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像迷瞭路

寧檬從經理變成總監的最初一段日子,不怎麼見得到陸既明。按曾宇航的說法是:“他沒臉見你吧,畢竟得喊一聲寧總瞭。”

寧檬對曾宇航說的這種可能性是極度不認可的,她太瞭解陸既明的操行。哪怕她有一天當上瞭市長省長甚至女大王,在陸既明那不要臉的眼裡,她還是他秘書、他小打。

她那三年勞動合同,在陸既明那是終身身份定位的賣身契。

想到這裡,寧檬在心裡問候瞭一聲陸既明的唐伯伯。

辦公桌前的陸既明不知道感應到瞭什麼邪風,打瞭個噴嚏。

他懷疑有人罵他。但在心裡罵他的人太多瞭,他找不過來,隻能在每次打噴嚏之後逼逼叨一聲“反彈”。

最近他一直在忙,忙著研究互聯網行業。

寧檬主持投資會的視頻給他帶來瞭很大震動。他猛然發現自己把她留在心裡的印象,遠遠滯後在她的實際能力後面。

他在做著咆哮總裁的時候,她已經不知不覺從小秘書蛻變成瞭投資總監瞭。且這頭銜不是誰照顧她才加封給她的,這是她的能力給她爭取到的實至名歸的榮譽。

陸既明在震動之餘也開始審視自己。寧檬一直在進步,與時俱進的進步。

可他就一直在故步自封,一直把自己裝在總裁老板的派頭裡,頤指氣使著,盛氣凌人著。他的許多優勢是高起點帶給他的,此外靠著他自己拔高的部分,他真的要比不過那個丫頭片子瞭。她進步得如此快,他比她多的那些優勢在急劇縮小著。

盡管起點不一樣,但她努力地奔跑,而他努力地享受。

一想著這越拉越近的距離,陸既明就有點要惱羞成怒。那是一種因為不願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羞愧所導致的對自己的惱羞成怒。

羞怒後的他,決定站起來跑起來做總裁,不再躺著靠著歪著坐著享受著做總裁。

他站起來做總裁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他從前不看好不關註的行業重視和關註起來,比如互聯網行業。他發現寧檬有一點是說得很對的,這個高風險的行業未來充滿機遇,投資人的手以後一定會擁擠地伸向這片領域。

陸既明決定和寧檬切磋一下互聯網行業的發展。

但在這之前,他覺得有必要宣佈一下解除兩人之間的冷戰——在他的認知裡,他一直認為從他摔手機那次開始,一直到現在,他都在和寧檬冷戰著。

這是一場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爭——他自認通過冷戰把寧檬憋壞瞭,想借個車用都得以石英的名義找他;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把自己也憋得夠嗆。不能對她找茬的日子,他喝口水都覺得噎得慌。

他決定結束這場冷戰,以切磋事業的名義。

下班之後,他把車留在瞭地庫,襯衫潔白西褲筆挺地等在東單地鐵口。他又高又帥地杵在那,寬肩窄腰長腿,不噴人靜靜地站著,著實當得起玉樹臨風四個字。他成瞭地鐵口的一道風景。

寧檬走近地鐵口的時候一直在低頭想事情,跟著人流隨著大溜往前走。猛然間她感覺到瞭前行路上有阻力的氣場。這氣場驀地迫近,氣場的發源體帶著溫度堵在那,差點就讓她一頭悶上去。

寧檬及時打住腳步,抬頭看。

看清阻力氣場發源體後,她在心裡嘆氣。

這是寧檬頭銜發生變化後第一次正面見到陸既明。她掐指一算,算出今天並不是他邁巴赫限號的日子。所以他又是抽瞭什麼風呢?

他擋著路不動,也不說話,跟誰先開口誰吃虧似的。地鐵口人流湧動,寧檬在他的阻擋下被動地成為人流湧動的焦點——每一個路過他們的人都在對他們行以註目禮。

寧檬投降瞭。她沒有陸既明扛瞅。

“陸總,陸老板,走嗎?不走麻煩您,往旁邊讓那麼一讓。”

陸既明一挑眼尾:“走啊,怎麼不走!我就看看你能沒禮貌到什麼程度,到底打算瞪多久才跟我打招呼!”

寧檬挪開眼神,忍不住在心裡罵人。

她最討厭他沖著自己挑眼尾,他魅而不自知的德行最招人恨。

陸既明側身讓瞭讓,寧檬率先走進地鐵。她身後緊緊跟著條一八五的人形大尾巴。

上瞭地鐵,人流把寧檬擠得和陸既明往一塊貼。夏天衣衫薄軟,貼一貼就能清晰感覺到對方肌膚的溫熱甚至脈搏的搏動。這種溫熱和搏動讓寧檬不安,她用盡丹田之力把自己向著遠離陸既明的方向撕,但她能撕開的隻是她的意念,她的身體被無法抗拒的擁擠環境擠壓黏貼在陸既明的軀體上。

想拉開距離偏又拉不開,這種無力感讓寧檬心頭煩躁。她兩手擋在胸口,為瞭隔開自己和陸既明的全方位相貼做著最後的抗爭。

陸既明耷拉著眼皮冷笑:“你這是什麼姿勢?跟誰要占你便宜似的,我至於對你下手?”

寧檬不理他。

地鐵猛地一個剎車。車裡激起一片怨怒聲:被踩腳的哎呀聲,踩瞭腳之後的道歉聲,以及不道歉導致的爭吵聲。

最後大傢一致責怨司機:“會不會開地鐵啊?有這麼急剎車的嗎!”

一片嘈雜聲中,有兩個人安安靜靜。

急剎車時寧檬和陸既明都沒站穩,寧檬向前撲,撲的時候為瞭力爭追回平衡張開瞭護在胸前的手臂;陸既明隨著慣性向後仰,因為常年健身,身體健碩下盤穩健,他隻仰瞭一個不大的角度就止仰站穩瞭。

寧檬前撲的幅度遠遠大過陸既明後仰的幅度,兩人的幅度差在一瞬間造成的結果是,寧檬整個人,結結實實撞進陸既明的胸膛。

撞擊的一剎那,他們交換著動量的同時,也交換瞭撞擊一剎那的心跳。

車剎穩,寧檬拼死讓自己站直,把自己撕離開陸既明的前胸。

耳邊是一整個車廂的怨怒聲:被踩腳的哎呀聲,踩瞭腳之後的道歉聲,以及不道歉導致的爭吵聲。

隻有他們兩個人安安靜靜。

寧檬有點奇怪陸既明居然沒噴地鐵司機技術爛。

她抬頭去看,居然看到他像被撞傻瞭一樣,目瞪口呆地,兩手平攤在胸口前,就像剛剛有人非禮瞭他一樣,耳朵也紅瞭。

寧檬一剎那瞭悟到瞭什麼,血嗡的一下往腦袋上轟。

她有點生氣又不知道該沖誰生氣好,最後氣急敗壞地推瞭陸既明一把:“喂你夠瞭!”

陸既明回瞭神。

地鐵重新開動起來。有人還在發牢騷怨罵司機的技術爛。陸既明有點心不在焉地,兩手時不時地就撲擼一下胸口,看得寧檬牙根都要咬碎瞭。

弄得像是他吃瞭虧一樣,神經病!

從地鐵出來,陸既明跟在寧檬身旁一起往小區走,一邊走他一邊冷不丁來瞭一句:“休戰吧。”

寧檬:“……”

她在心裡罵瞭聲傻逼。

她什麼時候跟他戰鬥過?

他自己的獨角戲自己當主角當得不過癮,還非得拉上別人給他當配角,簡直戲精。

寧檬在心裡過足瞭罵人的癮後,答非所問地回答陸既明:“陸總您這麼大身份的人,有貴幹就直接說,不用休戰這麼麻煩,就保持戰鬥狀態挺好的。”

反正你都是打間歇戰的,沒人點火自己也能說著就著。

陸既明憋瞭一下,想噴,又意識到這樣會打瞭自己說休戰的臉,於是把噴硬憋瞭回去。

“我問你個問題。”他直接說瞭貴幹。

寧檬笑瞭一下,從聲音到表情都是很規范的皮笑肉不笑。

“我現在做咨詢是要收費的。”

陸既明瞪著眼凝視她兩秒鐘,然後動作幅度又狠又大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錢包,甩在寧檬身上:“想收幾張票子自己抽!現在可以問問題瞭嗎?”

寧檬推推眼鏡。她覺得可以適可而止瞭。再逗下去他容易當街發病。

“您說、您說。”寧檬藏著敷衍叨咕瞭兩聲。

陸既明:“你覺得現在互聯網行業什麼投資項目比較火?”

寧檬被這個問題問得眼睛一瞬張大。

陸既明居然向她咨詢業務問題!他居然肯低下抗在一米八五身軀上的高貴的頭顱向一米六五的她咨詢業務問題!

寧檬有那麼一瞬爽翻的感覺——仿佛她奮鬥到今天這一刻的原因之一,為的就是要看到眼下這種情形的發生。

寧檬克制瞭一下揚眉吐氣的心情,恢復平靜,拿出瞭對待業務問題的專業態度:“現在所有和互聯網掛鉤的項目都很火,沒有互聯網概念的項目,生搞也要搞出互聯網的噱頭來。不過要說目前最火、未來一定會井噴的互聯網項目,我覺是P2P和O2O吧。”

陸既明沉吟瞭一下,又問瞭一個問題。

“我的投資風格,現在看來,是不是太老舊掛瞭?”

寧檬很意外陸既明居然產生瞭自我懷疑。她投瞭一個互聯網項目居然能給他帶來這樣的心靈沖擊嗎?

真他媽過癮。

寧檬也沉吟瞭一下後,客觀地回答他:“準確地說,你的投資風格應該不叫老舊掛,而是項目規模大那一掛的。互聯網項目是火熱,但目前階段需要投資的互聯網項目,規模都不太大,跟你的一單定增比起來,也就四分之一的體量。你之前都是做這種掙大錢的項目的,對其他小項目不上心也是正常的。可是大項目總共能有幾個?今年多做瞭幾個明年還能剩幾個?所以我是覺得投資思路是要變的,投大的項目未必能投得長久,不如投點新潮的項目,投資的落點要是始終能投準在人們喜好潮流的前半段,未來回收收益的時候,也就能基本立於不敗之地瞭吧。”

寧檬的話讓陸既明陷入瞭思考中。

餘大義的之之網絡完成融資後,他挖瞭幾個技術骨幹到公司來,公司的業務從此更加蒸蒸日上。寧檬看著公司日益漂亮起來的財務數據,有瞭進一步資本運作的想法——她想聯系券商給之之網絡做改制輔導,讓之之網絡未來能在A股上市或者在新三板掛牌。

她把這個想法和石英說瞭下,得到石英的大力支持。

“那券商那邊你有沒有什麼資源?”石英問寧檬。

寧檬有點不好意思:“沒有,我現在就認識錢菲錢總,還是通過您介紹認識的。”

石英拿著手裡的簽字筆往桌面一點:“既然這樣,那就幹脆找她吧!等下我給錢菲打電話說一聲,然後接下來的具體事情你就直接和她對接吧!”

