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師弟近日忙得很,也不過來走走,”夜裡,重華宮大殿珠光映照如白晝,虞度含笑往椅子上坐下,“事情都處理完瞭麼,有沒有打擾你?”

洛音凡道:“師兄有什麼事,就說吧。”

虞度輕咳瞭聲:“既這樣,我就直說瞭,你莫嫌我話多,讓那孩子去冰牢,我與師叔以為還是判得過於重瞭。”

見洛音凡沒有表示,他繼續道:“她是不是真有罪,你比我們都清楚,我與你師叔先前是擔心她……小孩子年輕,一時糊塗罷瞭,並未因此犯大錯,我看她很有志氣,品行也好,是個極有前途的孩子,就這樣被罰去冰牢,未免太可惜。”

洛音凡道:“師兄要留下她?”

虞度道:“這段日子她與珂兒感情甚好,師叔的意思,如今青華肯放過她,我們這邊也不必那麼認真,罰她受點重刑,貶去孤島幾年,然後依舊回玉晨峰,與珂兒住在一處。”

洛音凡臉色不太好,半晌道:“祖師教規在上,恐難服眾。”

“教規不外乎人情,這群年輕孩子裡出色的不多瞭,”虞度搖頭,“仙門有奸細,可能是盯上瞭你,那孩子隻怕真被冤枉瞭,我知道你怪她不爭氣,可昆侖冰牢是什麼地方,被關進去的弟子,有才兩年就瘋瞭的,你當真要將她送去?”

洛音凡沉默。

“師弟考慮下吧,你的徒弟,我原也不該多說。”虞度移開話題,再商議兩件正事,就起身回主峰去瞭。

待他離開,洛音凡緩步走到殿門口,望夜空。

平生決策無數,極少有遲疑的時候,甚至包括當年斬下那一劍,可是現在,究竟該怎麼做?

天生煞氣,三世成魔,這是第二世瞭。

不是不想維護,他是她的師父,豈會真那麼狠心?平生極少有求於人,卻也是為瞭她,求宮可然,求卓昊,沒人知道行刑時他有多緊張,對於她,他比誰都在意。

可他不能拿六界安危去賭。

最重要的是,眼下她又被人盯上,倘若煞氣泄露,師兄他們豈會甘休?冰牢反而是最安全的去處,她不明白他的苦心,他更無從解釋,沒有勇氣喚醒她前世的記憶。

受這場委屈,又受過刑,舊傷新傷,不知那些藥有用沒有,當真關去冰牢,她受不受得瞭……

突然想起當初的自己,那個已經有點陌生的自己,一路雲淡風清走來數百年,幾乎沒有任何事能在心裡留下太深的印象。

多少人以為,他洛音凡術法強站得高,卻不明白,生於天,死歸地,得之於天地,失之於天地,天地眾生,我即眾生,無須高高在上去俯瞰一切,因為誰能俯視自己;也無須低於塵埃去膜拜一切,因為誰又怎能仰望自己。

自負,隻因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就是無敵。

然而現在,他發現“自己”這個概念開始有點模糊瞭,不再像先前那麼空明通透,身上多瞭些東西,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半空中清晰呈現出畫面。

陰冷黑暗的仙獄內,少女沉沉睡在榻上,身上蓋著的毯子滑落大半,露出瘦得可憐的小臂。

洛音凡嘆瞭口氣。

“師父!”重紫猛然睜開眼。

仍是漆黑的牢房,四壁冷清,身下是燕真珠帶來的木榻,身上毯子蓋得嚴嚴實實,哪裡有半個人影!

為什麼會有那種熟悉的感覺?好象他來過一樣……

反復做夢,夢裡總是卓雲姬與師父並肩而立的畫面,下一刻卓雲姬倒在殿內地上,師父站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大約是從沒見過師父傷心欲絕的樣子,所以想象不出來吧,可是,那雙眼睛裡的無力與灰心,自己看得清楚。

他怎麼可能再來?

