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10章 刺殺

我敲敲院門:“九爺呢?”小風正在擺圍棋子,頭未抬地說:“在書房整理書冊。”我提步向書房行去,小風道:“書房不讓人進,連打掃都是九爺親自動手,你坐著曬曬太陽,等一會吧!這裡有茶,自己招呼自己,我正忙著,就不招呼你瞭。”

我伸手重敲瞭小風的頭一下,“你人沒長多大,大爺的譜子倒是擺得十足。”小風揉著腦袋,氣瞪向我,我“哼”瞭一聲,沒有理會他,自顧向書房行去。

我雖在竹館住過一段時間,可書房卻是第一次來。一間大得不正常的屋子,沒有任何間隔,寬敞得簡直可以跑馬車,大半個屋子都是一排排的書架,九爺正在架子前翻書冊。

我有意地放重腳步,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側頭向我笑點下頭,示意我進去,“你先坐一會,我馬上就好。”我心中幾分欣喜,回轉身朝著石風得意地做瞭個鬼臉。

我好奇地在一排排書架前細看,“這些書,你都看過嗎?”九爺的聲音隔著幾排書架傳來,不甚清晰:“大都翻過。”

《詩經》、《尚書》、《儀禮》、《周易》、《春秋》、《左傳》、《孝經》……這一架全是儒傢的書籍,《詩經》好象翻越的比較多,放在最容易拿取的地方。

《黃帝四經》、《皇極經世》、《道德經》、《老萊子》……這一排是黃老之學。老子的《道德經》,莊子的《逍遙遊》和《知北遊》顯然已經翻閱瞭很多遍,串竹簡的繩子都有些松動。

法傢、兵傢……,這些我自幼背過大半,沒什麼興趣地匆匆掃瞭幾眼,轉到下一排。這一排比較奇怪,前半排隻孤零零地放瞭一卷書,後半排卻堆滿瞭佈帛卷。

我疑惑地拿起竹簡,是《墨子》,這個聽說有一部分很是艱澀,當日連阿爹都頭疼。翻閱瞭下,有些地方讀著還能懂,有些卻是詰屈聱牙,好象有說工具的制作,做車軸雲梯的,又有講一種太陽的現象,什麼穿過小孔成倒象,什麼平面鏡,凹凸鏡成什麼像的,完全不知其所雲,我搖搖頭放下,走到後半排拿起一卷帛書,是九爺的字跡,我楞瞭下,顧不上看內容,又拿瞭幾卷,全是九爺的字跡。我探頭看向九爺,他仍在低頭擺弄書籍,我猶豫瞭下問:“這排的書我能翻看一下嗎?”

九爺回頭看向我,思量瞭一瞬,點點頭:“沒什麼看頭,隻是我閑暇時的愛好。”

我撿瞭一卷,因為很長,沒時間細讀,隻跳著看:

“……公輸般創雲梯欲助楚攻宋,奈何遇墨翟。般與墨論計:般用雲梯攻,墨火箭燒雲梯;般用撞車撞城門,墨滾木擂石砸撞車;般用地道,墨煙熏……般九計俱用完,城仍安然,般心不服,欲殺墨,墨笑雲‘有徒三百在宋,各學一計守城。’楚王服,乃棄。

餘心恨之,公輸般,後世人尊其魯班,號匠藝之祖,卻為何徒有九計,不得使人盡窺墨之三百計。閑暇玩筆,一攻一守,殫精竭慮,不過一百餘策,心嘆服……”

隨後幾卷都細畫著各種攻城器械,防守器械,寫明相輔的攻城和守城之法。

我匆匆掃瞭一眼,擱好它們,拿瞭另外一卷,“……非攻……兼愛天下……厭戰爭……”大概是分析墨子厭惡戰爭和反對大國欺辱小國的論述,一方面主張大國不應倚仗國勢攻打小國,一方面主張小國應該積極備戰,加強國力,隨時準備對抗大國,讓大國不敢輕易動兵。

我默默沉思瞭好一會,方緩緩擱下手中的書帛,又拿瞭幾卷翻看,全是圖樣,各種器具的制作流程,一步步極其詳細,有用於戰爭的復雜弩弓,有用於醫療的夾骨器具,也有簡單的夾層陶水壺,隻是為瞭讓水在冬天保溫,甚至還有女子的首飾圖樣。我撓瞭撓腦袋,擱瞭回去,有心想全翻一遍,可又更好奇後面的架子上還有什麼書,隻得看以後有無機會再看。

