在畢竟是一國之君瞭,怎麼能還陪著他玩‘騎馬’?”許平君一面笑著,一面替劉詢整理衣袍。

劉詢笑摟住瞭許平君,“一會兒就全在地上瞭,你整理什麼?”說著,手已經探進瞭許平君的衣裙內。

許平君“嚶嚀”一聲,軟倒在瞭他懷裡。

冊封皇後前,劉詢雖然偶爾會來,可許平君心裡一直有別扭,所以兩人一直是勉勉強強的。冊封皇後之後,劉詢總是來去匆匆,從未留宿過。許平君雖然心裡難受,可也明白,身為皇上的女人,將來的日子也就是這樣瞭。

今日晚上,她卻忘記瞭他是皇帝,隻覺得他仍是她的病已,滿心歡愉下,又是“小別”,許平君竟體驗到瞭從未有過的快樂。

完事後,劉詢仍摟著她不肯放,許平君隻覺柔情滿胸,看著他的側臉,手指肚子無意地摩挲著他的鬢角。劉詢笑起來,在她額頭重親瞭下,“你什麼時候再給我生個孩子?”

許平君低笑著說:“這又不是我說瞭算的,還要看老天爺給不給。”

劉詢把她又往懷裡摟瞭摟,極溫柔地說:“平君,虎兒對我而言,十分特殊,他是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我最愛的孩子,為人父母的,總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能給孩子。”

許平君笑著說:“你在考慮給虎兒請先生的事情吧?是該給請個先生瞭,我最近也一直在琢磨這事。”

劉詢道:“我想把江山給他。”

許平君猛地一下,就想坐起來,卻被劉詢摟得緊緊,根本動彈不得。她說不清楚心中什麼感覺,是該高興病已竟如此愛虎兒,還是該害怕一種突變的命運?

劉詢輕撫著她的背問:“平君,你在想什麼?”

許平君強笑瞭笑,“你突然告訴我這事,我現在腦子裡面亂糟糟的,根本什麼都想不瞭。”

劉詢說:“你不用擔心瞭。我心意已定,不管誰反對都不會阻止我立虎兒為太子。太子定瞭,朝臣們才會有主心骨,隻有看清楚瞭將來,他們才會對霍氏的畏懼少幾分。否則,這幫大臣,算盤一個比一個打得精明,一日不立太子,他們就不會真正幫我。”

說著話,劉詢困意上頭,漸漸閉上瞭眼睛。許平君卻是左思右想,一夜未睡。

第二日,劉詢離去後,許平君依舊神識昏昏。富裕抱著劉奭進來給許平君問早安,她才突然記起,竟然忘記去給上官太皇太後請安瞭,立即匆匆趕去長樂宮問安。

上官小妹見到她,仍是那副不冷也不熱的樣子,與她說瞭幾句話後,就捧起瞭書卷,暗示送客。

許平君起身告退,走瞭幾步,卻又退瞭回去,跪在上官小妹面前,“太皇太後,兒臣有一件事情請教。”

上官小妹淡淡說:“你問吧!”

“兒臣看太皇太後最近一直在看史書,兒臣想請太皇太後給兒臣講一下有關太子的故事。”

“你不是也識字嗎?如果有興趣,可以找來書籍自己看。”

“兒臣沒有時間瞭,兒臣隻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瞭解一切。”

上官小妹面無表情地坐著,許平君以為她不肯開口,磕瞭個頭,正想告退。卻看上官小妹放下瞭書卷,說道:“那麼多朝代,我也不全記得,就隨便揀幾個講吧!”

許平君感激地說:“兒臣叩謝太皇太後。”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立公子扶蘇為太子,扶蘇公子後來自盡身亡。秦二世胡亥登基後,立子嬰為太子,秦滅後,子嬰被項羽殺死。傳聞我朝高祖皇帝在位時,本想廢瞭太子惠帝,改立趙王為太子,趙王後來被呂太後折磨而死,惠帝雖然登基,卻鬱鬱而終,死時年僅二十四歲。”上官小妹看許平君臉色發白,問道:“你還要聽嗎?”

許平君咬著牙,點瞭點頭。

上官小妹繼續講道:“近一點還有孝武皇帝,他七歲被立為太子,期間經歷瞭竇太後執政,幾次都險死還生,不過孝武皇帝雄才偉略,迎逆境而上,不僅收回瞭皇權,還成瞭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孝武皇帝能收回皇權,廢後陳阿嬌的外戚勢力起瞭關鍵作用。再後面……衛太子的故事,你應該很清楚,我就不講瞭。”

許平君呆呆地跪在地上,臉色煞白。這就是這些太子們的人生嗎?除瞭孝武皇帝,竟無一個善終。

上官小妹看著她,眼中似有同情,卻是一低頭又拿起瞭書卷,冷淡地說:“可以和你說的,我都已經說瞭,你回去吧!”

許平君重重磕瞭三個頭,退出瞭長樂宮。孝武皇帝有外戚可倚靠,可虎兒呢?他什麼都沒有!我這個做娘的,什麼都給不瞭他!當年的衛太子有著權勢滔天的衛氏倚靠,最後都落瞭個屍首異處。虎兒不但沒有倚靠,反而有一個權勢滔天的敵人――霍氏。

她隻覺得腳步虛浮、天旋地轉。想立即跑去求病已,不要立虎兒為太子,卻知道他的脾氣,如果事情挑明說出來時,就已經再無回旋餘地。

椒房殿內,宮女正陪著虎兒唱歌,富裕看到她回來,笑道:“殿下真聰明,歌謠一教就會,娘娘打算什麼時候給殿下請先生,開始正式授課?”

一語點醒夢中人!

許平君精神一振,一邊轉身出門,一邊說:“立即!”

跑到宣室殿,求見皇上,等瞭不一會兒,七喜就恭請她進去。

大殿內無人,隻劉詢坐在龍榻上等她。許平君幾步走到劉詢面前,跪下說:“皇上,如果你想立虎兒為太子,就必須請孟玨做太傅,否則,臣妾絕不同意。”

劉詢笑拉起她,“還以為是什麼大不瞭的事情,我也正有此意。隻是下詔書容易,他會不會真心輔佐虎兒,我卻全無把握。”

許平君趁著起身,迅速將眼角的淚印去,平靜地說:“臣妾有把握,皇上就下旨吧!”

劉詢擁著她說:“好!朕在下詔立虎兒為太子的當天,就會命虎兒拜孟玨為師,太子的加封禮和拜師禮同一天舉行,冊封孟玨為太子太傅,官居三公之首。”又向七喜吩咐,“立即傳張安世覲見。”

許平君向劉詢告退,“皇上還有政事處理,臣妾告退。”

劉詢溫柔、卻漫不經心地拍瞭拍她的背,就放開瞭她,看神情已經在全神貫註地思索著如何接見張安世瞭。許平君心頭一陣茫然,安靜地退出瞭大殿。

劉詢和張安世究竟談瞭些什麼,許平君永不可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張氏傢族中的一個女子隨後被選進瞭宮,得封良人。

《雲中歌(大漢情緣之雲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