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再提醒我一次為什麼我會讓你開第三瓶酒。”偵緝總督察卡羅爾·喬丹嘆瞭口氣,發動車並向前開瞭幾碼。

“因為這是我們搬到戴爾斯後,你第一次大駕光臨拜訪我們。還因為我今天早上要去佈拉德菲爾德,但你在那裡又沒有多餘的房間給我住,所以你沒有理由在昨晚就開車回去。”卡羅爾的弟弟邁克爾身體向前傾,想去擺弄收音機,卡羅爾將他的手打開。

“別碰這個。”她說。

邁克爾嘟囔道:“佈拉德菲爾德之音,誰知道我的生活會降到這個檔次,聽這麼狹隘的地方臺。”

“我需要收聽在我的地盤上發生的事情。”

邁克爾看起來滿心疑惑。“你管轄的重案組相當於英國的FBI。你不需要知道在梅斯利路上是否有水管爆炸造成交通堵塞,或者某位足球運動員因胸部疾病而被送去醫院。”

“嗨,IT先生,不正是你告訴我由小及大的魔咒?我想知道在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事情,因為它可能觸發無法預知的事件。他可不隻是普通的足球運動員,他是羅比·畢曉普,是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的中場球將,而且還是個本地小夥子。就在我們此刻談話時,他的女粉絲可能已經圍堵瞭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這有可能導致公眾秩序問題。”

邁克爾噘著嘴收回瞭手,“隨便吧!姐姐,感謝上帝,收音信號沒有延伸到這個城市之外。如果你讓我一路上都聽這個,我會瘋掉的。”他邊說邊活動脖子,小心地避免發出咔嚓聲。“你沒有那種放在車頂的藍色警燈嗎?”

“我有。”卡羅爾說。他們隨著車流緩緩向前,她祈禱能一直前進。她雖然半小時前才洗過澡,但現在已經汗流浹背,瀕臨暈厥。“但隻在緊急情況下才能使用。在到達你的目的地之前不會用,因為這並不緊急。現在隻是交通高峰期。”

她說話時,擁塞的車流突然動起來。一眼望去,很難弄清為什麼現在相對順暢,但他們還是花瞭二十分鐘的時間才走瞭半英裡。

邁克爾皺瞭下眉頭,望著姐姐,然後說:“那麼,姐姐,托尼怎麼樣瞭?”

卡羅爾努力地隱藏惱怒,她僥幸地認為沒人會提這個問題。她同父母、兄弟和夥伴在一起的整個周末都沒有人提到這個名字。“情況非常好。我喜歡那個公寓,他是個很好的房東。”

邁克爾發出嘖嘖聲。“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卡羅爾嘆瞭口氣,讓道給後面朝她鳴笛的奔馳。“我們住在城市兩端時見面的次數可能更多一些。”她說。

“我想……”

她抓緊方向盤。“你想錯瞭,邁克爾,我們是一對工作狂。他愛他的瘋子們,而我需要盡快融入到新的團隊中,另外還得讓寶拉重新振作起來。”她補充道,因為想到這個表情略顯緊張。

“真是可惜,”他嘲諷地看瞭她一眼,“你們都不年輕瞭,如果說我跟露西學到瞭什麼,那就是當你與處在同一頻段的人事無巨細地分享生活時,生活會容易許多。而我認為你和托尼就完全是同一類型。”

卡羅爾冒險迅速瞄瞭他一眼,以確認他是否在鬼扯。“這個男人曾經幾乎認為你是個連環殺手。你認為我和他是同一類型的人?”

邁克爾翻瞭翻眼皮。“不要再翻舊賬。”

“這不是翻舊賬。像我們這樣經歷過那種事的人,需要帶著起重吊鉤和氧氣瓶才能向前進。”

卡羅爾發現一個空隙,擦著路緣石開過去,預示危險的警示燈閃瞭起來。

“你就從這裡跑過去吧。”她蹩腳地模仿史萊克。

“你要我在這裡下車?”邁克爾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憤怒。

“到前面的學院再掉頭會花掉我十分鐘的時間,”卡羅爾說,身體靠過去,指著副駕駛座的窗外,“但你如果從新的商場拱廊走過去,客戶會議三分鐘後就可以開始。”

“老天,你是對的。我們離開這個城市隻有三個月而已,我就已經不記得瞭。”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後在她臉上輕吻瞭一下後爬出車子。“這周我會再找你。”

十分鐘後,卡羅爾走進佈拉德菲爾德警署總部。從放邁克爾下車到在三樓出電梯的這段短暫時間裡,她需要完成從姐姐到警官身份的轉變。這兩個角色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輕微的宿醉。

她走過走廊,這裡淡紫色和黃白色的墻壁都被鑲有厚玻璃板的鐵門撞壞瞭。玻璃起霧瞭,因此看不到門後發生的事情。這樣的室內裝潢讓她想起廣告公司。但現在,現代警務的形象與抓壞人同樣重要。值得高興的是,她仍可以設法保持自己在第一線的形象,盡可能與警銜保持一致。

她推開三一六室的門,走進去。周一早上的這個時間,辦公室裡還沒什麼生機。警探斯黛西·陳是小組的IT專傢,她隻是從桌上的一對電腦屏幕下面抬頭看瞭一眼,嘴裡咕噥一聲卡羅爾之類的,算是打招呼瞭。“早上好,斯黛西。”卡羅爾說。她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時,警長克裡斯·戴文突然從長白板後面走出來,那些白板像是攔截敵人的篷車一樣擺在他們的桌子四周。

卡羅爾嚇瞭一跳,在路中間停下來。克裡斯舉起手做瞭個安撫的手勢。

“對不起,老板,不是故意嚇你。”

“沒關系,”卡羅爾呼出一口氣,“不過我們真的需要買一些透明的白板。”

“什麼?像電視上那些人用的那種?”克裡斯輕蔑地哼瞭一聲,“個人認為沒有意義,我總是認為看清楚上面的字非常困難,背景全是幹擾。”她的老板走向自己的辦公區域時,她接著問,“那麼,托尼有什麼最新消息,他怎麼樣?”

卡羅爾認為她這麼問真是好笑。她微微聳肩說:“據我所知,他很好。”明顯想要結束這個話題的語氣。

克裡斯轉過身倒退著走到卡羅爾跟前,看瞭看老板的表情,然後瞪大瞭雙眼。

“噢,天啊,你還不知道,是嗎?”

“不知道什麼?”卡羅爾感到胃部一陣絞痛。

克裡斯將手放在卡羅爾的手臂上,朝她辦公室的方向點瞭一下頭。“我想我們最好坐下來說。”她說。

卡羅爾順從地被帶進房間。克裡斯關門時,她走向自己的座位。“我隻是去瞭戴爾斯,又不是去瞭北極。到底出瞭什麼事情?托尼發生瞭什麼事?”

克裡斯用焦急的聲音回應:“他被佈拉德菲爾德精神病院的一個囚徒攻擊瞭!”