這一架全是醫書,翻瞭一卷《扁鵲內經》,雖然九爺在竹簡上都有細致的註釋心得,但我實在看不懂,又沒有多大的興趣,所以直接走到盡頭處隨手拿瞭一卷打開看。《天下至道談》,一旁也有九爺的註釋,我臉一下變得滾燙,“砰”的一聲把竹簡扔回架上。九爺聽到聲響扭頭看向我,我嚇得一步跳到另一排書架前,拿起卷竹冊,裝模做樣地看著,心依舊“咚咚”狂跳。

九爺也看這些書?不過這些書雖然是禦女之術,可講的也是醫理,很多更是偏重論述房事和受精懷孕的關系,心中胡亂琢磨著,低著頭半晌沒有動。

“你看得懂這些書?”九爺推著輪椅到我身側,微有詫異地問。我心一慌,急急回答:“我隻看瞭幾眼,已經都被我燒掉瞭。”

九爺滿眼困惑地看著我,我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我手中現在捧著的竹簡,而不是……我懊惱地想暈倒,天下竟然有心虛至此的人。趕忙掃視瞭幾眼書冊,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全是小蝌蚪般的文字,扭來扭去,一個字不認識,不甘心地再看一眼,我仍舊一個字都不認識。

天哪!這樣的書我竟然盯著看瞭半天,現在我已經不是懊惱地想暈倒,而是想找塊豆腐撞一下。我低著頭,訥訥地說:“嗯……嗯……其實我是看不懂的,但是我……我很好奇,所以……所以還是認真地看著,這個……這個我隻是研究……研究自己為什麼看不懂。”

九爺眨瞭眨眼睛,貌似好奇地問:“那你研究出什麼瞭?”

“研究出什麼?嗯……我研究的結果是……嗯……原來我看不懂這些字。”九爺的嘴角似乎有些微不可見的抽動,我心中哀叫一聲,天呀!我究竟在說什麼?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多說多錯,還是閉嘴吧!

屋子內安靜得尷尬,我沮喪地想著,一塊豆腐恐怕不夠撞,要多買幾塊。九爺忽地靠在輪椅上大笑起來,歡快的聲音在大屋中隱隱有回音,一時間滿屋子似乎都是快樂。我頭埋得越發低,羞赧中竟透出一絲甜,從沒聽到過他大笑的聲音,隻要他能經常如此笑,我寧願天天撞豆腐。

他掏出絹帕遞給我,“隨口一問而已,你竟然緊張得滿臉通紅,急出汗來,哪裡象聞名長安城的歌舞坊坊主?”我訕訕地將竹冊擱回架上,接過絹帕擦去額頭和鼻尖的小汗珠。

我的目光從架上的書冊掃過,“這些書都不是漢字的嗎?”九爺微一頷首,我轉開視線笑著說:“我剛才看到你繪制的首飾圖樣,很漂亮呢!”

九爺眼光從書冊上收回,凝視著我問:“你為什麼不問這些書是什麼?”

我沉默一瞬後,輕嘆一聲,“你也從沒有問過我為什麼會和狼生活在一起。為什麼說生在西域,卻講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反倒西域各國的話一句不會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些事情在沒有合適的心情,合適的人時絕不想提起,如果有一天你願意告訴我時,我會坐在你身旁靜靜傾聽,若不願意說,我也不想探詢。有一個人曾給我說過一句話,隻認識他眼中的我,我想我也如此,我隻認識我心中的你。”

九爺靜靜坐瞭一會,推著輪椅從書架間出去,背對著我道:“很多事情究竟該如何做,我自己都一直在猶豫不定,所以也無從談起。”我的聲音輕輕,語氣卻很堅定:“不管你怎麼做,我一定站在你這邊。”

他正在推輪椅的手一頓,又繼續轉動著輪椅,“找我什麼事?”我道:“沒什麼特別事情,就是正好有空,所以來看看爺爺,小風和……你。”出書房前忽瞟到墻角處靠著一個做工精致的拐杖。是九爺用的嗎?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用拐杖。

我們剛出書房門,不知道觸動瞭哪裡的機關,門立即自動關上,我伸手輕推瞭下,紋絲不動,我以前以為竹館內所有的機關都是他為瞭起居方便特意請人設置,如今才明白全都是他的手筆。

