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接踵而至的意外差點將寶拉·麥金太爾淹沒,讓她又重新開始吸煙。她討厭房間裡有陳腐的香煙氣味,因為這讓她回憶起唐·梅裡克在她傢客廳借宿時的那段日子。他曾是她的導師,教會她許多如今被她嫻熟應用的技能。然後他們成為朋友。他婚姻崩潰時求助於她。他去世後,也是她收拾好他的個人物品,將它們歸還給那位逼著他證明自己的妻子。寶拉還沒來得及創造出值得回憶的情景就失去他的友誼。所以她要花時間、錢和精力在房子隱蔽的角落搭建逃避的甲板。她早上就蜷縮在那裡喝咖啡,吸香煙,試著振作自己,然後洗個澡再去辦公室。她不會失去對這份工作的感情。她仍然非常熱愛這份工作,幾乎原諒瞭它給她帶來的所有傷害。她與托尼·希爾的談話幫助她認識到,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局是治愈她傷口最好的地方。有的人為瞭療治創傷,會盡其所能地讓自己遠離過去。而她則恰恰相反。

她大口地吸著紅萬寶路,喜歡這種感覺卻又討厭這樣的需求。每天早上,她都嚴厲譴責自己又開始吸煙瞭。每天早上,她喝第一口咖啡前就會拿出煙盒。開始,她告訴自己這隻是一種臨時性的精神支柱,一旦案件有突破,她就可以戒掉。她大錯特錯,案件來瞭又去,但是她始終沒戒掉煙癮。

今天是典型的佈拉德菲爾德式冷酷清晨,天空低沉,被污染的空氣帶著苦味,一陣潮濕的風不經意間透過衣服吹到骨頭裡。手機響起來時,寶拉哆嗦著抽著煙,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從口袋裡抓出手機隨即皺起眉,除瞭同事,沒有人敢在早上這個時間打來電話。但是她不認識這個號碼,她愣瞭一會兒,大聲咒罵著按下接聽鍵。“你好?”她小心地說。

“是麥金太爾警官嗎?”北方口音,黑暗中咆哮般的聲音。

“你是誰?”

“我是馬丁·弗拉納根,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的。”

這個名字在她腦中飛速運轉。“弗拉納根先生,當然,我很抱歉,沒有……”

“不,不,是我有東西要給你。因為太擔心羅比,所以我像是把這件事完全忘記瞭,直到今早進辦公室後才看到它。”

寶拉吸瞭口煙,試著保持平靜。她不必像女王在審訊般暴露自己的不耐煩。“完全理解,”她說,“慢慢說,馬丁。”

寶拉聽得見他的呼吸。“抱歉,我太不在狀態瞭,很抱歉。這是我們維多利亞主導的測試。我們要求小夥子們做隨機的藥物測試,讓他們保持幹凈是為我們的利益著想。我的意思是說,我完全忘記瞭周五早上做的檢查。當然,我指的是羅比接受的檢查。”

寶拉丟掉香煙,用鞋後跟將它碾滅。“然後你今天早上得到瞭結果?”她說,盡量不讓聲音中顯露出興奮。

“對的,這就是我給你打電話的原因。啊,老天……”弗拉納根的聲音嘶啞瞭,然後他用咳嗽來掩飾。“我甚至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你,我的意思是,那是在他死之前發生的事情。”

“羅比的測試結果有什麼問題嗎?”

“你可以這樣說,根據實驗室……天啊,我沒辦法說出口。”弗拉納根似乎快要哭瞭。

寶拉已經穿過廚房門,走向樓梯。“我馬上就過來,馬丁,”她說,“就坐在那裡,不要對任何人說任何事情。我會在半小時內趕到你身邊,好嗎?”

“聽起來不錯,”他說,“我會在辦公室裡等你,我會告訴他們你正在趕來。”

寶拉驚訝的是,她感到眼睛裡有眼淚引起的刺痛。“會好起來的。”她說,她知道這是謊言,但也知道說謊並沒有關系。

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的病理學套房是卡羅爾·喬丹特別小組的基地。格裡沙·沙塔洛夫醫生用他細心的刀法和觀察力很強的眼睛研究屍體死亡原因。沙塔洛夫的曾祖父八十五年前從俄羅斯移民溫哥華,格裡沙出生在多倫多,喜歡宣稱他搬到英國是自己傢族回歸東方緩慢移民進程中的一部分。卡羅爾喜歡他溫柔的口音和自貶的幽默,也喜歡他給予死者的尊重,他對待死者就像對待傢人。卡羅爾每次去停屍房,都更堅定瞭要替天行道的個人承諾。面對受難者,想要為市民帶來正義的激情總是在她心中燃燒得更猛烈。格裡沙對那些受難者的周到體貼引起她的共鳴,並在他倆之間搭建起橋梁。

今天,她為瞭羅比·畢曉普來到這裡。屍檢本來該在頭一天就完成,但是格裡沙之前一直在雷克雅未克參加會議,而卡羅爾又不想讓其他任何人動這具特別的屍體。卡羅爾到達時,格裡沙差不多已經完成工作瞭。她走進來的時候,格裡沙抬頭看到她,簡單地點瞭點頭,“我們還有十分鐘就完成瞭,喬丹總督察。”他用官方口吻是因為有電子錄音,錄音有一天可能會成為呈堂證供。格裡沙離麥克風比較遠時,會稱她卡羅爾。

她靠在墻上,想到羅比如今的下場,感覺心底滲透出一陣悲涼。愛人,兒子,朋友,運動員,一個曾在世界上優雅地發著光、用自己的才能帶給人們快樂的人,現在離去瞭,隻因為有混蛋認為世界上有些東西比他更重要。她的工作是找出誰是這個混蛋,以確保他們沒有機會重復毀滅性的行動。她從沒有比今天更期待這份工作的結果,或者憎恨這份工作的難度。

格裡沙的工作終於完成,屍體又近乎完整。樣本已經取到,器官被稱量過,傷口也縫上瞭。格裡沙取掉手套和面罩,脫去圍裙和實驗室靴子,穿著襪子輕輕地走過走廊,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卡羅爾跟在他身後。

這個辦公室完全無視無紙化辦公的要求,到處都堆滿文件夾和散裝的平板紙。除瞭桌子後面的椅子和靠墻的實驗凳,一堆堆紙覆蓋瞭所有東西的表面。卡羅爾坐上平常坐的位置然後問:“有什麼結果嗎?”

格裡沙像塊石頭一樣坐到椅子上,非常特別的橢圓形臉因為缺乏睡眠和日照變成灰色。這是因為工作,也是因為一個夜間還無法睡整覺的小寶寶。他灰色眼睛的形狀像又長又矮的金字塔,與下面的黑眼圈相呼應;飽滿的嘴唇沒有什麼血色。他此時看起來與其說是個病理學傢,不如說更像一個犯人。他搓著臉頰上的胡須說:“沒有太多新鮮的東西。死亡原因是眾器官因蓖麻中毒而衰竭,”他舉起一隻手指說,“我負責任地說,我的結論是建立在他死亡時醫治他的醫生提供的信息。我們必須等待自己的毒藥篩選完成後才能得到最終結果,對嗎?”