卡羅爾的手舉起來捂住變成O形的嘴巴,倒吸一口氣。“發生瞭什麼事?”她的聲音提高瞭,幾乎是喊出來的。

克裡斯用一隻手撫過自己灰白的短發。“是一次無法避免的意外,老板,他正好遇上拿著消防斧的瘋子。”

克裡斯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而卡羅爾仍然處於震驚狀態,覺得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抱怨或竊竊私語。一涉及托尼·希爾,她總是特別脆弱。她也不想這樣,但她的情緒在這樣的時刻總會暴露無遺。“什麼……”她的聲音因過度緊張而沙啞。

她清瞭清喉嚨。“情況有多糟糕?”

“根據我聽到的消息,他的腿被砍得不輕,都跪下來瞭,流瞭好多血。醫護人員花瞭一點時間才靠近他,因為那個拿著斧頭的瘋子還在。”克裡斯說。

這已經很糟糕瞭,但比她預想得好得多。膝蓋被砍和失血都可以康復,不是什麼大事,真的,特別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天啊,”卡羅爾說,松瞭一口氣,“發生瞭什麼事?”

“我聽說這個病囚攻擊瞭一位值班人員,拿走瞭他的鑰匙,還把他的頭踩成瞭肉餅,然後到瞭醫院的主區,打碎瞭玻璃,拿到瞭消防斧頭。”

卡羅爾搖瞭搖頭。“在佈拉德菲爾德精神病院有斧頭?在神經病保全醫院裡?”

“顯然那就是問題所在。保全就意味著許多鎖上的門和嵌著鋼絲的玻璃。但出於健康和安全需要,發生火災和電子門鎖系統壞掉時,你得把病人弄出去。”克裡斯搖搖頭。“你要是問我,我認為這真是胡說八道,”她在卡羅爾帶有警告意味的表情面前揚瞭揚手,“是的,好吧。讓那些瘋子被燒死幾個,也比讓我們遇上這樣的事情強。值班人員死瞭一個,另一個因內部器官不可逆性受損而病危,再加上托尼被砍?我真該放些殺人狂來阻止他。”這些話被克裡斯用強烈的倫敦腔說出來,聽上去很糟糕。

“這不是選擇題,你知道的,克裡斯。”卡羅爾說,她的內心與小隊長反映一致,但她知道帶著情緒不能進行常識意義上的討論。這些天,隻有沒心眼的人才會在工作場所討論真實想法。卡羅爾喜歡她的隊員,不想因為別人聽到這樣的談話而失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所以她盡力扭轉話題。“所以,托尼是怎麼被牽連的?”她問,“那是他的病人嗎?”

克裡斯聳聳肩。“不知道呢。即使是這樣,他也顯然就是那一刻的英雄。他分散那個瘋子的註意力,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護士將受傷的值班人員拖離危險區域。”

但他卻沒有時間救自己。“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誰是我們這周末的值班長?是薩姆嗎?”

克裡斯搖搖頭。“本來應該是薩姆,但是他和寶拉換班瞭。”

卡羅爾跳起來打開門,掃視一下大辦公室,看見寶拉正在掛外套。“寶拉?過來一下。”她叫道。這個年輕的偵探穿過房間時,卡羅爾感受到一陣熟悉的愧疚。不久以前,她曾置寶拉於險境,而且還真發生瞭危險的事情。那當然是一次官方批準的行動,但卡羅爾承諾過要保護她,但是沒有做到。失敗的行動和最親密同事的犧牲給寶拉帶來雙重打擊,讓她失去瞭繼續做警察的信心。卡羅爾瞭解這個情緒。她自己也曾經因非常類似的原因有過類似處境。她盡可能地彌補寶拉,但是說服她重新開始的那個人是托尼。卡羅爾不知道他們交流瞭什麼,但是因為他,寶拉才有可能繼續做一名警察。對此,她心懷感激,即使這些一直在提醒她作為領導的不足。

卡羅爾走到一邊給寶拉讓路,然後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寶拉靠在玻璃墻上,手交叉著放在胸前,仿佛這樣可以掩飾最近的消瘦。黑棕色的頭發看起來像是用毛巾擦幹後就忘瞭梳,木炭色的褲子和汗衫空蕩蕩地掛在她身上。

“托尼怎麼樣瞭?”她問。

“我不知道,因為我剛剛才知道這起攻擊事件。”卡羅爾說,小心翼翼地不讓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責難。

寶拉看起來受到瞭刺激。“噢,天!”她咆哮道,“我絕沒想到你會不知道。”然後她又沮喪地搖瞭搖頭。“他們沒有給我打電話,我最初是在周六早上看電視時知道的。那時我以為已經有人給你打過電話瞭。”她沮喪的聲音越來越輕。

“沒有人給我打電話。我在戴爾斯同我的兄弟和父母團聚。我們沒有開電視或者收音機。知道他在哪個醫院嗎?”

“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寶拉說,“他們周六給他的膝蓋做瞭手術。我問過,他們說手術還算成功,他自己感覺也不錯。”

卡羅爾站起來,抓起包,“很好。如果你要找我,就到那裡去找。那麼昨夜也沒有發生其他事件需要我們處理?”

寶拉搖搖頭。“沒什麼事。”

“真走運,我們手頭上已經有許多事情要處理瞭。”卡羅爾走到寶拉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我想也沒什麼其他事情瞭。”她走出去時說道,“但我仍然要再打電話確認一下。”

嘴巴很幹,幹得無法吞咽。這是塞滿棉花一樣的腦中冒出的最大的想法。他眼皮顫動著,隱約知道眼睛無法睜開一定有原因,但是他不記得是什麼原因,他甚至不太確定是否要信任腦中傳來的模糊的警告。睜開眼怎麼會這麼困難?所有人總是毫不費勁就能做到。

答案快速揭曉。“該醒瞭吧。”聲音是從他左耳邊傳來。聲音相當熟悉,但同他目前雜亂無章的生活有點不匹配。

托尼將頭轉到一邊,這個動作又引起說不出是哪裡的疼痛。他咕噥著睜開眼睛,然後便覺得閉著眼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我待在這裡,你至少可以有人說說話。”她的嘴巴緊閉成一條線,表示並不相信這個說法,這個表情他記得很清楚。她將手提電腦關掉,放在旁邊的桌上,蹺起二郎腿。她的腿比她的臉美多瞭,托尼的這個想法毫無意義。

“對不起,”他聲音嘶啞,“我想是藥的原因。”他伸手去夠托盤上的水杯,但是夠不著。她沒有動。他試著自己坐起來,卻愚蠢地忘記瞭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的左腿夾著沉重的夾板,幾乎無法移動,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迫使他倒吸一口冷氣。伴隨著痛感,他想起來瞭,是勞埃德·艾倫大叫著他聽不懂的話將他擊倒,還想起那斧刃上耀眼的藍色鋒芒。他一度痛到麻木,最後失去瞭知覺。隨後意識模糊,醫生在談論他,護士在討論他,電視在播放他,而她,帶來的卻是憤怒和不耐煩。