他道:“一會我要出去一趟。”我忙說:“那我不打攪你,我回去瞭。”他叫住我,想瞭一瞬,淡淡說:“我去城外的農莊見幾個客人,你若有時間,也可以去莊子裡玩玩,嘗一嘗剛從樹上摘下的新鮮瓜果。”我抑著心中的喜悅,點點頭。

石伯手中握著根黑得發亮的馬鞭,坐在車椽上打盹,九爺往日慣用的秦力卻不在,九爺還未說話,石伯已回道:“秦力有些事情不能來。”九爺微點下頭,“找別的車夫來駕車就行,不必您親自駕車。”石伯笑著挑起車簾,“好久沒動彈,全當活動筋骨。”

石伯問:“是先送玉兒回落玉坊嗎?”九爺道:“和我一塊去山莊。”石伯遲疑瞭下,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隻是沉默地一甩馬鞭,驅車上路。

馬車出瞭城門後,越跑越快,我趴在窗口,看著路邊快速退後的綠樹野花,心情比這夏日的天更明媚。九爺也微含著笑意,目光柔和地看著窗外,兩人雖然一句話未說,可我覺得我們都在享受著吹面的風,美麗的風景和彼此的好心情。

石伯低低說瞭聲,“急轉彎,九爺當心。”說著馬車已經急急轉進林子中,又立即慢瞭速度,緩緩停下,石伯的駕馭技術絕對一流,整個過程馬兒未發出一聲聲響。我困惑地看向九爺,手卻沒有遲疑,立即握住瞭系在腰間的金珠絹帶。

九爺沉靜地坐著,微微笑著搖瞭下頭,示意我別輕舉妄動。在林子中靜靜等瞭一會,兩驥馬忽地從路旁也匆匆轉入林中,騎馬者看見我們,好象毫未留意,從我們馬車旁急急掠過。

“裝得倒還象!”石伯一揮馬鞭,快若閃電,噼啪兩聲,已經打斷瞭馬兒的腿骨,兩匹馬慘叫著倒在地上。馬上的人忙躍起,揮刀去擋漫天的鞭影,卻終究技不如人,兩人的刀齊齊落地,虯髯漢子微哼一聲,石伯的馬鞭貫穿他的手掌,竟將他釘在樹上。

我一驚,又立即反應過來,石伯的馬鞭應該另有玄機,絕不是普通的馬鞭。另一個青衣漢子呆呆盯瞭會石伯手中的鞭子,神色驚詫地看向石伯,忽地跪在石伯面前嘰嘰咕咕地說起話來,被釘在樹上的虯髯漢子本來臉帶恨色,聽到同伴的話,恨色立即消失,也帶瞭幾分驚異。

石伯收回長鞭,喝問著跪在地上的青衣漢子,兩人一問一答,我一句聽不懂。九爺聽瞭會,原本嘴邊的笑意忽地消失,詫異地看瞭我一眼,吩咐道:“用漢語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青衣漢子忙回道:“我們並非跟蹤石府的馬車,也不是想對石府不利,而是受雇查清落玉坊坊主在長安城的日常行蹤,伺機暗殺瞭她。”他說著又向石伯連連磕頭,“我們實在不知道老爺子是石舫的人,也不知道這位姑娘和石舫交情好,若知道就是給我們一整座鳴沙山的金子,我們也不敢接這筆買賣。”

仿若晴天裡一個霹靂,太過意外,打得我頭暈,發瞭好一會的懵,才問道:“誰雇你們的?”

青衣人聞言隻是磕頭,“買賣可以不做,但規矩我們不敢壞,姑娘若還是怪罪,我們隻能用人頭謝罪。”

石伯揮著馬鞭替馬兒趕蚊蠅,漫不經心地說:“他們這一行不管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說出雇主的來歷,其實就是說瞭,也不見得是真的。既然是請人暗殺,自然是暗地裡的勾當。”

我苦笑道:“也是,那放他們走吧!”石伯看向兩人沒有說話,兩人立即道:“今日所見的事情,我們一字不會泄漏。”

石伯卻顯然還是想殺瞭他們,握著馬鞭的手剛要動,九爺道:“石伯,讓他們走。”聲音徐緩溫和,卻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石伯凌厲的殺氣緩緩斂去。

