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簡單卻難纏

寧檬在陸既明那裡被撅後,撥通瞭項目一部任總任成功的號碼。

任成功一接起電話就笑哈哈,很開心地對寧檬說:“剛聽陸總跟我說,合作公司和我對接項目的人是你的時候,我還吃瞭一驚呢!寧檬,你這是華麗大變身啊!我是不是得叫你一聲寧總瞭呀?”

寧檬一下子囧起來,連說別別別,我還隻是個高級經理,您還是繼續叫我寧檬。

可是更正過稱謂後,寧檬心裡又有點恍惚。那種自己對自己意想不到的有點美好的恍惚。

今天要是任成功不說,寧檬自己還真不覺得,她原來已經可以和項目總監級別的人一起做項目一起工作瞭。

任成功說她是華麗大變身,她現在真覺得他這話說到瞭她心坎裡。

她很慶幸沒把自己的職業生涯狹隘地困囿於秘書這個職位裡,她真高興自己能下定決心走出陸既明的籠罩,追求自己的夢想,做她自己。

她一下子覺得自己滿腔滿腑都是激情和信心。

她在電話裡和任成功做著關於項目合作的初步溝通,兩人達成一致意見,先把既明資本和石英的鷹石投資的雙GP合夥協議簽瞭。

這通電話的最後,任成功告訴寧檬:“對瞭寧檬,陸總交代說讓你本人直接過來對合夥協議的合同內容,有什麼問題好當面商討解決,省得來來回回的在電話裡或者微信上磨條款磨嘰效率低。”

寧檬:“………………”

無語地沉默瞭三個省略號那麼長的時間,寧檬虛心表示:“任總,其實沒這個必要吧?公司不是有現成的雙GP模板嗎,你發給我,我轉給我這邊的法務過一下,沒問題我們這邊就先蓋章,然後快遞給你,你再找陸總走個蓋章的oa流程,蓋完章寄回一份給我不就行瞭?沒必要還非得我真人跑過去一趟吧……”

任總透過話筒傳來的聲音裡,清清楚楚地映出瞭為難:“寧檬啊,你就當是幫我一忙吧!陸總是什麼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跟他說你不想過來,我那不就是沒事兒找噴呢嗎!你忍心看我因為你挨噴嗎?”

寧檬:“……”

如果殺人不犯法,她第一個捅死陸既明。

他是吃飽瞭撐的沒事幹嗎天天和她較勁?!

面對陸既明拍桌子叫板的理直氣壯,曾宇航反應給他的精神狀態是無話可說。

他在替寧檬無話可說,就像以前他每一次替許思恬沒長眼把感情投放在這個噴氣機身上時一樣。陸既明這披著老板外衣的痞子總能激起其他男人對他身邊的女人升起憐香惜玉之心。

曾宇航回憶瞭一下,發現陸既明這一輩子除瞭對他媽好聲好氣說過話,剩下也就是對他的夢和聲細語過瞭。

“明明你丫就是個人渣!”想著想著,曾宇航就忍不住開始嫉惡如仇起來,“你瞅你給人姑娘整的,都雙重人格瞭!人以前在你面前那乖巧聽話貼心,那都是被你逼出來的,那是人傢壓抑後的人格,現在人傢離開你瞭終於可以做真我去瞭,你還好意思說人傢變瞭!你說你得是多過分的一個人吧,擱你身邊的人都不能做她自己!”

陸既明針對曾宇航的瞬間拋出瞭三連問。

陸既明:“我過分嗎?”

陸既明:“我哪過分瞭??”

陸既明:“真的很過分???”

曾宇航諄諄善誘地:“你把剛才的第一個問題再反著問我一下。”

陸既明:“反著問?”

想瞭下,陸既明:“……我哪不過分?”

曾宇航立刻回答他:“你沒有不過分的地方,你哪哪都過分!最過分是你活著!不如你幹脆去死吧,你死後的屍體閉上那大損嘴瞭應該會比你本人可愛很多!”

面對曾宇航的死亡挖苦,陸既明不甘示弱:“盼我死?行啊,你現在跪下叫我一聲爸爸,我死後財產就都留給你!”

曾宇航差點摔瞭,他又一次摸偏瞭陸既明報復的角度:“滾!我傻逼嗎我認賊作父!”

互相掰扯瞭一會,曾宇航問陸既明找他來到底要幹嘛。

陸既明一副懵逼臉:“是我讓你來的嗎?”使勁想瞭想,一拍腦門,“哦對,是有個事。”

在一旁默默的曾宇航很想默默地給他的明明買點預防老年癡呆的藥。

陸既明使勁往椅背上一靠,頭一仰長嘯一聲“唉媽呀”,無限感慨:“這要是寧檬那死丫頭片子在,我哪能忘瞭我找你來是要幹嘛的呀!”

曾宇航:“……”

他很想問他這發小一句,你是腦子裡日常裝著水嗎。

陸既明言歸正傳,告訴曾宇航,最近有個服裝企業資金鏈緊張,問他有沒有興趣提供一筆過橋資金,六個月,利息百分之十,到期本利一起還,既明資本做擔保。

曾宇航問陸既明自己怎麼不提供這筆錢,有一筆利息好賺呢。

其實他知道陸既明是因為逼他賣瞭房子,雖然房子價格賣得也不低,但他還是想再找機會補償點原房東什麼。直接給錢曾宇航又不會要,所以隻能走曲線送錢的路線。

但陸既明這個人,擰巴因子已經浸入他的五臟六腑,他心想得越善良,嘴上就越犯損:“百分之十的利息,太低瞭,我瞧不起。反正你這傻逼沒事就把錢拿去買銀行百分之五的理財,我現在給你翻倍賺利息的機會,還不跪下說謝謝爸爸。”

曾宇航:“……”認爹這件事過不去瞭嗎??

陸既明:“跪不跪?”

曾宇航掀桌:“陸既明我去你大爺的!”

通過陸既明的牽線,曾宇航答應借一筆錢給唐正旺的服裝公司,既明資本是這筆借款的擔保方。假如唐正旺到期還不上錢,欠曾宇航的錢就由陸既明來還。

約定簽協議的前一天,唐正旺提出簽約時想見見寧檬寧秘書,想對她一直以來代表陸總的探望表示深深感謝。

陸既明這才知道,原來唐正旺舉傢住院期間,寧檬不隻一次去醫院看望過他們一傢,且每一次都是打著替陸老板送關懷送溫暖的旗號去的。

唐正旺感動處差點老淚縱橫,拉著陸既明的手說:“陸總,就沖您讓寧秘書經常去看我們這份心,就算我廠子真有運營不下去那天,我老唐賣房子賣地賣車賣鍋賣傢具,也要先把欠你的這份錢給還上!”

陸既明被唐正旺含著哽咽的話講得心裡一動。但這一動卻與講話者無關,這一動是朝向寧檬的。

寧檬有時候真的比他手下的那些個項目總監還頂用。那些個專業的“總”們解決不瞭的問題——他們誰都不敢保證萬一唐正旺的公司倒瞭,他們能想出辦法從唐正旺那裡把既明資本投的錢都盡數收回來——但這個難題卻由寧檬不動聲色地幫他給解決瞭。

他在這心念一動後,情不自禁就轉頭對曾宇航說瞭一句:“你看吧,我怎麼離得開這個秘書嘛!”

最後的簽字會上,唐正旺沒有見到寧檬。陸既明告訴他,寧秘書去跟別的項目瞭。他這樣說倒也不算撒謊。

唐正旺於是給寧檬打瞭通電話,隔空表達瞭對她的想念,並強調他尤其想念寧秘書甜美暖心的笑容。

陸既明於是順著他的話也展開瞭回想,開始在記憶中搜索寧檬對他展現過可以被“甜美”這個詞形容的笑容麼。

結果他眼前浮現的是一副帶著眼鏡的聽話乖巧的面孔。這副面孔在他腦海裡仿佛被打著強光,他隻能看清那副眼鏡長什麼樣,其餘的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他居然全都看不清。

陸既明在這一刻忽然有瞭一個很驚悚的發現——他居然想不出寧檬除瞭那副眼鏡以外的面容細節!

他更驚悚的發現,原來他對一個人的信任依賴,已經到瞭可以忽略她長啥樣的地步…………

簽瞭借款協議,曾宇航很快把錢打給瞭唐正旺。這筆錢解瞭唐正旺的燃眉之急,服裝公司終於又正常運作瞭起來。唐正旺對陸既明無限感激並鄭重允諾,假如公司以後會上市,一定以原始股的價格轉讓股份給陸既明,絕不議價。

事後曾宇航覺出點不對勁來。

“錢是我出的,怎麼好人都讓你做瞭呢?”

陸既明一副欠揍的裝逼嘴臉:“這點錢這點好,爺我還瞧不進眼裡!”

看著他那副全天下他最有錢的死德行,曾宇航鄙視之後都有點擔心瞭。

“明明我說你別太狂瞭,當心栽跟頭!”

陸既明不以為意:“栽什麼跟頭?在誰那栽跟頭?開玩笑老子下盤穩健紮實著呢!”

和任成功通過電話後,寧檬就被石英帶著臨時出瞭個短差。其間她在外地接到過一通唐正旺打來的電話,唐正旺特別興奮地告訴她,他正在既明資本準備簽借款合同呢,本來想見見她,跟她當面說聲謝謝,可惜她不在。

寧檬對於陸既明不肯對外宣佈她已經不再是他秘書這件事感到非常好笑。好像她早晚有一天還會回頭接著給他做秘書似的。

但她還是人道地沒有拆穿陸既明,她對唐正旺也表達瞭一下想念之情,並順便祝他未來生意興隆。

出完短差回到北京,寧檬開始專心對接定增項目。她和石英委婉地說明瞭一下陸既明要求她本人親自到既明資本去過合同條款的情況。

為瞭不讓石英覺得陸既明矯情而耽誤瞭項目的合作與推進,她還特別註意措辭和語調,把陸既明呈現得沒那麼沒事找事。

這麼替陸既明打偽裝的時候有一瞬她覺得挺荒唐的,那感覺就像武俠劇裡一個捕快在給江洋大盜說好話。

本以為石英會給點什麼反應,比如蹙蹙眉但是馬上松開,比如“哦?”一聲表示質疑後再表態沒問題,比如……

但這些比如卻通通沒有發生。

聽完寧檬的話,石英連點猶豫都沒有地直接就說:“行啊,沒問題,那你就過去一趟吧!”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臉上那副笑容表示出她對這樣的狀況的發生一點都不意外,甚至有點樂見其成。

寧檬有點懷疑自己的現任老板對她和她的前任老板之間,是不是有瞭什麼過於旖旎的誤會……

第二天寧檬去瞭既明資本。她穿瞭一身米白色職業套裝,上身西裝下身長褲。西裝掐腰掐得她腰線細軟,長褲筆直勾勒得她雙腿細長無敵。這身衣服讓她整個人的氣質煥然一變,從前的乖巧秘書不見瞭,禦姐的禁欲氣息在她錯步而行中油然而生。

從前在既明資本她都是穿深色套裝窄裙的,那樣子看上去比真實的她老瞭好幾歲。而她現在穿得亮亮堂堂,人看著不止有瞭年輕人該有的精氣神,還渾身都散發著幹練的活力。

舊同事們看到這樣的她都很意外,紛紛過來和她打招呼,說她像變瞭一個人。他們和她說話時不再用從前和寧秘書說話時那樣的語氣;他們現在和她講話,客套中有瞭尊重。

這種尊重讓寧檬氣灌肺腑,通體舒泰。她決定走自己選的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不管遇到什麼挫折都不要回頭。因為就單為瞭眼前的這份尊重,都是值得的。

楊小揚聽說她來瞭,撲燈蛾子一樣張著兩條膀子飛跑到大門口來撲她。

楊小揚抓著她的肩膀左看右看,邊看邊嘖嘖有聲:“哎呀寧檬!嘖嘖嘖寧檬!鳥槍換炮瞭呀!你現在真的一點都找不到做秘書的痕跡瞭,你就是個投資界的精英人士啊!哎呀哎呀,寧總你太有派瞭!”