不怕死,不怕懲罰,隻怕他不肯原諒。

重紫抱著毯子坐到天明,秦珂照常進來看她,見她神色不好,也沒有多問,拉起她的手度瞭些靈氣過去。

經過他的開解和鼓勵,重紫雖然還是放不下,但已經能開始準備接受現實瞭,想到這段日子他常來照看自己,更加感激:“師兄總來看我,會不會耽誤你的事?”

秦珂道:“青華卓師兄來過瞭。”

重紫愣瞭下,垂眸:“謝謝你。”

秦珂沉默許久,道:“他饒過你,並非是承我的情。”

“他可能是看在師姐的份上,”重紫不覺得奇怪,半是羨慕半是黯然,“有人這樣喜歡,就是死也值得瞭。”

秦珂瞟她一眼。

重紫兀自沉浸在想象裡,拉著他問:“師兄,我那個師姐長什麼樣子,很好看嗎?”

秦珂道:“一個醜丫頭。”

“我不信!”重紫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一定也替我求過情的,還是謝謝你。”

秦珂皺眉:“放手。”

重紫發現,隻要臉皮厚點,這個精明穩重的師兄其實很好欺負:“不放!”

……

見她難得心情好,秦珂容她鬧瞭陣,等到安靜下來,才將要說的話告訴她:“尊者態度已有松動,閔仙尊可能會罰你受刑,貶去守毒島,目前消息還未公開,你先有個準備。”

乍聽到這消息,重紫也不知是喜是悲,結果比想象中要好,可師父同意輕判,是看掌教的面子吧,她丟盡瞭他的臉,不該奢求原諒的。

秦珂扶住她的肩安慰:“守毒島雖艱苦,但至少比冰牢強多瞭,我與真珠她們會常來看你,忍耐幾年就好。”

求到這樣的結果,他不知費瞭多少力氣,自己決不能辜負,重紫鄭重點頭:“師兄放心,我不會放棄的。”

秦珂難得笑瞭下,變出隻報時小金鳥:“真珠這些日子急得很,托我帶這個給你。”

重紫欣喜接過。

黑漆漆的仙獄,眼睛看得見,時間概念就很模糊瞭,上次不過隨口提瞭句,誰知她真的找來瞭這個。

重華尊者不管徒弟,反倒是掌教和督教仍懷有愛才之心,對遣送昆侖之事極力勸阻,秦珂獲得特許,經常去仙獄探視重紫,南華上下都知道閔雲中有意撮合,有高興的有失望的,司馬妙元看在眼裡,嫉恨萬分,卻不敢再輕舉妄動,這日她正要去主峰,忽然有個弟子跑來叫她。

“師叔快些回去吧,有客人要見你。”

司馬妙元疑惑,匆匆回到住處,見到那位來客之後便不大耐煩:“你怎麼來瞭?”

“前日去昆侖拜見舅舅他老人傢,路過而已,”月喬站在案前,邊打量案上東西,邊笑道,“聽說你們南華出瞭大事,所以特意來看看你。”

司馬妙元意外:“令舅是昆侖的?”

“我舅舅正是昆侖玉虛掌教,你連這也不知道?”月喬得意,摟住她。

“少動手動腳!”司馬妙元推開他,心內一動,“既然來瞭,何不去看看你那一直念念不忘的重紫師妹?”

月喬愣瞭下,笑著拉起她的手:“師妹想哪裡去瞭……”

“她現在仙獄裡,馬上就要被遣送昆侖冰牢,”司馬妙元打落他的手,斜眸,似笑非笑,“犯下這等大罪,尊者再沒去看過她一眼,早就不管瞭,如今她術法受制,甚是可憐,師兄何不趁機去關照關照,說不定她就感激你瞭。”

月喬原是個逢場作戲的,聞言暗喜,口裡道:“你果真不吃醋?”