石伯看著九爺,輕嘆一聲,冷著臉揮揮手,兩人滿面感激,連連磕頭,“我們回去後一定妥善處理此事。老爺子,以羅佈淖爾湖起誓,絕不敢泄漏您的行蹤。”

我有些驚訝,對沙漠戈壁中穿行的遊牧人而言,這可比天打雷霹不得好死的誓言要沉重得多。

兩人撿起刀,匆匆離去,那個手掌被石伯刺穿,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漢子一面走一面回頭看向馬車,忽地似明白過來什麼,大步跑回,撲通一聲跪在馬車前,剛才生死一線間都沒有亂瞭分寸的人,此時卻滿面悔痛,眼中含淚,聲音哽咽著說:“小的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人,竟然恩將仇報,想殺瞭她,真正豬狗不如。”揮刀砍向自己的胳膊,一隻袖箭從車中飛出,擊偏瞭刀,他的同伴趕著握住他的手,又是困惑又是驚疑地看向我們。

九爺把小弩弓收回袖中,淺笑著說:“你隻怕認錯瞭人,我沒有什麼恩給過你,你們趕緊回西域吧!”

剛才的一幕刀揮箭飛,我全未上心,心裡隻默默誦著“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人”,看向車下的兩人,竟覺得二人長得十分順眼。

虯髯大漢泣道:“能讓老爺子駕車,又能從老爺子鞭下救人的人,天下間除瞭公子還能有誰?我一傢老小全得公子接濟才僥幸得活,娘日夜向雪山磕頭,祈求您平安康健,我卻糊裡糊塗幹瞭這沒良心的事情。”他身邊的漢子聞言似也明白瞭九爺的身份,神色驟變,竟也立即跪在一旁,一言不發,隻重重磕頭,不幾下已經血流瞭出來。九爺唇邊雖還帶著笑意,神情卻很是無奈,石伯眼神越來越冷厲,我叫道:“喂!你們兩個人好沒道理,覺得心愧就想著去補過,哪裡能在這裡要死要活的?難道讓我們看到兩具屍體,你們就心安瞭?我們還有事情,別擋路。”

兩人遲疑瞭一會,縮手縮腳地站起,讓開道路。我笑道:“這還差不多,不過真對不住,你們認錯人瞭,我傢公子就長安城的一個生意人,和西域沒什麼幹系,剛才那幾個頭隻能白受瞭,還有……”我雖笑著,語氣卻森冷起來,“都立即回西域。”

兩人呆瞭一瞬,恭敬地說:“我們的確認錯瞭,我們現在就回西域。”石伯看看我,又看看九爺,一言不發地打馬就走。

馬車依舊輕快地跑在路上,我的心裡卻如同壓瞭一塊巨石,沉甸甸的。我和西域諸國的人從未打過交道,又何來恩怨?目達朵不小心泄漏瞭我還活著的事情嗎?我目前的平靜生活是否要改變瞭?

九爺溫和地問:“能猜到是誰雇傭的人嗎?”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道,我一直在狼群中生活,應該隻和一個人有怨,他們從西北邊來倒也符合,那邊目前絕大部分都還在他的勢力范圍內,可那個人為何要特意雇人來殺我呢?他可以直接派手下的高手來殺我。還是因為在長安,他有所顧忌,所以隻能讓西域人出面?”

九爺道:“既然一時想不清楚就不要再傷神。”我頭伏在膝蓋上,默默思量,他問:“玉兒,你怕嗎?”我搖搖頭,“這兩個人功夫很好,我打架不見得打過他們,可他們卻肯定殺不瞭我,反倒我能殺瞭他們。”

石伯在車外喝瞭聲采,“殺人的功夫本就和打架的功夫是兩回事情。九爺,雇主既是暗殺,肯定要麼怕玉兒知道他是誰,要麼就是沒機會直接找玉兒,隻要西域所有人都不接他的生意,他也隻能先死心。這事交給我瞭,你們就該看花看花,該賞樹賞樹,別瞎操心。”

九爺笑道:“知道有你這老祖宗在,那幫西域的猴子猴孫鬧不起來。”又對我說:“他們雖說有規矩,但天下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要我幫你查出來嗎?”