寧檬被她這番誇獎吹捧得有點飄飄然。

和楊小揚寒暄瞭一會,寧檬去項目一部見瞭任成功。任成功真心贊她是今非昔比後,想瞭想,對她說:“寧檬啊,我覺得你既然來瞭,就最好去跟陸總打個招呼吧。”

寧檬本來是不想去打這個招呼的,以她對陸既明的瞭解,這個招呼換不來陸既明什麼好話。但她被一眾舊同事以及任成功的贊美撞昏瞭頭。她鬼使神差地有點想知道,當陸既明看到她現在這副職場精英的改變時,他臉上的表情會是什麼樣子的。

——她發現自己出奇的想知道陸既明的反應。

於是她應瞭任成功的建議,抬腳往總裁辦公室走。

總裁辦門口,正站著一腦門汗的劉一天。

透過總裁辦那扇材質昂貴的實木大門,陸既明的咆哮聲正從裡面嗡嗡傳來。

“劉一天,你再不給我滾進來信不信我讓你的命就能留一天!”

寧檬忽然忍不住笑瞭。

幾個月前,她也是站在這門口,就像現在這樣,聽裡面的人咆哮,看其他人挨他的訓。

一切多麼熟悉,讓她甚至有瞭恍如昨日的錯覺。

時間就像回到瞭從前,但一切又與從前大不相同瞭。

他還是噴火的暴君,而她卻再不是他唯唯諾諾的小秘書。

劉一天扭身時看到瞭寧檬,他的臉上立馬有瞭豐富的驚喜和更豐富的詫異。驚喜是慣性的,像從前每一次陸既明發脾氣時,隻要看到寧檬,他都會有小命得救的下意識的驚喜。詫異是偶發性的,是他認識寧檬三年多以來的第一次——原來人人都是隱藏巨大變化的潛力股,以前溫柔和氣的小秘書寧檬,淬煉一下居然也有瞭幹練凌厲的棱角。

辦公室裡吼聲陣陣,劉一天進去挨噴已經刻不容緩。他索性抓住一個墊背的:“寧檬,來見陸總?”

得到肯定答復後也不管境況適宜不適宜,直接拉著人就往屋裡進:“來,咱們一起進去!”

寧檬:“……”

她就這樣被劉一天拖瞭進去。

剛進屋就有一團東西向門口這邊飛過來,是陸既明丟過來的一沓沒釘牢的文件,那些文件在半空的拋物線頂端開始散開,到達寧檬和劉一天面門的時候剛好紛紛與其發生一次撞擊後再各自落地。

鋪天蓋地下過來的文件雨裡夾雜著陸既明生氣的問責:“這材料是哪個腦殘整理的?啊?!沒見過寧檬以前是怎麼整理資料的嗎?啊?!就沒一個人能學明白?都是傻子嗎!”

當文件雨紛紛落地停歇,寧檬的身影顯現出來,她婷婷地的站在那。

陸既明看到她時,結結實實地一愣。

他愣到連自己在生氣都忘瞭。以及也忘瞭剛剛無形中他拿寧檬舉瞭一次例子,於是也就沒顧得上有“老子才沒有背後誇你,你算老幾”的倉皇掩飾。

他直愣愣地看著面前煥然一新的寧檬。

她不久前從他這裡走出去的時候不是現在這副樣子的。

她怎麼離開這裡瞭,反而變得變得變得這樣……這樣神采飛揚和吸人眼球瞭呢?真是豈有此理!

一個動氣間,陸既明回瞭神。然後他馬上在臉上聚集起嫌棄的神色。為瞭不讓嫌棄的神色外強中幹,他用力盯緊寧檬的眼鏡。

“走哪都戴個破眼睛,跟個老太太似的!”陸既明嗤之以鼻的一哼。

連劉一天都聽出他這強擠出來的嫌棄有多言不由衷。他明明看到陸既明瞧見今時今日的寧檬時,第一抹眼神是驚艷的。

但他馬上想明白瞭,嘴硬才是他老板的作風,哪天他這位擰巴老板言而由衷瞭那才叫真嚇人呢。那會他準是被門夾瞭腦袋不正常瞭。

寧檬對陸既明關於自己眼鏡的點評是不服氣的,要知道當初他的那幾個紈絝哥們都特意誇過她新配的眼鏡好看來著。這男的除瞭錢真是什麼都缺,尤其審美。但凡他審美好一點也不至於這麼愛生氣——天天看什麼都不順眼,他也隻能發脾氣瞭。

還有陸既明騙不瞭她。她已經抓到他一閃而過的異樣眼神瞭。那眼神跟他被她哄著騙著之後第一次吃下榴蓮蛋糕時一樣,是“矮油,不錯哦”的眼神化表達。

寧檬覺得今天出現在陸既明面前的潛藏目的已經達到——她的改變讓他奇異瞭。這讓她自己非常舒坦也非常開心。

陸既明很快找到瞭自己老板病病發該有的狀態,他往老板椅上一座一靠,開始裝逼。

“你懂不懂規矩?你這級別的到合作公司有資格直接見大老板嗎?”剛剛嗓子扯著喊得有點緊,於是——

“給我倒杯水去,趕緊的!”

寧檬站在原地人不動,聲色表情也不動。

劉一天回神迅速,察言觀色後趕緊跑去倒水。

他那杯水還沒等端到陸既明嘴邊,寧檬就分別闡明瞭來意和去意。

寧檬:“我來,是來替石總跟陸總'您'打個招呼。”寧檬把“您”字咬得特別重。那麼重的說一個您字,反而讓這個字變得和尊敬敬重一點關系都沒有瞭,隻剩下淡淡的不羈和隱隱的反諷。

寧檬:“招呼打完瞭,就不打擾陸總'您',大人物辦大事瞭。”兩個大字,刻意奚落著自己是個沒什麼級別的小人物。

寧檬轉身退出瞭辦公室。

劉一天戰戰兢兢把水杯遞到陸既明手上,心裡哭叫著天老媽。

他覺得寧檬這樣不陰不陽不冷不熱地說瞭兩句話就出去瞭,陸既明那一定被她憋出一肚子火待撒。

……他想把水杯交出去之後就立刻逃跑。

可是當他完成瞭水杯的接力,他意外地,居然感受不到陸既明的怒氣。他甚至在抬眼間無意瞄到瞭陸既明眼角眉梢居然一片祥和,甚至他一邊嘴角還在若有似無的要往上翹。

劉一天狠狠一哆嗦,驚到瞭。

他老板這副死德行,到底是要笑還是要開嘲諷?真是看著都覺得糾結。

寧檬去瞭項目部找任成功對雙GP合夥協議的合同條款。

她走之後陸既明意外地氣消瞭。氣消的他普度眾生,不僅把劉一天放瞭,也沒再提人頭到辦公室來噴。

他時不時看看表。約摸著寧檬那邊應該對完合同條款瞭,他拎起電話,打算讓任成功安排友司來的合作夥伴吃個飯。而他很難得的正好有空,可以賞臉給友司人員一起吃這頓飯。

撥瞭號碼後,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在桌子上。咚咚當當,不知不覺在加快,好像和他無意識加快瞭的心跳聲重合瞭。

電話接通,任成功的聲音“喂”地一聲響起。

陸既明冠冕堂皇地問:“合夥協議的合同條款對得怎麼樣瞭?有沒有什麼大改動?嗯,拿來我看看。”

任成功馬上就敲門進來瞭,帶來瞭一份略有勾抹更改的文件。

陸既明向他身後瞄瞭瞄,沒有人。

於是他問任成功:“寧檬呢?”

任成功回答:“已經走瞭。”

陸既明調門挑高瞭一度:“已經走瞭?!”

任成功迎著那調門小心翼翼地解釋:“合同對得差不多瞭,她說要帶草本回去給他們老板看一下,就先走瞭……”

陸既明立刻來瞭氣,他抄起電話就撥瞭寧檬的手機號,他一點都沒意識到他不是從通訊錄裡扒拉人名而是直接在鍵盤上輸入的11位號碼,更沒意識到他這番行為已經驚凸瞭旁邊任成功的眼珠。

電話被接通,陸既明劈頭蓋臉就招呼過去:“寧檬你跟誰學的?有點禮貌懂點規矩嗎?到合作方公司談合作,臨走前跟對方老板連聲招呼都不打一個,你還懂點社交禮儀嗎?”

話筒裡很明顯地傳來寧檬兩組很無語的深呼吸聲。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然後寧檬笑瞭:“陸總,麻煩您吃點藥,能管兩小時前健忘的那種!”

寧檬的潛臺詞和她的溫柔建議一起到達陸既明耳底。

——是誰說她的級別不夠,沒有資格去友司老板面前晃的?現在又找茬她走前不打招呼,神經病!

寧檬掛瞭電話,陸既明氣得把手機一甩犯起瞭人工哮喘:“靠!誰給她慣出來的脾氣!”他呼哧呼哧地朝任成功一指,“打電話給石英,告訴她我不滿意她派的人,這項目不合作瞭!”

任成功聽話地撈起手機查找姓名撥號一氣呵成。然後畢恭畢敬把已經撥瞭號的手機端給陸既明。在端的過程中,電話被接通瞭,話筒裡傳來石英含著笑意的招呼聲:“喂?陸總?”

陸既明傻瞭眼,他死瞪著任成功,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小聲罵他:“你是不是傻?你特麼還真打啊!”

然後接過電話,翻個白眼強梗瞭一口氣,把語氣梗得和緩瞭。

“石總,沒事兒,就跟您說一聲,合夥協議寧檬那應該已經快弄好瞭,咱們項目就快速往前推進就行,好好,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電話掛瞭。下一秒陸既明把手機直接甩到任成功臉上。

“你成心的是不是?!”

任成功經驗豐富地在手機砸到臉前很成功地接住瞭手機。

但還沒來得及沒喘口氣,手機又在他手裡嗡嗡叫起來。

任成功恭順地抬頭問:“陸總,您接嗎?”

陸既明一擺手:“接屁!煩著呢,把手機給我砸瞭!”

任成功:“呃,來電人是老陸……”

陸既明狠拍瞭一下桌子:“怎麼都挑今天跟我過不去?!手機給我!”

任成功低眉順眼地把手機遞過去。

陸既明不耐煩地接通電話:“喂?幹嘛?沒空,我一天好幾千億要談,祖國沒我GDP得往下掉十個點,我哪有功夫去相親!什麼無後為大,那麼著急您自己去相親唄,您再給我生個弟弟,咱倆都省事兒!喂你憑什麼罵我鱉孫,你這樣把我爺爺放在眼裡瞭嗎?不去,就不去,比七仙女好看我也不去,打死都不去!”

陸既明狂躁地掛瞭電話。瞄一眼身邊還有人,順手就把這人當成瞭發牢騷的垃圾桶:“任成功,你說,是不是人變老瞭就都特煩人?”

任成功低頭憋著笑。他不敢笑,但他真的好想笑。

陸老板的爹逼債似的逼自己兒子相親這場景,最近隔上個三兩天就會上演一次,已經快把他的大老板折磨瘋瞭。

真開心有人能折磨一下這個酷愛折磨他們的人,所以他對那個站在折磨鏈條頂端的老陸同志,心中是充滿感恩的。

兩天後,寧檬帶著鷹石投資蓋過章的合夥協議到瞭既明資本。

本來快遞就可以的,到時候既明資本也蓋好瞭章,郵回給他們一份就好。但這回是石英主動表態說:“還是你親自去一趟吧,畢竟既明資本實力雄厚,我們剛成立,就算項目是我聯系的,但其他資源都是陸總的,我們還是應該把自己的姿態放低一點!”

寧檬於是隻好謙恭地把合夥協議人肉快遞過來。

說來也巧,她從21層電梯裡出來的時候,正好許思恬從另一部電梯也出來。

許思恬腿長,走路又走得義無反顧的向前沖,她一下子就超過寧檬走到前面去瞭。

寧檬跟在她後面看到她直奔向陸既明的辦公室。

寧檬本意也是要去那裡的,不過聞著許思恬留下的一路香氛,她改變瞭路徑,拐去瞭任成功那裡。

任成功和她聊瞭一會,帶著她一起去往陸既明辦公室。在門口楊小揚截住他們,擠眉弄眼地說:“那個許小姐在裡面呢!”

任成功有點猶豫,對寧檬征求意見:“要不咱們先等等?等許小姐出來我們再進去?”