寧檬激動得想尖叫。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和錢菲吃完飯那天回到傢曾經做過一個美美的白日夢,她想著將來有一天她能成為一名投資總監,她投資瞭一傢企業,等這企業要上市的時候,她一定要請她的偶像錢菲來做簽字保代,她夢想著能有這樣和偶像一起合作的機會。

沒想到,現在這個夢想就這樣成真瞭!

第二天寧檬聯系瞭錢菲。她打電話前還有些戰戰兢兢,總有一種自己實力還不夠是在高攀人傢的忐忑感。她想或許人在偶像面前,不管成長得多麼茁壯,也總會有那麼點戰戰兢兢的忐忑感。

電話一接通,錢菲的爽朗大氣就打消瞭寧檬的這點忐忑。

她笑著祝賀寧檬獨立完成一單投資項目的瞭不起,並和寧檬約好明天下午會到鷹石投資來開會詳談。

為瞭以最好的面目迎見偶像,寧檬特意到樓下商場買瞭身衣服。白色襯衫裙,掐腰修身,合適得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她試穿上身後就不想脫瞭。

價簽上的昂貴價格是她以前從來不會考慮的,現下她刷起卡來卻沒有一絲猶豫,甚至刷卡的時候她心裡有種詭異的過癮。花自己靠本事掙的錢打扮自己,原來這麼爽。

第二天下午,寧檬把餘大義也請來瞭公司。石英沒參加會議,和錢菲打瞭招呼後就退出瞭會議室。她的態度很明確,這是寧檬的項目,她會支持但不會過多幹預。寧檬覺得石英有時是有那麼一點瑕疵,但在大方向的把握上,她還真沒的說。

寧檬錢菲餘大義三方就之之網絡的後續發展展開討論。

餘大義說自己對資本市場的運作不是很懂,全靠兩位美女總把關就好。

寧檬於是和錢菲討論瞭一下,就企業到底是準備IPO還是先掛牌新三板得出瞭一致意見。

——公司先改制,然後掛牌新三板。IPO的話一是時間太長,去年年底才重新開閘,幾百傢擬上市公司都在排隊等著過發審會,等這些排隊的企業消化完,兩年已經過去瞭。另外IPO對企業盈利有要求,就這一點屬於燒錢期的之之網絡暫時還達不到要求。而新三板對盈利沒有具體要求,它更看重的是企業的成長性,之之網絡到新三板掛牌應該沒什麼問題。掛牌之後企業會擁有一定的被關註度,到時候被大公司看上進而被並購的幾率就很大瞭。

寧檬問餘大義介不介意被上市公司收購,餘大義笑瞭:“隻要收購完別把我和我的人攆走,我當然願意。”

錢菲給他吃定心丸:“您放心,真到那時候,這些維護您的權益,我都會幫您事先談好的!”

餘大義雙手合十一晃:“那就有勞錢總瞭!”

錢菲轉頭又問寧檬:“信得過我嗎?信得過的話,律師會計師我就幫忙都找瞭,都是和我在項目上合作慣瞭的事務所,做起事來有默契!”

寧檬立刻說:“那真的是求之不得!”

會議完滿結束,錢菲和餘大義敲定好後續與律師、會計師碰頭會談的時間。一切確定後,餘大義因為有事先走瞭,錢菲拐去石英辦公室坐瞭一會。

錢菲從石英辦公室裡出來的時候,石英招呼寧檬:“幫我送送錢總!”

寧檬立刻站起來,送錢菲去坐電梯。

一邊往電梯口走錢菲一邊笑著感嘆:“寧檬,你成長得真快!真棒!”

寧檬被誇得差點要飄起來:“這都是您這個榜樣的力量!”

錢菲哈哈笑,表示寧檬這句吹捧她很受用。走到電梯口時,錢菲的手機響起來。

她接通,寧檬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破話筒傳遞到空氣裡,他的大音量顯示著他的大不樂意:“完沒完事啊?”

錢菲對著手機說:“快瞭快瞭,老公你到哪瞭?”

寧檬在一旁聽得小眼神閃閃爍爍。偶像和老公講話居然不是膩歪掛的。

話筒裡傳來那道男聲哼哼唧唧不樂意地說:“我樓下地庫呢,早到瞭,都睡瞭三覺瞭!你趕緊的!”

錢菲連忙說:“好好好,馬上下來瞭哈。”

她掛瞭電話扭頭就問寧檬:“忙嗎?不忙我請你喝咖啡去,走!”

寧檬:“……???”不是馬下去找老公嗎……

寧檬帶著疑惑和錢菲下到地下一層去喝咖啡。

一邊喝,她一邊聽錢菲給她解惑:“我們傢這位,可把自己當爺瞭,以前是少爺,結婚之後變老爺瞭!他這等一等就不耐煩,絕對屬於毛病,是毛病就不能慣,得治!寧檬我告訴你,男人吧,但凡有脾氣,你就得給他治得沒脾氣,絕不能慣他脾氣。”

正說著,錢菲電話又響。她老公嗚嗷嗚嗷地問她怎麼還沒下來。錢菲說給你機會睡第四覺啊,體貼不。

寧檬在一旁聽他們講電話聽得一愣一愣的。她覺得錢菲和她老公把日子過得可真是有意思。

喝完咖啡把錢菲送走,寧檬返回辦公區等待上樓的電梯。

好巧不巧地,她居然遇到瞭陸既明。

陸既明穿著鋥亮的皮鞋吧嗒吧嗒地走過來,寧檬想掉頭走開已經來不及。電梯到瞭,他們一起走進去。

緩緩上升的電梯中,陸既明忽然開口:“那美女誰啊?”

寧檬從電梯四壁的鏡面裡看著陸既明,回答:“錢總,錢菲,投行保代。”

陸既明也從鏡面裡回看她,看瞭兩秒鐘後,來瞭句:“挺有氣質啊。”

寧檬呵呵一笑:“那當然,美女保代這個稱呼是浪得虛名的?”

電梯到瞭二十層,門打開,寧檬走瞭出去。

她穿著連衣裙,腰肢纖軟白腿細長,走起路來的背影窈窕得惹人遐思。

在電梯門緩緩合上前,陸既明沖著那道背影嗤之以鼻地一咧嘴:“白癡,我說誰呢都聽不出來!”

陸既明又開始堵著點和寧檬一起擠地鐵瞭。夏天衣服薄,人多的時候偶爾有男的擠著擠著挨住瞭寧檬,陸既明就怎麼看怎麼覺得別扭,扭來扭去不管倒騰得多費勁也要和寧檬變個位置,讓那男的挨著他,他自己一個人挨著寧檬。

寧檬委婉地表示過他這樣做實屬多此一舉,因為對她來說,不管是那男的挨著她還是他挨著她其實都一樣,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陸既明對著這個說辭立刻不樂意瞭:“我跟陌生人能一樣?你長沒長大心!我好歹給你做瞭三年衣食父母,你現在一翻臉連爹媽都不認瞭?”

寧檬覺得陸既明和自己相處起來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瞭。

仔細想,似乎是他對她少瞭許多居高臨下的俯視感,多瞭幾分打趣。

擠地鐵的路上,陸既明經常和寧檬討論互聯網方面的事情,探討現在互聯網行業中什麼項目最吸睛吸錢。

有天陸既明問寧檬:“你覺得P2P互聯網金融怎麼樣,有沒有搞頭?”

寧檬誠實地表示P2P這一塊的業務她還沒有系統研究過,要做過調研後才能給出負責任的見解。

陸既明撇著嘴說:“那你趕緊調研。”

寧檬悄悄嘆瞭半口氣想,他這頤指氣使的毛病算是改不掉瞭。

而另外半口氣還沒來得及嘆,陸既明又說:“行、行,我加個請字行吧?臉拉得快砸地上瞭!我請你,調個研,好吧?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寧檬小驚瞭一下,嗓子眼那半口沒來得及嘆的氣差點把她噎著。

陸既明真的變得有些不一樣瞭,他居然開始註意考慮別人的感受,他居然能對她說“請”,他居然看重她的見解和想法瞭。

當晚寧檬認真研究瞭一下P2P互聯網金融。

P2P金融又叫P2P網貸。P2P是peer-to-peer或person-to-person的縮寫,顧名思義,它本質上是一種個人對個人的金融交易方式。最常見的P2P網貸運作方式,是借貸雙方借助於專業的電子商務網絡平臺完成借貸交易。借方也就是出借人,是投資者的角色,貸方也就是借款人,是融資者的角色。投資者把錢借出去,收回時賺取一定的利息費。而平臺則是靠從投資融資雙方的成交額中,提取服務費來作為收益。

隨著互聯網概念的興起,P2P網貸非常迅猛地發展起來,去年(指文中的2013年)更被很多人稱作是P2P金融發展元年。

寧檬查瞭一下資料,發現截止目前為止全國已經有1000多傢P2P網貸平臺。其中不乏出事跑路或資金周轉不靈倒閉掉的平臺。

這個數字讓寧檬有點吃驚。那麼多平臺出事,可依然還有更多的人願意到這個領域來試水,這是什麼原因呢?