“水?”他提出請求,不確定她是否願意。

她發出一聲溫柔而浪漫的嘆息,然後舉起水杯,將吸管塞進他的嘴裡,這樣他不必坐起來就可以喝到水。他小口地吸著水,享受著嘴唇重新被滋潤的感覺。吸,品,咽。他重復著這個過程,直到杯中的水被喝掉一半,然後將頭靠回到枕頭上。“你不必留在這裡,”他說,“我很好。”

她哼瞭一聲。“你不會以為我是為你而來吧?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恰巧是我的客戶之一。”

她此時還如此粗暴,這讓他失望,但是他一點都不意外,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受到傷害。“裝裝門面,是嗎?”他說,掩飾不住語氣中的怨恨。

“我的收入和信譽什麼時候有過問題?這點你可以肯定。”她尖酸地看瞭他一眼,此時她的眼神非常像他在表示不贊同時微微瞇起的眼神。“不要假裝你不同意,托尼,我要是需要裝門面,那你都可以代表英國去參加奧運會瞭。我打賭你同事中沒有一個人清楚你骯臟的小心靈。”

“我有一個好老師。”他回過頭來,假裝在看電視上的早間報道。

“那好吧,我們沒有交流的必要。我還有工作要做,但可以找人給你帶書來看。我還會在周圍待上一到兩天,直到你能站起來。然後我就會離你遠遠的。”接著他聽見她在椅子上坐起身,手指敲擊鍵盤。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問。

“顯然我在你的個人履歷上是你最親近的人。也許你二十年都沒有更新過履歷瞭,或者你仍然像以前一樣,是沒有幾個朋友的可憐鬼。總有一些不太聰明的老護士在我走進來時認出我。所以我迫於禮數被困在這裡。”

“我不知道你和佈拉德菲爾德會有什麼關系。”

“你認為這裡很安全,對嗎?我不像你,托尼,我是成功的典范。我與這個國傢的任何地方都有關系,生意蒸蒸日上。”她吹牛的時候,表情變柔和瞭一些。

“你真的不必待在這裡,”他說,“我會告訴他們是我趕你走的。”他說得很快,語句有些含混,盡量節省力氣。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會實話實說?不,謝謝,我會待在這裡。”

托尼盯著墻。英語裡還有更讓人沮喪的話嗎?

埃莉諾·佈萊辛正在用木棒將起泡的奶油攪拌到摩卡咖啡杯中。從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後門步行到星巴克隻需兩分鐘,這條路上佈滿年輕醫生因想靠咖啡因提神而踩出的坑窪。但那天早上她並不打算清醒,她盡量避開那條路。

她眉頭緊鎖,灰色的眼睛盯著不遠處。她努力盤算著自己該怎麼辦,各種想法在腦海中交織。她已經擔任湯姆斯·鄧比的責任醫師很長時間瞭,很清楚他的一些想法。他可能是與她合作過的最好的診斷師,有豐富的臨床醫護經驗。與她見過的許多咨詢師不同,他看起來並不需要通過踐踏年輕醫生和學生來自我滿足。他鼓勵大傢在他查房時積極與他互動。學生回答問題時,回答正確瞭他會表現得很高興,而回答錯誤瞭他會表現出失望。那種失望反而化為學生學習的動力。而他的大多數同事除瞭諷刺和侮辱別人什麼事也不幹。

然而就像優秀的律師,鄧比一般都問自己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如果下屬知道問題的答案他卻不知道,他是否還會那麼大方呢?他會感謝在查房時為他提供他未曾想到的主意而擾亂瞭正常流程的人嗎?而且碰巧他們是對的?

也許無論誰得出結論他都高興。因為診斷是救助病人過程中的第一步。除非診斷結果令人絕望,就是那種治不好或是無法醫治的病。沒有人想要這樣的診斷。

尤其這個病人還是羅比·畢曉普。

卡羅爾想,熟悉醫院的門路真不是件什麼好事。她因為工作的關系,清楚進入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各個部門的所有路徑。但好處之一就是她知道哪些停車區比較空。

男外科護士站的值班護士認識她。曾有個強奸犯在作案時被受害者奇跡般地用他的刀割傷。在他手術和康復那段時間,她們遇到過幾次,兩人都為他的痛苦甚感欣慰。“你是檢查官喬丹,對嗎?”

卡羅爾沒有費心去糾正她。“對的,我在找一個叫希爾的病人,托尼·希爾。”

護士看起來很吃驚。“你這麼高的級別還要錄口供?”卡羅爾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同托尼的關系。單單“同事”是不夠的,“房東”會有點誤導,“朋友”多少有點失真。她聳聳肩膀。“他幫我喂貓。”

護士咯咯笑瞭起來。“我們都需要這樣一個人。”她指瞭指右下方的走廊。“走過四人間的病房,最盡頭的左邊有一扇門,那就是他的病房。”

焦慮就像老鼠一樣在骨頭裡撕咬著她。她朝那個方向走去,在門外停下來。接下來會怎樣?她會看到什麼?她對如何面對別人的身體殘缺沒有任何經驗。她自己受傷後最不想面對的就是她在乎的人。他們顯露出的悲痛讓她感到自責。她也不喜歡在他們面前暴露自己的弱點。她打賭托尼也會有同樣的感受。她回憶起之前他在醫院探訪她時的情景。那時候他們還不是很熟,但是她記得那並不是一次開心的會面。好吧,他如果想一個人待著,她就離開。僅僅是露露臉,讓他知道她關心著他,然後優雅地退出去,讓他確信他如果需要,她就會回來。

她做瞭個深呼吸,然後敲門。房間裡傳來熟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衰弱。“請進,如果你是送藥來那就更好瞭。”卡羅爾笑瞭,看來沒那麼糟糕,她推開門走進去。

她即刻就註意到房間裡還有其他人,但是她的眼睛隻看到瞭托尼。三天沒剃胡須讓臉色更加發灰,看起來稍微瘦瞭些,但是他的眼睛是明亮的,笑容也很真實。滑輪和線巧妙地托住他的膝蓋,在關節處綁在夾板上,看起來相當舒服。“卡羅爾。”他在被人搶先說話前開口說道。

“你一定就是他的女朋友。”坐在房間角落的那個女人說,這個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但是可以確定是本地口音。“什麼事情讓你耽誤到現在?”卡羅爾吃驚地看向她。她看起來六十出頭,保養得很好,在減齡上做得不錯。頭發精致,染成金棕色,臉上的妝容沒有瑕疵,低調且不誇張。透露出精明的藍色眼睛和清晰可見的皺紋表示她的性格並非友好大方。她身著職業套裝,裙子開叉比普通人略高,當然價格也高到卡羅爾無法承受。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卡羅爾說,她很少被人出其不意地攻擊,但即使是罪犯也很少會如此莽撞。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托尼說,顯然有點惱怒,“她是偵緝總督察卡羅爾·喬丹。”

這個女人抬起眉毛。“你在耍我吧,”她極度缺乏幽默感地淺淺一笑,“我是在說女朋友,而不是在說她是不是警察。畢竟除瞭來逮捕你之外,一名高級警官不會來這裡浪費時間。”