司馬妙元心裡冷笑,假意嘆氣道:“我們姐妹一場,眼下看她受苦,我擔心得很,可惜將來她去瞭昆侖,有什麼我也照應不到,令舅既是昆侖玉虛掌教,將來還望你多照顧她才好,我能吃什麼醋。”

且不說司馬妙元暗含鬼胎,這邊仙獄內,秦珂剛離去,重紫歪在榻上昏昏而睡,冥冥中有個聲音幽魂般在狹小的空間裡飄蕩。

“少君。”

“又是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害我?”

“我是在幫你。”

“我不認得你!”

“因為你不記得瞭,不記得他們如何待你,仙門根本容不下你,你留在仙門就是最大的錯誤。”

“那是你害我!沒有你,我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雲仙子是不是你殺的?”

“沒有我,他們照樣不會放過你,少君會明白。”

驚醒過來,重紫滿頭冷汗。

她又聽到瞭那個聲音,它竟然叫她“少君”?它是真實存在的,根本不是什麼心魔!一定要告訴師父和掌教,讓他們查個清楚,雲仙子之死很可能與她無關,洗清冤屈,師父就會原諒她瞭!

狂喜之下,重紫將毯子一掀,跳下榻就飛快朝門跑,打算出去找外面的弟子傳話,哪知剛踏上石級,迎面就撞到一個人懷裡。

那人順勢拉住她:“重紫師妹。”

重紫意外:“是你?”

自從上次司馬妙元來過,閔雲中就下令任何人進仙獄都要稟明掌教,這也是秦珂怕司馬妙元再來欺負她的意思,然而司馬妙元身為人間公主,自有許多奇珍異寶收買人心,此番帶月喬來仙獄,隻說是探望重紫,負責看守的兩名女弟子平日得過她好處,且又不是什麼大事,便讓月喬進來瞭,司馬妙元卻留在外面,假意與二人攀談。

月喬原就心懷不軌,迫不及待拉住重紫的手,作出關切之色:“聽說師妹出事,我急得很,專程趕著過來看望你,你受傷重不重,疼不疼?”

重紫心知不對,鎮定:“多謝月師兄記掛,可眼下我尚有件急事想要面稟掌教,月師兄能否替我通報聲?”

月喬笑道:“那有何難,隻是師妹拿什麼報答我呢?”

“師兄此番相助,重紫自會記在心裡。”

“光記在心裡,就打發我瞭?”

當初在天山,重紫就見識過此人的無恥,如今見他做這點事也要談條件,更加厭惡:“等見過掌教稟明正事再說吧。”

月喬還不識趣:“到時師妹翻臉不認怎麼辦,我要師妹親口答應再去。”

知道談不攏,重紫幹脆抽回手,準備出去找人報信。

“聽說師妹要去昆侖,”月喬攔住她,哄道,“昆侖玉虛掌教是我親舅舅,到時我在他老人傢跟前說兩句好話,叫你不吃冰牢的苦。”

重紫冷冷道:“師兄自重,否則我要叫人瞭。”

小臉蒼白,依舊不掩麗色,更可疼愛,月喬心猿意馬起來,強行將她摟住。

這麼鬧外面都沒人察覺,必是他設瞭結界,南華教規森嚴,何況虞度和閔雲中並未完全放棄自己,他一個外派弟子何來這般大膽,自然是受瞭司馬妙元教唆!重紫明白過來,頓時大怒,掙紮著將臉偏向一旁:“敢在南華放肆,月師兄膽子未免太大!”

“不過是個罪徒,尊者早就不管你瞭,你若肯乖乖聽我的,我保你沒事。”

“放手!”

仗著祖父西海君溺愛,又受瞭司馬妙元慫恿,月喬隻道她是南華罪徒,又聽說洛音凡要將她送去昆侖冰牢,想是丟開不管瞭,鬧出來頂多受頓打罵,哪裡還有顧慮,低頭就去親那小臉。

那嘴帶著熱氣在臉上亂啃,重紫惡心得要吐,無奈仙術受制,掙不過他,衣衫“哧”的一聲被扯破。

羞憤至極,體內似乎有東西開始迅速膨脹,掙紮著要出來。

被人陷害,又要遭人羞辱!