寧檬說好的,讓任成功先回去忙別跟這耗著瞭,等許小姐人出來瞭再由楊小揚撥分機號叫他。

任成功於是回瞭項目一部。寧檬和楊小揚一起窩在角落楊小揚的工位裡,兩個人貓腰低頭講起悄悄話,不仔細看都看不到她們坐的那裡居然還有人。

過瞭幾分鐘,一個男人從過道通過,直奔向陸既明的辦公室。

那男人寧檬認識,是住在對面的少東傢,陸既明的紈絝小夥伴之一。

看他路過,楊小揚動都沒動。寧檬問她為什麼無動於衷不攔人問問有什麼事兒。楊小揚說:“不用攔,那是陸總發小,叫曾宇航,從國外剛回來不久,沒事就過來溜達,陸總說對這人隨時放行想進他辦公室掰瞭門把手就進,不用通報。”

正說著曾宇航已經走到總裁辦門口。他剛要進去時,巧極瞭許思恬也剛好從裡面開門出來。

許思恬一臉喜色,把門一關,把曾宇航往遠離門的方向推開兩步,揚起下巴問:“你來幹嘛?”

曾宇航樂瞭:“反正不是來找你!”瞧著許思恬眉眼間笑意盎然的樣兒,他問,“什麼事美成這樣?發春瞭怎麼的?”

許思恬瞪著眼沖他嬌嗔:“去你的!”然後捋捋發絲眨眨眼睛,整個人從內到外的美滋滋,“論年紀你得管陸既明叫什麼來著?哥是吧?”她拍拍曾宇航肩膀,“記得,以後見我面喊嫂子!”

曾宇航眉梢一挑,笑得怪模怪樣的:“你確定你不是一廂情願?”

許思恬戴上墨鏡:“這話說的,沒有一廂情願打底又哪來的兩廂廝守啊?”她擰著小細腰往外走,邊走邊沖身後人搖手指邊說,“記得哦,下次見瞭不能這麼沒大沒小的,得叫我嫂子!”

曾宇航切瞭一聲掰瞭門把手進瞭陸既明辦公室。

這叔嫂二位由始至終都沒有發現角落工位裡貓腰窩藏著兩個大活人。

寧檬忽然有點沮喪。原來她現在,還是沒什麼存在感嘛。

她猶豫著是等曾宇航出來之後叫上任成功一起去見陸既明,還是把合夥協議留給任成功由他去找陸既明蓋完章給她快遞一份。

因為那份莫名的沮喪,她最終選擇瞭後者。

她把合夥協議送去瞭任成功那裡,給自己臨時找瞭件事以做為“等下還有事不得不先走瞭”的理由。

任成功表示理解,並表明會告訴陸既明她親自來過。

寧檬忽然覺得她親自來不來的,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她和他,和他身邊的人,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現在改變得還不夠,沖他面前去也隻能是換來一陣要麼調侃要麼奚落。

所以她還是快點努力吧,努力變得足夠優秀不容小覷,努力成為石英那樣量級的人,那樣和陸既明通電話時能得到對方恭敬好言語的重要角色。

曾宇航進到陸既明的辦公室,問他對許思恬做瞭什麼,怎麼把那傻孩子美成那樣,走出去的時候腰都快擰折瞭。

陸既明說:“我邀請她幫我扮演一個角色對付老陸,越招搖越好,趕緊傳到老陸耳朵裡,讓他快點打消給我安排相親這業餘愛好!我答應許思恬,事成之後再送她個限量版的包。”

曾宇航聽瞭翻白眼:“得,買包這事到最後又得具體落實到我頭上!”

陸既明呵呵:“誰叫你從小就是她的婦女之友!”

曾宇航沒抬杠,他想瞭下,說:“但我覺得小甜甜她高興成那樣不是因為包。”

陸既明問:“那因為什麼?”

曾宇航:“因為能用你女朋友的身份滿世界招搖。”停瞭一拍後,他進一步點明,“明明,我提醒你一句,你是想以假亂真,但你別讓她把假的信以為真,咱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不喜歡她也別傷瞭她。”

陸既明瞄準曾宇航的臉撇瞭個紙團:“我臉上寫瞭人渣倆字瞭?讓你這麼不放心?我找她幫我演,也是想讓她近距離感受一下,我既不體貼又不溫柔,等她明白我除瞭長得帥身材好但既不會哄她也不會逗她還動不動就噴她以後,她自己不就死心瞭。”

曾宇航:“……”

又特麼在話裡夾帶私貨逮著機會就誇自己帥,論不要臉全天下他就服陸既明。

兩個人扯瞭一會,曾宇航看到陸既明開始坐在皮椅子上前前後後地挪蹭,一副有心事還要壓制心事於是被心事搞得很坐不住瞭的樣子。

他問陸既明:“你身上長蛆瞭?”

陸既明讓他滾,然後撥瞭通內線叫來瞭任成功。

見瞭人,他劈頭蓋臉就問:“那誰來送合夥協議瞭嗎?”

曾宇航:“那誰是誰?”

上司叫板下屬的緊張氣氛中,沒人顧得上理他。

上司不想理,下屬不敢理。

任成功把手裡的文件趕緊遞上:“來瞭來瞭,但您辦公室一直有人,寧檬那邊還有事不得不走,就把協議給瞭我她先走瞭!”

曾宇航:“哦那誰是那個小四眼兒。”

還是沒有人理他。上司馬上要發怒顧不上理,下屬渾身戒備準備抵禦怒氣沒精力理。

陸既明開噴:“有什麼事比和我合作項目更重要?那麼重要讓他們找那人合作去!別找我!”

曾宇航摸著下巴在一旁看戲。反正他講話也沒人理他,他就默默地看好瞭。他不說話就變成瞭一個徹底的旁觀者。有時候旁觀的人比戲裡的人更能摸出門道呢。

聽瞭陸既明的咆哮,任成功很謹慎地順著他老板的話提出進一步行動方案:“那麼我這就給石總那邊打個電話通知他們一聲我們不跟他們合作瞭?如果她問起原因來我就說是寧檬對我們之間的合作太不重視瞭,您看這樣行嗎?”

陸既明當即敲桌:“你敢?!你再拿打電話這事兒敲打我試試!”

任成功連說不敢不敢沒有沒有。

曾宇航搓著下巴看著他,感覺陸既明公司養瞭一屋子的狐貍,就他自己是頭自以為高深莫測其實腸子比直男都直的倔驢。

最後陸既明告訴任成功:“你先出去吧,這協議蓋完章我親自拿去給石英。”頓瞭頓,又非常刻意地強調,“我是要去金融街辦事,正好順路。”

任成功帶著一臉老板說什麼他都信除瞭老板的字面意思他什麼都沒聽出來的合格下屬該有的懵懂樣退出去瞭。

曾宇航忍不住奚落陸既明:“你跟小四眼兒較勁較得挺走心啊!”

陸既明噴他:“滾!人有名字!還有,你等著輸我你那半副身傢吧!”

曾宇航在心裡愁得直嘆氣。

他這哥們,哪方面發育得都挺好,尤其胸大肌和六塊腹肌。就特麼情商有點低。

嗯,太低瞭。

下班前陸既明親自把蓋完章的合夥協議送到石英那裡。

對於陸既明的突然到來,石英表示非常受寵若驚:“這點小事還讓陸總您親自跑一趟!這太說不過去瞭!”

然後她撥瞭寧檬的分機號:“陸總來瞭,你過來一下!”

陸既明趁著電話剛掛人還沒過來這段短暫時間,趕緊說:“是我順路,就過來送一趟瞭,不是寧檬偷懶。”

石英明顯怔瞭一下,然後笑得特別瞭然:“陸總您想偏瞭,我哪是要說她呀!”

這回輪到陸既明發瞭個怔。

他納悶自己最近說話為什麼嘴比腦子快瞭兩條街。

寧檬敲門進來,穿著那套明亮的套裝,人意氣風發得有點亮眼。

陸既明靠在椅背上,懶洋洋抬瞭個眼,又懶洋洋地收回眼神。那副死樣子放在黑道大哥眼裡夠問一百句“你瞅啥”然後被打死一百次的。

寧檬做好該有的姿態,叫瞭聲陸總。

陸既明用嗓子眼憋出很老板姿態的一聲嗯。

石英說:“陸總,我們公司剛成立,也沒那麼多資料要提供,你那邊要是和信托資管溝通不過來的話,我就讓寧檬過去幫你!”

寧檬眼皮一跳,聽到陸既明哼哼唧唧說瞭聲:“不用,我隻是比較缺秘書,不缺做項目的。”

石英對他笑:“這回可輪到我防著陸總來我這挖墻角瞭!”

周六晚上,寧檬在傢裡看資料,怎麼看都沒辦法心靜。

對面今晚又開瞭趴,隔著墻與門都能聽到各種嘈雜。寧檬猜想對面那二百多平的空間裡想必滿滿充斥著抖著錢味兒的紈絝們和從他們身上放射出來的各種昂貴的酒氣。

寧檬的耳朵不聽使喚,總是不自覺地就被對面淌出的音樂拐跑瞭。等她想著把耳朵抓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倒黴催的耳朵已經帶動她的身體在隨著音樂節拍一聳一聳,仿佛用上半身在蹦迪。

寧檬對自己發出輕蔑的一嘆後,決定讓理智投降——好吧,她今晚放棄看資料。

合上文件夾,她把眼鏡摘瞭,捏捏鼻梁做眼保健操。劉海有點長,戴著眼鏡的時候,鏡框還能把劉海架一架,不讓它們遮到心靈的窗口,現在眼鏡摘瞭,那些劉海末梢便毫無遮攔地往寧檬眼睛裡紮。

太耽誤眼保健操的完成瞭。

寧檬順手從桌上撈起一根頭掐,把劉海卷瞭卷別在瞭頭頂上。

隨著對面音樂節拍一聳一聳地做完眼保健操,她一時興起貼瞭張面膜。二十分鐘後,面膜揭下,皮膚冰涼濕潤,細膩白皙。寧檬對著鏡子照瞭照,有點滿意。她認為自己渾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這層皮膚瞭。

對面依然吵鬧,叫人靜不下心。拍拍做完面膜自我感覺嫩得一塌糊塗的臉,寧檬決定還是下樓去遛一遛,回來以後再洗一次臉她也認瞭,反正現在躲避魔性的舞曲透過她沒骨氣的耳朵對她身體做出的一聳一聳的牽制是第一要務。

她想著下樓別白下一趟,順便倒個垃圾好瞭。對面樂聲哐哐鐺鐺短促有力地響,響得人記憶力也跟著短促起來。寧檬怕自己忘事,心中念經般自我提醒著:鑰匙垃圾,鑰匙垃圾……於是她隻顧著抓瞭鑰匙和跑去廚房提瞭垃圾袋,出瞭門且門在身後砰一聲合上的時候,她才想起自己沒放劉海也沒戴眼鏡。

她下意識地想回去把這兩樣重新武裝起來。一直以來,眼鏡和劉海就像她的盔甲,把真實的她的一部分遮擋保護瞭起來。它們之於她就像京劇名伶的臉譜,戴著臉譜時可以是霸王是虞姬是任何人,反正不用是臉譜下的自己。她戴著眼鏡放著劉海,就可以是秘書寧檬,高級經理寧檬,反正不用暴露摘掉工作頭銜後的真實寧檬。

不過又一想,寧檬決定還是算瞭,反正大晚上的,她看不清別人,別人也看不清她,看不清已經是最大的保護色,所以她可以暫時放下她的盔甲。

她抬腳要往樓梯間裡去,打算人工下樓當是鍛煉身體瞭。

腳步剛抬起,對面的大門呼地被推開。

裡面的喧囂瞬間成幾何倍數的放大,仿佛爆炸後的蘑菇雲,無形卻龐然地沖出來,直震寧檬的耳膜。

許思恬從那爆炸般的喧囂裡推門走出來,又把門關上。有瞭這一開一關的對比,寧檬感受到瞭這棟高級住宅的隔音效果其實還是不錯的,起碼現在震不死人瞭。

許思恬關瞭門,大聲地喂喂著講電話。

寧檬想從她身邊擦過去進樓梯間。可有點難,許思恬一直走來走去找信號,她走來走去的軌跡正好完美地擋住瞭寧檬前進的路線。

終於許思恬“靠”瞭一聲掛瞭電話,還跟著咒罵瞭一句什麼鬼信號。

她轉身打算回屋,卻在一轉之後對上寧檬的臉。

寧檬不動聲色,想從她身邊越過去,但沒能順心如意。

許思恬忽然擋住路並叫住她:“你等等!我怎麼看著你這麼眼熟啊?”

這命令的語氣聽得寧檬心裡有點不舒服。她想問一句你們有錢人瞭不起麼所以日常和陌生人講話都要用頤指氣使的語氣?