“媽媽,”托尼咬牙切齒的咆哮瞭一聲,然後對卡羅爾做瞭個苦臉,表情裡充滿憤怒和懇求。“卡羅爾,這是我的媽媽,瓦娜莎·希爾。這是卡羅爾·喬丹。”

她們沒有握手示好,卡羅爾是因為太過震驚瞭。他們確實沒怎麼談過各自的傢庭,但是她清晰地記得托尼的媽媽已經去世瞭。

“很高興見到你,”卡羅爾說,“你怎麼樣?”她又轉向托尼。

“服用瞭大量的藥,但是至少今天每次清醒的時間可以超過五分鐘瞭。”

“腿呢?他們怎麼說?”她說話時,註意到瓦娜莎·希爾將手提電腦收拾進電腦包裡。

“很明顯的一條裂口,他們已經盡全力把它粘回去瞭……”他的聲音變輕,“媽媽,你要走瞭嗎?”瓦娜莎走到床頭時他問道。她手臂上搭著外套,肩上背著肩包和電腦包。

“是的,我要走瞭。你現在有你的女孩照顧你,我的任務完成瞭。”她向門口走去。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托尼大聲叫道,“她是我的租客,我的同事,我的朋友。而且她是個女人,不是女孩。”

“隨便吧,”瓦娜莎說,“我不妨礙你們瞭。我離開對你是有好處的,護士會很清楚地看到有何不同。”她離開時草率地揮瞭揮手。

卡羅爾張大嘴,註視著這個走遠的女人。“真見鬼,”她轉向托尼,“她總是這樣嗎?”

他把頭靠在枕頭上,避開卡羅爾的眼睛。“可能同其他人在一起時不這樣,”他疲憊地說,“她擁有一傢非常成功的人力資源咨詢公司。你大概很難相信,但是她的確為國內頂尖公司提供督導人事和培訓業務。我想我給她丟臉瞭。”

“我開始理解你為什麼從沒有提起過她。”卡羅爾從角落拖來椅子,坐在床邊。

“我幾乎見不到她,甚至在聖誕節和過生日時,”他嘆瞭口氣,“我從小到大就很少見到她。”

“你的爸爸呢?她對他也那麼無禮嗎?”

“問得好!我都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誰。媽媽總是拒絕告訴我關於他的一切。我隻知道,他們並沒有結婚。你能把控制床的遙控器遞給我嗎?”他的笑容恰到好處,“你出現得正好,我不用跟媽媽繼續相處下去。我得為你坐起來。”

“我一聽到消息就趕來瞭,很抱歉,沒有人給我打電話。”卡羅爾遞給他遙控器。他按按鈕,直到半坐起來,因疼痛而眉頭緊蹙。“每個人都以為我已經知道瞭,我真希望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我知道你多麼需要這個周末,”托尼說,“另外,我還需要你幫許多忙,我寧願在最需要你的時候找你幫忙。”突然他張大嘴,眼睛瞪圓。“噢,該死!”他叫瞭起來,“你回過傢瞭嗎?還是直接去瞭辦公室?”這似乎是個奇怪的問題,但是他看上去真的很著急。

“我直接就到辦公室瞭,怎麼瞭?”

他用手捂住臉,“真是抱歉,我完全忘記納爾遜瞭。”

卡羅爾忍不住笑出瞭聲。“一個瘋子用斧頭砍傷瞭你的腿,你整個周末都在做手術,你現在還在擔心沒有喂我的貓?傢裡有貓洞,它如果餓極瞭,會外出捕獵,”她拍瞭拍托尼的手,“不要在意貓,告訴我,你的膝蓋怎麼樣瞭?”

“骨骼接上瞭,但是因為傷口,現在還不能上石膏。外科醫生說他們得保證我不被感染。周末上石膏後,我才能試著依靠助行架四處走走——如果我乖乖聽話的話。”他自嘲地補充道。

“那麼你需要在醫院待多久呢?”

“至少一周,這取決於恢復是否順利。在我能用助行架自由走動之前,他們是不會讓我出院的,”他搖瞭搖手臂,“可能還要先停止靜脈註射嗎啡。”

卡羅爾同情地笑瞭笑。“你成瞭英雄。”

“才不是什麼英雄,”托尼說,“那些讓別人脫離險境的人才是英雄。我隻是分散他的註意力,”他的眼皮翻瞭翻,“那應該會是我最後一次加班到那麼晚。”

“要我幫你從傢裡帶點什麼過來嗎?”

“幾件T-恤?T-恤應該會比病服舒服。還要幾條拳擊短褲,看著它們穿過夾板應該是件有趣的事情。”

“想要看書嗎?”

“好想法。我的床頭櫃上有幾本我想看的書,你會知道是哪幾本,我在我想看的書上貼瞭貼紙。噢,還有,請幫我把筆記本電腦也帶過來。”

卡羅爾覺得好笑地搖搖頭。“你不覺得這是好好休息的絕佳時機嗎?也許讀點輕松的書更好?”

他盯著卡羅爾看,好像她在講冰島語。“為什麼?”

“我認為沒人會希望你這段時間工作,托尼,而且我想你可能不會像你想的那樣容易集中精力。”

他皺瞭皺眉。“你以為我不知道什麼是休息?”他半開玩笑地說。

“我不止是這麼以為,而是知道,也能理解。因為我跟你差不多。”

“我當然會休息,我可以看球賽,打電腦遊戲。”

卡羅爾笑瞭。“我見過你看球賽,也見過你玩電腦遊戲,但這些事跟‘放松’這個詞沒有什麼關系,放松是指不關心任何事情。”

“我不會和你爭論。但是你如果幫我帶電腦,把我的勞拉一起帶來……”他眼神中充滿期待。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壞人,我在哪兒能找到?”

“在我的書房裡,進門後左手邊的架子上。踩在椅子上就能夠著,”他忍著哈欠說,“你現在可以走瞭,我得睡覺瞭。你還要去管理重案組。”

卡羅爾站起來。“一個沒有重案的重案組。我這可不是在抱怨,”她急忙補充,“在辦公室裡安靜地待上一天,對我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她再次拍瞭拍托尼的手,“我晚上會再過來。你如果還需要什麼,就給我打電話。”

她沿著走廊離開時,已經把手機掏瞭出來,以便在接到電話時能即時回到醫院。她路過護士站時,之前同她講過話的女人對她眨瞭眨眼。“說瞭這麼久喂貓的話題?”

“你是什麼意思呢?”卡羅爾一字一頓地問。

“他媽媽說,他不止為你做瞭這些事。”她的臉笑成弧形,眼睛在說,我可都知道。

“傳聞未必就是真的。你媽媽知道你的每件事情嗎?”