“沒有其他發現?”

格裡沙笑瞭。“我可以告訴你與他身體相關的所有信息,但是我不認為這些信息對你會有太大幫助。有一件事情可能與他的死亡有關,那就是在他的肛門附近發現有創傷——這也沒什麼大不瞭的,就是在肛門內有一些淤青,還有,括約肌上面好像也有受過刺激的組織。”

“被什麼捅過?”卡羅爾問。

“淤青與性活動相關,我認為應該是雙方在你情我願的情況下進行的,不是強奸。好吧,不是強奸的意思是說他不是被壓制住然後被強行插入,但插入動作還是很猛烈。沒有找到精子的痕跡,所以我無法冒險下結論說插入的是陰莖或其他什麼東西。人造陰莖、瓶子、蘿卜及這麼大尺寸的任何東西,真的,”他笑瞭,“我們在這方面無奇不有。”

“看起來像是經常性的嗎?”

格裡沙擊瞭一下自己的下巴。“我想說不是。沒有證據表明羅比經常幹這件事。”

“那麼受刺激的組織呢?那是什麼造成的?說明瞭什麼情況?”

格裡沙聳聳肩。“很難說。無論由什麼導致,任何傷口的痕跡都會消失。異物插入也會導致這種情況。”

“蓖麻毒素會引起這樣的情況嗎?”

格裡沙向後靠,然後盯著天花板。“我認為理論上是的。”他突然又坐直身體。“我以為他已經被認定是吸入蓖麻的?”

卡羅爾搖頭。“我們隻是認為可能是他的飲料或者食物有問題。”

“不可能。如果佈萊辛醫生對他死亡過程的解釋是正確的,那就不可能。真相是這樣的,卡羅爾……蓖麻毒素如果是被咽下而不是吸入,那麼所顯示出來的癥狀是不一樣的。而如果你是通過敏感的直腸黏膜來吸收它,癥狀可能會更像吸入而不像咽下的。現在,我更贊成吸入的理論。”

卡羅爾搖頭。“每個與我們談話的人都堅定地認為他不會吸毒。我覺得他們不是在維護他的形象,而是實話實說。除此之外,醫院實驗室做瞭測試,也沒有找到毒品的任何痕跡。”

格裡沙揚起眉毛,明顯對此表示懷疑。“這取決於得到的是什麼測試樣品和得到的時間。他們取樣時可能已經晚瞭。他如果真的沒有吸毒,我會認為蓖麻毒素進入他體內的方式可能是借助某種載體——硬脂肪栓劑、凝膠膠囊之類的東西。但是再說一遍,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我們找不到任何痕跡。我已經取瞭樣,我們有可能走運,但是不要期待太多。”

卡羅爾嘆瞭口氣。“太好瞭,這個案子正在變得越來越棘手。我現在正被媒體的走狗逼著尋求一個快速的解決方案,坦白說,我覺得球隊似乎急著跟我簽約,好取代羅比。”

格裡沙靠向前,敲擊鼠標。“我會盡力幫忙,但你是對的,這是個難題。”他給她一個同情的微笑。“但是自從你到我們這裡後,我們沒怎麼一起吃過飯。我知道愛麗絲會很高興再見到你的,”他凝視著屏幕,“這周六可以嗎?”

卡羅爾想瞭一會兒。“應該沒問題。”

“七點鐘?”

“八點吧,我要先去醫院看望病人。”

“醫院?”

“托尼。”

“哦,當然,我聽說瞭。他怎麼樣?”卡羅爾回答之前,敲門聲響起。“請進。”格裡斯說。

寶拉將頭伸進門。“你好,醫生,我在找……”

“你找到瞭。”格裡斯說。

寶拉笑著走進來。“醫生,你留在這裡也沒有關系。”她向他們揮瞭揮信封。“我想我們終於有能量瞭,長官。我剛與馬丁·弗拉納根見過面。他原本不想全盤交代……”

“但是你向他施展瞭魅力。”卡羅爾說。她多次見識過寶拉的談判技巧。

“我認為他現在更在乎我們能否抓住殺死羅比的殺手,而不是俱樂部的聲譽。總之,根據弗拉納根先生所說,被他完全忘記的事情就是,俱樂部在周五做瞭一次常規藥物測試,羅比和其他人一樣接受瞭尿檢。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測試結果顯示他服用過迷幻藥。”她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紙遞給格裡沙。“迷幻藥測試項目結果呈陽性,”格裡沙讀道,“我聽說過這個實驗室,他們相當可靠。但你還是應該聯系他們,問問他們是否還留有羅比的測試樣本。我在這張紙上看不到詳細信息,無法確定藥量和服藥時間。”他將紙遞給卡羅爾。

“我想我們知道時間,星期四晚上在阿曼迪斯。”卡羅爾酸溜溜地說。

格裡斯皺眉。他敲擊鍵盤,點擊鼠標。“我的想法是,也許不是在那個時間。這種迷幻藥進入體內後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就會發揮藥效。所以羅比如果是在俱樂部被下藥,那麼他離開時藥效就已經發作瞭。”

“沒有人說過他喝醉瞭,”寶拉說,“在監控錄像中,他的行動很正常。”

“所以他一定跟隨他很信任的那個人去瞭什麼地方,在那裡被灌瞭一杯有迷幻藥的飲料。”卡羅爾沉思道。

“藥效會因為酒精而加強,而他之前又喝過酒,那麼他在服藥後一小時內就不省人事瞭,”格裡斯說,“他任隨那個人在自己身上做任何事情,比如肛門被侵入,直腸被放栓劑。事後他卻記不起任何事情。這是個完美的殺手,真的。受害者死亡時,兇手離你們已經十萬八千裡。”

卡羅爾將報告還給寶拉。“幹得好,”她說,“但是這個案子太荒謬瞭。我們每得到一點信息,案情似乎都變得更復雜瞭。”

半個小時後,情況依然非常嚴峻。卡羅爾關上門,坐在辦公室裡,她為避免分心,把百葉窗也關上瞭。她將胳膊肘放在桌上,一隻手拿著手機放在耳邊,另一隻手抓著一大把頭發。“我希望沒有吵醒你。”她說。

“事實上你吵醒我瞭,但是我正好有些雜事要處理。”冰蝶·佈萊斯剛醒來,聲音有些遲鈍。她咳瞭一下,清瞭清嗓子,吸瞭吸鼻子。卡羅爾能聽到她起床的聲音。

“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但這些問題涉及個人隱私。”