這語氣讓寧檬本不想理她許思恬大小姐。但她轉念一想,瞬間記起許思恬和石英的關系很好。於是她在心裡嘆口氣,停住瞭一言不合就下樓的腳步。

她沖許思恬笑笑。

還來不及張嘴說一句你好許小姐我是寧檬,許思恬已經又提一步直達她面門前,一臉驚詫地問:“你是那個橙子?”

寧檬:“……”

你還是大西瓜呢!老娘是寧檬啊寧檬!

“許小姐,我叫寧檬。”寧檬強調著自己的正確姓名,語氣略微不怎麼好。

許思恬卻沒顧上她這份壞語氣。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寧檬的臉,打量瞭半天,嘴角一垮,垮出一副很嫌棄的樣子:“你不戴眼鏡,可真醜啊!”

寧檬:“……”她好想把手裡的垃圾掄許思恬臉上啊。

許思恬嘴角垮完臉也一垮:“還有以後叫我許總,別小姐小姐的,這詞兒不好!”她轉身拉開對門的門,嘈雜的喧囂又像爆炸後的蘑菇雲被放出來,彌漫整個樓道。

許思恬在進去之前,在門口的喧囂裡對寧檬高聲地說:“你以後出門記得戴眼鏡啊!你不戴眼鏡真的是,醜!”

她進去瞭,關瞭門。關門後的世界被剛剛的喧囂對比得相當安靜。

寧檬在這對比而來的安靜中冷笑不已。

——神經病!我戴不戴眼睛醜不醜,跟你有關系?吃你傢大米瞭?

她也無心溜達瞭,丟完垃圾就上瞭樓。回到房間就開燈沖到鏡子前,左照照右照照,許思恬說的很醜她倒沒發現,就發現原來對比許思恬鼻子兩側被粉底遮蓋的毛孔,她覺得自己的皮膚還真的挺好的。

許思恬進到屋裡後就變得有點心事重重的。

曾宇航湊過來,問她怎麼瞭,怎麼出去接個電話就變得悶悶不樂的,是有人跟她借錢嗎。

許思恬心不在焉說瞭聲“起開,別鬧”。忽然她聲音一揚,問曾宇航:“你見過陸既明以前那秘書嗎?”

曾宇航:“小四眼兒?”

許思恬:“你見過她沒戴眼鏡嗎?”

曾宇航搖頭:“沒。怎地,好看?”

許思恬一臉驚心動魄的樣子:“好看個鬼,醜得令人發指!”

曾宇航對著她瞄來瞄去,眼神像臺測謊儀:“但你現在這個樣子,很不像你說的那麼回事啊!看起來倒好像是你很怕她摘瞭眼鏡以後會威脅到你的美麗啊!”

許思恬誇張地“哈”地一笑:“我會怕她?!開什麼玩笑,她土妞一個!”

曾宇航看著她,笑而不語。

許思恬在他的笑容裡終於繃不住瞭,支吾著問:“陸既明見過嗎?”

曾宇航伸過耳朵,一副你說啥我聽不明白的樣子:“哈?”

許思恬一跺腳,咬牙切齒磨出幾個字:“他見過小四眼兒不戴眼鏡嗎?”

曾宇航收回耳朵,“哦”一聲:“沒有吧。”

許思恬恢復瞭高貴冷艷:“那就好。我怕他被醜哭。”頓瞭頓,她泛起瞭疑惑,“不對啊,你怎麼知道他沒見過?”

曾宇航一臉的似笑非笑:“他要是見過可能就不是死皮賴臉買我這房子瞭,他可能就直接死皮賴臉沖對面住去瞭。”

許思恬頓時一臉驚:“你還說你沒見過小四眼兒摘眼鏡!”

曾宇航笑起來,笑得像逗急瞭老鼠後開懷的貓:“並沒有見過,完全是根據你的反應推理的。所以說,小四眼兒她摘瞭眼鏡之後,很好看吧?”

雙GP合夥協議簽完,項目各方面很快行動起來。

寧檬覺得這個項目對她來說非常簡單,無非是傳遞一些資料什麼的,相對來說技術含量較低,於是她整個人也很放松沒那麼緊繃。

整個項目的架構是陸既明和石英一起設計的,由既明資本和鷹石投資做雙普通合夥人(雙GP),再由陸既明和石英各找一個有限合夥人(LP),一起設立一個有限合夥企業。從有限合夥企業裡面總共出資1.5億元做為劣後資金,再由銀行方面按照1:1比率配資1.5億元做為優先級資金。

而由合夥企業出資的一億五千萬,其中八千萬由陸既明方面的LP出資;剩餘的七千萬由石英這邊拉到的LP出資。(LP也是傢公司,出錢的;其他看不懂不要緊不耽誤劇情)

LP需要提供很多資料,這些資料其實由寧檬和任成功對接就好。寧檬不知道陸既明是出於什麼目的,或許是因為他想跟她較勁的那股勁一直沒有走到上風過,他想找機會走向上風,所以把對接的工作從任成功那裡直接截流瞭過去,並在此後的對接過程中嚴苛到瞭檸檬甚至覺得他是在找茬的程度。

對接的最初階段,陸既明告訴寧檬,請讓他們找的做為LP的那傢公司提供營業執照財報法人身份證公司章程等基礎證照類資料。

石英給瞭寧檬LP公司董事長助理的聯系方式讓她負責對接。她去敲瞭那個董助,向他說明需要提供的資料。對方的態度有些傲慢,寧檬表示理解。往外掏錢的公司都把自己當大爺,且他是董事長身邊的人,把自己的高度和重要性看得比別人更高更重一點,也不算是太大的毛病。

等寧檬把LP的基礎資料拿到,快遞到既明資本後,陸既明一個電話打過來,非常沒好氣地說:你還有沒有點常識?以前跟著我都是白過日子沒長眼睛的?這些資料都是復印件,不加蓋公司公章有什麼效力?你就這點本事還想做項目?重新弄!

寧檬很懊惱。懊惱的她隻顧著放大自己的錯誤,沒有精力去品味陸既明這通電話裡的責備是出於公事的還是出於私人角度的。但她想她犯的錯誤一定多多少少取悅瞭他的某個陰暗面,讓他有機會能這樣義正言辭地教訓自己。

她心裡是有些怨陸既明沒事先把話說明白的——您又沒事先說一定得加蓋公章,誰傢的公章也不是大蘿卜刻的為瞭博存在感而存在的,在沒有被要求的時候也上趕著到處蓋蓋蓋。

但她並沒有把心裡這股怨口頭表達出來。下級對上級永遠隻要認錯就好瞭,下級沒有質疑上級的權利,質疑瞭也沒什麼好結果,錯誤產生的損失還是要自己背。長個教訓就是瞭,以後記得隨時問一句:這份資料需要加蓋公章嗎?

收起沮喪,寧檬硬著頭皮去和LP的董事長助理聯系,請他幫忙再提供一套加蓋過公章後的文件。

這回對方的態度不如第一次那麼有耐心,在電話裡董助雖然是笑著的,但說話內容卻讓寧檬足足地感受到瞭對方不良情緒所施展過來的壓力。

對方說:您瞧,您之前倒是一次性說啊,現在我們還得再弄一次,這二遍事可都是人工和時間上的成本呀!

寧檬想解釋點什麼,後來想想還是算瞭,不好的事情發生後,一切解釋都是逃避責任的借口。於是她隻說瞭句:真是抱歉瞭,下不為例。

把重新加蓋過公章的基礎類資料快遞給陸既明的第二天,寧檬收到陸既明氣勢洶洶的電話:以後文件不要快遞,郵丟瞭算誰的?又沒有幾步路,以後你親自送過來不行麼。

上回忘記加蓋公章,寧檬決定認下那是自己的錯,不是他陸既明故意找茬。可這次不讓郵快遞非要讓她親自送文件,寧檬覺得陸既明是有點存心的瞭。從前既明資本和別的公司之間的業務往來資料,也都是用的快遞,也沒見他因此跟誰以會丟材料的名義發難過。

寧檬想瞭想後,把這個情況向石英委婉地反映瞭一下。她是希望石英能幫她稍稍出下頭的。可沒想到石英隻是笑笑,說:“陸總說的也有道理,快遞也確實有郵丟的概率。反正金融街離東單也不遠,以後你就辛苦點,親自送吧。擠地鐵不舒服的話就打車,公司給你統一報銷打車費。”

寧檬:“……”

她還能說什麼?當然隻能答應下來瞭。

她一個金融街打工妹,有什麼力量去鬥爭資產階級總裁們之間的裁裁相護呢。

幾天以後,寧檬又接到陸既明的新指示,陸既明對她說:“讓LP把盡職調查問卷填瞭。”末瞭不忘著重提醒:“這回記住瞭,填完讓他們加蓋公章,哈!”

寧檬收線的時候讓最後那個陰陽怪氣的“哈”字噎得如鯁在喉。一個公章讓她變成瞭在兩邊都直不起腰板的不可靠的人。

寧檬在微信上聯系瞭LP的董事長助理,告訴他需要填一下盡職調查問卷。對方隻接收瞭要填的文件,卻沒有給她回信息。

那冷冷的態度通過無視直白地展示在手機屏幕上。寧檬心裡也有點不舒服起來。

他這高冷勁兒和不樂意勁兒,是沖著誰呢?她又不是他的手下員工。

寧檬是上午發的信息。直到下午董助才回她一條信息。

信息內容裡的不耐煩通過每一個標點符號表達得清清楚楚,一點讓人覺得這不好的情緒應該是個誤會的可能都沒有。

董助:這盡職調查問卷有點多餘瞭吧?營業執照號,營業執照的復印件不是加蓋公章給你們郵過去瞭嗎,上面不是有嗎?最近一期財務數據,財報不也給你們提供瞭嗎?公司組織架構,國傢企業信用信息系統上都公示著呢呀!這些為什麼還要我們再填一遍,還蓋章?

寧檬被這一連串的詰問句質問得胸口發悶。她自己也很委屈,卻又無從辯起,還要硬著頭皮去安撫對方情緒。她想她體會到瞭做項目的不容易。

如果心理不夠強大,還真的不適合做項目。

她回復董助:是這樣的,這份盡職調查問卷是信托以及資管方面過風控時都需要的基本資料,要是沒有的話,就過不瞭風控,風控都過不瞭,那這次的定增項目我們幹脆就不能做瞭……

隔瞭好一會,董助都沒有再理她。

寧檬不放心,又發條消息:所以還是辛苦您,填完問卷加蓋過公章後幫我寄過來,多謝瞭!

一直到晚上、到第二天下午,董助都沒有再回復寧檬。寧檬實在心裡沒底,決定還是親自打電話問一下對方,盡調問卷是否填完瞭。

可她給董助打電話,怎麼打都沒有人接。最氣人的是不接也不被掛斷,嘟嘟的聲音一直一直地響下去,響得永恒又絕望。

寧檬沒辦法瞭,隻能再一次找石英。

石英說,好吧,我來聯系他試試看。

結果嘟嘟聲隻響瞭一下,對方就把電話接起來瞭。

對方態度和煦如春風,告訴石英:盡調報告昨天就填完郵給寧檬經理瞭,我這上午就顯示已經簽收瞭呀!

放下電話,石英讓寧檬去前臺看看,文件是不是已經被簽收瞭。

寧檬果然在前臺找到瞭這份文件。

石英微笑著對她說:“寧檬啊,以後打電話之前記得先去問問前臺,文件接收到瞭沒有。”

寧檬從這溫和得幾乎到瞭慈祥的語氣中,感受到瞭石英那隱藏在溫和與慈祥下面的淡淡責怪。

寧檬連忙點頭說好,心裡又被經驗和教訓鉆出一個深刻的坑。

她現在體會到,原來負責對接材料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夾在難伺候的兩方中間,她是多麼的難做人。

而她原來在陸既明身邊做秘書的日子,看起來挨噴難熬,但其實是多麼的風平浪靜。這些項目上說不清誰對誰錯最後都由她扛鍋的事情,從來都沒有機會發生在陸總裁秘書的身上。

她拿瞭那份快遞來的燙手的盡職調查問卷,去瞭既明資本。

她把文件親自交給陸既明。

陸既明把文件輕飄飄往旁邊一放。那輕飄飄的一放,那般的沒有重量,完全不用知道為瞭拿到它的人要受多少夾生的委屈。

可這不就是職場嗎?這不就是做項目的人所必須經歷和消化的嗎?老板隻要一個結果,所有坎坷曲折的過程都由員工自己去消化就好瞭。

面對那輕飄飄的一放,寧檬心裡的委屈一閃就消失瞭。她告訴自己,能消化掉委屈,說明她正在成長。

她起身告辭,卻在剛剛走到電梯的時候接到陸既明的電話。

“對瞭,你還得讓LP提供一下他們公司股東會針對此次投資的決議文件。”

寧檬使勁吸瞭一口氣,捺住瞭要炸起的情緒,和緩回答:好的。

當晚她給LP董助發微信,說明還需要一份股東會決議文件。

這次董助居然很賞臉,很快就回瞭消息:怎麼總是一次一次單個的要啊?