現在的我可不是小時候隻能逃跑的我瞭,我一振精神,笑嘻嘻地說:“不用,如果是別人,這些花招我還不放在心上,如果真是那個人,更沒什麼好查的,也查不出什麼來。他若相逼,我也絕對不會怕瞭他。”九爺點頭而笑,石伯呵呵笑起來,“這就對瞭,狼群裡的丫頭還能沒這幾分膽識?”

九爺的山莊還真如他所說就是農莊,大片的果園和菜田,房子也是簡單的青磚黑瓦房,方方正正地分佈在果園菜田間,說不上好看,卻實在的一如腳下的黑土地。

剛上馬車時,石伯的神色讓我明白這些客人隻怕不太方便讓我見,所以一下馬車就主動和九爺說,要跟莊上的農婦去田間玩耍,九爺神情淡淡,隻叮囑瞭農婦幾句,石伯卻笑著向我點點頭。

雖然路途上突然發生的事情讓我心裡有些許愁煩,可燦爛得已經有些曬的陽光、綠得要滴油的菜地,以及田間地頭辛勤勞作的農人,讓我的心慢慢踏實下來。我的生活我自己掌控,不管是誰,都休想奪走屬於我的生活。

眼睛掃到石伯的身影,忙對一旁的農婦道:“大嬸,太陽真是曬呢!幫我尋個草帽吧!”大嬸立即笑道:“竟給忘瞭,你等等,我這就去找。”她一走,我立即快步去追石伯,“石伯,你不等九爺嗎?”

石伯回頭盯著我一言不發,我道:“放過他們,你瞞不過九爺的。”石伯冷著聲說:“我這是為他好,老太爺在也肯定支持我這麼做。”我道:“如果你做的事情讓他不開心,這就不是為他好,隻是你自以為是的好罷瞭!況且你現在的主人是九爺,不是以前的老太爺。”

石伯有些動怒,“你是在狼群中長大的嗎?這麼心慈手軟?”我笑起來,“要不要我們性命相搏一番,看誰殺得瞭誰?石伯,九爺不喜歡莫名地殺戮,如果你真的愛護他,不要讓他因為你沾染上鮮血。你可以坦然,可他若知道瞭,卻會難受。每個人處理事情的手段不一樣,既然九爺願意這樣做,他肯定已經考慮過一切後果。”

大嬸拿著草帽已經回來,“我要去地裡玩瞭,石伯還是等我們一塊走吧!”我向他行瞭一禮,奔跳著跑回田間。

“這是什麼?”“黃豆。”“那個呢?”“綠豆。”……“這是胡瓜,我認識。”終於有一個我認得的東西瞭,我指著地裡的一片藤架,興沖沖地說。一旁的大嬸強忍著笑說:“是黃瓜,正是最嫩的時候。”我躥進地裡,隨手摘瞭一個,在袖子邊蹭瞭蹭就大咬瞭口,真的比園子裡買來的好吃呢!

挽著籃子在藤架下鉆來鉆去,揀大一點的胡瓜摘,一抬頭卻意外地看見九爺正在地邊含笑看著我,隔著碧綠的胡瓜騰葉,我笑招瞭招手,向他跑去,順路又摘瞭兩個胡瓜,“你怎麼來瞭?你的客人走瞭嗎?”

他點點頭,笑把我從頭到腳打量瞭一番,指指我頭上的草帽和胳膊上挽著的籃子,“把衣服再換一下,活脫脫的一個農傢女瞭。”我把籃子拿給他看,“這是我摘的豆角,這是胡瓜,還有韭菜。”他笑道:“我們在這裡吃過晚飯再回去,就吃你摘的這些菜。”我喜出望外地跳著拍瞭拍掌。

我和九爺沿著田邊慢步而行,日頭已經西斜,田野間浮起朦朦暮靄。裊裊炊煙依依而上,時有幾聲狗叫雞鳴。荷鋤而歸的農人從我們身邊經過時,雖有疲憊之色,神態卻安詳滿足,腳步輕快地趕著回傢。

我腦子裡忽然滑過“男耕女織”四字,不一定真的男要耕,女要織,其實隻要能如他們一樣,彼此相守、和樂安寧。偷眼看向九爺,沒想到他也正在看我,兩人的眼神驀然相對,彼此一怔,他的臉竟然有些微紅,視線匆匆飄開。

我第一次看見他臉紅,不禁琢磨著他剛才心裡在想什麼,直直盯著他,看瞭又看,九爺輪椅越推越快,忽地側頭,板著臉問:“你在看什麼?”我心中仍在思量,嘻嘻笑著隨口說:“看你呀!”