清晰的打火機聲音傳來,然後是吸煙的聲音。“我是不是應該說:沒有關系,謀殺案件調查中沒有個人隱私?”冰蝶用相當不錯的美國口音說。

卡羅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我想謀殺案件調查不僅需要個人隱私。我們需要查明關於受害者的所有事情,即使這些事情到頭來可能與案件完全無關。但這不是騷擾,隻是謹慎。”她對自己發出嘖嘖聲。“我很抱歉,你也許覺得我有點油腔滑調,但我是認真的。我對你提到過的那個同事,那個心理學傢,總是提醒我,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瞭解被殺手殺死的受害者。所以你如果覺得我是在窺探隱私,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沒關系。我並沒有那麼不講道理。你問吧,我不會生氣。”

卡羅爾吸瞭一口氣,羞怯是沒有意義的。“羅比是否喜歡被肛交?”她問。

一陣驚訝的笑聲從電話那端傳過來。“羅比?羅比喜歡那個?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我曾試著和他玩這個,但是他完全認為任何喜歡釘釘的直男都是隱形的同性戀。”

“釘釘?”卡羅爾感到古板的自己和冰蝶相差甚遠。

“你知道,用人造陰莖來玩弄你的男朋友,就叫釘釘。”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詞。”

“在北方很盛行。”冰蝶說,語氣明顯是在逗她玩。卡羅爾無望地感到自己土得掉渣。

“我的前任,在羅比之前的那個男人,真的喜歡。我仍然有全套的設備。我嘗試讓羅比喜歡這些,但是老實說,他就像我在建議他去找流浪狗一樣吃驚。我們做愛的時候,他都不願意我放一根手指在他的屁股裡。”

“我們在他床頭櫃的抽屜裡發現一個肛門栓。”卡羅爾平靜地說。

對方沉默瞭幾秒。“那可能是我的,”冰蝶說,“沒關系,我不打算要回來。”

“好的,”卡羅爾說,“感謝你對我如此坦白。”

“沒問題。那麼你還想知道什麼隱私?”冰蝶苦澀地笑瞭笑。“不好意思,我說過我比較輕率。你為什麼想知道羅比在床上的喜好?”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調查的細節,”卡羅爾說,她想給冰蝶些什麼作為回報,“我們正在追查一些線索。但是老實講,進展很慢。”

“時間不是問題,總督察,”冰蝶說,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嚴肅過,“關鍵是要抓住那個作惡的混蛋。”

伊姆蘭再一次打開又關上他房間裡的抽屜。已經第五次瞭,尤瑟夫猜想。“夥計,你已經準備好瞭,”他說,“你已經檢查過無數次瞭。”

“你說起來容易,我可不想到瞭機場後才腦子一炸,想起忘記帶iPod。或者到瞭伊比沙島,才發現我最愛的耐克鞋還留在床下,知道我的意思嗎?”伊姆蘭跳到地面上,用胳膊在床下掃蕩。

“你如果不抓緊時間,根本就到不瞭機場,”尤瑟夫說,“那是輛舊沃克斯豪爾,不是蝙蝠俠的戰車。”

“而你也不是傑裡米·克拉克森,表哥。”伊姆蘭站起來。“好吧,我整理好瞭。”他拉上手提旅行箱的拉鏈,看起來仍然有一點不確定。最後他拍拍口袋。“護照,錢,票,我們走吧。”

尤瑟夫跟著伊姆蘭下樓,耐心地等他跟媽媽說再見。任何人都會以為他可能要去南極洲艱苦跋涉三個月,而不是去伊比沙島免費待上三個晚上。他們終於走出房間。伊姆蘭將車鑰匙丟給尤瑟夫。“你最好在我還在場時習慣它,”他說,“離合器有時候有點緊,知道我的意思嗎?”

尤瑟夫並不關心離合器,他關心的是即將擁有一輛印有“A1電車”標記的汽車。“無所謂。”他喃喃地說,然後發動車。音響爆發出虎嘯般的鼓點和貝斯混合的音樂,巨大的聲響嚇得尤瑟夫往後一退。他伸手夠著音量控制鈕,把聲音調低。“夠瞭,伊姆蘭,”他抱怨,“我的耳朵。”

“不好意思,兄弟,他們蘇格蘭人真會演奏啊。”伊姆蘭輕輕地擊打他的肩膀一下。“兄弟,我要在伊比沙島聽到巨好的音樂瞭,我真開心。”

“是的,太酷瞭,我的意思是,我從來都不喜歡泡吧。”尤瑟夫說。他想到如果使用商用汽車,計劃會變得更容易一些時,就想到表弟伊姆蘭。問題變成怎麼樣將伊姆蘭和他的車分開兩三天而又不被他懷疑。他們談過好幾次,試圖找到可行的計劃,然後尤瑟夫腦中就有主意瞭。客戶有時會為供應商提供免費的東西,權當鼓勵忠誠度。不管是尤瑟夫還是桑賈爾,都不是很喜歡泡吧,但是伊姆蘭喜歡整晚跳舞。尤瑟夫說自己可以在伊比沙島夜總會度三天假,他為表示友好,把假期讓給伊姆蘭。這樣伊姆蘭去瞭伊比沙島,而尤瑟夫可以用這輛車。計劃完美得就像一場夢。伊姆蘭高興得甚至沒有去想為什麼他們去機場不用尤瑟夫的車而要用他的車。“你別客氣,兄弟。”尤瑟夫此刻意味深長地說。

“是的,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它賣出去,換成現金。”伊姆蘭用拇指搓一下其他幾根手指。

“嘿,你是傢人,”尤瑟夫半聳起一邊肩膀,“我們應該為彼此著想。”他一時感到有點內疚,自己計劃中的事會直接搗入傢族的心臟。事情很快就會像萬花筒一樣,制造出一幅與此刻完全不同的畫面。他認為很快就不會再有任何親戚會在任何時候表揚他的傢族精神。

“是的,大傢都這麼說,但是涉及金錢時又是另外一回事瞭,”伊姆蘭諷刺地說,“所以是的,我完全被你感動瞭,表哥。”

“是的,好瞭,你在那裡好好玩。”

“我會很爽的,”伊姆蘭的手指偷偷伸向音量按鈕,“隻一點點,好不?”

尤瑟夫點頭。“當然。”音樂頓時響徹車中。音量很低,他也能感受到貝斯的聲音在骨頭中回響。他和伊姆蘭隻相差兩歲,但是他感到表弟還是個孩子。他不久之前也是這個樣子,但是現在已經變瞭。他身上發生瞭讓他成長的事情,他已經有責任需要承擔。現在,他看著伊姆蘭,感到他們就像兩個不同時代的人,甚至是在不同的星球。他感到驚奇的是,你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改變後,會質疑生活中被視作理所當然的事情。最近,尤瑟夫開始明白世界運行的真正方式,他之前信仰的大多數事情都變成瞭謬論。

“我唯一感到難過的就是會錯過周六的比賽,不是嗎?跟羅比道別是個大事。拉傑會去嗎?”