寧檬深呼吸,讓肺部暫時兼具過濾壞情緒的凈化器功能,吸進壞情緒,呼出清新空氣:麻煩您瞭,下不為例。

接下來董助又開啟瞭不理她模式。寧檬連續兩天去前臺問有沒有她的快遞,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想發個信息問問董助,但想到董助那副不回她信息的尿性,想想還是算瞭,直接打電話吧。

可是她高估瞭董助關於接電話方面的尿性。

不論她連番用手機還是座機打電話,對方都不接。期間陸既明也發信息催問股東會決議怎麼樣瞭,被不理和被催逼之間,寧檬覺得自己離崩潰隻差一步之遙。

被夾逼得沒辦法,寧檬隻能再次去找石英溝通。石英於是再次親自給董助打電話。依然是嘟嘟聲隻響瞭一下,電話就通瞭。

寧檬真想在心裡問候董助親人。

董助在電話裡殷切地告訴石英:“啊?股東協議?寧經理這回沒在微信上催,我以為不著急啊!那成,我這就安排人去弄,石總您放心!”

石英掛瞭電話後,沒說什麼,隻是微笑著看著寧檬。

寧檬覺得自己百口莫辯,支吾著說瞭句:“我沒發信息但我一直在打他電話,可他就是不接……”

她的聲音最後弱在石英越來越面具般的微笑裡。

她不敢再說下去瞭,再說下去那副微笑面具會被震碎掉,露出下面不高興的真面孔。

寧檬說瞭句對不起,下回我記得雙管齊下,不讓人有借口說什麼。

石英那面具般的微笑才漸漸擺脫面具,又開始恢復真實起來。

兩天後股東決議終於郵到。寧檬拿著它在去往既明資本的路上,感覺自己的心老掉瞭好幾歲。

與人周旋的門道,她做寧秘書的時候以為自己已經掌握得很好,但到現在她才知道,她是多井底的一隻蛙,她從前那點門道,不過是仰仗著自己是陸既明的身邊人得來的,她把陸既明伺候舒坦瞭,陸既明倚重她,其他人就都客氣相待她。她以為那客氣是她積攢下來的與人周旋的門道,但她其實連那門道的邊兒都沒有摸到過,那隻是陸既明的臉面,人們對她客氣是在給陸既明面子,與她的真實能力真的無關。

這與人周旋的門道的高深莫測,不是在泥裡親自滾過一圈,恐怕誰也不敢說他已經入門瞭。

寧檬把股東會決議交給瞭陸既明。陸既明臉上的表情是非常濃重與明晰的不滿意。

“一份簡單的文件,可以拖這麼久,寧檬我很懷疑你做項目的能力!”

寧檬無言以對。的確是她自己做得不夠好,於是才給人留瞭能夠詬病她能力的機會。

況且陸既明對她做項目能力的打擊是她早就預料得到的。

可是陸既明對她又說:“除此之外,還需要LP提供一份以自有資金投資的承諾函。”

寧檬這一次,所有的耐性都無力為繼瞭。

一次又一次受的夾生氣終於讓她對自己的理性失去瞭控制力。她對陸既明噴瞭火:“陸總您能行行好別針對我瞭嗎?您還需要什麼文件能一次性告訴我嗎?LP那傢公司,人傢是出錢的主,它不是石總開的也不是我開的,人傢沒義務一次又一次為我提供隨叫隨到的服務!人傢那邊已經快跟我翻臉瞭好嗎?你總這麼一次一次地分開讓我跟人傢要材料,我也很為難的!”

面對寧檬的突然爆發,陸既明愣瞭一下,隨後撇著嘴角冷笑起來。

那冷笑之前的一愣,是驚奇於從前對自己唯命是從的人,原來居然可以對著自己把怒火燒到這樣一個新高度。

感覺挺新鮮的。但他不會因為這份新鮮感就對她出口留情。

陸既明冷笑著,瞥著寧檬說:“呦,你還來上脾氣瞭,沖誰呢?說實話寧檬,七千萬不是什麼大錢,掏這點錢不用擺那麼大譜!就你們那LP,回去告訴他們,讓他們出是給他們機會賺錢呢,既然這麼大性子這麼大嫌棄那就幹脆別出瞭,我這有的是人爭著掏錢想投呢!”

寧檬很生氣,她氣陸既明態度的不可一世,更氣他不可一世說的這些話都是真話。確實七千萬在他的人際圈子裡根本不是大錢,他也真的犯不上為瞭這個數看誰的臭臉。

而寧檬最生氣的是她並不能把陸既明這番話直白地帶到石英面前,帶到LP面前,那樣的話LP一定出局,石英一定懷疑她協調項目的能力。

所以她隻能做一臺負面情緒消化機,隻能消化壞情緒,不能傳達壞情緒。她開始相信有衣著光鮮年入百萬的白領為什麼想不開要跳樓去死瞭。

他們要消耗的負面情緒太多太不堪重負瞭。

寧檬希望自己不會達到那麼絕望的地步,希望能夠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永遠不要放到她後背上來。

她一言不發地離開陸既明的辦公室。

寧檬前腳剛走,陸既明立即抄起手機給資管那邊的負責人打電話。

電話一通,他就沒好氣地問:“我說你們能不能別一份一份地要材料,一起匯總個單子不行嗎?”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愣瞭:“怎麼瞭哥們?火氣這麼大?以前咱們做項目不也是這樣的嗎,怎麼可能一個清單能一次性囊括所有資料啊!不管考慮得多全面也是總有疏漏的時候呀,做項目不就是查缺補漏嗎?一直都這樣的,怎麼今天突然發起脾氣來瞭?跟誰那受委屈瞭?不會吧,你陸大老板也有受誰委屈的時候?”

陸既明情緒混亂地說瞭句自己都沒聽明白是什麼的話,把電話掛瞭。

靠在椅子上,他想想自己這通火發得也真是挺沒趣的。

再想想他整個項目扮演的角色都挺沒趣的,逼著寧檬和他親自對接,他到底圖什麼呢,簡直是在發神經。

寧檬從既明資本氣咻咻地走出來,站在青天白日的大馬路上深呼吸,顧不上會吸進很多車屁股轟出的尾氣。她在尾氣的廢油味裡,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從這裡產生的負面情緒,就到這裡為止吧,接下來她要聯系LP那邊瞭,那裡還會產生一些不一樣的負面情緒。

她不能讓這裡產生的負面情緒到達LP那裡,也要克制不讓LP那邊給她施壓出來的負面情緒到達陸既明這裡。

這是一個項目人員該有的素質,一種強大的和稀泥的能力。

寧檬呼吸著汽車尾氣,強行消掉瞭從陸既明那裡生的氣,掏出手機給LP的董助打電話。這回她不知道撞瞭什麼大運,董助居然接電話瞭。

寧檬對著話筒說:不好意思,還得需要您那邊提供一份自有資金承諾函,現在離項目報價日期挺近瞭,所以還拜托您那邊能盡量快一點。

董助在話筒那邊一點不出寧檬意外地炸瞭:“怎麼又多一樣啊?寧經理,你們需要什麼就不能一次說清嗎?一會蹦出一樣來,跟你們做項目事兒可真多!”

寧檬其實很想告訴他:您跟誰做項目,也都是需要提交各種文件的,也都得這麼多事兒,除非您壓根別做。

但她忍住瞭。一時的意氣用事可以用在市井生活裡,卻不能用在職場上。

這傢公司是石英的的資源,她和電話那頭那位董助不一樣,她不會把權威派頭擺得超過身份,更不會替老板得罪老板的資源。

這次董助很快把自有資金承諾函寄過來瞭。寧檬拿到文件的時候覺得自己這下應該離光明離解放不遠瞭。項目報價日期就定在下個星期。

寧檬把文件送到既明資本。她把文件袋帶著點力道地放在陸既明面前時,心裡有種暗爽:這回一切都搞定瞭,我看你還能拿什麼難為老娘!

結果老天爺沒讓她的暗爽維持得瞭多久。

陸既明從抽屜裡拿出一沓東西,以比她更用力八倍不止的力道,讓那沓東西帶著清脆的“啪”的一聲,落在她面前。

寧檬低頭看,那是LP的財務報表。

她有點不明所以,抬起頭看向陸既明。

陸既明賞恩般抬瞭抬手指,嫌棄而厭惡地一指那份審計報告,仿佛這一指稍久一點會折瞭他陽壽似的,指完迅速撤回。

“你仔細看過企業的財務情況瞭嗎?”陸既明的聲音像被堤壩擋著的山洪。他再提高一點分貝,那山洪頃刻間就會漫過堤壩泛濫成災。

寧檬低頭翻瞭翻審計報告,抬頭回答:“看過,企業財務沒什麼問題,都是真實數據,沒造假。”

陸既明嗤的一聲笑,火瞭。

“數據沒造假,就是沒問題?寧檬你怎麼做項目的?你用哪裡做項目?用腦子瞭嗎?用的腳趾頭吧!”他從老板椅上站起來,上半身用力向前探越過桌面,態勢暴躁,點著財務報表的紙面,力道大得寧檬擔心要麼紙會穿瞭要麼他手指會折。

“你好好看看,看看你們這牛氣沖天的LP,滿打滿算賬上易變現流動資產有多少,而他們想要出錢投資的額度又是多少!”

寧檬飛快看著財報,心裡咯噔一下。滿打滿算易變現流動資產一共四千多萬,而他們打算拿出七千萬來投資。

“所以他們錢是哪來的?說得清嗎?這份公司以自有資金出資的承諾函真的不是他們的打臉函嗎?”

陸既明一連串地發問,寧檬腦子裡一片懵。

隻有到瞭一個具體的項目裡她才深切體會到,原來她的不足可以這樣多。原來在一個本以為很簡單的項目裡,在它某個不起眼的細節上,真的可以潛藏著轟然爆發的大問題。

陸既明最後問瞭一句頂讓寧檬難受的話。

“寧檬,你覺得你真的適合做項目嗎?”

寧檬不敢低頭,她直勾勾地望著眼睛前方的一片虛空,她怕一低頭自己會脆弱地哭出來。

她真的把這個項目看得太簡單瞭。她真的從一開始時,就起瞭輕視之心。

然而輕視,則意味著將要犯錯。

針對LP流動資金不足以覆蓋投資金額的問題,陸既明給出的方案很幹脆:砍掉這個LP。

這回一向比孔雀還高傲的董助一下變瞭個人,殷勤地打電話拉著寧檬交心長談,讓她一定說服陸既明別砍掉他們。

董助說:寧經理啊,這個項目我們董事長是一定要做的,我們還指望著拿這單投資出去講故事的呀!我問過石總瞭,你和那個陸總更熟,你千萬幫幫忙哦!

寧檬接這通電話的時候就在既明資本,石英帶著她過來一起和陸既明商量解決問題的對策。

她掛斷電話以後,看到陸既明正耷拉著眼皮看著她,滿臉都是中英文雙寫的輕蔑倆字。

趁著石英起身去衛生間,寧檬問陸既明為什麼那副表情看著她。她其實想問的是,你臉上的輕蔑是沖著誰呢?是我嗎?還是LP那個兩面派董秘。

還是,都有呢……

陸既明還是那副滿臉輕蔑的德行,回答寧檬:“看到瞭嗎,是誰求著誰往項目裡進?所以讓他們配合提供點資料,有什麼好不樂意的!慣的他們!”