殺瞭這個人!

殺瞭這個禽獸不如的人!

怒極,恨極,天生煞氣被激發,金仙封印再也掩蓋不住那濃烈的殺氣,重紫停止掙紮,望著他,唇角不知不覺劃出一絲冷笑。

見她放棄反抗,月喬更加得意,以為她肯依從瞭,正要說甜話安慰,忽覺胸口一陣劇痛,如被利刃刺透,他莫名低頭,隻見胸前傷口血流如註。

幾乎不敢相信,月喬愣瞭半晌,慘叫著丟開重紫,跌坐在地:“你……你是誰!”

俏臉蒙著一層青黑之氣,重紫站在那裡,眼睛裡閃著幽幽的光。

“你是魔!”月喬面無人色,跌爬著朝門口跑,“有魔!她有煞氣!快來人!救我!”

呼叫聲裡,兩道人影沖進門。

原來秦珂怕重紫出事,也暗地叫瞭弟子守在仙獄周圍,聽說月喬前來探望,想此人品行不端,當初在天山就垂涎重紫,故匆匆趕到仙獄,見外面司馬妙元神情不對,更加起疑,忽然聽得月喬慘叫,正好閔雲中也路過,二人連忙進來看,哪知會見到這副場景,兩個人同時呆住。

天生煞氣!她竟然天生煞氣!怪不得這次的事行玄測不出結果,原來是她!閔雲中將這一幕看得清楚,聯想到洛音凡這些年的表現,心內全然明瞭,震驚又氣怒。

一個孽障,讓他如此費盡心思保護!天生煞氣,轉世不滅,他還敢放任她活在世上,妄圖替她掩飾,連身份責任都不顧瞭!天魔重現,浩劫再起,那時他就是整個仙界的罪人!

“閔仙尊!閔仙尊救我!”月喬爬到他腳下,扯住他的衣角哀求。

重紫也醒過神,慌得跪下:“仙尊明查,是他心懷不軌,欲行非禮,重紫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見她衣衫不整,閔雲中自然明白怎麼回事,他平生最恨這樣的仙門敗類,立即嫌惡地將月喬踢開,若非念在他是西海君之孫,怕是早就一劍殺瞭幹凈。

月喬咎由自取,這孽障也斷斷留不得!

閔雲中二話不說,拔出浮屠節,毫不猶豫斬下。

“仙尊手下留情!”

“放肆!”

到底是掌教的愛徒,閔雲中不能連他一起殺瞭,硬生生收招,忍怒罵道:“你也看見瞭,這孽障是誰!此事幹系重大,由不得你!”

“是她,”秦珂轉臉看重紫,神色復雜,“但此生她不曾背叛仙門,也立過功,求仙尊……網開一面。”

他二人說話古怪,重紫早已嚇得臉色慘白,閔督教向來公正,怎會突然變成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殺自己?必是為自己傷人生氣吧?於是她連忙叩首:“重紫發誓,所言句句屬實,決不敢欺瞞仙尊,是他欲行不軌之事,重紫尚有要事稟報仙尊與掌教的。”

“出去再說吧。”熟悉聲音傳來。

“正好,我正要問你話!”閔雲中冷笑著看那人。

六合殿,重紫規規矩矩跪在中間,虞度設好結界,將其餘所有人阻隔在外,惟有首座慕玉、秦珂、司馬妙元,還有當值看守仙獄的兩名女弟子留在瞭殿內。

閔雲中冷冷道:“怪不得要將她送去昆侖,我還當你糊塗到底瞭!”

洛音凡看著地上重紫,不語。

今日的局面,他一直盡力想要避免,孰料始終是白費力氣,逃不出天意安排,更讓他震驚的是,她身上的轉世煞氣竟強盛至此,傷人於無形不說,還能沖破他親手結的仙印,此番出事,意味著那幕後之人又開始動手瞭,目標顯然是她,既被盯上,如何能再讓她留在南華!