尤瑟夫點頭。“節哀順變,夥計。你這架勢好像死的是我或者桑賈爾,而不隻是一個足球運動員。”

伊姆蘭在座位上翹起屁股。“咳,你這是歪理邪說,表哥。羅比不隻是個足球運動員,”他用手指在空中畫出引號,嘆氣說,“他是足球運動員,是我們傢鄉的足球英雄,我們熱愛羅比,我告訴你,我熱愛他。所以你告訴拉傑,代我向羅比說再見。”

尤瑟夫翻瞭個白眼,這個世界瘋瞭嗎?因羅比·畢曉普產生歇斯底裡的悲傷,卻不將一絲同情轉向伊拉克、巴勒斯坦和阿富汗每天發生的死亡。

伊姆蘭消停瞭,用手指敲著斜紋褲子的大腿部分,耐克鞋點擊著塑料腳墊。他們就這樣一路到達曼徹斯特機場。尤瑟夫在一號航站樓外面的停車區域停下來,在伊姆蘭抓過包出去時並未關掉引擎。他將頭伸到門外。“嗨起來,尤瑟夫,周一再見。”

尤瑟夫笑瞭,他不會在周一見到伊姆蘭,但是他沒有必要告訴伊姆蘭這些。

托尼從美夢中醒來。這次他是真正因疲勞入眠,而不是因藥物作用。可他沒想到起個床會花費那麼多能量。他扶著助行架移動到三米開外的浴室,小便之後再回到床上。他重新躺回到枕頭上時,覺得自己似乎翻過瞭一座小山。理療專傢一定會為他的進步而高興,他自己已經高興地發狂瞭。理療專傢說他明天就可以用拐杖。興奮點對他來說實在太多瞭。

他坐起來,想將眼中的睡意揉走,然後把電腦從待機狀態喚醒。他剛才入睡之前,已經最後一次搜索,但是在完成之前他就睡著瞭。他沒有盲目樂觀,甚至開始接受找不到任何信息的可能性。但他認為這並不意味著沒有信息,信息隻是隱藏得太深。

屏幕變得清晰起來,他驚訝地看到一個小對話框:“(找到一個匹配)。”括號的意思是匹配並不完美,但是結果與搜索條件的匹配度已經超過百分之九十。托尼瞪著搜索結果,完全清醒過來。

搜索結果來自謝菲爾德東部的一份免費報紙。沒有披露太多的細節,但是他已足以根據這些信息搜索更多信息。

他帶著期望輸入一系列新的參數,他好像終於有東西可以給卡羅爾看瞭。

薩姆將夾克留在椅子上,大踏步地走出辦公室,佯裝內急。門在身後關上後,他加速跑向電梯,來到停車場,鉆進汽車,接著拿出手機,撥通冰蝶的號碼。

電話響過第二聲後,她接起電話。他表明身份後她咆哮道:“不要再問瞭,我今早已經答復過總督察。”

冷汗從薩姆的額頭上滴下來,幸好他沒有在卡羅爾·喬丹之前打這通電話,不然該如何向這個已經對他很不滿意的女人解釋?媽的,他必須小心處理這些事情。“我很抱歉你被打擾瞭兩次,但我們各自有不同的線索需要調查。”他說,期待老天保佑他調查的事情不要跟老板的撞上。

“好吧,你真會安慰人。你即使再次更深入調查我的性生活,我也不會覺得奇怪。那麼我能幫你做什麼,警官?”

“請回憶一下二月,你給羅比寫瞭封郵件,說有人在騷擾你,還跟蹤你到演出現場什麼的,你記得嗎?”

冰蝶又咆哮:“我記得嗎?這種事根本就很難忘記。”

“你能告訴我發生瞭什麼事情嗎?”

“你不會以為這件事跟羅比的死亡有關系吧?那是個可憐的沒出息的人,不是什麼犯罪天才。”

“我的工作就是查清所有的可能性,”薩姆說,“所以請告訴我關於這個人的一切。”

“開始是信件、卡片、花那一類東西,然後他就出現在我當DJ的俱樂部。大部分時候,他們不讓他進去,因為他看起來令人討厭,給人很奇怪的感覺。但他有時候也能進去,在舞臺或者表演棚裡遊蕩,試圖與我攀談或合影,我有點生氣,但也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羅比和我有一天晚上公開吵翻,你知道的,就是幾杯下肚後,事情有點失控。我們在一個酒吧外以尖叫聲結束爭吵。狗仔隊撿到這個消息,然後刊登到所有的報紙和雜志上。分手能上頭條,和好不一定。”薩姆聽見她點燃一支煙,等她繼續。等待,是他從寶拉那裡學到的技巧。

“所以這個怪人就自以為是地想要保護我的聲譽,並詆毀對待我不像他期待的那樣好的邪惡男朋友。羅比在伯明翰離開團隊酒店那天,他與羅比碰面瞭。他也就是朗誦《取締暴力法》,沒有暴力行為。隻是聲音有點大,令人尷尬,羅比是這樣說的。但羅比不是那種會被輕易嚇倒的人。總之,後來他報警,警察將這個怪人強行帶走瞭。結果他隻是被警告瞭。跟我談話的那個警察說,警方向他解釋瞭他的行為會帶來什麼樣的潛在結果後,他醒悟瞭,感到非常抱歉,並意識到自己做錯瞭。他當然也承諾再也不會煩我和羅比。所以他們將他放走瞭。我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聽說過他的任何事情,這是真話。這件事就是這樣。”

她所有的話都未出乎薩姆的意料。據他的經驗,跟蹤者被警告後,不會輕易放棄的。他們如果非常愚蠢,會繼續下去,直至被禁錮起來。在那時,總能在地毯上找到暴力導致的血跡和牙齒;而他們如果夠聰明,就會為自己扭曲的感情找到另一個發泄口,或者讓自己變得更狡猾。而聰明的人最終常常會導致地毯上出現更多的血跡和牙齒,不信就去問小野洋子吧。“你真的從此就再也沒有收到他的信件?”

“沒有,連對羅比的吊唁卡都沒有。”

“有很多吊唁卡嗎?”薩姆問。

“我昨天在BBC親手收到瞭四十七張,我想今天還會收到更多郵寄過來的。”

“我們可能想看看這些東西。”

冰蝶發出誇張的噪音。“你的老板果然沒瞎說。在謀殺案調查中沒有任何個人隱私。你想要我怎麼做?把它們收集起來,打包寄給你?”