護士聳瞭聳肩。“我同意你的說法。”

卡羅爾擺弄瞭一會兒包和手機,然後掏出一張名片。“我稍候會再來,這是我的名片。他如果有任何需要,請打電話給我知道。”

“沒問題,畢竟合格的喂貓人是很難找的。”

尤瑟夫·阿齊茲看瞭一眼儀表板上的時間,幹得不錯。沒人會知道他九點鐘開始的會議,會在午飯前就結束。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周一的交通情況。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已經把會議安排在八點。當然,這樣他就得早一點離開佈拉德菲爾德。但這樣車程就不用一個小時瞭,因為他避開瞭交通高峰期。他為瞭掩人耳目,對媽媽說不想與重要的新客戶見面時遲到。媽媽以他的守時為榜樣教育弟弟時,他會有點不舒服,但是這些話對拉傑毫無影響。媽媽已經寵壞瞭這個最小的孩子,正在亡羊補牢。

尤瑟夫為自己創造出瞭一點機會。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他已經習慣於掩飾,已經能嫻熟地從工作日中擠出時間而不被懷疑。自從……他搖瞭搖頭,仿佛是想要驅逐這個想法。太分心瞭。他必須盡量不去想那麼多,否則肯定會露出馬腳。

尤瑟夫盡量將會議安排得緊湊,同時又不會顯得對新客戶無理。這樣他能給自己擠出一個半小時。他跟著衛星導航系統,沿著機動車道開進安德拉·希爾中心。他非常瞭解北曼徹斯特,但是對這片紅磚包圍的區域不是很瞭解。他轉進一條窄小的街道,那裡有一排破舊的房子,對面是一小片工業用地。他看到瞭目的地的招牌——普羅科技解決方案,這幾個紅字在白板上的黑色框內。

他將車停在外面,熄掉引擎,然後趴在方向盤上,做瞭個深呼吸,感覺胃部有點不適。當天早上,他幾乎什麼都沒有吃,用會議緊急為借口,平息瞭媽媽最近因他胃口不好而產生的讓他難以忍受的關心。他確實沒有胃口,也失去瞭一次睡好幾個小時的能力。他能怨誰呢?你開始做這樣的事情時,就該想到這一點。重要的是不能引起懷疑,所以他盡可能地遠離傢裡的飯桌。

他吃和睡得都很少,無法確定自己到底還有多少精力。有時他會有一點頭暈,不過他認為這隻是他計劃要做的事造成的,而不是因為營養和休息不夠。他從方向盤上坐起身來,鉆出車子,然後走進一個印著“零售”二字的店面。這是一個十平方英尺的房間,鍍鋅櫃臺將房間一分為二,後面是倉庫。消瘦的男店主趴在電腦上,頭發、皮膚和衣服都是灰色的。尤瑟夫走進來時,他從電腦屏幕上抬眼,眼睛也是灰色的。

店主站起來,靠在櫃臺上,空氣中頓時彌漫出廉價煙的氣味。“你好嗎?”尤瑟夫說。

“很好,我能為你做什麼?”

尤瑟夫掏出一張單子。“我需要一些做重活的手套、一個面具和耳朵保護套。”

這個人嘆瞭口氣,從櫃臺裡拿出一本卷邊的目錄。“最好先在這裡看看商品介紹。”他打開目錄,快速瀏覽有折痕的頁面,直到翻到手套那頁,然後隨意指瞭一張圖片說:“你看,這裡有描述。比如這種手套既厚又靈活,主要看你想戴著手套做什麼,知道瞭嗎?”他把目錄推到尤瑟夫這邊,“你自己看看需要哪一種。”

尤瑟夫點點頭,聚精會神地看目錄,那麼多的選擇,他有點驚訝。他閱讀商品描述時,情不自禁地笑瞭。普羅科技並沒有將他要做的事列作保護裝置的推薦用途。櫃臺後的灰先生知道事實後一定會罵他,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尤瑟夫一直都很小心,他的行蹤很隱秘。位於韋克菲爾德的科技化學品供應倉庫,奧德曼的繪畫用品廠,利茲市的摩托車配件店,克萊克希頓市的實驗室設備供應商,他沒在本地買任何東西,這個他一出門就會被熟人認出的地方。他每次都會喬裝打扮一番:畫傢的行頭,機車皮衣,幹凈整潔的襯衣,襯衣上還有裝著一排筆的絲光黃佈筆夾。全是現金支付。他簡直就是個隱形人。

他已經做出決定,指出自己想要的手套,外加一個尺寸合適的護胸盾。店主在電腦上查詢後,告訴尤瑟夫馬上就能拿到東西。尤瑟夫支付現金時,店主看起來有點困惑。“你沒有信用卡嗎?”他不大相信地問。

“我沒帶,”尤瑟夫撒謊,“不好意思,夥計,我隻有現金。”他數著鈔票。

店主搖瞭搖頭。“對瞭,你們這些傢夥就是喜歡現金,不是嗎?”

尤瑟夫皺起眉頭。“我們這些傢夥?你是什麼意思?”他感到自己的拳頭在口袋裡攥緊瞭。

“我在哪兒看到過你們這個民族的人,支付利息之類的事情違背你的宗教信仰,”這個人的表情有點頑固,“我不是種族主義者,你知道,我隻是在陳述事實。”

尤瑟夫深深地吸瞭一口氣。在所有賣東西給他的人當中,這個人的態度算是非常溫和瞭。他有過更糟糕的經歷。但是這些天,他對任何偏見都高度緊張。這更堅定瞭他走這條路的決心,他要將計劃執行到底。“隨便你怎麼說吧。”他說道,不想讓自己像平常一樣顯得莽撞,但是也不願意再多說什麼。

他收好錢包,沒有再說一句話,拿起東西就走瞭出去。沒回應店主說的那句再見。

機動車道很堵,他花瞭差不多近一個小時才回到佈拉德菲爾德。他差點來不及把這些保護裝備放進房間。他不能把它們一直放在車裡。如果讓拉傑,桑賈爾或者他的爸爸看見瞭,他們肯定會問他各種各樣他不想回答的問題。

房間位於曾屬於一位鐵路大亨的洋房的一樓。這裡有哥特復興時期的大柱,三角墻和堤壩架上是斑斑點點的塗層,如今又臟又破。窗架已經腐壞,陰溝裡長出各種各樣的雜草。這裡曾經有很好的視野,如今從前窗望出去,隻能看到半英裡之外維多利亞體育場西邊巨大的懸臂式看臺。以前,這裡每季度都會搞一次盛大的捐贈活動,如今已經墮落為窮人聚集的貧民窟。居民的膚色有非洲撒哈拉以南的藍黑色,也有東歐的脫脂奶似的灰白。城市議會的調查顯示,體育館以西這一平方英裡土地上的人有十三種宗教信仰和二十二種口音。

尤瑟夫在這裡出入自由。在這裡,沒有人註意或者在乎來往他的房間及藏匿其中的是什麼人。在這裡,尤瑟夫是隱形的。

前臺接待試圖隱藏震驚,但是失敗瞭。“早上好,希爾太太。”她機械般地含糊說道,看瞭一眼桌上的日歷,仿佛不相信自己會錯得這麼離譜。“我以為你……我們沒有……”