寧檬沒話說,松瞭口氣。

那輕蔑不是沖著她。

同時她又覺得自己學到瞭資本名利場上新的一課。

首先不是誰掏錢誰就是大爺的,資本市場裡的好項目,有都是搶著掏錢的人。

其次人要找清自己的位置,否則再趾高氣昂也隻是別人眼裡的笑話。比如董助,他跟在董事長身邊隻是董事長的助手,他並不是董事長的代言人,他沒有資格以董事長的派頭對待其他人。

可他卻處處以凌駕的姿態對待寧檬,他覺得寧檬隻是一個經理,和他對接工作太高攀他瞭,所以他從不在第一時間回信息回電話,他要用這個拖延的時間差昭顯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可說到底,他也就是個給董事長打雜的呀。

寧檬以這個人為戒,在心裡告誡自己,將來千萬別成為他那樣的人。

陸既明和石英以及銀行信托和資管幾方面召開瞭一個臨時電話會議。

經過幾方協商,最終有瞭折中的解決方案——如果不換掉這個LP,那麼就由LP的自然人大股東以借款的形式借給LP三千萬,再簽一份借款協議。這樣LP賬面的活錢就能夠覆蓋七千萬投資額瞭。

離報價日期已經很近,一切後續工作都需要以坐火箭的速度完成,不容有失。

寧檬覺得有股無形的壓力壓在自己身上。

她仿佛能看到一顆輕飄飄的稻草,在空中忽上忽下地搖蕩著,企圖往她的後背上著陸過來。

這根稻草著陸的動力是陸既明,讓它著陸的引力是舊態復發的董助。事情解決瞭,董助又恢復到瞭那個懶得搭理人的壞態度。

時間緊迫,而陸既明讓寧檬提供的資料依然不肯一次性說清。另一邊董助也依然不肯紆尊降貴在第一時間回復信息。寧檬一條消息發過去,總要等上個把小時他才肯回一下。仿佛不這樣不足以顯示他頭銜裡董助中那個董字的分量。

第一天,陸既明告訴寧檬,請LP提供最新的季報,並且季報內容要與盡調報告、驗資報告上的內容相一致。

說完要求他又加上一句:沒幾天就報價瞭,抓點緊。

寧檬趕緊去落實,可惜她這個急病人遇上瞭董助那個慢郎中。

微信很久沒被回復,她隻好打電話,打瞭七八個終於董助肯接瞭,寧檬對他強調事實的嚴重性:這個項目你們確定是想做的,對嗎?那麼請不要拖拉瞭,盡快,好嗎?

董助有點不樂意,表示我們盡快配合沒問題,但寧經理你這個態度有點問題。

寧檬懶得和他計較什麼瞭,隻要他能提高點效率,她願意被他說十次態度有問題。

第二天,陸既明告訴寧檬,請LP抓緊提供自然人與LP簽的三千萬借款協議,並一並提供借款劃款銀行流水。

說完要求他又附加一句追問:昨天讓你提供的文件呢?都什麼時候瞭你這是什麼效率!

寧檬隻好繼續打電話,先對董助說還需要一份什麼文件,然後問昨天那份文件什麼時候能準備好?下周就要報價瞭!材料還要送到資管過內核的。

董助表示寧經理沒有你這樣做項目的吧,隻負責催,著急的話你倒是需要什麼昨天一起告訴我啊!

寧檬不想和他辯解什麼,隻說瞭句我也是一份一份接到的指令。但這句話沒有換來董助的諒解。寧檬懶得再解釋瞭,隻要他能按時完成工作她情願被他埋怨。

到瞭第三天,陸既明告訴寧檬,還需要LP自然人大股東提供個人身份證復印件、個人財產證明,其中個人財產證明必須有足夠材料證明其有現金資產供出借,這些證明材料可以是證券賬戶資產、銀行可變現理財產品、銀行賬戶活期存款,房產證明等。

寧檬立刻打電話給董助,董助聽說又有東西要,頓時暴躁瞭:寧經理你怎麼做項目的?就不能一次性都說完嗎?我們都是給你打工的嗎?

寧檬忍著委屈和氣,忍下憋屈和淚,說,就這一哆嗦瞭,就請您盡快吧。

第二天,材料終於快遞過來瞭。

寧檬把材料袋拆開看瞭一下,季報借款協議財產證明一樣不少,但她還是打算再仔細翻一下內頁文件檢查一遍的。可就是這時候,陸既明來瞭電話,電話裡一番責難劈頭蓋臉向她砸過來。

“大前天讓你準備的資料呢?前天讓你準備的資料呢?昨天讓你準備的資料呢?資料呢?!你自己說還剩幾天就報價瞭?結果呢,還缺這麼多東西!這項目你們到底還做不做瞭?!你到底有沒有協調的能力?”

這番責難把那根搖蕩在空氣裡的稻草,直接吹到瞭寧檬的背上。

她的心態被這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崩瞭。

她把資料袋子一拉,沒再做過多檢查,直接打車到瞭既明資本。

到瞭陸既明辦公室,寧檬的小宇宙徹底爆發瞭。她把資料袋子遞到陸既明的辦公桌上,直視他,喘著氣,大著聲,憤怒地,對他問:“陸既明,陸總!請問你憑什麼一直對我呼呼喝喝?就因為你有錢你是大老板嗎?你有錢你就該把別人自尊當取樂玩具踩在腳下聽響玩嗎?資料都在這裡,我有沒有能力協調項目做項目,不是你說瞭算的,你除瞭有錢,你算老幾?”

寧檬說到最後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哭瞭。她連忙把從鏡框下鉆出來的眼淚一抹,扭頭就跑掉瞭。

辦公室裡,陸既明拿起文件袋心煩意亂地敲自己的頭。

敲瞭一會他放下文件袋,抄起電話打給曾宇航,直愣愣地就問:“我問你,我踐踏別人自尊瞭嗎?”

曾宇航回答簡潔:“趕緊把嗎字去掉。”

陸既明愣住瞭:“我是這樣的人嗎?”

曾宇航簡直噴瞭:“不是人還不自知,除瞭你也是沒誰瞭!這麼跟你說吧,這麼多年你沒被人殺死屬實是個奇跡。明明我告訴你,欠人傢的總得還,我等著看你有一天也被人踩在腳底下狠狠踐踏!”

陸既明很生氣:“你他媽是誰兄弟?”

曾宇航一嗓門子的正氣:“我是正義的兄弟!”

陸既明氣得把電話摔出兩米遠。

和曾宇航通完電話,陸既明把那袋資料直接收到瞭要一起交給資管的文件夾裡,沒有看。

此後他眼前一直晃著兩道從鏡框底下淌出來的眼淚。那兩道眼淚真是讓他煩死瞭,煩得他簡直寢食難安。

終於所有幾方協議都簽完,一切就緒,到瞭報價那天。

那天寧檬莫名很緊張。這項目她一開始覺得很簡單,可上手之後卻處處不順。現在到瞭最後一哆嗦,她本該安心的,卻莫名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石英相比起她來就淡定極瞭,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她們都一起等著前方的好消息。

電話鈴終於響起,石英接通電話,叫瞭聲陸總。

寧檬提著一口氣,等著前方捷報的公佈。

結果她卻看到石英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瞭。

石英放下電話,看著寧檬,沉聲地說:“這單沒成,我們的資料出瞭點問題,借款協議最後一頁自然人股東沒簽字。”

寧檬一下傻在那裡。

後來經過一層層抽絲剝繭,大傢找到瞭問題發生的源頭。

董助因為帶著情緒,活幹到後期滿肚子都是牢騷。牢騷最容易讓人不冷靜,不冷靜的董助在簽瞭字和沒簽字的兩份文件之間被下瞭降頭似的伸手就拿瞭那份沒簽過字的。

文件到瞭寧檬這,她本來是要復核一遍的。但陸既明含著槍炮嘲諷的電話刺激瞭她,讓她失去冷靜跳過瞭這一步驟。

文件又到瞭陸既明手上,他因為挨瞭寧檬一頓反噴,心煩意亂,也沒有進一步核實資料,直接交給瞭資管和銀行那邊。

資管和銀行因為信賴這是陸總親手交來的文件,時間緊迫,核實瞭兩份都沒問題,第三份文件就匆匆帶過瞭。

結果就是,這份匆匆帶過的文件何其幸運,居然可以從好幾個心思縝密從不出錯的人手裡,躲過層層核查,帶著疏漏的錯誤,在最終一刻脫穎而出,讓全盤幾乎已經板上釘釘能成的事情,徹底崩盤。

事情發生的整個鏈條,每個人都有錯。但寧檬最自責,因為她自認是自己錯得最多。

如果她能及時發現董助寄錯瞭文件,及時糾正這個錯誤,金湯般的全局不會在最終一刻崩塌成沙石。

果然越簡單的事情越容易出錯,她之前一直認為這樣的項目做起來隻不過是一個傳遞文件的工作,沒什麼好費心的。可隻有真正上手瞭她才明白,正如一開始石英對她所說,其實每一個環節都可能會突然出現點什麼問題,而她這一次的應變能力並沒有化解好這些問題。

輕視總是會帶來錯誤。

寧檬因為自己最初對項目的輕視感到自責,她對石英攬下所有責任:“是我的錯,這個低級錯誤應該終止在我這裡的!”

石英卻精明地從她自責的眼神裡又分明地看到瞭幾縷委屈情緒。

“是不是覺得自己也有點冤枉?”石英用推心置腹的語氣把寧檬心裡的這份委屈直白地挑明。不把這份委屈挑明,一個犯瞭錯的人永遠不會十足地承認那確實都是她的錯誤。

寧檬用牙齒咬著嘴唇,仿佛那是她封住開口的枷鎖。可是最終傾訴委屈的念頭沖開瞭這道枷鎖。她松瞭口,嘴唇上留下幾個失瞭血色有點發白的牙印。

寧檬也用一份推心置腹的情感回答瞭石英推心置腹的問題:“石總,陸總他……可能不高興我從他那裡辭職,所以推進項目的過程中,多少帶著點個人情緒。很多資料他總是不一次性說,總是一份一份的要,一次一次的溜我……我承認我到後面情緒有點失控瞭,對不起!”

聽瞭她的話,石英忽然笑瞭。那是一種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裡的含義,寧檬有九成都看不懂,而能看懂的那一成,是石英在用笑容告訴她:寧檬啊你還是不夠成熟,你這樣做項目怎麼行呢。

石英邊笑著邊說:“寧檬,我自認職場這麼多年混下來,還是比較會看人的。陸總這個人,年輕,所以有時候是愛意氣用事,但他這個人絕對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陸總私下裡可能會和你鬧著玩,畢竟你們都是年輕人,你以前又是給他做過秘書的,所以各種碰撞多,這沒什麼;但公事上他是絕對不會故意找你麻煩的。他有那麼大一攤事業,如果他公私不分拿公司的項目和你開玩笑置氣,那他的公司早就倒瞭。

“你說的那些資料後來我也問過瞭,那些也都是信托和資管那邊一件一件分開來問他要的,他並沒有故意刁難你的意思。甚至……”

石英說到這裡,停瞭一拍。就在這停頓的一拍中,寧檬的心莫名多跳瞭一下。

甚至什麼?

“……甚至,你那天和他發完脾氣以後,陸總就直接把電話打到瞭信托和資管那邊,也發瞭通脾氣,遷怒人傢,別總這麼一份一份的要文件,能不能一起要,這樣大傢都不方便。”

寧檬有點怔在那。

所以在項目裡真正帶著情緒的那個人,是她啊。

提前帶著有色眼鏡,認為那個要找她別扭的人一定會找她別扭,有瞭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那個人不管做什麼都成瞭找她別扭。

居然是她先失掉瞭判斷力,偏執地把陸既明提早定在瞭找麻煩的仇恨柱上。

石英那九成原本意味不明的笑容漸漸變得有點明朗起來。那明朗是種循循善誘的鋪墊後,變得具有權威和輕責的告誡:“寧檬,做項目不能置氣,你跟陸總不管有什麼情緒你都不應該把對他的不耐煩發泄在工作上。私下裡的情緒如果帶到工作上來,會影響你的判斷力,會讓你失去公允。”她拍拍寧檬的手,“犯錯沒什麼,犯瞭錯長瞭教訓才是要緊的。一次失敗沒關系,早點失敗是好事,怕就怕前面一帆風順,把人的性情都養驕瞭,等後面最關鍵的時候來個大挫折,那樣的打擊才真叫讓人一蹶不振呢。你這才哪到哪?打起精神,好好做後面的項目。”

這是寧檬人生中又一堂分量頗重的職場課。

寧檬感動於石英對自己的理解和寬慰,越感動越覺得對不起石英對她寄予的厚望與栽培。

看她一副快哭的樣子,石英笑起來:“寧檬,知道我為什麼肯這麼花力氣帶你嗎?當年我也是文職人員出身,想做項目,但沒人肯帶我,我是靠著自己摸索才走到的今天。假如當初有個人帶帶我,我可能不止今天這樣的成就。看到你我像看到瞭從前的我自己,我帶你也算是在安慰彌補我自己有所缺失的過去。我想看你用最短的時間成才,那將是我的成就。所以,你要加油哦!”

