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靈機一動 五雷轟頂

據說,章懷太子李賢之所以與武則天離心離德,是和宮裡的一則流言有關的,根據流言的說法,他並非武則天所生,而是韓國夫人,也就是武則天的姐姐與高宗皇帝生下的兒子。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琉璃看著眼前這個突然滿臉春意的女人,看到那條明顯出於宮中的華裙,突然便想起瞭這句老話。

就算她不是章懷太子的生母,看樣子她和她的皇帝妹夫隻怕已經……唐朝宮廷,果然是天下最亂來的地方!

不過這一切與她何幹?她又不是李淵,哪有閑心去管這些宮廷爛賬!她隻需要知道:這位武夫人在此後十來年裡與武則天關系還算不錯就足夠瞭。而這位夫人,現在想請自己畫個屏風送給她的皇帝情人當生日禮物,她有什麼理由拒絕?可惜的是,這位皇帝最愛的偏偏是書法,她畫畫也許還過得去,寫字就太不夠看瞭,她那筆放在一千年後被人交口稱贊的小楷,到瞭這個書法鼎盛的時期,莫說跟名傢們比,就是鬥花會上那些女子,一半以上的字都比自己強!

不過,她寫不瞭,不代表別人也寫不瞭……

琉璃思量瞭片刻,抬頭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就用一篇墨書做扇六聯屏風,或是整面的水墨畫配大段辭賦,做成一個單幅的插屏?豈不比這狩獵圖更別致?”

武夫人凝神想瞭一想,點頭笑道:“正是!他的書房裡就有六扇的墨書屏風,是褚相爺的墨寶,若再做個六聯屏風倒不新鮮,咱們不如做個插屏,依你說的以書配畫,想來更是新奇。”

褚相爺?是此時最出色的書法傢褚遂良吧?琉璃沉吟半晌,點頭笑道:“夫人回去後將插屏的尺寸告知琉璃,若是不出意外,半個月內或許便能得瞭。”

武夫人頓時笑得更是春光明媚,“待我回去,找到合適的屏風,再來找你!”

之後的十來天,武夫人卻一直沒有出現。琉璃倒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操心這些,好容易畫完那位柳夫人的四季花卉夾纈後,她又畫瞭兩個樣子,每天都要在畫室消磨半日,日子跟之前的也沒有什麼區別。

柳夫人到訪後,琉璃曾以為舅父會對此大驚或大怒,誰知道安二舅卻隻是一臉不屑的道:“她說不許就是不許麼?舅父這裡又不止一位畫師,以後便讓史掌櫃替你挑選客人、交涉花樣,你隻要不當著客人的面畫,誰又知道是你畫的?”

看見琉璃愕然的表情,他倒是笑瞭起來,“咱們在西市開店,這種高門公子婦人早見得多瞭,當面自然是要好好奉承,但真都依瞭他們,西市也不用開門瞭!”

琉璃原本就不大喜歡與客人交涉,有瞭這番安排,自然心滿意足,連四季花卉的樣子都畫得快瞭起來,安二舅又想辦法買到瞭兩個刻工,染坊日夜開工,一個月的時間倒也勉強夠用,狩獵圖的夾纈因此還出來得更快瞭些。這兩天,琉璃日日對著這六幅夾纈,倒是真有些期待看看它們被裝上紫檀木屏風的樣子——這可是地道的唐代夾纈屏風,一千年後卻隻在日本還保存著幾扇,就像這一千年前的長安,隻有京都還保留下來瞭幾分影子……

這一日午後,琉璃正在畫室裡勾花練手,就聽見史掌櫃的笑聲在門外響起,“裴君的夾纈前幾日就得瞭,染得極好。”

琉璃筆尖一抖,剛畫的一枝蘭花旁邊頓時多瞭個黑點,她怔瞭怔,隨手在那個黑點勾瞭幾條細線,畫成瞭一隻蜜蜂,隻是黑點到底大瞭些,看起來倒更像一隻蒼蠅。她不由苦笑著搖瞭搖頭。

小檀早已打起瞭門簾,跟在史掌櫃身後走進來的正是多日不見的裴九,或是因為已到暮春四月,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清爽的月白色襴衫,整個人看上去似乎也明朗瞭幾分,看見琉璃抬頭看瞭過來,微笑著向她抱瞭抱手,笑容一如往日溫和。

琉璃放下筆,也笑著還瞭禮,收拾好桌上的筆墨,便走到架上拿起瞭那早已準備好的六幅夾纈,一一鋪放在案幾之上。

這幾幅夾纈染色並不復雜,隻是用淡淡的青色做底,人馬獵物都是黑色線條勾勒,遠山用留白渲染,惟霜葉和人臉等處用瞭點染瞭一些淺赭色,配著原本就簡潔的圖案,看起來十分清淡古雅。

裴九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幾幅猶如水墨畫般的夾纈,臉上並無表情,史掌櫃心裡不由打起鼓來,忙陪笑問道:“裴君以為如何?”