這個疑惑讓寧檬沉下心來,她翻閱資料認真調研為什麼P2P網貸如今可以這樣火爆,哪怕是在負面新聞接連不斷的情況下。

她很快找到瞭原因——一方面,全國有幾千萬傢企業,94%以上都是中小企業,這些企業中很多都很難符合銀行的貸款標準,根本無法從銀行貸到錢。而發展擴張的過程中,它們又很需要資金周轉。

另一方面,全國民間資本總量已經超過50萬億元。如果把這些錢存到銀行裡,收到的利息還不夠抵消通貨膨脹率。因而這些資本的持有者們在千思百想地尋找著利息更高、可以高過通貨膨脹率的理財機會。

P2P平臺,正好可以同時滿足這兩方面的需求——給投資者賺取利息的機會,給融資者獲得周轉資金的機會。隨著互聯網的發展,P2P平臺的出現簡直生而逢時,讓各有所求的兩方通過它一拍即合地對應起來,互相滿足對方所需。

第二天寧檬沒有率先發表自己研究過後的見解,她先問瞭陸既明對於P2P金融是什麼想法。

陸既明說:“這麼說吧,去年年底有人跟我說起這東西的時候,我其實很想搞一搞,但太多人潑我冷水,我也就放下瞭沒弄。但現在我讓你又勾起這個念頭瞭。你不是對互聯網什麼的挺有研究的嗎,我想聽聽你怎麼說。”

原來他是想找到一份認同感。

寧檬心頭愉悅地一跳,微有幾分英雄所見略同的爽。不過轉念她就甩掉瞭這個想法。她可不覺得陸既明是英雄,他是習慣性耍熊。

陸既明給出瞭他其實躍躍欲試的想法後,寧檬也告訴瞭陸既明她關於P2P金融的見解。

“我發現P2P互聯網金融出事跑路的不少,市場也還沒有明確的監管機構,但就算這樣,政府並沒有遏制P2P金融,沒有勒令封殺它的發展,反而在積極準備出臺相關管理政策。我覺得什麼東西,隻要政府不遏制不封殺,反而不斷出臺法規加以規范,就說明政府的態度是要大力發展它而不是要打壓它的。所以盡管現在P2P互聯網金融還有很多負面的東西,比如平臺倒閉、老板跑路什麼的,但那都是由於操作不規范造成的,那些問題平臺要麼有非法集資性質,要麼是平臺為瞭節省成本對融資方盡調不夠詳盡最終導致兌付提現困難。”

頓瞭下,寧檬說出瞭重點內容:“但其實隻要操作規范,我個人的想法是,這東西還是挺有搞頭的。”

陸既明打瞭個指響,聲音響得寧檬擔心他的指節會骨折。他渾身上下都泛著找到瞭認同感的愉悅勁兒。

第二天開始,陸既明就不再擠地鐵瞭。寧檬也輕易不再看得見他,不知道他早出晚歸在忙些什麼。不過這對她來說也並不重要,她生活中重要的事是怎樣提升自己。

直到有一天石英在和她一起吃午餐的時候,發出瞭一聲感慨。

“你們年輕人,思路轉換得就是快,陸總前陣子還是和我一樣的傳統派的投資理念呢,就這麼一陣子,他就新潮起來瞭,招兵買馬搞瞭個P2P的互聯網金融平臺來來貸。”

寧檬吃著飯差點噎著。

他的行動力還真是快。

盛夏的天氣越來越熱,熱到寧檬周末根本不想出屋去。她很佩服對門那群紈絝們對於吃喝玩樂的執著,尤其帶頭的曾宇航,不辭辛苦頂著酷暑帶著一群狐朋狗友詐陸既明開瞭門,一擁而入沖進屋裡開趴體。天氣熾熱都沒有他們紈絝的心熱。

陸既明應該是心情很好,居然由著這些人在客廳裡胡鬧沒把他們轟出去。

曾宇航給她發過信息叫她一起過去玩,寧檬想都沒想就拒絕瞭這個邀請。

開玩笑,她躲都來不及,怎麼還會主動往前送自己人頭。

寧檬坐在房間裡,一陣一陣地聞到一股嗖味兒。

隔壁新住進來一對小情侶,自打他們住進來那天起,這屋子裡就沒怎麼消停過,其他住戶時不時就到寧檬這來訴苦告狀:那二位又把廁所搞得特別臟。那二位大半夜不睡覺跺地板敲墻嗷嗷喊不讓人睡覺。那二位總把垃圾扔廚房的垃圾桶裡,扔滿之後也不知道把垃圾袋丟出去,都快招蟑螂瞭……

寧檬聞著那股嗖味,隱約覺得這味道的滋生一定又是那對小情侶幹的好事。

她走去廚房看瞭下,果然沒猜錯。一垃圾桶的西瓜皮,離近瞭聞更嗖瞭,垃圾桶口飛滿瞭小蟲。

寧檬氣不打一處來,轉身去敲小情侶的房門。裡面沒有動靜。

寧檬嘆口氣。隻能是她先去把西瓜皮扔瞭,回頭再和這對小情侶較這個勁。

天太熱,她不愛動,沒走樓梯直接坐瞭電梯下去丟瞭垃圾。回來時出瞭電梯,在對面舞曲交替的短暫寧靜的瞬間,她隱約聽到瞭一串屬於女孩子的細弱哭聲。那聲音就從樓梯間裡傳來。

寧檬猶豫瞭一下,想著到底要不要多管閑事。理智告訴她不要,情感又告訴她要——不能不管,萬一那姑娘哭大發瞭想跳樓,她就是見死不救的幫兇。

情感最終戰勝理智。寧檬走去樓梯間。

她推開門,推門聲驚動瞭坐在臺階上啜泣的人,那人循聲回頭,寧檬一看到她的臉就愣住瞭。

居然是許思恬。

寧檬一時僵在那裡,不知道是過去勸勸還是扭頭撤退。

看著許思恬哭花瞭的臉,她心頭憐香惜玉的念頭蹭蹭地往起躥。

不知道為什麼,平時跋扈的人一旦哭起來,會顯得比普通人更加可憐。

寧檬為自己的心軟嘆口氣,走到許思恬身邊,問瞭句:“丟錢瞭你?怎麼哭這麼傷心。”

許思恬一擰脖子,看著寧檬勁勁地說:“我有都是錢,丟錢我哭個屁?我丟人瞭!”

寧檬在她身邊坐下,勸得不著痕跡地:“你們有錢人還怕丟人?平時臉皮不都是有人民幣保養呢嗎,越有錢皮不是越厚麼。”

許思恬抽抽嗒嗒一梗脖子:“你說的什麼跟什麼啊?我說的丟人又不是丟臉,我說的丟人是……”頓瞭下,她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接著往下說。猶豫的過程她又抽嗒瞭一聲,這一聲抽嗒勾起瞭她的無限傷心,傷心之餘她把該不該說的都說瞭,“我說的丟人是……陸既明這回真的要丟開我瞭!”

事情牽扯到陸既明,寧檬一時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往下接。

傷心有餘理智不足的許思恬倒給她解瞭這難題,許思恬順著傷懷自顧自地往下說瞭下去:“他從小暗戀的女神要回來瞭,嗚……!”

寧檬:“……”

又是一個因為那女神傷情的女子啊。

寧檬默想完這個結論立刻當頭一驚,她發現自己用錯瞭一個字眼。

怎麼能亂用“又”?!說得好像哭泣的許思恬前邊還有一個這樣的女子是她自己似的。

呸,她真是被那對不講究的情侶氣瘋瞭才會犯這樣的修辭錯誤。

怪不得陸既明今天心情不錯能容忍一群人在傢裡開趴。原來是女神要歸位瞭。

寧檬想瞭想,覺得許思恬活在自己的認知世界裡有點可憐。她被那對情侶氣得心情不好,決定殘忍一點直接破開許思恬的自我世界。

寧檬對許思恬說:“我說句實話啊,就算他女神不回來,我覺得你倆也不太像是一對。”

許思恬立刻扭頭看寧檬,嗷嗚一嗓子:“連你都看出來我們倆是假情侶瞭?嗚……老娘我好傷心啊!”

寧檬:“……”

她怎麼覺得這位老娘她也不是很傷心……更多的是不服氣吧。

有腳步聲蹬蹬蹬響起,在往這邊走。

鐵門被推動的聲音擦劃過耳膜時,寧檬回頭去看。

來的竟然是曾宇航。

曾宇航先和她打瞭招呼,然後沖許思恬沒正經地問:“你怎麼躲這擠上金豆子瞭?”

寧檬起身讓地方,曾宇航說瞭聲謝瞭老鐵,接替她坐在許思恬身邊。

寧檬看著那對坐在樓梯上的養眼背影,覺得自己可以撤瞭。

走到鐵門前時,她聽到身後曾宇航哄著許思恬說:“你本來也是替明明擋相親氣他爹的,又不是真和他處對象,有什麼好傷心的!”

許思恬抽抽嗒嗒的聲音裡有瞭一絲撒嬌:“我就是不服氣嘛!我哪裡不好瞭?”

寧檬微微抖瞭一下。女孩子哭泣的時候身邊可千萬別有男人,不然這男人就是開啟女孩子撒嬌的閘。

寧檬拉開鐵門。

曾宇航在說:“好瞭好瞭,你跟傻逼明明還能爭明白一口氣?你看我們有誰能擱他那爭明白一口氣的?也就寧檬吧,能治治他。行瞭不哭瞭哈,你看其實我也不差,又帥又高脾氣又好,還這麼會安慰你,要不我犧牲一下自己,湊合湊合和你處一段,安慰安慰你?”

寧檬走過鐵門時,聽到許思恬破涕而笑瞭。

她開瞭門回瞭屋,看著那對小情侶的房門越想越氣悶,心裡發誓等他們回來之後一定要和他們說清楚,以後吃完西瓜不扔西瓜皮她這個房管傢就把他們扔出去。

傍晚時分,其他租客都出門去吃晚飯瞭,天氣太熱寧檬覺得沒胃口,隨便叫瞭點外賣在屋裡吃。一盒米飯一盒苦瓜炒蛋,很經典的敗火餐。

寧檬吃著飯的時候,對門的趴好像散瞭,疊疊沓沓響瞭一串腳步聲。寧檬想他們應該是一起出去吃飯瞭吧。

她的敗火餐吃到尾聲時,外面大門響,緊接著響起瞭那對小情侶的說話聲。

女的說:老公,幫我拎一下,西瓜太沉瞭。

男的說:你傻逼啊,沉不會先放地上,我手裡還拎著油呢,再說我都喝飄瞭你還讓我拿。

寧檬聽到他們又買瞭西瓜,火氣蹭蹭地往起躥,剛剛吃的幾塊苦瓜瞬間化為虛無,敗的那點火又全都發瞭上來。

寧檬深呼吸,告訴自己別沖動,萬一人傢今天吃完瓜會把皮扔掉呢。

她看瞭會書,看著看著出瞭一身汗。她打算去沖個涼。可走進衛生間之後,她瞬間傻瞭。

抽水馬桶裡漚著水,幾乎快漾出來瞭,裡面摻滿西瓜汁和西瓜肉,又臟又惡心。寧檬的心頭火和幹嘔感爭著搶著地同時往上湧。

她壓下瞭幹嘔,沒控制心火,轉身去敲瞭小情侶的房門。

是男的來開的門,一身酒氣地站在房門口問寧檬有什麼事。

女的在屋子裡問:卿裡,誰啊?

叫卿裡的男人回頭沖屋裡說瞭句:二房東,沒事兒,躺你的吧。

他又轉回頭來,對寧檬問:“有什麼事嗎?”