“人還活著,護教如何解釋?”

“我自會處置,”洛音凡道,“是誰將月喬帶去的?”

司馬妙元一個哆嗦,忙跪下:“是妙元,月師兄他聽說重紫師妹出事,想要看望,所以……妙元便帶他去瞭。”

洛音凡道:“私自帶外人入仙獄,賄賂仙門弟子,該當何罪?”

閔雲中沉著臉道:“與她們二人,一並罰去看守毒島三年。”

三年!司馬妙元白瞭臉,她是倍受寵愛的公主,竟然要在那個冷清寂寞的小島上度過!三年後回來,秦珂身邊定然已有更多女孩子瞭,哪裡還記得她!

“妙元知錯,求尊者開恩!”

“督教所判,豈容你再吵鬧!”虞度嚴厲喝止,如今關鍵是看他如何處置重紫,倘若一定要保,那就麻煩瞭,小事還是先依他的好,退一步,後面才有說話的餘地。

被掌教呵斥,司馬妙元便知留下是沒有希望瞭,無力坐倒在地,望著旁邊重紫,目中盡是恨色。

“掌教明查!”重紫叩首,“是月喬他欲行非禮,重紫一時氣急,才失手傷他……”

閔雲中喝道:“身為仙門弟子,竟以煞氣傷人,還要狡辯!”

重紫著急:“我確實不知道什麼煞氣。”

閔雲中不理她:“還是護教自己處置吧。”

寒光閃過,冷瞭殿內所有眼睛,一柄秋水長劍憑空出現,劍柄上寶石閃著美麗的光,時隔多年,終於重新被主人召喚,凜冽殺氣瞬間充斥劍身。

洛音凡隨手取過劍,朝重紫走去。

逐波?他說過再也不用它的……重紫隱約猜到瞭什麼,驚駭:“師父?”

秦珂臉色青白,迅速將她拉到身後:“這並不是她的錯,尊者難道不知公正二字!”

洛音凡不答,仙力凝聚,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虞度大急,喝斥:“珂兒!還不退下!”

“師兄……”重紫也輕輕拉他。

秦珂阻止她繼續說,暗設結界護住二人,緩緩搖頭:“南華本就愧對她,怎能再對她下手,送去冰牢就是瞭。”

“混帳!身為掌教弟子,為一個女子這般不識大體,枉你師父多年栽培,”閔雲中氣得責備,“兩世不滅的煞氣,去冰牢容她繼續修煉麼,還不讓開!”

秦珂道:“弟子保證,她不會作惡。”

氣流結無形仙印,強大的力量粉碎結界,將他擊得跌出去。

“師兄!”重紫嚇得撲過去抱住他,哭道,“傷人的是我,要罰就罰我,不關秦師兄的事!”她望著出手的那人,懇求:“師父,弟子句句實話,不是有心傷人的,求師父相信我!”

秦珂吞瞭口中血,冷冷道:“不要求他!”

重紫看看他,再看著一步步走過來的那人,似明白瞭什麼。

他們需要的,竟不是真相麼?他們……是想要她死?她明明是冤枉的!月喬那樣侮辱她,她隻是自衛而已,他們為什麼不看事實,她究竟做錯瞭什麼!

突然很恨,恨這些人,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殺她,還有他,她最尊敬最喜歡的師父,怎麼可以這樣無情,這樣輕易就放棄她?

那個“十惡不赦”的師姐,也是這樣死去的?

性情本就偏激,明白之後更加氣憤不甘,凜冽煞氣再次沖出體外,鳳目幽深,恨意翻湧,殿內一片刺骨的寒。

“魔性大發瞭,當真是南華的好弟子。”閔雲中冷笑,握緊浮屠節。

虞度雖未說什麼,也暗自提瞭靈力,隻待她有所動作,便要將她立斬於此。

此刻她再露出半點殺機,必死無疑!秦珂看得清楚,吃力地握緊她的手:“重紫!重紫!”