“你如果能打好包,我會讓人去取,這也是為瞭方便你。我們再來說說……”

“他的名字叫裡斯·巴特勒,住在伯明翰。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我已經把所有信件和卡片都送到伯明翰警局,以防他又無事生非。”

“謝謝,你讀懂瞭我的心思。”

冰蝶嘲笑道:“我差點得過佈克獎,警官。”

薩姆很討厭認為自己比警察聰明的人。“幫你處理這件事的警官的姓名也會很有幫助。”他也用起瞭嘲諷的語調。

“請等一分鐘,我有他的聯系方式。”薩姆聽見她走動,抽屜被打開,另一支煙被點燃。最後她說道:“他叫喬恩迪·辛格警官。天啊,太美瞭,這個國傢的名字都怎麼瞭,喬恩迪·辛格,多麼絕妙的名字。我熱愛這個世界上用英語表達的大多數東西。蘭普·拉卡什和潘·尼薩,特雷西·柯西克和施特勞斯。我熱愛我們從帝國主義走向多元文化的這五十年,這都不能讓你微笑嗎,薩姆?”

他對後面幾句話充耳不聞,隻關心喬恩迪·辛格這樣的名字在西米德蘭茲郡會不會不好查。他也註意到,她不再稱呼他警官,而是稱他為薩姆,她是否在調情?薩姆考慮到她在電臺的性格,這很難分辨。就算她是,她不是薩姆想要追求的對象。他可不想做她的下一任。“感謝你。”他說。

“我不介意,”她說,突然又嚴肅起來。“我現在隻能為他做這點事,我真的在乎他,你知道。”

“我知道,”薩姆說,迫切地想要掛掉電話,然後開始追尋線索,“我們保持聯系。”他匆忙掛掉電話。他的車裡如果有一臺超級電腦就好瞭,他可以馬上開始,手指飛舞幾下,汽車就將他帶到下一目的地。現在他隻能回到桌子前,期盼斯黛西不會偷窺他的屏幕。如果有任何人看瞭一眼他的電腦屏幕,他就死定瞭。

他提心吊膽地等她到來,但是卡羅爾走進來時,他沒有立即宣告自己的新發現。他想要品味這份希望。此外,他承認卡羅爾對他福利式的關心讓他很有滿足感。所有痛苦與危險的起伏流動都侵入到他們關系中,讓他們幾乎無法隻是簡單地坐在一起,向對方示好。他知道卡羅爾體驗過——據他所知目前仍在體驗——傢庭的和睦,而這是他從沒有體驗過的。在他的傢庭裡,友好總是被視作軟弱。所以他不打算為工作所需而犧牲他們擁有親密的瞬間(他也不知該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不過他們很快就要開始工作瞭。

他意識到自己正在給他們關系中的一些事情排序。他想按此順序過一段日子,很好奇過段時間後他們會變成什麼樣。他驚訝的是,自己很高興按照新安排走下去。

所以當卡羅爾問他過得怎麼樣,他如實交代。他們有瞭一次他認為一定是普通朋友甚至是情侶間才有的日常對話。但是當然,這場對話不會持續太久。他問到案情時,卡羅爾也如實告訴瞭他。

卡羅爾快要描述完案情時,將胳膊靠在椅子扶手上,將手指插進濃密的頭發。“這個案子和我曾經處理過的案子不一樣,一般謀殺案發生時,有人死掉,一個或多個兇手離開現場,各個點相互連接。你可以取證,有證人和證據,有精確的時間點。但是這次不同。謀殺發生和他死亡本身之間有個巨大的鴻溝。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哪裡或者他同誰在一起時謀殺已經發生。”她用腳尖摩擦著地毯。“我們查到的越多,事情就變得越撲朔迷離。凱文是對的,這個殺手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托尼等到她不再那麼沮喪才開口說話。“案情並不像你所想得那樣糟糕。我們確實已經瞭解到一些與兇手相關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們除瞭知道兇手與哈裡斯頓高中的關系,還知道他和當地妓女一樣瞭解廟區。”

卡羅爾瞥瞭他一眼。“還有呢?”

“我們知道他擅長計劃,他仔細評估過自己能承擔的風險,所以我們也就知道他不是個草率的人。他感到沒有必要去目睹受難者的痛苦,並且很高興事情發生在臺面下。所以他肯定不是班上曾經的惡霸。羅比在學校裡是小霸王嗎?”

卡羅爾搖頭。“明顯不是。我們還沒有艱難地瞭解‘美好時光’網站上認識他的每一個人,但據目前瞭解到的情況來看,大傢認為他是個有魅力的人。”

“所以這不是青少年受屈辱後的報復事件。除非報復原因關乎成功……”托尼聲音低下去,皺眉。“我需要再想想這一點,但是我們確實知道他一定瞭解化學或者藥理學,但我不知道根據這一點能得到什麼。”

卡羅爾走向她帶來的提包,從裡面拿出帶螺旋瓶塞的澳大利亞設拉子葡萄酒。“我會從互聯網著手,這些天我主要靠互聯網得到信息,你能喝酒嗎?”

“我可能不行,但是你不要受我的影響,浴室裡有塑料杯子。”

卡羅爾帶著滿滿兩杯紅酒回來,托尼說:“你剛才說到互聯網……”

“嗯,”卡羅爾在品味著酒,她在屍檢後已經偷喝瞭好幾杯。但在那以後,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喝,這也算是小小的成就。

“我不認為這是他第一次作案,很少有初犯者這麼謹慎。”

他可以看出卡羅爾臉上懷疑的神色。“什麼謀殺案在你看來都是連環兇殺案,托尼。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嗎?你雖然不認同,但事實就是殺手要麼很專業要麼很幸運。”

“我不相信這是幸運,直覺指引出正確的方向是種幸運。直覺是觀察和經驗的產物。你知道近期有些研究表明,我們信任直覺而不去反復掂量時,作出的決定會更正確。”

卡羅爾笑瞭。“我看到坦根特船長固執地堅持自己的主張。你沒有回答問題,托尼,是什麼讓你認為他是慣犯?”

“卡羅爾,就是你說的互聯網。當然還有一些小道消息和一點點小聰明。我們昨天晚上交談後,我偷偷搜索,發現瞭非常有趣的事情。”他伸手拿到筆記本電腦,敲擊鼠標區,然後將筆記本電腦面對卡羅爾。卡羅爾瀏覽屏幕上的短篇地方報道時,他說:“丹尼·維德,二十七歲,兩周前在謝菲爾德郊外的豪宅中死去。他也是被茄屬植物,貝拉東納漿果毒死的。他的波蘭管傢為他準備的水果派裡有這個東西。你看,水果派。大傢都知道貝拉東納漿果很甜,而天井旁邊就可能有貝拉東納樹叢。順便提一下,你需要查查這種東西能否通過容器栽培。但毒物也許是殺手從什麼地方找到的。管傢否認做過水果派,而警方在冰箱裡發現含有致命茄屬植物的水果派的殘留物。主人死的那天晚上管傢休息,與男朋友在羅瑟勒姆,她每個周三和周六都休息。他們遇到障礙,案件懸而未決。”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認為這個——”卡羅爾指著屏幕,“與羅比·畢曉普有任何關系,”卡羅爾說,“這案子看上去很清楚,就是管傢做水果派時放錯瞭東西,然後說謊。正如報道所說,這是悲慘的意外。”

