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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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之前,在易遙的記憶裡,這個水池還是很漂亮的。那個時候自己剛進學校,學校的正門還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學生都是從這個後門進出的。

那個時候這個水池每天都會有漂亮的噴泉,還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邊上一起吃便當。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黃角樹,每到春天的時候,都會掉落下無數嫩綠或者粉紅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裡面的紅色錦鯉啄來啄去。

直到後來,大門修好之後,所有的學生都從那邊進入學校,這個曾經的校門,就漸漸沒有人來瞭。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為再也沒有學生朝池塘裡丟面包屑,所以,池裡最後一條錦鯉,也在緩慢遊動瞭很久之後,終於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來。

易遙脫下大衣擰著水,褲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瞭。

腳下迅速形成瞭兩灘水漬,易遙抬起手擦著臉上濕淋淋的水。

她回過頭去,顧森西把褲子挽到很高,男生結實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裡。他撈起最後一本書用力甩瞭甩,然後攤開來放在水池邊上。然後從水池裡跨瞭出來。

易遙把大衣遞過去,說,你拿去擦吧。

顧森西抬起頭,看瞭看她紅色的羽絨服,說,不用,你趕快把水擰出來吧,這水挺臟。我等下去水龍頭那邊沖沖就好。

易遙縮回手,繼續用力地擰著衣服。

衣服吸滿瞭水,變得格外沉重。易遙抬起手揉向眼睛,動作停下來。

手指縫裡流出濕漉漉的水來。

顧森西赤著腳走過去,拉過易遙的衣服,說,讓我來。

易遙左手死死地抓著衣服,右手擋在眼睛前面。露出來的嘴角用力閉得很緊。

那些用盡力氣才壓抑下去的哭泣聲。

“放手。”顧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過去嘩啦擰出一大灘水來。

被水浸濕的雙手和雙腳,被冬天裡的冷風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凍傷的紅。

顧森西催促著易遙趕快回教室把衣服換瞭。

易遙說,我沒衣服。

顧森西想瞭想,說,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趕快回傢去吧。

易遙沒回答,死死地抱著懷裡的一堆書,整個人濕漉漉地往前走。

顧森西還追在後面要說什麼,易遙轉過身朝他用力踢瞭一腳,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顧森西痛得皺著眉頭蹲到地上去。

“別跟著我,我不會和你上床,你滾開。”

顧森西咬瞭著牙站起來,脫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遙劈頭蓋臉地丟過去,看的出他也生氣瞭。

易遙扯下蒙在自己頭上的外套,重重地丟在地上,眼淚刷得流瞭下來。

易遙沒有管站在自己身後的顧森西,抱著一堆濕淋淋的書,朝學校外面走去。快要走出校門的時候,易遙抬起頭看到瞭齊銘。

腦海裡字幕一般浮現上來的,是手機裡那條短信。

——老師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傢瞭。你先走。

而與這相對應的,卻是齊銘和一個女生並排而行的背影。兩個人很慢很慢地推著車,齊銘側過臉對著女生微笑,頭發被風吹開來,清爽而幹凈。齊銘車的後座上壓著一個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難去猜測是準備送出去,還是剛剛收到。

但這些也已經不重要瞭吧。

易遙跟在他們身後,也一樣緩慢地走著。

風吹到身上,衣服貼著皮膚透出濕淋淋的冷來。但好象已經消失瞭冷的知覺瞭。

隻是懷包著書的手太過用力,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酸楚感來。

以前上課的時候,生物老師講過,任何的肌肉太過用力,都會因為在分解釋放能量時缺氧而形成乳酸,於是,就會感覺到酸痛感來,

那麼,內心的那些滿滿的酸楚,也是因為心太過用力嗎?

跟著齊銘走到校門口,正好看到拿著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圍幾個女生圍著,像是幾朵鮮艷的花。在冬天這樣灰蒙蒙的季節裡,顯出淋漓得過分的鮮艷。

依然是那樣無辜而又美好的聲音,帶著拿捏得恰倒好處的驚訝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調,將所有人的目光聚攏過來。

——哎呀,易遙,你怎麼弄成這樣一副樣子啊?

前面的齊銘和他身邊的女生跟著轉過身來。

在齊銘露出詫異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瞭下去。

易遙抬起手擦掉額頭上沿著劉海淌下來的水,順手拉下瞭一縷發臭的墨綠色水草來。

周圍的人流和光線已經變得不再重要瞭。

像是誰在易遙眼裡裝瞭臺被遙控著的攝象機,鏡頭自動朝著齊銘和他身邊的女生對焦。清晰地鎖定住,然後無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場景,在易遙眼裡顯得安靜而美好。就像是曾經有一次在郊遊的路上,易遙一個人停下來,看見路邊高大的樹木在風裡安靜地搖晃時,那種無聲無息的美好。

幹凈漂亮的男生。和幹凈漂亮的女生。

如果現在站在齊銘旁邊的是頭發上還有水草渾身發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個鬧劇啊。

易遙更加用力地摟緊瞭懷裡的書,它們在被水泡過之後,一直往下沉。

易遙盯著那個女生的臉,覺得一定在哪兒見過。可是卻總是想不起來。記憶像是被磁鐵靠近的收音機一樣,發出混亂的波段。

直到聽到身邊顧森西的一聲“咦——”後,易遙回過頭去,才恍然大悟。

顧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說,“姐,你也還沒回傢啊。”

《悲傷逆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