“很好,你要一直這樣保持警惕,寶芬妮。”瓦娜莎一邊說一邊飛快地走進辦公室。一路上,她遇到的臉都充滿驚恐,驚恐在他們結結巴巴問候她時轉變為愧疚。她從沒有想過會有任何事情讓他們內疚,因為她的員工非常會耍詭計,但是她很喜歡這樣不期而至,掀起一股焦慮的漣漪,她覺得付出去的工資值瞭。瓦娜莎·希爾不是個感情用事的老板,她已經有朋友瞭,所以不必與夥計做朋友。她很嚴厲,但認為自己很公平。她對員工和客戶經常強調一點:保持距離,贏得尊重,這樣你的人事問題就會變小。

可惜不能這麼簡單地對待孩子,她將筆記本丟在桌上,掛外套時這樣想。你的員工達不到要求,你可以解雇他們,然後雇用更適合這個職位的人。而孩子,你甩不掉。托尼從來都不符合她的期待。那時她懷上那個男人的孩子,而他在得到消息後竟然像堤壩上的雪花一樣消失瞭。母親要求她把孩子做掉,但瓦娜莎直截瞭當地拒絕瞭。現在她回想過去,特別想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那麼固執。

不是因為感情,她不是重感情的人。這是她向客戶推銷的另一條法則。她真的隻是為瞭抵抗媽媽,為瞭控制媽媽而瘋狂地孤註一擲嗎?肯定還有其他的原因,但是她已經不記得瞭。當然,荷爾蒙使她當時大腦混亂。不管怎樣,她忍受瞭懷孕期間遭遇的鄙視和閑言碎語,然後做瞭單親媽媽。她換瞭工作,搬到瞭沒有人認識的地方。為瞭不再受屈辱,她編造經歷,謊稱丈夫去世瞭。但這不代表她是位合格的母親。父親去世瞭,也沒有丈夫可依靠,她成瞭傢裡的頂梁柱。她知道自己需要盡快工作,支撐傢庭。她到底是因為什麼做瞭這些事?

她的母親不想帶這個男孩,但她沒有太多選擇。因為是她的女兒在負擔生活開支,並讓他們活得像樣。瓦娜莎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童年是什麼樣,所以很瞭解自己對兒子實施的責罰會帶來什麼影響。她盡量不去想托尼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也不鼓勵他說出來。她要承受的已經太多,先是管理一個繁忙的人事部門,然後創業。她很享受工作的挑戰,無法將精力分給一個令她討厭的男孩。

因此,托尼很早就懂事瞭,學會忍耐和保持沉默,別人讓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他不小心忘記瞭,又像小狗一樣在她周圍蹦蹦跳跳時,瓦娜莎隻需要幾句刻薄的話就能把他敲醒。

即使這樣,托尼還是拖瞭她的後腿,這毫無疑問。因為在很多年前,沒有男人願意跟有別人孩子的女人生活。而且托尼妨礙瞭她的事業,她剛創業時,隻能盡量避免出差。因為她媽媽晚上帶孩子帶久,會撂挑子。因為托尼,瓦娜莎失去瞭許多機會,沒能及時與客戶建立聯系,隻能從其他方面彌補。

托尼不止欠她這些。其他女人的孩子都已結婚生子。桌上擺放著全傢福,會議間歇拉傢常,在太陽下度傢庭假日,這些事會成為打破沉默的話題,是信心的來源。這些事還會像泥漿和磚頭,可用於發展事業和賺錢。托尼持續的失敗意味著瓦娜莎不得不更加努力的工作。

好瞭,現在是托尼償還他的時候瞭。她如果有過什麼打算,現在正是絕佳時機。如今他困在醫院裡,因藥物昏昏欲睡,無處可藏。她隨時可以接近他。她隻需要避開他的女朋友。

她的私人助理溜瞭進來,無聲地遞過一杯咖啡,她總在瓦娜莎坐下後幾分鐘之內將咖啡送到。瓦娜莎打開電腦,擠出一絲微笑。難得托尼遇上的女人好看又聰明。她沒想到兒子能找卡羅爾·喬丹那樣的女人。如果讓她來設想,托尼的女朋友應該是個膽小的姑娘,崇拜他掌管的那片天地。好吧,是不是女朋友都無所謂。

埃莉諾舉起手打算敲門,又停下來。她是要扼殺自己的職業生涯嗎?她如果是對的,是否說出來都無關緊要。因為她如果是對的,羅比·畢曉普無論如何都會死去,無法避免。但是她如果是對的而又沒有說出來,那麼還有人會死。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無論是意外還是蓄意的,都將再次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還將有人會死的念頭折磨著埃莉諾。自己最好是個傻瓜,一無所知,這樣也好過處理這樣的事情。她輕敲房門,等鄧比回應。“是的是的,請進。”他不耐煩地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佈萊辛醫生,有什麼變化嗎?”

“是指羅比·畢曉普嗎?”

鄧比苦笑道:“還能有誰?我們聲稱對所有的病人公平,但是我們進出醫院都受到球迷的嚴厲譴責時,這就不容易做到瞭,”他將座椅轉過去透過窗戶看下面的停車場,“現在比午飯後人更多瞭。”埃莉諾開始說話時,他轉過身來。“你認為他們覺得能改變結果嗎?”他的話聽起來不像嘲諷,而是充滿困惑。

“我認為這取決於他們是否相信祈禱的力量,我看見一些人真的在門口擠作一團,念誦玫瑰經,”她聳瞭聳肩膀,“看起來並沒有幫到畢曉普先生——他的病情似乎在持續惡化,肺部積水還在增多。我看呼吸似乎更困難瞭,根本就無法離開呼吸機。”

鄧比咬著嘴唇。“他現在還是對抗艾滋病毒的藥沒有反應嗎?”

埃莉諾搖頭。“到目前還沒有反應。”

鄧比嘆瞭口氣,點點頭。“見鬼瞭,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好吧,有時的確會發生這樣的事。謝謝你通知我,佈萊辛醫生。”他的目光轉向桌上的文件,不再說話。

“還有一件事情。”

他又抬起眼,眉毛也抬起來,表示對她要說的話非常感興趣。“與畢曉普先生有關?”

她點頭。“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但是你考慮過蓖麻中毒嗎?”

“蓖麻?”鄧比看起來幾乎被激怒瞭,“一位明星足球運動員怎麼可能會蓖麻毒素中毒?”

埃莉諾堅持不懈。“我不知道。但你是一位厲害的診斷專傢,你也得不出結論,我想事情一定有蹊蹺,也許是中毒。所以我搜索瞭在線數據庫,他的癥狀與蓖麻毒素中毒相符——虛弱,發燒,惡心,呼吸困難,咳嗽,肺部水腫,關節痛。而且他對我們用的藥物沒有任何反應……我不知道,但這或許真的是個巧合。”

鄧比看起來很困惑。“我想你可能懸疑片看多瞭,佈萊辛醫生,羅比·畢曉普是個足球運動員,不是國傢安全委員會的叛徒。”

埃莉諾盯著地板,這就是她一直擔憂的事,但是她仍要努力。“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誕,”她說,“但是我們還沒有根據這些癥狀進行過其他方面的診斷,與此同時,病人對我們用的藥物沒有反應。”她抬起眼睛,看到鄧比的頭偏向一邊。鄧比雙唇緊閉,但眼神表明對她所說的話很感興趣。“我不是在恭維你,好讓你對我說的話認真。但是你如果都不能研究出羅比·畢曉普的病癥,那麼我覺得沒有人能做到。隻剩下中毒這一可能性。如果認為他是中毒,那他的癥狀與蓖麻毒素中毒非常相似。”

鄧比跳瞭起來。“這太瘋狂瞭,恐怖分子使用蓖麻,間諜使用蓖麻,見鬼的足球明星怎麼會遇上蓖麻?”