“但她如果沒有撒謊呢?她說的如果是事實,那這就是另一個被奇怪毒物毒死的年輕人。”托尼試著轉身,以便面對卡羅爾,但是沒做到。“轉一下椅子,我想更清楚地看到你,”他不耐煩地說,“求你瞭。”

卡羅爾有點吃驚,按照他要求的做瞭。“好的,你現在可以看到我瞭。但你隻是在推測,托尼。”

“在有確鑿證據之前,總是會有假定。我就是做推測的,我們稱之為性能分析。推測是在經驗、概率及直覺的基礎上產生的,盡管有些人認為這是科學,但大多數時候它更像一門藝術。地理分析器使用的算法,也是建立在概率而不是數據的基礎上。”

“所以讓我看看,除瞭移民管傢由於意外殺死自己老板而撒謊之外,其他的可能性是什麼。”卡羅爾說。托尼看到她在遷就他,認為他的敏銳被疼痛、藥物及奇怪的睡眠模式鈍化瞭。

“丹尼·維德不是在出生地被謀殺的,他幾年前因為疾病和厭倦當地搬到謝菲爾德西部邊緣的多爾。他三年前在佈拉德菲爾德中瞭彩票,得到五百多萬歐元,這讓他的生活無法平靜和安詳。他曾經在維鎮鐵路公司做管理者,未婚。他在生活中隻在乎兩件事情,一是現代鐵路,二是他養的狗,一對湖地狗。他有一點孤獨,但是他中大獎後,大傢突然都從陰暗角落現身瞭。新聞播出後,學校裡的老朋友和前同事表現得都像他欠他們似的,遠方親戚也突然想起血濃於水。丹尼受不瞭瞭。”

“但是他至少擁有錢,”卡羅爾說,“五百萬可以買到許多平和與安靜。”

“所以丹尼就這麼做瞭,他在荒郊邊緣給自己買瞭一棟漂亮的房子,房子設有高墻、電子門,及許多附帶現代軌道的空間。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去哪裡瞭,都沒對媽媽和爸爸說。沒有人打擾他,除瞭據大傢所說人很好的年輕女人嘉娜·揚科威克斯,她的未婚夫在羅瑟勒姆的一座大樓裡做電工。”

卡羅爾搖頭表示不相信。“你在哪裡挖到這麼多信息?當地報紙上根本沒有這些重要的背景資料。”

托尼看起來志得意滿。“我找這位記者聊過,他們筆記本上記錄的故事,通常會比發表在報紙上的多。她給瞭我嘉娜的電話號碼,所以我給她打瞭電話。根據這位可愛的嘉娜所說,丹尼與狗、鐵軌在一起的日子快樂得像頭豬。我還查出,丹尼是哈裡斯頓高中的學生,比羅比·畢曉普高兩個年級。嘉娜的英語還沒有到能進行深層次有意義的交談的水平,但她明白地告訴我,丹尼死前有一晚是從本地俱樂部回來,還說他遇到瞭學校裡的某個人,”托尼興高采烈,“你覺得怎麼樣?”

卡羅爾搖頭。“我覺得你瘋瞭。”

他沮喪地攤開雙臂。“兩個案子有聯系,卡羅爾,投毒的兇手已經近在咫尺。兩個受害者讀過同樣的學校,都是有錢的男人,而且他們在死前都遇到過讀書時的老朋友。”

卡羅爾為自己添滿酒,喝瞭一大口,動作和語言都充滿挑釁。“好瞭,托尼,丹尼的死亡不是謀殺。據我所知,除瞭你以外,沒有人不認為這是一場悲慘的事故。我不太瞭解毒藥,但是知道你如果要在俱樂部給某人下茄屬植物毒藥,他們當晚就會死去,而不是在幾天後才死。丹尼跟羅比不同年,想想你在學校的那些日子,你會與同年的孩子一起玩,年紀大的孩子不想與你有任何關系,隻有失敗者才會跟比他們小的孩子玩。所以羅比的校友不可能是丹尼的朋友。我的意思是,兩個死者沒有什麼共同點。”卡羅爾張開雙手,就像在衡量兩件東西。“我們來看看,一流的足球運動員和現代鐵軌怪人,嗯,讓我想想,”她指著筆記本屏幕上的新聞報道,“看看丹尼,他長得並不好看,也不是運動員。他跟羅比·畢曉普會有什麼共同點?”

托尼看起來有點氣餒。“他們都不是從一生下來就有錢的,”他仍在努力,“而現在都非常富有。但是他們富有的代價是在二十出頭時就命喪黃泉,他們的運氣不算好。”

卡羅爾幹完剩下的紅酒。“很好的想法,托尼,非常有趣。但是我覺得你沒有太多根據,我現在想回傢好好睡一覺。”她站起來,把外套穿上,然後靠過來給瞭托尼一個尷尬的擁抱,在他的臉上吻瞭一下。“我明天爭取過來看看你還有什麼能取悅我,好嗎?”

“我會盡力。”他早就學會將失望化作更努力工作的動力。

喬恩迪·辛格坐在杜德裡中心巴爾蒂餐廳的角落裡,看起來像隻不修邊幅的大熊,跟餐廳裡傳統的媚俗裝飾一點都不協調。薩姆聯系上他時,他建議他們在本地碰面吃飯。他是在幫薩姆的忙,所以沒有什麼好爭論的。“我體型肥碩,不戴帽子,穿著棕色細條紋衣服。”他說。薩姆覺得自己肯定會認出他,他是對的。他一走進巴爾蒂餐廳就認出辛格,他正在手舞足蹈地同服務員交談。他沒有謊報自己的尺寸,他擠在一張可以坐四個人的圓椅上,即使是坐著,也高出桌子許多。他有一頭濃密發亮的黑頭發,大大的棕色眼睛,大大的肉鼻子和突出的下巴。這張臉不會輕易被忘記。

薩姆在擁擠的餐廳裡迂回前進。他向前走瞭十幾步後,這個胖子停止說話,目光轉向小鎮上的這個陌生人。服務員溜走,薩姆靠近。辛格站起來,他有六英尺多高,看起來很壯觀。“薩姆·埃文斯?”他用與體格不相襯的輕快男高音說。他伸出兩隻手與薩姆的手緊握。“我是喬恩迪·辛格,很高興見到你,你好嗎?”他隻說瞭幾句話,但薩姆聽出瞭他的黑鄉口音。

“很好,謝謝。”

“請隨便坐,”辛格示意他坐到對面的椅子上,然後招來服務員,“兩大杯眼鏡蛇,盡快。”他的笑聲爽朗而友好。“你能信任我為我倆點些吃的嗎?”