寧檬使勁地抽著鼻子。她何其幸運,能在人生旅途上遇到石英這樣的老板。

可石英越是這樣不責怪她,她越是責怪自己,她在心裡畫地為牢,把自己當成罪人關瞭進去。

直到晚上下班,寧檬都調整不過情緒有點沒精打采的。她喪眉搭眼地進瞭地鐵,又喪眉搭眼地出瞭地鐵走回傢。

出電梯的時候好巧不巧,她正好看到陸既明在開對面的門。他倒好像是長住在這裡瞭。

旁邊通往樓梯通道的兩扇門正在互相刮蹭咣當咣當的響。從刮蹭聲音的大和頻率的快可以想見幾秒鐘之前有人從它們之間匆匆穿過——一定是穿得很匆匆瞭,不然不會有這樣倉促的效果。

寧檬喪眉搭眼地看瞭眼陸既明就低下瞭頭。於是她沒看到陸既明鎮定偶遇的表情一變,齜牙咧嘴地甩著一條手臂。

聽到電梯響他就飛快穿過樓梯通道的兩扇門,緊著趕著做出一副偶遇的樣子。穿得實在倉促,一條胳膊撞到瞭門上,他不敢揉,怕偶遇背後的久等穿幫。

寧檬低頭找鑰匙開門。陸既明看到她今天周深氣場都是霧霾色的。

他出瞭聲:“你等等。”

三個字,讓寧檬手一抖,鑰匙掉在瞭地上。

她彎腰撿鑰匙的時候催眠自己趕緊進入麻木不仁狀態。她猜想陸既明一定是要跟她說“你不是做項目那塊料”之類的話瞭。

寧檬勉強地笑起來,從她周身灰喪喪的氣場裡抬起頭來,看向陸既明。她用泥灰給自己鑄好瞭盔甲,等著陸既明的語言襲擊。她希望她的盔甲能有點作用,別被人一句話就攻擊得崩潰掉。

她做好瞭準備,迎視陸既明的目光,聽他開口。

“你怎麼臉那麼喪?你暫時的領導罵你瞭?”

——寧檬怎麼也沒想到陸既明一開口會是這樣一句關心的話。

她寧可他罵她沒能力做項目,寧可聽他嘲諷的笑,寧可看他挑著眼角蔑視地告訴她她隻配給他當秘書。

可他偏偏說瞭一句關心她的話。

頃刻間寧檬那身灰泥鑄的盔甲轟隆崩塌,那崩塌的轟隆聲隻響在她自己耳朵裡,直達心頭上。

——在你等著挨一個人罵的時候,他偏偏關心你。不得瞭瞭,這個時候除瞭感動得哭出來,還能做什麼呢?

寧檬拼死收住眼底湧上來的熱浪,說瞭聲“沒有”,飛快轉身開門進瞭屋。

靠在門上她死命地往上翻著眼睛。不能讓它們流下來,動不動就給它們流下來的機會,人會變得懦弱無能的。

她知道該對陸既明說一聲對不起,為自己在工作上的疏忽和公私不分的情緒。但是倔強讓她張不開嘴。

對不起留在心裡比說出去更沉重。說出去是解脫,留在心裡是折磨。

她應該折磨一下她自己,讓她自己記住這個慘痛的教訓。

門外,陸既明愣在走廊裡。從寧檬的反應上看,他堅定瞭自己的猜測。

一定是石英批她瞭,而且批得還相當嚴重。不然以前她跟著自己幹的時候,他那麼疾聲厲色地沖她講話也沒見她哭過。

怎麼辦呢,要不要替她在她臨時的新老板那裡挽挽尊呢?

幾天後,石英精神大好,告訴寧檬:“別沒精打采瞭,上個定增沒做成不要緊,快振作起來,好項目又來瞭!”

原來是又有瞭一個定增項目,這次非公開發行股票的上市公司比之前沒做成的那個資質還要好。

石英對寧檬說:“這次我們還是和既明資本合作,項目架構出資比例也都不變。之前做定增的流程你已經經歷過一次瞭,這次輕車熟路應該很容易的,加油吧!”

寧檬這一次很徹底地收斂瞭自己的情緒。職場上沒有什麼好覺得委屈的,除非自己把自己當成瞭小公主。可她不是公主,她隻是個奮鬥在北京霧霾裡的灰姑娘,不吃苦中苦,難成人上人。

她在北京初秋的天氣裡,在霧霾漸起的灰蒙蒙中,往返於金融街和東方廣場之間,每一次往返都令她脫胎換骨一點。

直至項目終於順利做完,她有瞭不一樣的心境。假如之前她也能把理智提取到感官前面來,錯誤便不會發生。

這第二個定增項目,來得這麼巧,這麼及時,這項目是她的救贖,這一次的成功把她從第一次失敗的愧疚中,救贖瞭出來。

項目順利完成後,石英給予瞭寧檬肯定,石英說她這一次完全像換瞭一個人,與董助周旋的時候很沉穩,很老辣。

寧檬也對石英致以十二分的感謝:“謝謝您石總,這麼快又找到一單定增項目,讓我能有彌補之前過錯的機會!”

石英看著她笑瞭:“我難道沒跟你說過嗎?這單項目是陸總拉來的,其實說起來這次這個項目,從頭到尾都是陸總自己的資源,他完全可以自己做的,但他叫上瞭我們一起。”石英說到這停瞭一拍,仿佛在給寧檬時間讓她消化她剛剛知道的消息。然後她接著說:“陸總這麼年輕卻能在圈子裡立住腳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人是真的仗義。這單他是有意要帶著我們做的,他的好意,要領啊,寧檬!”

寧檬回傢出電梯的時候又恰巧遇到瞭正在低頭開門的陸既明。

通往樓梯走道的門又恰巧在互相刮蹭著,像來回夾切著剛剛迅猛大力通過它們的大尾巴狼的隱形大尾巴。

陸既明一副很專心開門的樣子,啪啪啪啪地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換的密碼鎖。他這回居然沒有主動聊騷,這讓寧檬有點意外。

寧檬走到自己傢門口,掏鑰匙開瞭門。她懷疑陸既明是不是有開門障礙癥,她都要進屋瞭,他還跟那杵著鼓搗著密碼鎖上的十個數字鍵。

寧檬有點想笑。做成一件事後的好心情讓人的笑點可以一下下降兩千米。

她對著仿佛永遠也打不開門的陸既明輕輕喊瞭一聲:“喂。”

陸既明即刻停下開他那扇仿佛永遠打不開的門的動作,直起身,回視寧檬:“幹嘛?”

兇巴巴的。

寧檬更想笑瞭。按照她對他擰巴人格的瞭解,他嘴上兇,那這會他心裡一定心情不錯。

寧檬:“陸總,這門您開瞭半天瞭,再開不開我要報警瞭,我懷疑這不是你傢!”

陸既明表情一兇:“怎麼不是我傢,我真金白銀買下來的!”

寧檬:“可你進不去啊。”

陸既明:“我昨天喝完酒新設的密碼,沒記住不行啊?”

寧檬話一轉:“這的房子不是小不拉幾的有人不稀罕麼?”

陸既明又兇:“寧檬你跟我翻小賬較勁是不是?我錢多不行嗎!”

寧檬忽然收起笑意,忽然很認真地說瞭聲:“謝謝。”

陸既明還沉在自己編織的氣咻咻的氛圍裡,猝不及防地聽到這兩個字,一下呆在那。

寧檬:“以後我做到總監以上級別之後,會找機會把你這份人情加倍還給你的。”

寧檬說完轉身進瞭屋。

陸既明呆得傻嘰嘰地看著她背影消失在對門,聽著門碰的一聲合上。那聲碰忽然讓他開瞭竅。

他猛地一拍腦門,按瞭幾個數字。門鎖滴的一聲,開瞭。

他眉頭深鎖地進瞭屋。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把密碼改成瞭那個。

他捋瞭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

他找曾宇航過來陪他喝酒,曾宇航問他怎麼瞭,感情受創還是事業受創。他回答是打賭的進程受創。曾宇航於是特別開懷,張羅著要給他辦場趴體解解壓,就在這房子裡。

陸既明當即把曾宇航踹走瞭,並且前腳踹走人,他後腳就打電話找人來換瞭鎖,密碼的。

換鎖的時候他無聊,就坐在沙發上自己和自己dúndúndún地喝酒。

鎖換好瞭,他也把自己喝得有點迷糊瞭。師傅讓他設個自己記得住的密碼。他想瞭想自己能記住的數字有什麼?忽然朗朗上口瞭一串,師傅於是取瞭這串數字的後面幾位給他設成瞭密碼。

陸既明坐在沙發上咂摸著那幾個數字。

簡直瞭,居然特麼是寧檬的手機尾號……

陸既明拍自己的額頭。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極少數能記住秘書手機號碼的老板瞭吧?他以前究竟是打瞭多少電話給寧檬佈置任務。所以他真的是有點壓榨她瞭吧……

冷靜下來坐在沙發上又細想瞭想,陸既明出瞭一身冷汗。他有瞭一個深刻驚悚到他自己的發現:他連自己的手機號都背得倆數一頓的,卻能很流利地背出寧檬的手機號……

真他媽活見鬼瞭,老陸知道瞭恐怕要哭死瞭。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寧檬意外接到蘇維然的電話,當時她正在茶水間裡泡速溶咖啡。放在杯子旁邊的手機屏幕一亮,蘇維然三個字伴著鈴聲跳進寧檬的眼睛。

寧檬手一抖,把撕開的條形獨立包裝的速溶咖啡全倒灑在瞭杯子外。

慌裡慌張地拍一記腦門,她抓起手機劃開屏幕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出聲的時候聲調鎮定得像個久經沙場的指揮官,那聲“喂?”的沉穩和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倒在杯子外的咖啡沫形成鮮明的真偽對比。

“學長,你好。”寧檬不知道開場白能說點什麼,說得太近太遠都有點尬聊,索性用瞭最穩妥的你好。

蘇維然的笑聲透過話筒傳過來,那聲音的音質和從前在校園時一樣有點魔性的吸引人;但韻味又和從前不太一樣,裡面融入瞭這麼多年的人生歷練,聽上去又比從前多瞭一份深沉。

“寧檬,聽說你做成瞭一單定增,恭喜你!”

被這道聲音突然誇獎瞭的寧檬,嘴角不自覺地翹瞭翹:“一單不大的項目,我也隻是協調人,真當不起你還打電話來祝賀我一下!”頓瞭頓,她有點好奇,“學長你的消息真靈通。”寧檬其實還想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還知道得這麼快。

但和“總”級別的人講話不用全講完,他們玲瓏的心思會自行把問題織補完。好心的“總”會回答這些問題,壞脾氣的“總”就會打發過來一句“你管那麼多呢”。陸既明是不折不扣的後一種“總”,想從他那裡知道事情,總得依據他愛擰著幹的個性去詐答案才行。

但蘇維然這次是個好心的“總”,他告訴寧檬:“我到既明資本和陸總談項目合作,從他那聽說的。”

寧檬略發怔:“他……平白地跟你,說起我?”有什麼由頭能讓他當著蘇維然的面提起自己?

蘇維然輕笑:“倒也不算平白吧,他辦公桌上有條皺皺巴巴的手帕,水藍色,陸總怕我以為他有什麼特殊嗜好,跟我解釋說那手帕是你上次送材料的時候落在那的,說等你再去還給你呢。”

陸既明無意間提瞭送材料的人的名字叫寧檬,蘇維然一聽很大尾巴狼地表示哦寧檬,好巧我也認識一個叫這名字的姑娘。於是兩個人從為什麼送材料,就引出瞭陸既明這邊的這個寧檬剛剛跟著他陸大老板一起做瞭一單定增這件事。

寧檬忽然覺得陸既明最近為人風格有點詭異。說起那條手帕,是之前有天霧霾嚴重,導致她不斷打噴嚏,她怕自己噴來噴去招人煩,所以找瞭那塊手帕來堵嘴。後來那手帕不知怎麼就不見瞭,她一忙起來也全顧不上找它一找。沒想到那東西居然被陸既明丟在瞭辦公桌上。

他要幹嘛呢……留著用她噴嚏和口水浸染過的手帕辟邪嗎?