“我滿懷敬意地認為,這是其他人應該考慮的問題。”埃莉諾說。

鄧比揉搓自己的臉。佈萊辛從沒見過他如此慌張和焦慮。“先做重要的事情,我們首先需要確認你的推測是否正確。”他充滿期待地看著佈萊辛。

“你可以做個蓖麻酶聯免疫吸附測定測試,但即便他們現在就得到可用的抗原,並能快速跟蹤下去,我們今天也無法拿到夾心酶聯免疫分析結果。”

鄧比深深地吸瞭一口氣,明顯恢復瞭鎮定。“開展起來吧,你親自取血樣,直接拿到實驗室。我會事先打電話確保他們瞭解情況。我們可以開始治療——”他突然停下來,嘴大張開,“噢,媽的!”他立即閉上瞭眼睛,“無法進行血液治療,對不對?”

埃莉諾搖瞭搖頭。“無法進行,我如果是對的,那麼羅比·畢曉普必死無疑。”

鄧比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是的。好吧,我認為我們還不該把這個可能性透露給別人。在我們確認之前,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疑惑。”

“但是……”埃莉諾皺眉。

“但是什麼?”

“我們不該報警嗎?”

“報警?你剛才說該由其他人來調查蓖麻毒素是如何進入瞭他的體內。我們不能因為猜測就報警。”

“但是他現在還可以清晰表達,還能與人交流。我們如果等到明天早上,他可能已經……無法再陳述事實,我的猜測如果是對的。”她補充道,看見鄧比臉上不認同的表情。

“你如果錯瞭呢?結果如果根本就不是這樣呢?這個部門將在醫院內部和本地區內名譽掃地。我們來設想一下,佈萊辛醫生,我們報警後兩分鐘,媒體的尖叫聲就會從房頂湧進來。我不打算拿我和我團隊的聲譽來冒險。我很抱歉。我們不能告訴任何人——直到我們得到夾心酶聯免疫分析結果並確定以後。你清楚瞭嗎?”

埃莉諾嘆瞭口氣。“我清楚瞭,”她的臉隨即又明亮起來,“我如果去問他呢?在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

鄧比搖頭。“絕對不要,”他很堅定,“我不允許你那樣質問病人。”

“隻是像瞭解病情那樣攀談。”

“這不是瞭解病情,而是在玩血腥的馬普爾小姐的遊戲。聽著,請不要再浪費時間,開始做蓖麻酶聯免疫吸附測定測試吧!”他苦笑道,“好想法,佈萊辛醫生,但讓我們期待你判斷錯誤。不說其他,維多利亞隊如果沒有羅比·畢曉普,就無法進入歐洲杯的下一個賽季,”埃莉諾一臉震驚,鄧比翻瞭翻眼皮接著說,“我在開玩笑,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和你一樣擔心。”

不管怎樣,埃莉諾相信自己是正確的。

托尼醒過來,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張開,嘴角向後延伸,像在尖叫。嗎啡讓他重新感受瞭一次斧頭的刀光,攻擊者的戰鬥口號,以及汗水和血腥的氣味,這些都令他戰栗。他呼吸急促,感到上嘴唇凝結的汗水。隻是個夢。他刻意控制呼吸,慢慢將痛苦平息下來。

托尼一平靜下來,就試著臀部用力,想舉起受傷的腿。他將手緊握成拳頭,指甲刺進手掌。他用力移動似乎已經鉛化的肢體時,脖子上的血管凸出來。這無用功持續瞭幾秒,他發出沮喪的咕噥聲,放棄瞭。他覺得自己應該再也抬不起左腿。

托尼伸手拿到床的遙控器,將床搖起來,然後看瞭一眼手表,他們還有一個半小時就會給他送來晚飯。他不喜歡吃這裡的東西,但這是他的計時方式。他期待媽媽能留下來,這樣他至少可以找個人來頂撞。托尼搖頭,震驚於自己的這個想法。他可不想要母親的陪伴,他這是在產生錯誤的想法。他們的關系中並不是沒有需要面對和處理的問題,但這並不是恰當的時間和地點。他不確定在什麼時候或者什麼地方,才適合處理那些可能會帶來痛苦的話題。但是他知道肯定不是這裡,也不是現在。

然而,他不可能永遠等待。卡羅爾已經和他母親見過面瞭,卡羅爾一定有問題要問。他不可能無視卡羅爾,他不能那樣對待卡羅爾。問題是該從哪裡開始呢?他童年時的回憶缺乏連續性,都是零散的片段,是一系列松散的事件形成的黑珠穿成的黑鏈。並不是所有的回憶都不美好,但他的媽媽不是個好媽媽。他知道自己不是唯一有這些經歷的人,他與自己治療過的那些精神病患者有相似的經歷。

他在自己面前擊瞭一下掌,就像在拍蒼蠅,然後拾起電視遙控器,開始在有限的幾個頻道中瀏覽。可是沒什麼節目能吸引他的註意力。這時,門外響起的敲門聲解救瞭他,讓他不必在此刻就作出決定。

門外的人沒有等到回應就開門進來瞭。走進來的女人看起來像一隻肥碩的遊隼,灰棕色的短發從額頭向後梳,波浪式,齊肩長。深陷的黑褐色眼睛在秀美眉毛下面閃爍著,鷹鉤鼻從豐滿的臉頰上伸出來。查克拉巴蒂夫人比任何電視頻道更能令他精神,她是比BBC二十四小時頻道更有趣的新聞。

她身後跟著一群穿著白色衣服的助手,他們雖然都已有六年工作經驗,但看起來仍顯稚嫩。

她接過托尼的病歷時,飛快地沖托尼笑瞭笑。“那麼,”她低眉看著托尼說,“感覺怎麼樣?”聽口音,她好像來自皇族,而不像佈拉德菲爾德的居民。托尼覺得自己應該起身行脫帽禮。

“我的腿就像灌滿瞭鉛。”他說。

“不痛嗎?”

他搖頭。“沒有嗎啡搞不定的痛。”

“嗎啡生效後你沒有感到任何疼痛?”

“沒有,我應該要感到痛?”

查克拉巴蒂夫人笑瞭。“這不是我們的首選方案,明天早上就不用給你打嗎啡瞭。我們來看看能否通過其他手段來應付疼痛。”

托尼感到心頭一緊。“你確定這是個好主意?”