薩姆當然知道該如何正確回答。“點吧。”他說,聽任辛格點瞭大量過咸的肉,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蔬菜和成塊的米飯。他一路開到杜德裡不是為瞭這頓飯,但是他如果吃掉這些東西才能查明他需要得到的關於裡斯·巴特勒的情況,他會大口地吃,然後在公路上停下來吃胃藥。

“我喜歡這個地方,”辛格坦誠地說,“我的兩個叔叔是這裡的老板,但我隻能偶爾來一次。我如果可以,一定每個晚上都在這裡吃飯。”

薩姆努力地將目光從辛格巨大的胃部挪開,並忍住想回嘴的沖動。“你無法抗拒好咖喱。”他撒謊道。辛格叫來服務員,飛快地說出一串音節,薩姆推測他說的是旁遮普語。

辛格的註意力回到薩姆身上。“所以,你對裡斯·巴特勒感興趣。好的,點頭和眨眼在這裡都好使。不難看出,你在跟羅比·畢曉普的案子。好玩,我正想給你們這些小夥子敲個警鐘,是關於我們這個裡斯的。但是我的長官認為那件事已經過去太久瞭,緊接著你的留言就出現在我的語音信箱裡,說想找一份簡報。”他笑瞭起來,三桌之外的人都回過頭來看他。“很高興你是正確的。”

“老實說,喬恩迪,我們正在全力調查畢曉普的案子,你就是我的救命稻草。”薩姆說。服務員端著一盤辣的印度薄餅和一盤混合泡菜急匆匆地走過來,喬恩迪像一隻警犬撲向小貓一般撲向食物。薩姆等到他第一輪進食完畢後,仔細地弄碎一片薄餅。滿口煙熏味的黑胡椒刺激著他柔軟的味蕾時,他覺得至少食物還算脆和新鮮。“所以我們可愛的冰蝶提到裡斯這個人時,你認為找到線索瞭?非常正確,薩姆,我如果是你,也會這麼想。”

薩姆懶得告訴巴特勒,他的名字是如何進入調查中的。“那麼你能告訴我關於他的什麼事情呢?”

一大堆印度炒蔬菜和帕克拉炸蔬菜被端上桌,辛格又吃起來。他一邊大口吃菜一邊講出(真讓人擔憂)裡斯·巴特勒的故事。“在夜總會外面大吵大鬧通常隻是治安事件,但是因為牽涉到名人,所以我們要介入。”他笑瞭。“當然,有很多人認為我們應該讓年輕的裡斯踢死羅比,因為在去年的四分之一杯賽上,羅比的進球讓維多利亞隊贏瞭維拉隊。但不管你之前聽說過的西米德蘭茲郡是怎樣的,我們不會支持那樣的謬論。”

薩姆吃掉一塊完美的油炸魚——外面脆,裡面滑潤——開始更正自己之前在另一傢有名的咖喱餐館對咖喱的印象。“真好吃。”他說,正確的判斷能獲得辛格的好感。

這個大個子快活起來。“真他媽的太棒瞭,不是嗎?總之,我們到達時已經沒事瞭。目擊者說,羅比和一群人從俱樂部走出來,裡斯張牙舞爪地出現在他面前。羅比很幸運,因為我們的巴特勒先生對打架並不在行。他踢瞭幾腳揮瞭幾拳,但是很快就被羅比的同伴拖開,並緊緊抓住,直到制服警察趕到。我們一到那裡,就決定速戰速決,不理會乞求的眼神和攝像頭。”

開胃菜隻剩下散落的面包屑。薩姆還沒回過神來,盤子已被收走,半打裝著各種主菜的碗又被端上來。還上瞭一盤印度比爾亞尼蘑菇,蘑菇被各種印度面包圍著。各種香味刺激著薩姆的鼻子,激起他未曾料到的饑餓感。辛格在自己的盤子裡堆起食物的高山,並示意薩姆也這麼做。薩姆立即照做。

“羅比一開始主張就此罷休,他並沒有受傷,襲擊者也被警察帶走瞭,沒有必要大動幹戈,但我提到巴特勒的名字,他突然變卦瞭,說,‘把書扔到他頭上,砸死他,他對社會有危害。’坦白地說,我當時並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我任由他對著我的同事大吵大鬧,去審問室看看巴特勒是否願意談談這件事情,接著就真相大白瞭。冰蝶·佈萊斯是他生命中的最愛,但羅比橫刀奪愛,羅比對冰蝶不夠好,所以巴特勒決定給羅比一個教訓。”

辛格用叉子指著深棕色的燉湯。“你還沒有嘗嘗這個,羊肉、菠菜和茄子,除瞭我嬸嬸,沒人知道用瞭什麼調味料。我告訴你,你會把祖母賣掉來換這麼一碗湯。”他扯瞭一大塊印度飛餅,舀瞭一勺羊肉湯,還巧妙地往嘴裡塞瞭一塊面包,竟然沒有一滴湯從嘴裡漏出來。

“所以我就跟他攤牌瞭。我對他說,他如果繼續像之前那樣,就會被關進監獄。他這個中產階級小夥子會被毀掉,會失去傢、工作……他失去這些之後,還有更慘的事情等著他。然後我才知道他已經失去瞭工作,所以才變得這麼極端。我們繼續談瞭一會兒,最後,他知道自己錯瞭。”他停下來,又大快朵頤。

“幹得好,”薩姆說,“調查才進行一周,能得到這些信息,我真的感恩。那麼接下來發生瞭什麼事?”

“嗯,我又去跟羅比談瞭一會兒。我指出,他如果把這個可憐又悲哀的混蛋送上法庭,他的女朋友和他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好處。我告訴他,巴特勒已經承諾以後再也不會打擾冰蝶。我還告訴羅比,對所有人都好的處理方式,就是給巴特勒一個警告,讓事情過去。羅比已經不那麼激動,也知道不能讓這事上報紙。最終,我承諾會親自看著巴特勒,羅比屈服瞭。我們達成一致,冰蝶如果再收到巴特勒的信件,我就會以騷擾罪逮捕他。”他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薩姆。

“然後呢?”薩姆熱誠地問。

“我說話算話。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每隔幾個星期就會突然拜訪巴特勒。我第一次去時,看到他傢到處都是冰蝶的照片和有關她的雜志。我叫他丟掉這些東西。他如果打算忘記她,回歸正常生活,就不應該每天在哪裡都能看到她的臉。我第二次去時,那個地方幹凈瞭,他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冰蝶是誰。就這樣,我再沒有從冰蝶或者羅比那裡聽到過任何齷齪的事情。所以我猜他信守瞭諾言。接著,大概六個星期之前吧,他終於找到新工作,搬去瞭紐卡斯爾。”他暫時不再關註食物,在包中翻找,然後掏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遞給薩姆。“這是他在英格蘭東北的郵寄地址。”

薩姆看也沒看就裝進兜裡。“這個新工作……巴特勒靠什麼謀生?”