隔著一米遠的距離,寧檬都能感覺到他的酒氣往自己臉上噴。

寧檬認為做人應該先禮後兵,於是她壓住火,說:“你們是不是把吃剩的西瓜肉西瓜汁都倒馬桶裡瞭?”

卿裡理所當然地答瞭句:“是啊,怎麼瞭?”

寧檬:“馬桶堵瞭。”

她盡量語氣平靜地陳述出一個事實。

卿裡很對不起他的名字,一點要清理的跡象都沒有:“不會吧?西瓜肉那點沫子渣怎麼可能堵瞭馬桶呢?再說馬桶堵瞭你和我說沒用啊,我又不會通。”

寧檬真的忍不住瞭。之前他們來租房子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們表現得很文明,很懂禮,她才幫石英做主把一間房間租給瞭他們。誰知道剛住進來沒超過三天,他們就變瞭個樣。

真是一對戲精。

寧檬冷下臉,說:“就算你不會通,是你們弄堵的,怎麼也應該由你們找人通開吧?”

卿裡的女朋友從屋裡下瞭床走到門口來,一嘴的嗲氣:“話不是這樣說的哦二房東!我們也不是第一次租房子住瞭,從前要是東西壞瞭的話都是由房東來修的,哪有我們租客修的道理哦!現在房東不在,你是二房東,那當然就由你來處理咯!”

寧檬真想一巴掌呼過去把她舌頭呼直瞭。她從沒聽過如此厚顏無恥的說辭。

她決定就趁今天,索性把話一次性都說清楚。

“電視冰箱壞瞭,這些找房東修還說得過去,可你們人為把馬桶搞堵,這也要等著房東來修,是不是有點過分瞭?還有,卿裡,自從你們搬進來,你們倒過一次垃圾嗎?沒有!反而是把自己的垃圾天天摻進公共區,耍賴讓別人幫你們丟掉。還有你們常常大半夜又蹦又跳又唱歌的,也不管影響不影響別人休息,你們每次上廁所都踩在馬桶上,踩就是不對瞭,踩完還從來不知道擦幹凈,你們這樣用完馬桶還讓其他人怎麼用呢?其他人不是一次兩次來跟我說你們的事情瞭,我都壓瞭下來,但今天必須得說清楚瞭,如果你們今後還這樣,那就請搬出去吧!”

寧檬這句請搬出去一說完,卿裡和他女朋友就雙雙炸瞭起來。

女的聲音尖刻地叫:“你叫我們搬我們就搬,憑什麼呀?你又不是真的房東,有什麼好牛氣的喲,一樣都是租房子的,裝什麼大瓣蒜來欺負我們小老百姓!”

卿裡也噴著酒氣懟寧檬:“誰敢讓老子搬傢試試!老子不想搬,誰也別想把老子從這攆走!”

寧檬聽到卿裡老子老子的說話,耳朵都被刺得疼。她厲聲說:“少老子老子的,將來你孩子要是有你這樣不講理的老子,不知道在人前抬不抬得起頭來!”

卿裡女朋友跺著腳嗷嗷叫喚起來:“死三八,你敢咒我孩子!”

卿裡也噴著酒氣朝寧檬吼:“你他媽剛才說什麼?你他媽有膽給老子再幾把說一次!”

寧檬氣得快瘋瞭。她今天本來情緒就不好,眼下被這麼一激,更控制不住瞭。

她對卿裡也吼起來:“少他媽他媽的!不會說話就閉嘴別說,別嘴裡總帶些啷裡啷當的丟人現眼!”

寧檬一說完就意識到自己有點沖動瞭,對方萬一被激怒動起手來怎麼辦。從目前的對陣形式看,她以一對二,且對方還有個男的,真發生起爭執的話,怎麼都是她倒黴。

可是她今天實在心情不太好,天幹物燥的,她窩瞭一肚子無名火,現在就想把火發出來。

結果不出她所料,她一說完話,卿裡就朝她撲過來。卿裡那個女朋友不忘在他身後給他加油:“老公,對!揍她!”

寧檬真覺得自己當初是瞎瞭眼睛,才把這麼一對渣滓看走瞭眼當成瞭有素質的白領。

她被卿裡一把扣住脖子。一瞬間她幾乎有點倒不過氣來。

她在瞬間的窒息中腦子卻變得特別清明,當機立斷狠推瞭一把卿裡,把他推開後,她一邊咳嗽一邊逃跑。一瞬裡她已經分析明白逃跑的方向——她的房間離得遠,來不及跑過去就會被卿裡捉到。所以要往大門口跑才行!好漢不吃眼前虧,先跑出再報警,不能硬剛瞭!

她其實已經有點後悔,明明看到對方喝瞭酒,怎麼還不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誰能跟一個酒鬼講明白道理?況且這酒鬼不醉的時候也並不講理。

寧檬沖到大門口,熟練拉開門栓跑出去。她以為自己逃脫瞭,可她低估瞭卿裡的移動速度。

她剛沖出門,還來不及跑去樓梯間往下跑,就被從後面沖上來的卿裡一把推在後背上,她被推得直接撞到門外走廊的墻壁上。

砰地一聲,寧檬被撞得整個人一震,胸腔被墻壁反震得幾乎上反血腥味。震蕩中眼鏡從她鼻梁滑落,掉在地上,跟著她感覺胳膊火辣辣一疼。她的胳膊擦到瞭墻皮上。

她轉身想蹲下找眼鏡,卻被卿裡一把掐住脖子抵在墻壁上不能動:“是不是給你臉瞭?叫你一聲二房東,你他媽還真把自己當房東瞭?!你算是個什麼幾把東西,你還有權攆我們走瞭!”

寧檬掙紮,但掙紮無果。她一個九十來斤的女孩子,在隨便哪個稍有些力氣的男人面前,都像個豆腐塊一樣不堪一擊。掙脫不開的寧檬來瞭倔勁。真到瞭這個時候,知道自己左右逃不掉要挨打瞭,那就索性先過足嘴癮。

她沖卿裡冷笑:“我是個什麼東西也比你這個不是東西的強!”

卿裡的女朋友跟瞭出來,聽到這句話,立刻煽風點火:“老公,等什麼,揍她!”

卿裡高高掄起手臂,做瞭一個要抽耳光的起勢動作。寧檬倔強地不屈著,絲毫沒有求饒的意思。隨後那掄圓瞭的胳膊帶著一個飽含力量的耳光向寧檬臉上招呼過來。寧檬下意識地閉上眼,等著挨這一下。

不是不怕的,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可她閉著眼握緊拳,微微抖著告訴自己,不能對個渣滓求饒認慫,大不瞭爆個嘴角出個鼻血而已。

她所有感官都匯集在一側臉頰上,異常敏感地等待著耳光的到來。

可是兩秒鐘過去瞭,她的臉上沒有落下巴掌。

又等瞭一秒,還是沒有。

她睜開眼睛,意外看到卿裡的手被凌空攥在另一隻手裡。

她順著那隻手看過去,沒有眼鏡修正的世界那麼的不清晰,可一片模糊中,她還是看清瞭那隻手的主人是陸既明。

原來是陸既明從對門及時沖出來,攔住瞭那一巴掌。

原來他在傢。

陸既明把卿裡要扇巴掌那隻手捏得死死的,卿裡疼得呲牙裂嘴。陸既明把他往後用力一懟,卿裡踉蹌地後退著撞在他女朋友身上。

陸既明一臉陰沉,但顧不上繼續修理卿裡,他第一時間做的事是轉頭看向寧檬,對低頭揉著脖子的寧檬問:“你怎麼樣?他傷著你沒?”他的聲音裡飽含著護犢子的焦急與關切。

寧檬身體有點不受控制地微抖,她沒瞭眼鏡,什麼也看不清,抬起頭,對著模糊視野裡的陸既明說:“我沒事。”

陸既明卻看著她有點愣住瞭。

她不知道她抬起頭看向陸既明那一刻,眼裡正含著她同樣不知道的薄薄水光,那是潛意識裡的恐懼所激發出的不受控制的淚。

她不知道自己眼睛裡含著薄薄水光身體有點微微發抖的樣子,是一種怎樣觸目驚心的荏弱。

陸既明就那麼看著她,足足五秒鐘那麼久。

然後他突然轉身,沖著一直罵罵咧咧的卿裡一腳狠踢過去。卿裡一下被踹得彎瞭腰摔倒在地,強大的後坐力讓他把他的女朋友也帶得摔倒在地。

陸既明走過去,掐住卿裡的脖子,像他剛剛掐寧檬那樣的,開瞭口。他的聲音又狠又冷:“你他媽居然敢打她?活膩歪瞭吧!”

卿裡掙紮著罵瞭句臟話,陸既明毫不客氣呼瞭他一耳光。卿裡鼻血噴出來,他女朋友發出刺耳尖叫。

“閉嘴!再叫連你一起打!”陸既明厲聲呵斥卿裡女朋友。他臉上的樣子太兇太狠,要殺人一樣,卿裡的女朋友被他的神情懾住,不敢再亂叫。

卿裡掙紮著叫罵:“你他媽松開老子!別以為你有錢瞭不起!這個世界有王法!”

陸既明笑瞭,笑得陰森恐怖。他松瞭卿裡,站起身,抬腿就往卿禮身上踹。他邊踹邊罵:“我讓你他媽敢動她!我讓你自己找死!”他身高馬大,健身出來的肌肉在此時爆發出無限力量,他踢得卿裡毫無反抗之力。卿裡的女朋友哭得滿臉鼻涕眼淚尖叫著求饒。

寧檬在這求饒聲裡回過味來,知道再踹下去卿李要廢。她不心疼卿裡這渣滓,但她怕卿裡真出事陸既明會受連累。這麼想著她連忙沖過來拼瞭命地拉開陸既明。

卿裡被女友往後拖,靠在墻上,疼得直抽抽。

陸既明掏出錢包,把裡面的現金都抽瞭出來,厚厚一沓,甩到卿裡身上,冷笑說:“你說對瞭,有錢就是瞭不起,這錢老子賞你的,拿去看病吧!”說完沖上去又補瞭一腳,“滾!”

卿裡女朋友悲悲切切連拖帶拽把人弄進瞭電梯。拖拽的過程中她不忘把那沓錢一張不差地都撿走瞭。他們進瞭電梯,在電梯門快關上前,確定陸既明沖過來也來不及之後,卿裡掛著兩條鼻血對著陸既明叫囂:“孫子!你他媽給爺爺等著,這事沒完!”