她的笑容帶上瞭戲謔的意味,“就像你給你的病人提供建議時那麼確定。”

托尼給出大大的笑臉。“如果這樣,我們還是繼續使用嗎啡吧。”

“你會好起來的,希爾醫生。”她換瞭一張病歷卡,研究一下他的腿,然後將頭偏向不同角度,檢視膝蓋傷口處用於排出血性液體的雙排管,接著轉身跟學生說:“你們看,傷口沒有什麼變化。”然後她回過頭對托尼說:“我認為我們明天應該把管子和夾板去掉,這樣就能知道你接下來需要些什麼。可能是個漂亮的圓筒石膏。”

“我什麼時候能回傢?”

查克拉巴蒂夫人帶著外科醫生固有的謙遜表情,轉向學生:“希爾醫生什麼時候能回傢?”

“當他的腿能承受身體的重量時。”這個說話的學生看上去像是正在開新聞發佈會,而不是在做臨床診斷。

“多少重量?整個身體的重量?”

學生們作瞭些眼神交流。“當他能靠助行架行動時。”另一個聲音回答。

“他什麼時候能夠靠助行架行動,腿能夠抬起來並爬樓梯?”第三問題拋出來。

托尼感到自己的忍耐已經到瞭極限。“醫生,”他費勁地引起查克拉巴蒂夫人的註意後,非常清楚地說,“這不是個隨便的問題。我必須離開這裡,我生活中重要的事情沒有一件能在病床上完成。”

查克拉巴蒂夫人此刻表情嚴肅。托尼想,這就像老鼠跟肉食鳥類對峙,還好他知道這樣的局面不會持續太久。“你與其他大多數病人一樣,希爾醫生。”她說。

他藍色的眼睛閃爍著,但他不願暴露出沮喪。“我非常清楚這一點。但是與你的大多數病人不同的是,沒有人能做我的工作,我不是自誇,事實就是這樣。我不需要兩條功能很好的腿處理太多事情。我真正需要的是大腦,但是在這裡,它的運行情況並不好。”

他們註視著對方,沒有一位學生因此而煩躁,他們呼吸著,等待著。“我很欣賞你的堅定,希爾醫生,我也很理解你失敗的感覺。”

“我失敗的感覺?”托尼很困惑。

“畢竟,是你的病人把你弄到瞭這裡。”

他大笑。“天啊,不是,他不是我的病人。勞埃德不是我的病人,這件事與成敗無關。我隻是要給病人他們所需要的,和你一樣,查克拉巴蒂夫人。”笑容照亮他的臉,他的臉引人註目,很有魅力。

她嘴角抽動瞭一下。“如果是這樣,希爾醫生,我隻好說隨便你。我們可能可以試一下腿環,而不是石膏。”她嚴厲的眼神掃過托尼的肩膀。“很遺憾,你上身並不強壯,不過我們可以讓你試試肘拐,底線是你必須運動,必須接受物理治療,並且必須停止靜脈註射嗎啡。你傢裡有人照顧你嗎?”

他的目光飄向遠方。“我和朋友住在一起,她會幫忙的。”

外科醫生點點頭。“我不想假裝說恢復不艱難,你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而且會很疼。但是你如果決定離開這裡,下周初我們就可以替你整理床位。”

“下周初?”托尼並未掩飾沮喪。

查克拉巴蒂夫人搖搖頭,輕輕地笑瞭。“有人用消防斧頭砍裂你的膝蓋骨,希爾醫生。你心懷感激吧,因為這個城市有骨科非常優秀的紅十字醫院,你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就要躺著思考今後能否行走瞭。”她重重地點瞭點頭,以示告別。

“我們明天去掉針管和夾板時,會有一組人到場看看能做些什麼。”

她離開床位,身後跟著隊形緊湊的學生。其中一個學生急忙跑到她前面,打開門,差點撞到卡羅爾舉起的拳頭上。查克拉巴蒂夫人嚇得往後一退。

“不好意思,”卡羅爾說,不好意思地看著自己的手,“我剛要敲門。”她走到一邊,讓醫生先過去,然後再走進來,向托尼抬起瞭眉頭,放下東西,說:“看起來像是中世紀的皇傢隊伍。”

“差不多瞭。那是查克拉巴蒂夫人和她的學生。她負責治療我的膝蓋。”

“有什麼消息嗎?”卡羅爾問,將各種各樣的手提袋和裝在套子裡的筆記本電腦放在托尼的床桌上。

“我可能要被困在這裡一個禮拜。”他發牢騷。

“隻一個禮拜?天啊,她一定是個好人,我以為會更長呢,”她將手提袋打開,“生薑啤酒,蒲公英和牛蒡,檸檬水,奢華烤堅果,和你要的書。還有主角是勞拉·克勞馥的《古墓麗影》遊戲,軟膠糖豆,我的iPod,你的筆記本電腦,和……”她在一張紙上奮筆疾書,“這是醫院的無線寬帶網絡密碼。”

托尼驚得啞口無言。“我很感動,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在來的路上認識瞭個老護士。我告訴她,你如果能上網,她會輕松很多。她似乎覺得違反醫院規定不是什麼大事。你顯然已經讓醫院的人印象深刻,”卡羅爾將外套脫掉,放在椅子上,“但不是什麼好印象。”

“感謝你所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你比我想得來早瞭一些。”

“級別的優勢,不過我懷疑我下次想進來得出示授權書瞭。”

“為什麼?”托尼將電源線遞給她,“你身後有一個電源插座。”

卡羅爾起身,走到椅子後面,插上電源。“羅比·畢曉普的粉絲。”

“你在說什麼?”

“你沒有新聞嗎?羅比·畢曉普也在這個醫院。”

托尼皺眉。“他在周六的比賽中受傷瞭?這裡信息太閉塞瞭,我都不知道我們是否贏瞭。”

“一比零,維多利亞隊贏瞭。但是羅比沒有參加比賽,醫生診斷為流感。他周六進醫院時已經很糟糕瞭。我剛剛還從收音機裡聽到,他已經被轉到重癥監護室。”

托尼呼出一口氣。“好吧,顯然不是流感。他們說瞭是什麼病嗎?”

“沒有,他們隻說是胸部感染,但是粉絲們傾巢出動瞭。你沒看見門口那一片淡黃色的汪洋。醫院調瞭好多保安來維護治安。有個女粉絲穿著護士服混到瞭他的病床前。我確定還會有人這樣做,這是個大問題。醫院又不能對公眾關閉,不然其他病人和傢屬會無法忍受。”

“他竟然沒有進私立醫院。”托尼打開糖豆包,用手攪瞭攪,直到找到他最喜歡的黃油爆米花口味。

“據你那位友好的老護士說,本地沒有一傢私立醫院有能處理急性呼吸問題的設備。你如果想換個新的屁股或者切除扁桃體,他們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如果病情嚴重,一定得去紅十字醫院。”

“像我這樣。”托尼挖苦地說道。

“你不是生病,”卡羅爾立即回答,“你隻是受瞭一點傷。”

他似笑非笑地說:“不管怎樣,我敢打賭,羅比·畢曉普一定會在我之前出院。”

《血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