重紫茫然看看他,又望向洛音凡。

“孽障,你要做什麼。”聲音依舊淡漠飄渺,如天邊飄過的雲。

重紫猛然回神,煞氣盡斂。

是啊,她想做什麼?她竟敢怨恨師門!

“沒有,弟子是被冤枉的,那個聲音害我!”她驚慌地想要解釋清楚,“是它殺瞭雲仙子!它叫我少君,剛才它又來找……”

話未說完,重紫忽然停住,她聽到瞭“喀嚓”的聲音。

小臂軟軟垂下,骨頭已斷成瞭兩截。

秦珂閉目。

重紫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望著面前的人。

“師父。”

神色沒有任何改變,他兩指倒執劍尖,以劍柄擊在她身上。

手穩而準,脆響聲不絕於耳,四肢骨節應聲折斷,每斷一處,就有一道青黑之氣自斷處冒出,消散在空氣中。

失去支撐,重紫以一個畸形的姿勢歪倒在地。

不知疼痛,瞬間,感官全都失靈瞭。

“為什麼?”她喃喃問他。

沒有回答。

為什麼?她迷茫地睜大眼睛。

為什麼,曾經愛她護她的師父,前不久還抱著她溫柔寵溺地喚“重兒”,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為什麼看她受傷都會生氣心疼的人,在明知她冤屈的時候,卻要親手傷她?

“為什麼?”

至琵琶骨,他落下最後一擊。

琵琶骨碎裂,煞氣從此再難凝集,隻看那四肢斷骨刺破皮膚,刺透衣衫,暴露在外,帶著血絲,紅紅白白,慘不忍睹,連閔雲中也倒吸瞭口冷氣。

“別怕,忍著,”雙眸依稀有光華閃動,秦珂艱難地撐起身,輕輕握住那小手,盡量控制不讓聲音顫抖,“師兄必會救你,別怕。”

慕玉默默過去,想要扶她起來,又遲遲不敢伸手去碰。

洛音凡收回逐波:“即刻送往昆侖。”

虞度與閔雲中都駭然,不好再說什麼。

對一個孩子,這樣的手段未免太冷酷殘忍瞭點,還不如一劍下去灰飛煙滅,雖保住瞭魂魄,卻生不如死,有何意義?她現在的模樣,別說成魔成仙,就算治好也是廢人一個,僅僅能攝取靈氣勉強維持性命,什麼也做不瞭,永遠隻能在昆侖冰牢度過。這樣的救,還不如不救。

虞度苦笑。

這位師弟,總是在你以為他心軟的時候,做出意外的事來,不枉無情的名聲。怪不得先前自己與閔雲中極力說情,他仍堅持遣送昆侖,隻因清楚她的來歷,對於該怎麼做,他向來都很理智。

如今她暫時是構不成威脅瞭,再關進冰牢,的確萬無一失。

想到這,虞度點頭說瞭聲“也罷”,令閔雲中親自率弟子護送重紫去昆侖冰牢,又過去看受傷的愛徒秦珂。

洛音凡不再理會眾人,快步出殿。

倉促低頭,一口血噴在袖內。

他平靜地,有點茫然地,看著那血跡轉瞬間消失得幹凈,什麼也沒留下。

山外,雪衣人面對懸崖而立,渾身上下藏在白鬥篷裡,看不清面容。

須臾,一道紫色影子掠來。

“果然是你。”

“卓雲姬之事沒成功,想不到月喬與司馬妙元倒幫瞭忙,重新激發她的煞氣。”

“那你為何不照事先說好的動手,帶她走?”急躁。

“我已根據她的煞氣,感應到天魔令與聖君之劍的大略藏處,若此時暴露身份,就功虧一簣瞭。”

“她都成瞭廢人,拿到這些又有什麼用!”

“洛音凡果然沒讓她死,魔血還在,就無須擔心,要入魔,她現在這點煞氣還不夠。”

“昆侖冰牢住幾年,煞氣是夠瞭,隻不過你救得出來?”冷笑。

《重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