放完狠話電梯門正好關上。

陸既明對他們身影消失的地方發出極度鄙視的冷笑。

寧檬走回剛剛被卡著脖子的地方,找到瞭眼鏡。鏡片碎瞭一個,沒法戴瞭。她嘆口氣,一瞬間特別沮喪特別難過。

陸既明站在她身後,看到她胳膊擦破瞭一塊,皮像被刮起瞭絲的絲襪,亂七八糟地離瞭肉,那創口和著墻灰和血,看得人揪心。

陸既明剛剛打人的英勇不見瞭,他幾乎是有點無措地,對寧檬說:“你、你胳膊破瞭!”

寧檬回瞭聲沒事。

陸既明又問:“他誰啊,為什麼對你動手?”

寧檬極簡地回答:“一個發瘋的房客。”

答完她吸口氣,轉過身,對陸既明道謝:“剛才謝謝你。”然後低著頭越過他想回傢。

她現在什麼也不想幹,隻想把自己縮在椅子裡,讓自己別再發抖,冷靜下來。

可就在剛剛越過他時,她被他從身後一把扯住手腕。

寧檬被扯得不得不停住腳步。她回頭,問聲幹嘛。

陸既明被她的眼睛一看,立刻也一副不知道自己要幹嘛的樣子,燙著瞭一樣又把手松開瞭。

“你、你現在就要回傢嗎?”松瞭手,他憋出這麼一句話。

寧檬:“嗯,不然呢?”

陸既明:“要不然,要不然你先來我傢,我給你上個藥吧!”

寧檬搖頭拒絕:“不用瞭,我自己上就行。”然後她再次道謝以及道別,“剛剛真的謝謝瞭,再見。”

寧檬進瞭屋,關瞭門。

陸既明站在廊道裡,看著那扇關合瞭的門,老半天才返身回傢。

寧檬回到屋裡蜷在椅子上緩瞭一會。陸續有其他租客回來,有人上廁所,發現馬桶堵瞭,立刻來拍寧檬的房門。

寧檬閉瞭閉眼,嘆口氣,強行整理好情緒,下地開門。

敲門的租戶像忍受到極限失去瞭耐性,見門一開就氣急敗壞地告狀:“小寧啊,那兩個人又把馬桶搞堵瞭,你能不能說他們一下啦?這樣子叫大傢怎麼好好住下去?講實話這房子的租金一點都不便宜,我們交這麼多錢卻要因為那兩個人天天堵心,這錢我們可交得不值得喔!反正今天你得給個說法,要不就退錢給我們,要不就攆他們兩個走!”

寧檬被這番牢騷和威脅頂得頭暈腦脹的。

她這整個一天都頭昏腦漲的。

她今天接受不瞭更多的消極內容瞭,她的神經已經到達崩裂的極限。她簡潔明瞭地說瞭兩句話,把租戶打發走瞭。

第一句:您先去用樓上的廁所,我馬上叫人來通樓下的馬桶。

第二句:那兩個人我會叫他們搬走。

租戶對這樣的解決方案滿意瞭,放過瞭寧檬。

寧檬打電話聯系通下水的師傅。等師傅來的過程中她心裡隱隱有點悲哀的感覺。

有時候人連躲起來安靜舔舐傷口的權利都沒有。太多的紅塵瑣事來幹擾,各種不得不立刻解決的麻煩叫人沒什麼世間去傷春悲秋。

師傅馬上就到瞭,沒用上五分鐘就把下水通好。

師傅走後,寧檬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那種無名的顫抖和找不到原因的心慌,像那些西瓜沫一樣,被抽水馬桶一起抽走。

她平定下來,帶著碎瞭一個鏡片的眼鏡出瞭門。她得重新配一對鏡片。

她出門的時候,把開門關門的動作都放得非常慢非常輕,像一個怕吵到別人的賊一樣——她不想砰的一聲關門後,陸既明循聲從對門裡走出來。

她的眼鏡碎瞭,這相當於她的保護罩瓦解瞭。她不願意沒瞭保護罩赤裸裸的見人。等她配好瞭眼鏡,再去向他道謝吧。

寧檬在眼鏡店裡等瞭半個小時,眼鏡片加急配好。

她戴著新配好的眼鏡,像重新穿回瞭盔甲,終於又心安下來。

可是她這份心安卻隻夠維持到回到傢門口,連進門都沒能堅持到。

準確地說,是隻維持到她出電梯的時候。

電梯門一打開,她就呆住瞭。幾個警察正站在樓道裡,他們中間鑲嵌著一個陸既明。

寧檬的身體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微抖起來,那種說不清的恐懼又要化成薄薄的水光鋪向眼底。

她堵在電梯口,視線穿透過警察直接望向陸既明,問:“他們為什麼要帶你走?”她聲音裡有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顫抖。

相對她的慌,陸既明很平靜:“沒事,你趕緊回傢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陸既明跟著幾個警察乘著電梯走瞭。寧檬看著電梯門合上,看著電梯降下去,腦子裡像炸瞭一顆雷,炸得眼前混漿漿一片空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空白下去,她必須清醒過來,必須鎮定下來,必須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陸既明說“我的事不用你管”,他特別地說瞭“我的事”,那就意味著那一定不是他的事——一定是因她而起的事,因為他把卿裡打瞭,卿裡驗瞭傷報瞭案,他才被警察帶走瞭!

寧檬腦子裡飛快的轉,很多念頭在她腦漿子的漩渦裡打架。她告誡自己不能慌,隻有不慌才能以不變應萬變想出個能制住卿裡那個渣滓的辦法來。

寧檬一瞬間想到:既然這事最初是因為卿裡想動手打她而起,那她就把卿裡叫回來,誘導他這回成功地打到自己,然後她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去驗傷,把卿裡也搞到局子裡去拘留。

可是轉念想,就算卿裡被拘留瞭,也換不出陸既明從局子裡放出來,那她這頓打挨瞭也是無意義地白挨。

她握著拳使勁地想辦法,腳尖踢在墻上,拳頭錘在墻上,額頭輕撞在墻上。

疼痛刺激著她混沌的腦漿,在那一片混沌中忽然閃過瞭一道光。

寧檬想到一個不知道是否有效的辦法。但不管怎樣,這個辦法她都要試一下。

想到辦法的寧檬,心一下定瞭下來。

她調整好呼吸,按照事先預留的租戶號碼簿上的電話號碼,撥通瞭卿裡的手機。

卿裡在電話裡破口大罵,用詞難聽到寧檬都替這渣滓覺得難為情。

寧檬真覺得陸既明揍他還是揍得輕瞭。她後悔拉開他太早,應該打得這渣滓滿地找牙才是。

寧檬深呼吸,壓住自己的憤怒和沖動,問卿裡:“你在哪?”

卿裡嘴裡帶著臟話啷當,說:“你他媽管老子在哪呢!”

寧檬告誡自己別動怒,按部就班地把話講下去:“你報警瞭?”

卿裡囂張地笑起來,笑聲叫人惡心:“對,是老子報的警!你那姘頭金主不是有錢嗎,不是有能耐嗎,操,敢打老子!讓他在局子裡過去吧!”

寧檬:“卿裡,我們講講道理,明明是你先動手打我的,我脖子都快被你掐斷瞭不是嗎?那這麼說我也可以把你送進局子裡去拘留對不對?”

卿裡呸瞭一聲:“少他媽跟老子來這套!你驗驗傷試試,看老子那下夠不夠得上拘留的!姓寧的你少跟我繞彎子,你打電話給老子,不就是想求我讓他出來嗎?告訴你,沒門!除非麼……”

寧檬就知道,卿裡這種渣滓不會放棄任何能敲詐得利的機會,畢竟都快被踹飛之際,也不忘拋棄尊嚴撿光陸既明拋在地上的鈔票再逃走。

“……你讓你那姘頭給老子五十萬,否則你就讓他在裡頭安心待著吧!”

寧檬有心帶著節奏:“五十萬?卿裡,是你先打我的,你怎麼還好意思開口要這五十萬?你這就是惡人先告狀敲詐勒索!”

卿裡狂得不得瞭:“老子就敲詐勒索瞭,你能怎麼樣吧?”

寧檬繼續帶節奏:“那如果這五十萬我們給呢,你能保證讓他從局子裡出來嗎?”

卿裡不耐煩地說:“你隻要把錢一分不少地給我拿來,我立刻就去跟警察說,我這身傷其實不是他打的。”

聽到這句話,寧檬出瞭口氣。

她握著手機,告訴卿裡:“卿裡,我忘瞭提前告訴你一聲瞭,這通電話我錄瞭音,現在你和你女朋友立刻回來把你們的東西搬走,這裡不再歡迎你們住瞭。假如你們不按我說的做,我會告你們打人在先兼敲詐勒索,這段錄音就是證據。”

半小時後,卿裡和他女朋友回來瞭。寧檬親自看著他們收拾東西搬走。

卿裡臨走之前放狠話:“你他媽給老子等著,早晚有天老子弄死你!”

寧檬晃晃手機:“抱歉又忘瞭告訴你瞭,錄音我一直沒關,謝謝你又幫我留下瞭恐嚇的證據。收拾好瞭嗎?收拾好瞭請你馬上離開!”