裴九沉吟著點瞭點頭,“甚有古風,令人忘俗。”抬頭時,臉上又重新掛上瞭平日的微笑,“餘錢就在外面的車上,勞煩掌櫃讓我那仆從搬下來就是。”

史掌櫃頓時松瞭口氣,客氣瞭兩句便轉身出去瞭。琉璃這才認真的看著裴九,舉手加額,深深的行瞭一禮,“上次之事,多謝裴君。”

裴九笑著擺瞭擺手,語氣依舊清淡謙和,“大娘客氣瞭,裴某不過是胡亂猜測瞭一番而已,什麼事都沒做,何敢當一謝字?大娘能得償所願,想來應是天意如此,倒是這夾纈,傢師定然歡喜,裴某應多謝大娘才是。”

琉璃微微一怔,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輕輕避開瞭話題,她自然也不好說下去,隻是微微一笑,轉身到架上又拿下瞭一疊夾纈,與案上那六張正是一模一樣。

裴九臉上不由露出瞭幾分驚詫,“這是?”

琉璃含笑道:“自然贈與裴君的,若是裝入屏風時有個萬一,也好替換,若無此等意外,裴君隨意處置就好。”夾纈的工藝特殊,染好出來時永遠都是兩幅圖案一模一樣的佈帛,雖然裴九隻訂瞭一套,卻自然會多出另一套來。

裴九搖頭道:“無功不受祿,這如何敢當?”

琉璃笑道:“確是有一事要煩勞裴君,過些天我要畫一幅插屏,隻是那畫須有題詞,我這筆字實在見不得人,思來想去,隻能厚顏找裴君幫這個忙瞭。雖然這套夾纈不足以充作潤筆之資,也是聊表一點心意。”

裴九似乎有些意外,看著琉璃不語,琉璃忙補充道:“這插屏卻不是售賣之物,乃是私下受一位夫人所托而已。”

裴九沉默片刻,垂下眼簾微笑道:“既然如此,敢不從命。”

琉璃頓時松瞭口氣,武夫人提到書法時,她就想到瞭裴九那筆精妙的好字,此前還一直有些擔心,此人雖然看起來溫和有禮,卻自有一種令人不敢太過親近的氣度,身為裴氏子弟、朝廷命官,她一個小小的胡女畫師,哪裡有資格讓他幫這樣的忙?她又不能直接說,這是送給當今陛下的生日禮物!原本她還想過要如何說服他,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好說話!琉璃忙趁熱打鐵,“那我先在此謝過瞭,隻是須得裴君動筆時,卻不知如何才能告知裴君?”

裴九道:“此事容易,屆時你差人去找長興坊東北的蘇將軍府,裴某就住在蘇將軍府東墻邊的院裡,裴某若是不在,隻要給院子門房留句話便是。”

琉璃心裡一動,突然想起瞭那個曾在胸中盤亙的疑團,忍不住問道:“可否請教裴君官諱?”

裴九淡淡的一笑,“不敢當,草名行儉。”

他的聲音明明極輕,但聽在琉璃耳中,就如霹靂在耳邊炸響,一時耳邊、腦中都有些嗡嗡做響。

“裴行儉?”她幾乎是機械的重復瞭一句,突然覺得自己一定是世上最二的穿越者,她早該想到的!像裴九這種心智氣度的人物怎麼可能是無名小卒?這個時代的裴氏子弟,能寫這樣一筆好字,又如此料事如神,除瞭那個文韜武略都驚采絕艷的裴行儉,還能是誰?

裴行儉略有些驚異的看瞭她一眼,臉上突然露出瞭一絲嘲諷,“大娘原來也聽過裴某的名字?”

琉璃一驚,這才醒過神來,隻覺得他的這絲嘲色十分刺眼,心裡微覺納悶,她記得裴行儉身世坎坷,成名甚晚,看他這神色,難道此時他還有什麼惡名在外不成?如果說對裴九,她雖然感激,卻隱隱還有幾分猜疑,但“裴行儉”這三個字已經打消瞭她的一切疑慮。她心裡隻微微一轉,便揚眉笑道:“哪裡,隻是想要記得牢些而已,不然裴君若不肯題字,卻如何能找上門去訴苦?”

裴行儉默然看著她,突然一本正經的道:“大娘放心,裴某,字守約。”

所以會守約?看著他肅然的臉上那雙閃動著戲謔之色的明亮眼睛,琉璃忍不住笑出聲來。

直到裴行儉離開很久,這抹笑意依然停留在琉璃的唇邊,讓她莫名的心情愉快。隻是在史掌櫃再次進來時,她才突然心裡一動,借機找瞭由頭便問道:“掌櫃可知訂貨的那位裴九名叫裴行儉?我總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卻不知在哪裡聽過。”

史掌櫃笑道,“原來大娘也聽說過,我那日收瞭他的文書後看著那名字也覺得眼熟,過瞭兩日才想起是怎麼回事,卻沒想到他竟然會是這樣一副和善的模樣。”

《大唐明月(風起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