“你……”他似乎沒有料到我竟然如此“厚顏無恥”,一個字吐出口,被我噎得再難成言。我看到他的神色,明白自己言語造次瞭,心中十分懊惱,我今日怎麼瞭?怎麼頻頻制造口禍?

想道歉又不知道該從何道歉,隻能默默走著,九爺忽地笑著搖頭,“你的確是在西域長大的。”我放下心來,也笑著說,“現在已經十分好瞭,以前說起話來才真是一點顧忌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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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城外的農莊回來,心中一直在琢磨,卻總覺思緒零亂,難有齊整,找出預先備好的絹帕,邊想邊寫,“一,儒傢那一套學說,你顯然並不上心,隻是《詩經》翻得勤。既如此,應該並不贊同皇權逐漸的高度集中,也不會認同什麼天子受命於天、為人子民除瞭忠還應忠的胡扯八道。二,你顯然極喜歡老子和莊子。黃老之學,我隻聽阿爹斷斷續續講過一些,並沒真正讀過,但也約略知道一二,如果你喜歡老莊,那現在的一切對你而言,豈不都是痛苦?三,你最崇敬的是墨子,墨子終其一生為平民百姓奔走,努力說服各國君主放棄戰爭,幫助小國建造城池兵器對抗大國。你心中的大國是漢朝嗎?小國是西域各國嗎?你願意選擇做墨子嗎?可那樣不是與老子和莊子有些背道而馳嗎?”輕嘆一聲,在硯臺邊輕順著筆,是我理解矛盾,還是你心內充滿矛盾?我不關心你的身世如何,現在又究竟是什麼身份,我隻想明白你的心意如何。

收好絹帕,匆匆去找瞭紅姑,“你幫我請個先生,要精通黃老之學和墨傢,懂諸子百傢的。”紅姑驚疑道:“難道還要園子裡的姑娘學這些?認識字,會背幾首《詩經》已足夠瞭。”我笑道:“不是她們學,是我想聽聽。”紅姑笑應瞭:“行!派人打聽著去請,你再學下去,可以開館授徒瞭。”

因為不管出多少錢,先生都堅決不肯到園子中上課,所以我隻好“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到先生那裡聽課。今日聽完莊子的《逍遙遊》,心中頗多感觸,下瞭馬車依舊邊走邊琢磨。

人剛進院子,紅姑突然從屋裡沖瞭出來,興沖沖地說:“猜猜有什麼好事?”我故意吃驚地看著紅姑:“難道紅姑有瞭意中人想出嫁?”紅姑伸手來抓我,“你這張刁嘴!”我閃身避過,“誰讓你不肯痛痛快快地說?”

紅姑見抓不到我,無奈地瞪瞭我一眼:“公主派瞭人來,賞賜瞭很多東西,你不在,我就代收瞭,不過你最好明日去給公主謝恩。聽來人說,李……李已經被賜封為夫人,今日的金銀玉器是公主賞的,隻怕過幾日李夫人會派宮中人再來打賞。”

我笑而未語,紅姑笑道:“難怪人人都想做皇親貴戚,你看看公主歷次賞你的那些個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她朝院外看瞭眼,低聲道:“李妍也真是爭氣,去年秋天入的宮,這才剛到夏天就位居夫人,僅次於衛皇後。”

我腦子裡似乎有些事情,不禁側頭細思,看到鴛鴦藤架上,嫩白的小小花骨朵,猛然一拍額頭,“這段時間光忙著老子莊子、大鵬蝴蝶瞭,皇上可有派大軍出發?”紅姑愣愣問:“什麼?”

我放下心來,“看來沒有瞭,照老規矩辦,公主賞賜的東西你仔細地一一記錄好,看著能用的,實在喜歡的留下,不適合我們用的,想辦法出售瞭,那些個東西沒有金銀實惠,慢慢賣能賣出好價錢,如果將來一時著急倉促出手就隻能賤賣。李夫人知道我喜歡什麼,不會給我找這個麻煩的,肯定是真金白銀。”

紅姑頻頻點頭,樂呵呵地說:“我們都是紅塵俗人,那些東西看著是富麗堂皇,可還是沒有金銀壓箱底來得實在。”

《大漠謠(風中奇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