卿裡和女友被寧檬轟瞭出去。走前卿裡有想過再次動手,奈何這會傢裡租客多,而且個個樂意看到他被攆走,他又被陸既明剛剛踢出一身淤青,真對寧檬動起手來他也討不著什麼好。於是他和女友留下一句以後咱們走著瞧,腿腳微瘸地離開瞭。

寧檬一下虛脫下來。

但她隻給瞭自己五秒鐘虛脫。五秒鐘後她重新堅強起來,給曾宇航打電話:“你能馬上過來一下嗎?對,出大事瞭,陸既明被警察帶走瞭。”

曾宇航很快趕到。在他趕來的路上,寧檬已經對他說清瞭事情的來龍去脈。等他一到,寧檬就把導出到優盤裡的通話錄音交給曾宇航。

“這裡面的錄音能說明幾件事,第一,卿裡先對我動手瞭,他才是先打人的人;第二,卿裡那個渣滓這麼做是為瞭勒索五十萬;第三,他恐嚇我要弄死我。這段錄音對你撈人會有用嗎?如果沒有,我就想辦法逼卿裡去派出所翻供,說他不是陸既明打的。他要是不翻我就用這段錄音告他敲詐勒索和恐嚇。”

曾宇航搖搖頭:“沒用的,你能告成的幾率很小,因為你沒什麼實際上的損失。不過這段錄音能幫我把明明撈出來。你放心吧,我找我傢老爺子以前當兵時的戰友伯伯幫幫忙,再加上這段錄音,應該能把明明帶回來。”

寧檬問這件事用和陸既明的傢人說一聲嗎。曾宇航斬釘截鐵說不用:“明明最恨自己在父母面前示弱,他一定不希望他爸知道這事,就算他爸知道以後打幾個電話興許就能把他撈出來。被他爸撈和把牢底坐穿,他一定義無反顧選後者。”他晃晃優盤又晃晃手機,“你別太擔心,有這個和老曾戰友,這事就放心交給我吧,我搞得定。”

曾宇航讓寧檬安心睡覺不用著急。他風風火火趕去撈人。

寧檬根本睡不著,回想這一天她覺得自己像做瞭場曲折離奇的噩夢。而噩夢的最源頭居然是許思恬幾縷輕絲裊裊的哭聲。

夜漸深,其他租戶都睡瞭,她關瞭房間的燈,靜靜地坐在黑暗裡等著。她把房門虛掩,方便聽到外面的動靜。

終於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大門外有瞭響聲。寧檬立刻沖出房間趴在大門貓眼上向外看。

是陸既明回來瞭,曾宇航把他帶回來瞭。他沒事。

那一瞬寧檬腳下一軟,再也站不住,癱坐在門前地上。

陸既明折騰瞭半宿,回到傢卻困意全無。他扣著曾宇航不讓他走,逼他留下來陪自己說說話。

窗外是漆黑的夜,隻有幾盞路燈在堅強地透過一團團圍著它飛的蟲群放出點光芒。

窗子內的曾宇航想開燈,被陸既明制止瞭。

“就這麼待會吧,別開燈瞭。”他說。黑暗在這時能讓他心靜一點。

曾宇航由著他,沒開燈。

一團漆黑中,陸既明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一亮。

他拿起來看,是寧檬發來的信息: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給你添晦氣瞭,對不起,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一定還給你。

陸既明沒回信息,把手機放回到茶幾上。

然後他嘆瞭口氣,這口氣裡有著一種極其復雜難解的情緒。

曾宇航問他:“這不都出來瞭嗎,還唉聲嘆氣地那麼喪幹啥?”

陸既明又嘆口氣。靜默在黑暗中蔓開。直到曾宇航覺得陸既明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瞭,陸既明卻突然又開瞭口:“我今天看見寧檬不戴眼鏡瞭,她好像換瞭一個人。”

曾宇航怔瞭怔,然後笑瞭,問:“寧檬不戴眼鏡好看嗎?”

陸既明:“好看。”他回答得毫不遲疑。

曾宇航趁機追問:“那和夢姐比呢?”

陸既明這回卻有點遲疑瞭。

他遲緩瞭一秒鐘,回答得答非所問:“阿夢後天就回來瞭。”

曾宇航輕笑一聲,笑意聽不出來是正是反:“哦,那恭喜你啊,倔驢,你終於如願以償瞭。”

陸既明沒應他的話。好半晌後,他沒頭沒腦地咕噥瞭句聽起來毫不相幹的話:“老曾,我他媽好像迷路瞭。”

曾宇航:“???”

他要求陸既明大點聲再說一次,剛才那雞啄米似的咕咕噥噥他沒聽清。

陸既明卻再也沒開口。

他起身站到窗邊,看著窗外在漆黑夜裡故作堅強的孤獨路燈,它一直一直拼力地把光穿透亂麻一樣的蟲群射出來。他一忽覺得自己像那個路燈,一忽又覺得自己更像是亂麻一團的蟲群,直到最後才猛然瞭悟,自己其實是夜裡的那片漆黑。

那片迷失瞭方向的漆黑。

寧檬一直想謝謝陸既明,卻從事情發生後一直都沒有機會能見到他。

她覺得相遇這件事很奇怪,有時候怎麼躲都躲不掉,不想遇到偏偏轉個彎都能遇到;有時候又怎麼想遇到都遇不到,哪怕在那個轉彎的地方有心徘徊一百遍。

她和陸既明,住在對門,上班在樓上樓下,卻能如此完美的錯開彼此一次都遇不到,寧檬幾乎要為這樣的概率去買彩票瞭。

後來她把這番曲折離奇的經歷講給尤琪聽。尤琪聽後先是炸瞭:“哪個王八蛋敢這麼欺負你?我恨不得殺瞭他!”

然後她又唏噓瞭:“就你那個嬌毛壞脾氣的鄰居,咱倆那天一出電梯就被他拉開門吼的神經病鄰居,居然是他救瞭你?還為此進瞭局子?天,他在我心裡的壞印象三百六十度大轉變瞭!”

寧檬聽這話覺得特別別扭,她忍不住糾正尤琪:“三百六十度是繞瞭一圈又回原點瞭,相當於他在你心裡還是壞印象。你應該說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才對。”

尤琪忍無可忍地吼她閉嘴,“再挑沒用的毛病我也去掐你脖子!”說到這她停瞭停,把被打瞭岔的情緒再次調回到剛剛的頻率上,忽然變得有點八卦地說,“你對門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寧檬覺得尤琪這個猜測像個帶毒刺的大馬蜂,毫無征兆地把她蟄瞭一下:“這不可能。”因為他有心上人。

尤琪不服氣自己的推理被一句話否定得徹底:“怎麼就不可能瞭?單純鄰居為你把自己都弄去拘留瞭,你們倆之間的深重鄰居情怎麼就那麼純潔呢?”

寧檬無言以對。她無法解釋說:他對我出手相救是因為我們倆原來就認識,他就是我曾經和你說過的那個驢老板。

她這樣說尤琪更會認為他們倆之間有什麼。

幾天後她在東方廣場遇到瞭曾宇航——多神奇,她連曾宇航都遇到瞭,卻依然沒能遇到陸既明。

說起那天的事,曾宇航一臉吃驚:“那之後你們就沒見著?不會吧,這得是多小的概率!”

寧檬笑瞭:“是啊,小到我覺得他是不是因為什麼事在躲我。”

曾宇航很明顯的怔瞭下。那一怔中是“不會吧?”以及“好吧還真他媽說不定是這樣”的情緒轉變。

怔瞭一下後,他很斟酌地告訴瞭寧檬一個消息:“前幾天夢姐從國外回來瞭,明明這幾天一直在照顧夢姐呢。”

寧檬於是算是確切知道為什麼碰不著陸既明瞭。

那份一直想說出口的感謝被她從嗓子眼慢慢下移,變成瞭埋在心裡。

不久後,寧檬居然有機會親自看到瞭一直像傳說一樣存在的夢女神。

那天石英拉瞭一個新項目,想找陸既明合作,於是她帶著寧檬到樓上既明資本去和陸既明開會。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來,鷹石投資和既明資本僅有的一次戰略夥伴間的互動。此前石英忙著找項目,陸既明忙著弄他的P2P,兩傢公司居然就這樣一直沒產生出交集。

寧檬跟著石英到陸既明辦公室的時候,她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眼花瞭。

那一瞬間裡,她仿佛看到陸既明對她有點眼神閃躲。

寧檬覺得有點搞笑。

兩個很熟悉的人好久不見後,再見時居然是很尷尬的。

他尷尬地眼神閃躲,她尷尬地把想謝他那件事忘掉。這樣也就忘瞭那天的事——他發現她要被打時,他掐著卿裡的脖子問“你特麼居然敢對她動手,活膩歪瞭嗎”。那場景太蠱惑人心瞭。那場景會讓她心生錯覺,以為自己在其他人心裡很重要。

但到底重不重要,這其實都是不重要的,就像在兩條平行線間找交點,這件事不是找不找得到的問題,是根本不存在的問題。

她和石英還有陸既明開著會。

雖然私事有一團解釋不清的混沌尷尬,公事上大傢倒是都進入狀態進入得很快。聊到正題以後,陸既明狀態上來瞭。他和石英侃侃而談,寧檬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他,驚異地發現他似乎又有哪裡不一樣瞭。

他好像一夜之間又變得沉穩瞭些。所以戀愛真是一個神奇事物,它能用一天就把一個成熟女人變成幼稚女孩,也能讓一個幼稚鬼男人一夜之間變成沉穩男人。

辦公室門扉處突然響起瞭指骨節叩擊木板的聲音。

陸既明說瞭聲請進。劉一天神色有點異樣地開門進來,看到寧檬也在時,他臉上的異樣不著痕跡地又加深瞭些。

劉一天對陸既明說:“陸總,有位女士找您,她說她叫韓伊夢,伊是伊人的伊,不是一個的一……”

寧檬看到當劉一天說完韓伊夢的名字,陸既明整個人都繃得很緊。

然後他放下筆,草草地對石英說瞭聲抱歉,猛地站起,帶得老板椅咕嚕嚕地滾開很遠。那得是多大的後坐力,才能把那麼厚重的真皮老板椅帶得在摩擦力極大的地毯上咕嚕嚕地轉。

陸既明一路快走奔向門口,寧檬仿佛能從他身後看到一片被席卷後的狼藉烏煙瘴氣地騰在半空,像電影特效那樣。

半分鐘後,陸既明帶著那個傳說中的阿夢進來瞭。

他們走進來時,寧檬應聲回頭。

她看到瞭一個怎樣動人心弦的美女。

長發披肩,鵝蛋臉,眼睛很大,眼神略為有些怯。她很白很瘦,年紀看起來是要比陸既明大一點,但這大瞭一點的年紀並沒有為她的整體外觀減分。二十歲時的漂亮姑娘,到瞭三十歲時也一樣漂亮,所多的那一點眼角的小細紋都變成瞭帶著時光印記的風韻。

寧檬發現韓伊夢從身形上看,還真是和自己差不太多。差不多高矮,差不多胖瘦,差不多黑白。

但她們也有差很多的地方。她就是個長於草根的平凡人,每日為生計所思為未來所憂,她身上沒有韓伊夢那種不食人間煙火不悟人間疾苦的仙氣。

那是一種帶著無法言說的憂鬱的仙氣。

不管男人還是女人,身上一旦有瞭這種憂鬱的仙氣,就顯得格外的動人。

陸既明在韓伊夢面前像換瞭一個人。平時他對著別人,對著自己時,那麼的囂張跋扈,那麼的說一不二,可是在韓伊夢面前,他卻居然乖到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他在釋放的,是那麼乖的一種呵護。

寧檬默默地笑瞭一笑。難怪許思恬會梨花帶雨地哭著說,她要丟人瞭。

有這位阿夢姐姐在,恐怕誰都得丟瞭陸既明這個人吧。

韓伊夢看到石英和寧檬後,微簇起瞭眉,眼底輕愁迅速薄薄的鋪開一層。

她歉意地問陸既明她是不是耽誤瞭他們談正事。

陸既明於是也歉意地看向石英。

石英是多麼的聰明,電光火石間就拿捏到瞭陸既明這歉意一看背後的意圖。

她連忙出聲說:“沒有沒有,我們談得差不多瞭,也該走瞭。那麼陸總,我就帶著寧檬先回去瞭,如果後續有什麼需要進一步溝通的事情,我讓寧檬,或者下邊的人,和你的人再對接。”