這麼一想她忽然覺得陸既明還真有可能有什麼怪癖。

“陸總……也夠有趣的,我估計他也就是還沒顧上扔呢,呵呵!”寧檬幹笑兩聲,為那塊忽然有瞭突出存在感的手帕感到幾分莫名的尷尬。

蘇維然笑聲清亮瞭一個調門:“扔也就扔瞭,學長可以送你新的。”

寧檬聽得心裡咯噔咯噔的。蘇維然從學長變成蘇總後,說話越來越叫人聽不懂,盡管他的笑聲聽起來淺顯又平易近人。

那是每一個站在一定高度的成功人士的笑,笑得讓你以為你和他毫無距離的親切,但其實你們之間的差距隔著十萬八千裡。那笑容越溫和淺顯,笑容下的城府就越深邃如迷。

對於這種深邃城府下的淺顯笑容,寧檬用電光火石的一瞬想瞭一下,有沒有例外。然後她腦子裡馬上映出瞭陸既明喝完酒後的智障臉。那時的陸既明,他的城府以及他的笑容都很淺顯傻缺。

想完陸既明,寧檬渾身一哆嗦,抓回跑瞭0.01秒的魂,聽蘇維然在電話裡問她:“中午有時間嗎?一起吃飯怎麼樣?想吃什麼,學長請你!”

一下子,寧檬的魂又要開始神遊瞭。

蘇維然說他人正在東方廣場,聽說地下一層有個小南國,味道是與其價格成正比的不錯。蘇維然問寧檬:“那麼我們吃小南國怎麼樣?”

寧檬受寵若驚地推辭瞭一下,表示“那裡好貴的”,聽到蘇總大人確切地說“不要緊這才幾個錢”後,她好意難卻地說瞭聲“謝謝學長”。

放下電話寧檬就把自己忙成陀螺,五分鐘之內重新洗瞭把臉梳好辮子抻平衣服上坐瞭一上午窩出來的細褶後,她拿起包包就往公司外沖。

寧檬打車從金融街往東單趕,路上有點堵車,急得她直攥手機。她那副腸絞痛的樣子終於惹來瞭司機師傅的憐憫:“姑娘,我知道這附近哪有公廁,要不我把你先送那兒去?”

寧檬:“…………”

她婉言謝絕瞭司機師傅的好意。

由此寧檬得出一條結論,人們在著急的時候所做出的動作表情全都和壞肚子時差不多。

好不容易到瞭東方廣場,寧檬直奔地下一層。呼哧帶喘地跑到小南國門店不遠處,一眼她就看到瞭等在門口的蘇維然。

他穿著西裝,兩手插在褲袋裡,正笑著回答攀談過來的迎賓服務員的問話。他那副儒雅出眾的樣子,看的寧檬的心怦怦直跳。

她停住奔跑的腳步,平復自己呼哧帶喘的氣息。她要用沉穩大氣的樣子去見蘇維然,不能毛毛躁躁地讓他看出她藏在幾年歲月前的心意難平。

她剛平復好呼吸頻率,恰好迎上蘇維然一個抬頭張望,於是她抬腳往他的方向走,他也大步出發朝她的位置迎。

各自踏出三五步後,兩人交匯在穿梭往來的人流中。

蘇維然上下打量著寧檬,一笑:“好像變樣瞭,不錯不錯!”

寧檬耳朵一熱,不好意思起來:“學長你可千萬別誇我氣質好,那都是對不大好看的女孩實在沒什麼可誇瞭才說的!”

蘇維然笑容更大起來。他轉瞭個方向變成和寧檬並肩,很自然地抬起一隻手臂搭在寧檬後背上,宛如很輕很輕的半個擁抱。他微微把手搭在寧檬背上很溫柔地使著力一帶,把寧檬帶起瞭往小南國走的腳步:“走,我們進去吃飯!”

然後他收回瞭手。

這個過程隻有一秒鐘。這一秒鐘內寧檬從心跳加快到悵然若失。

一邊往小南國裡面走,蘇維然一邊對寧檬說:“其實我今天找你還有點其他事情,聽說你之前接觸過一個影視投資項目,因此對文化行業很有研究,正好下午我在這約瞭傢文化公司的老板,他們想找人融A輪,你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去見見他們,幫我參謀一下,這個公司到底怎麼樣,要是公司資質不錯值得投,你就跟你的老板說我們可以一起投。”蘇維然說到這頓瞭下,眼神變得忽然有些他學生時代的樣子,有點皮但又很善意,“這樣你也有個好由頭跟你們領導請下午的假!”

寧檬被蘇維然這個屬於學生時代的眼神秒瞭,立刻二話不說應下瞭這頓飯後的差事。

有人瞧得起她讓她幫忙參謀,這對她來說是難得的肯定。況且對方還有那麼善意那麼照顧她的前提:是好項目的話,咱們一起投。

寧檬從被秒中回神以後忍不住問蘇維然:“學長,你怎麼對人這麼好?”

蘇維然儒雅地笑答她:“我可沒對哪個人都好,我隻對我學妹不錯來著!”

寧檬一下又被秒瞭。

進瞭小南國,服務員引路,帶著蘇維然和寧檬往裡面走。曲曲折折地穿來穿去間,寧檬忽然聽到兩道聲音同時向對方響起寒暄。

“蘇總,這麼巧?”

“陸總,您也在這?”

寧檬定睛一看,有點發愣。

原來是陸既明,和他的女青梅竹馬許思恬,也正在這裡吃飯。

陸既明瞄瞭她一眼,飛快看回到蘇維然身上:“這就是你說你認識的那個寧檬?”

蘇維然鎮定地笑著點頭:“是啊!”

陸既明神色微妙:“巧瞭,我認識的叫寧檬的也是她!”

寧檬推推眼鏡,不知道該搭點什麼話,隻是默默覺得她名字的存在感空前的高。

陸既明看看她又看看蘇維然,飛快給出一個建議:“不如一起吃吧!”

他這建議一拋出,瞬間換來三個不同反應。

蘇維然:“好啊!”欣然接受。

許思恬:“啊?哦……”意外,而後不情願地接受。

寧檬:“那這頓飯是陸總要請客咯?”並沒有排斥,並微笑問瞭個問題。

在得到陸既明“這是當然的”確切回答以後,寧檬很優雅地坐瞭下來,很矜持地翻開菜單,很不矜持地開始可著最貴的菜點……

蘇維然看著她直笑。

陸既明看著她和他,一點都不笑。

許思恬看看他,再看看他和她,簡直想哭瞭。

菜點完。一桌四個人,隻有蘇維然和陸既明在說話。

蘇維然:“這位是?”蘇維然指的是許思恬。

陸既明來不及出聲,許思恬已經搶答:“他女朋友,許思恬,你好!”

蘇維然回瞭句你好,然後看著陸既明瞪著許思恬,一臉你不要亂講的嫌棄,而許思恬回以我又沒亂說的挑釁神色。

寧檬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喝茶水,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隻是在蘇維然提醒她“水是不是有點燙?”的時候感受到瞭舌苔果然有點被燙痛。

不一會菜陸續上來,陸既明就著誇菜味兒鋪墊瞭一大堆話後,終於沒忍住問瞭蘇維然:“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蘇維然笑,寧檬還是不說話。

陸既明有點來氣,看著寧檬開始笑裡藏刀地找茬:“你話不是挺多的麼,怎麼今天見我還不吱聲瞭?”

寧檬回他一個假惺惺又有點皮的笑:“因為不知道我這個級別的直接跟陸總裁打招呼是不是有點僭越瞭?”

她說完陸既明直勾勾地瞪她。寧檬以為他要發火瞭,但沒有。

陸既明:“你可真夠記仇的。”他居然隻說瞭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沒發脾氣,寧檬驚得筷子都要掉瞭。

一旁許思恬一直在緊張兮兮地瞄著她——具體來說是她的眼鏡,好像很擔心它會突然中邪從她臉上掉下來似的。

蘇維然在一旁笑著搭陸既明的腔:“寧檬是我的小學妹,嫡親的。”

“嫡親的”三個字讓寧檬吃進肚子裡的蟹粉豆腐暖烘烘直拱泡泡。

陸既明一眉高一眉低,質疑的神色毫不掩飾地展露在高低眉間:“這麼巧?”

蘇維然笑答:“是啊,就這麼巧,更巧的是我和我這小學妹的重逢還是拜陸總所賜呢!”

陸既明一臉懵,蘇維然把那晚在酒吧重逢的事簡單說瞭。陸既明從一臉懵變成一臉訕訕的。他已經反應過來蘇維然一開始就知道他說的寧檬就是蘇認識的那個寧檬瞭。他覺得蘇維然很不夠意思,居然套瞭他的話。

一旁許思恬開瞭口打趣:“呦嘿,陸既明,你這喝完酒都變紅娘瞭!”

寧檬一口豆腐差點把自己嗆死,蘇維然抬手去拍她的背,想幫她緩解氣管壓力,結果他越拍,寧檬的臉漲得越紅。

陸既明轉頭對許思恬沒好氣地進行思想教育:“你擱那瞎說什麼呢,看把這一桌人除瞭你自己給尷尬的!”

許思恬一拍桌:“你罵我不是人?”

陸既明回想瞭一下自己剛說的話,發現那是個歧義句……

他不想解釋瞭,轉頭去看快嗆死的前秘書嗆死瞭沒有。

他轉頭的時候正逢寧檬咳得滿眼滿臉都是淚。寧檬想擦下眼睛,於是把眼鏡摘瞭下來。

就在這個瞬間,許思恬豁地起瞭身,端起茶壺擋在寧檬面前給她倒茶。

“來來來,喝點水壓一壓!”

她把寧檬擋瞭個結結實實。

等她坐回去,寧檬已經不嗆瞭,隻有臉色還有一點紅,眼鏡也已經戴瞭回去。

許思恬默默松口氣。

陸既明歪她一眼:你腦子沒毛病吧?倒個水動作用得著那麼誇張?沒安什麼好心吧你!

許思恬回歪過去他這一眼:關你什麼事?你行你上啊,不行別逼逼!

寧檬撫著胸口看著坐在對面的兩個人眉來眼去,有點感慨。

唉,男的帥女的美,連互相翻起白眼來都很養眼。

一頓飯坎坎坷坷地吃完,陸既明買瞭單。然後他揚著下巴對寧檬一點:“你跟我上樓一趟,有份文件你幫我給石總帶回去”

寧檬很不想上去,但對方扛出瞭她老板來壓她,她一時沒找到拒絕的托辭。

倒是另外兩個人前後開口給她解瞭這個圍。

蘇維然:“陸總太不好意思瞭,寧檬接下來的時間被我早早就預定好瞭,我們等下還約瞭人談事情,恐怕她跟您上去一趟再下來有點來不及!”

他一邊說著來不及,一邊還應景地翻著手腕看瞭下表,以印證那樣的話確實來不及。寧檬註意到他戴的是塊百達翡麗,她認識那塊表是因為她看過網上的一個帖子,某慈善機關人員就是戴著這塊表去慰問受災群眾的,於是網友順著新聞照片扒出來,這表從生產到出廠得需要五年時間,市價至少八十萬以上。

寧檬有點咂舌,她的學長真是奢華得不動聲色。她左手腕上戴的表還不到八十塊……

蘇維然話音剛落,許思恬的聲音無縫響起:“陸既明你可真逗,你一個大老板,這點事還得親力親為?找你手底下人把文件快遞給英姐不就得瞭!”

陸既明挑一挑眉,沒再說什麼。

這頓飯算是徹底吃完瞭。四個人起身,兩兩一夥開始互相客套地告辭。

陸既明和許思恬先轉身走瞭。

寧檬看著前方施施然離開的俊男美女,覺得他們真是一對般配的璧人。她感慨地發出一聲嘆息。

蘇維然順著她的眼神看瞭看,問瞭聲:“在感嘆什麼?”

寧檬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沒什麼,就是覺得他們倆站一塊真養眼。”

蘇維然笑著一點頭:“嗯,確實養眼。”頓瞭頓,他看向寧檬的臉,笑意加深,“不過可能他們看我們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感受呢!”

寧檬耳朵裡轟的一聲,炸開瞭一團熱浪。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