陸既明投來一個感激又帶著尷尬的眼神,說好的。

寧檬覺得他眼神中的尷尬,出現的時機正好是石英說到“如果後續有什麼需要進一步溝通的事情,我讓寧檬”這裡。

石英也發現瞭那抹尷尬吧?於是很自然地轉瞭口,“或者下邊人”。有瞭阿夢,她的存在竟已經成為他的尷尬。

石英帶著寧檬先離開瞭。

回往自己公司的一路上,石英有點感慨,對寧檬說:“真是難得見到陸總像今天這個樣子。他平時跟個火山似的,我一直以為隻有你能壓得住他的火山口。”

寧檬為瞭這句話怔瞭怔。這是石英第一次這麼直言對於她和陸既明關系的看法。寧檬默默想,看來今天石英是真的很感慨瞭,不知不覺都說出瞭應該一直放在心裡的話。

寧檬為瞭這句話,終於敢明確確定,石英招攬她,也並不是那麼純粹地看準她是個人才,而是看到瞭她和陸既明能扯上一些舊相識的關系。這年歲,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有財人和有才人,誰還真會為瞭別人一句“你很有才華”而覺得自己稀罕起來。

寧檬其實很想告訴石英,陸既明對她並沒有什麼特殊對待,而她顯得比別人要特殊一點,那是因為她像一個夢的影子,並且這個影子敢勇敢懟他。

從來沒人懟過他也沒人拒絕過他,而她是懟他和拒絕他的第一個人。陸既明沒回過這股勁,所以總和她較勁兒。等他回過勁兒瞭,他哪還能看得見她。現在夢回來瞭,是他回過勁兒的時候瞭。

寧檬明白自己和陸既明曾宇航許思恬以及韓伊夢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和石英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還懸浮在他們的世界之下。她想讓自己所處的世界也盡快升華上去。她告訴自己,別管這些亂七八糟的八卦事瞭,還是盡快培養提高自己的業務能力比較重要。

那一天的會議像是重新開啟瞭寧檬和陸既明相遇的閥門。寧檬在第二天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在電梯前遇到瞭陸既明。

第一眼看到陸既明,寧檬幾乎以為自己眼花認錯人。他變得和平常不太一樣。如果用顏色來形容他的氣場,他的氣場一直都是紅色系的——平時淺紅,給點由頭一炸就變成瞭熊熊的深紅。

可他此時此刻的氣場卻是淺灰色的——他整個人看起來居然有點喪。

是什麼原因呢?

寧檬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和陸既明打瞭聲招呼。那句埋在心裡的謝謝蠢蠢欲動。想說,已經時過境遷瞭。不說,又覺得欠他一句什麼。

她的蠢蠢欲動最後被陸既明的一句問話岔瞭過去。

“你之前給我講的笑話,都是從哪聽的?”陸既明一臉思索地問寧檬。他的提問因為另有所求而顯得格外的和顏悅色,比他之前探討P2P的時候更加和顏悅色。

寧檬不動聲色,回答他:“我爸給我講的。”

陸既明:“能再給我講幾個嗎?”他的表情裡,幾乎有瞭商量和請求。

寧檬暗暗有點驚。這種商量和被請求的狀態從前她何曾有資格擁有過?陸既明最近的變化真的是有點大,大到讓她肝膽俱顫。

他的阿夢果然是那個能夠改變他的人麼?

收起暗驚,寧檬很直白地問:“為什麼?”

陸既明卻停瞭兩秒鐘才回答:“有人需要這些才能開心一點。”

寧檬下意識地反問:“你的阿夢?”

問完她就有些後悔。她應該問,是那天開會我們見到的那個神仙姐姐嗎。這樣的平鋪直敘要比“你的阿夢”顯得平和得多,不會叫人誤會她有八卦的或者其他的什麼情緒。

她的問句一出,陸既明臉色起瞭變化,變得有點叫人看不懂。那是一種介於承認與不承認之間的怪異掙紮。

“嗯。”最後是承認在這場掙紮的角力中勝出。

寧檬:“她是,需要聽笑話,還是想聽笑話?”這兩者可是有很大區別的。他的阿夢如果有不得不聽的理由,比如聽不到就得死掉,這種是需要聽,她可以講。但如果他的阿夢隻是因為愛聽,她就要負責給她講笑話,那她未免在這段人際關系鏈中顯得太廉價瞭。

陸既明:“……她有點抑鬱。”

寧檬看著陸既明的眼睛。他的眼尾今天挑不起來瞭,喪喪地耷拉著。她抑鬱所以他抑鬱嗎?

寧檬有點想奚落他兩句:你們這就是純屬吃飽瞭撐的,飽暖思抑鬱。要是飯都吃不飽隻能操心明天得怎麼活下去,哪還有功夫抑鬱。

但這話她終究還是沒說。她不想自己變成一個仇富和惡毒的人。

想到還欠陸既明一個謝謝,想到他為瞭自己甚至蹲瞭半宿局子,想到講幾個笑話又不會掉塊肉,她決定答應陸既明。

寧檬換瞭打趣的語氣,對陸既明說:“要不,你求我?你求瞭我就講。”

陸既明一下擰起瞭眉毛。他要炸。

這才是他嘛。

好好的一座活火山,學人傢玩什麼憂鬱深沉改做泥石流呢。

這一刻的陸既明又變成瞭寧檬熟悉的那個陸既明。

她決定不逗他瞭。剛想告訴他這要求她答應瞭,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她聽到陸既明說:“求你。”他居然把那份炸裂壓瞭下去,開口祈求她。

寧檬笑瞭。那笑容在陸既明眼裡可能代表著較勁的勝利:你看,輪到你求我瞭吧,你也有今天。

可那笑容到底是什麼含義,隻有寧檬自己知道。

——哈。人啊,千萬別碰愛情,不然你看,什麼脾氣原則乃至人格,通通都丟得掉瞭。

寧檬就那麼笑著說:“好,我給你講。”

寧檬問陸既明:“我現在把笑話講給你聽?”

陸既明立刻點頭:“好!”

他舍棄瞭邁巴赫,跟著寧檬一起進瞭地鐵。

寧檬在人擠人的地鐵上,給陸既明講瞭一路笑話。這一路的笑話不隻收獲瞭陸既明驢一樣的笑聲,還收到瞭不少旁聽路人的蹭笑。寧檬覺得自己仿佛在地鐵裡舉辦瞭一場免費的單口相聲巡演。

這種狀態讓寧檬覺得又滑稽又有點新鮮。陸既明對她說:“你以後要是投資幹不下去瞭,就去天橋上講笑話吧,一個月肯定也不少賺。”

寧檬對他說的這個話特別不愛聽:“我怎麼就幹不下去投資瞭?我還說你以後幹不下去投資瞭去相聲專場給人當托更合適呢!”

講相聲的人調門一起,他就開始發出驢一樣的笑聲,多麼有感染力。

兩個人在互嗆中,早上站在電梯門前那一瞬的迷樣尷尬不見瞭。

此後連續幾天,陸既明都跟著寧檬擠地鐵。旅途中,寧檬用一個又一個笑話點燃他的笑點。她娓娓地講,他哈哈地聽。他疑惑她怎麼能有這麼一大肚子的笑話?幹講講不完。寧檬沒好意思告訴陸既明,她傢父是怎樣一個愛笑話就像愛生命的倔老頭。

每天,兩個人都一起走出地鐵,一起走進寫字樓。

徐徐上升的電梯裡,寧檬問陸既明:阿夢她聽瞭這些笑話開心點瞭嗎。

陸既明有點沒正形地回答說:好多瞭,都不惦記著自殺瞭。

寧檬對這個回答默默翻瞭個白眼。她聽說中國的網絡小說讓外國吸毒小夥看入迷之後為瞭追更都顧不上吸毒瞭,從而成功戒瞭毒癮。要按陸既明的說法,她的功德快和那些網絡小說有得一拼瞭,她靠著笑話就能挽救一條抑鬱寡歡的生命。

電梯到20層時,寧檬走出去。

她走出去就從不回頭,所以也就不知道,她每次從電梯裡走出以後,陸既明從來不去按關門鍵。他就筆挺地站在電梯裡,目視前方,看著她走出去的背影,直到電梯門自己慢慢關上。

這樣的情況持續瞭小一個星期。過完周末的星期一,陸既明沒有出現在地鐵口。

寧檬松瞭口氣,同時又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

她已經快要習慣在擠地鐵時講笑話瞭,尤其聽眾給力,她一講那人就笑。有人能大笑不止,這是對講笑話者的最大肯定。

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個研究,說是一個人每天堅持做一件事,二十一天後就可以把它養成一個習慣。這麼算下來,她給陸既明在地鐵上講笑話這個習慣已經養成瞭四分之一瞭。真可怕,再把餘下的四分之三也養成瞭,她可怎麼從這習慣裡脫身。

陸既明這一天消失得剛剛好,提醒瞭她,這差點臨時養成的習慣,是時候該破除瞭。

中午下班前寧檬接到蘇維然的電話。蘇維然說上午過來談項目瞭,已經談完,現在想邀請寧檬一起吃個午飯。

寧檬沒什麼胃口,以工作沒做完為理由婉言謝邀瞭這頓飯。

蘇維然卻沒有輕易放棄:“再忙也不差這一會瞭,下來吃一口吧,學長也有些事想跟你說。”

寧檬聽著蘇維然這樣幾乎有點軟語相求的聲音,想著他平時對待其他人時的果決凌厲,心裡一軟,改瞭主意下瞭樓。

最後吃飯的地方是寧檬定的,地下一層的金湖茶餐廳。

寧檬撈著餛飩面裡的蝦仁餛飩時,聽到蘇維然說瞭他今天之所以出現在東方廣場的原因:“聽說陸既明在做P2P金融,我對這個也挺感興趣的,就過來和他聊瞭聊。”

寧檬抬起頭,問瞭句:“那你們談得怎麼樣?”

蘇維然輕輕一笑,那笑容裡毫不保留地展示瞭他對陸既明做事方式的不認同:“我們理念不是很合。你這個前老板,看著火爆,做起事來卻畏手畏腳,像他這樣的做事風格,他的P2P平臺是做不大的。”

寧檬很技巧地接瞭這句話,既不是站在蘇維然的角度,也不是站在陸既明的角度,但聽起來又好像同時打瞭兩邊的圓場:“是啊,他是不大喜歡擔風險的,但有時候收益又和風險綁定在一起。”

蘇維然又笑瞭笑:“風險和收益這兩樣確實總是綁定在一起的,他摒棄一樣的同時也就意味著摒棄瞭另一樣。他這樣做下去,格局會越來越小。”

寧檬不是很贊同這句話,她知道高收益意味著高風險,但這不代表風險是好東西,是值得追逐的東西。風險是在追逐收益的過程中應該盡最大努力去規避的,能規避到什麼程度就盡量規避到什麼程度。

她不想和蘇維然做辯論,於是輕巧地跳開瞭這個話題:“和他沒聊出什麼,那你這次來豈不是白跑一趟。”

蘇維然立刻神色一正:“不是的,我這次來這,恐怕是我所有來東方廣場的次數裡,最不白跑的一趟瞭。”

寧檬被蘇維然這樣的回答勾起瞭一點好奇心,她口齒含著餛飩而口齒混沌地問瞭句這是為什麼呢學長。

蘇維然直直看穿寧檬的鏡片,看向它們後面的那雙眼睛,緩慢而溫柔地,字字都像在吟唱情詩般地,說:“聽說你,上學的時候一直暗戀我,是嗎?”

寧檬眼前轟的炸開瞭血紅色的熱浪。

寧檬從一種被揭穿往事的混亂中盡量鎮定下來。

她問蘇維然:“這這、這話你是聽誰說的?”當這個問句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的舌頭都有點不靈光瞭。

蘇維然看著她紅透瞭臉的反應,聽著她結結巴巴的緊張腔調,很滿足地笑瞭,笑容溫柔到幾乎快要逼近慈祥的程度:“是你的鐵瓷閨蜜親口說的。”

寧檬一瞬間在心裡把尤琪大卸八塊瞭。

蘇維然給寧檬講述瞭這段讓他能夠通曉往事的契機和經歷。

原來是他約瞭保險機構的負責人吃飯,那人叫何嶽巒。兩人正事聊完後,何嶽巒給女朋友打瞭電話,問她餓不餓,要不要過來一起吃完晚飯再回傢。

等何嶽巒的女朋友趕到之後,蘇維然和那女孩不由雙雙變得驚訝。

原來她是尤琪。

席間蘇維然和尤琪自然而然地聊起他們共同認識的人,聊著聊著尤琪就自然而然地說漏瞭嘴,告訴蘇維然:寧檬她上學的時候是多麼的暗戀你。你和學姐遠赴海外留學那年,她差點就得瞭厭食癥瞭。

蘇維然問寧檬:“那時候厭食得厲害嗎?”蘇維然的聲音語調裡含著顯而易見的心疼,“怪不得現在你也是什麼東西愛吃就吃兩口,不愛吃的一筷子都不碰。”

寧檬覺得特別囧。這個場景如果發生在大學時,她可能會幸福到哭出來,感激涕零這段暗戀終於也能對她有所眷顧。

可現在她隻覺得囧。就像小女孩明明已經長大瞭,別人卻還在拿洋娃娃哄她一樣。

已經時過境遷瞭,她把最難過的那段時間熬過來以後,那段往事便隻是她生命裡的一場唏噓,而不是可以再一次重復的輪回。

對於蘇維然表現出來的心疼,寧檬趕緊說:“學長,你別聽尤琪胡說八道,我其實從小就挑食。”

蘇維然看住寧檬的眼睛,他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認真:“那你曾經那份心情,現在還在嗎?”

這個問題讓寧檬陷入瞭短暫的沉默。

寧檬有想過和蘇維然還有沒有可能。

結論是,就算她和他還有什麼可能的話,也是與過去無關的。校園時的暗戀,是屬於校園時的寧檬對校園時的蘇維然的。現在他們都變瞭,變瞭之後的他們誰都不該再拿曾經的過往綁架自己和對方的情感。如果他們還有什麼可能,那一定是現在的她被現在的他所打動,而這一切與過去無關。

寧檬沉默後,對蘇維然說:“學長,如果你是因為寂寞才問我這句話,我不想回答你。如果你是因為知道瞭當年我暗戀你,你覺得有一點虧欠我而對我問這句話,我想告訴你沒這個必要,暗戀是我一個人的事,與你無關。如果你是因為真的喜歡我,才問的我這句話,那我想請求你,好好審視清楚自己的內心,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而我也會好好審視我自己,我心裡曾經那份喜歡,到瞭現在它還會活著嗎。

寧檬在心裡默默說瞭後半句。

最後寧檬和蘇維然達成瞭一致:不談過往種種,未來一切順其自然。

蘇維然臨走前告訴寧檬:“我會盡最大努力做回那個讓你喜歡的學長。”

和蘇維然吃完飯,寧檬走去辦公區等電梯上樓。

巧得要死,她居然又在等電梯的時候遇到瞭陸既明。早上在地鐵站沒遇到,現在在電梯口倒是遇到瞭。她就此總結出她和陸既明人生中三大相遇高發地:地鐵,電梯,會議室。

突發的相遇下,寧檬還沒想好是叫聲“陸總”還是說聲“吃瞭嗎”來打破尷尬,陸既明已經率先開瞭口:“你之前跟我說過一嘴,你暗戀你學長蘇維然,這事兒,難道是真的??”

陸既明的疑問句色彩濃烈,這句話落在紙面上一定禁得起兩個問號的羅列。

寧檬:“!”她滿臉都寫著驚嘆號。

她很驚嘆她以前那點八卦,怎麼今天人人都翻出來跟她講。

帶著這點逆反的小情緒,寧檬頂瞭嘴:“是真的怎麼瞭,難道是真的犯法?”

陸既明倒沒被懟炸,繼續不恥下問:“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寧檬不答反問:“你先說你今天是不是又聽誰說什麼瞭?”

陸既明一臉的不耐煩,但嘴巴卻還是給瞭回答:“你學長,來找我開會,滿臉都是開心,我納悶問他美什麼呢,他說他發現學妹暗戀他,所以很爽很開心。”

寧檬覺得很爽兩個字一定是陸既明自己加上去的私貨,為瞭表達淡淡的諷刺。那不是蘇維然的語言風格。

她覺得蘇維然也真是很奇怪瞭,有什麼必要如此誠實地回答陸既明他在開心什麼呢?

寧檬推推眼鏡,確切地回答瞭陸既明的問題:“是真的。”

陸既明立刻擺出一副吞瞭整顆蛋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的鬼模樣。

寧檬看著他那副鬼樣子覺得特別鬧心:“陸老板,請問您那是什麼表情?我就算暗戀蘇維然,是屈著他瞭還是屈著我瞭?可這又關你什麼事呢?總不會是屈著你瞭吧?”

寧檬的話一說完,陸既明的臉色瞬間一變,他幾乎有點氣急敗壞地吼出聲:“會暗戀瞭不起?告訴你別亂咬人啊!”

寧檬:“……”

——去你大爺的!亂打聽和亂咬人的都是你陸既明好吧!

電梯到瞭。

走進電梯的時候,寧看到陸既明走路似乎有點瘸。

進瞭電梯後,寧檬漫不經心般地問:“你腿怎麼瞭?”

陸既明的回答剪短而充滿仇恨的力量:“讓驢踢瞭!”

寧檬立刻覺得那頭驢真是一頭會長眼神的好驢。

晚上下班回瞭傢,寧檬在樓道裡遇到瞭曾宇航。

曾宇航在逐一試著數字串企圖破解陸既明的密碼門鎖。看到寧檬,他忍不住吐槽:“老鐵,你看看,有陸既明那樣做人的嗎,他把密碼改得讓我連自己曾經的傢都進不去!”

寧檬:“……”

她其實很想幫曾宇航從他自己的話裡劃個重點:曾經……

你也知道那是你曾經的傢不是現在的,所以你當然進不去瞭。

寧檬開瞭自己傢門,邀請曾宇航到傢裡公共區的客廳坐一會,邊坐邊等陸既明。

曾宇航想瞭想,說:“也好,想必他現在正去探望夢姐呢,我就到你傢坐會等等他吧。”

曾宇航跟著寧檬進瞭屋。寧檬眼尖地發現,曾宇航的腿居然也是有點瘸的。

寧檬笑起來:“你也被驢踢瞭?”

曾宇航反應瞭一下,又反應瞭一下,終於反應過來瞭。他怒瞭:“明明那傻逼說的吧?媽蛋他居然敢罵我是驢!”

發瞭一痛飆,曾宇航和寧檬聊起來,說起瞭他和陸既明是怎麼雙雙變成瘸驢的。

“我和明明那傻逼打瞭一架!”曾宇航告訴寧檬,“我問他三心二意地過日子良心到底會不會痛!夢姐一回來他就把恬恬和……嗯,甩一邊去瞭,害恬恬哭得直抽抽。不跟人傢動真格的還招人傢,我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缺德!”

曾宇航告訴寧檬:“結果明明那個傻逼的回答是:不覺得自己哪裡缺德啊,這世上哪有會覺得自己缺德的人啊。”

而他這句話激怒瞭曾宇航。曾宇航覺得陸既明這是典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他決定幫他踹踹腰,一定幫他找到疼的感覺。

於是他撲上去,和陸既明撕打在一起。

陸既明一邊閃躲一邊吼叫,吼叫的內容充滿瞭劇情的反轉:你滾開啊,我不想跟你動手!嘿沒完瞭是吧!艸你動真的是吧,我可還手瞭!艸,曾宇航你大爺,你真打啊!行我跟你說實話!我特麼怎麼跟小恬恬動真格的?你當我瞎看不出才你對她怎麼回事?我特麼動真格的,你還是人?啊!!

曾宇航坐在椅子上一邊揉腿一邊吐槽發牢騷:“明明這個王八犢子,要麼不回手,一回手就下死手,差點沒給我踹殘瞭!不過這不是讓我最難忍受的。讓我最難忍受的是這傻逼居然跟我說:你他媽踹我踹這麼狠,你讓老子明早上班怎麼擠地鐵?”

——陸既明說完這句話,曾宇航當時就哈哈哈的樂瘋瞭:“你?擠地鐵?上班早高峰?哈哈哈哈哈!明明你丫就是個24K純天然大傻逼!”

說到這,曾宇航對寧檬再次強調陸既明是個貨真價實的傻逼:“老鐵你說明明這神經病,我特麼都快跟他互相把對方踹殘瞭,他居然還跟我惦記著要去擠地鐵!哈哈哈哈今後誰要再跟我說明明腦袋裡邊沒長水泡我第一個不樂意!”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