喬恩迪·辛格的臉上慢慢展開邪惡的笑容,門牙的牙縫裡塞滿菠菜。“我以為你不會問,”他說,“他是藥理學行業的實驗室助理。”

卡羅爾是對的,他在追蹤鬼魂,但不是她說的那種鬼魂。托尼在枕頭上將頭從一邊轉到另一邊。他需要找人談談,但是這裡不可能有聽眾。他不能將卡羅爾拉扯進來,因為他有不想讓卡羅爾知道的事情。他唯一信任、能給他解壓的精神科大夫正在秘魯休假。他無法想象如何向查克拉巴蒂的任何一個助手傾訴問題。

他嘆瞭口氣,按下召喚護士鈴。他相信這裡有一個人能夠幫他保守秘密,唯一的問題是他不知道院方是否允許他去找這個人。

他給格裡沙·沙塔洛夫打瞭個長達二十分鐘的電話,然後找到輪椅和護工。最後他終於獨自面對著羅比·畢曉普冰冷的屍體。托尼的椅子靠著一排停屍房的抽屜,羅比的屍體被抽出來放在他旁邊。“我幾乎認不出你瞭。”托尼在護工關上門出去後說,“我一定會盡一切所能,幫助卡羅爾找到對你下毒手的人。作為回報,你要聽我傾訴一會兒。”

“你不能對任何一個活人講我對你講過的話。你看他們的臉時,會因他們臉上露出的恐懼和厭惡感到無所適從,但這隻是開始。接下來,他們會無法視而不見,會覺得需要做點什麼,需要為我做點什麼。”

“而我,真的不希望他們為我做任何事情。不是因為我很幸福,沒有痛苦或者調整得好,而是因為我真的不在乎。我怎麼會這樣,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很好地解決瞭自己是誰這個問題。葉芝是怎麼說的?‘與生相當的就是死亡’。我就是這樣想的。我處在生與死、理智和瘋狂、高興和痛苦之間完美的平衡點上。”

“你如果搞亂瞭平穩,就得承擔後果。”

“所以我不想改變,因為我沒有看到改變的必要。我可以和自己相處得很好。但是你處在我的位置時,也可以感覺到改變的誘惑力。畢竟我也受制於別人的意見,不同於我的那些人——我認為基本上占人口百分之九十九——不斷基於他們的需求而不是我的情況,對我作出評判。所以我不想對任何人談起我的母親,特別是卡羅爾。”

“有一天早上,我在去買牛奶的路上路過當地一所小學,看到孩子和傢長,從他們臉上看到高興或失望。我想瞭解自己的童年記憶的碎片——有間起居室,但我已經想不起那是誰的起居室;有蒲公英、牛蒡的氣味和雨點落在幫廚屋頂的聲音;有我外祖母養的狗的氣味;有濕潤的草在膝蓋上的感覺;有野生草莓在舌頭上的令人震驚的刺激。但幾乎都是片斷,沒有什麼完整的事件。”他用一隻手捂住臉,嘆瞭一口氣。

“我在治療課程中聽別人談論小時候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重要細節。我不確定他們的記憶是否真實,他們的話是編造的,還是用記憶泥潭中一些真實關鍵的元素虛構的故事。那不是我想要的回憶,他們把平常的故事變得可怕。不應該像作傢、詩人或者電影制片人那樣談論童年。那不是會讓你產生懷舊情緒的故事。”

“但我和那些能講完整故事的講述者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我們都不懷念童年。我不是那種會在晚餐聚會上抒情的人,誇大童年時代無盡的夏天,金色的燈光灑在膝蓋的皮膚上,美好快樂的幫派小屋和樹屋。我非常偶爾地受邀參加聚會時,就是那個在他們提及自己童年故事時在旁邊默不作聲的人。相信我,沒人會想聽我回憶那些童年片斷。”

“舉個例子。有一次,什麼事情都快火燒眉毛瞭,我還在地毯上玩耍。我對外祖母的印象太模糊瞭,隻記得她有一大餅幹罐硬幣,幾乎拿不動那個罐子。我可以玩便士,用它們來堆建城堡。敵人都完蛋時,我會將硬幣以我滿意的方式推倒。我在地毯上聚精會神地玩便士。祖母在看電視,但是我對大人看的節目不感興趣。”

“門打開,我媽媽走進來。她從公交車站走到傢,全身被雨水淋透瞭,身上散發出混雜著煙草和過期香水的氣味。她像打仗般脫去外套,重重地倒進手扶倚,從包裡掏出香煙,嘆瞭口氣。外祖母嘴巴緊閉,起身泡茶。她離開後,媽媽無視我,將頭向後靠,對著天花板吐煙圈。我現在想起來,覺得她當時臉上的表情可謂苦大仇深。我那時還不會用這樣的形容詞,但是已經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與她保持距離。”

“外祖母端來茶杯,把杯子遞給媽媽。她喝瞭一口,因為茶太燙做瞭個鬼臉,然後把杯子放在椅子寬寬的扶手上。但她挪動胳膊時碰倒茶杯,茶水撒到她的膝蓋上。她跳起來,大概被燙得很痛,所以動作很可笑,將便士踢得滿屋都是。”

“然後我笑瞭。”

“我不是在嘲笑她。天知道,我那時候就已經非常明白,痛苦絕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我的笑聲是焦慮和驚訝的釋放,聽上去很緊張。但是媽媽並不理解自己痛苦和震驚之外的東西。她抓住我的頭發,對我猛抽嘴巴子,下手太重,我的耳朵一時間什麼都聽不見瞭。我能看到她的嘴巴在動,但是聽不見一個字。我的頭皮因痛苦而顫抖,臉疼痛得就像有一大把蓖麻籽在抽它。”

“然後外祖母把媽媽推回到椅子上,她坐下去後松開我的頭發。然後外祖母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墻邊,然後重重地把我扔進碗櫃,力量之大,讓我從墻上反彈回來。門再次打開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我知道,這樣的事不止發生瞭一次,因為我有許多在櫥櫃裡滯留的不同記憶片段。總的來說,我缺少對完整事件的記憶。各種各樣的專業人員為我提供幫助,填補空白。他們以為那是什麼好事,以為讓我想起剛才那樣可愛的回憶,是對我的一種優待。”

“他們比我還要瘋狂,”他嘆氣,“而現在她回來瞭,她離開我的生活這麼長時間,我都可以自嘲自己已經擺脫瞭她,就像擺脫一場失敗的戀愛。但我什麼也沒有擺脫,”他轉身向前,將抽屜關上。“感謝你傾聽,我欠你一個人情。”

托尼眨瞭眨含著淚水的眼睛,操縱著輪椅,駛向電話。他覺得心中有某種東西釋放瞭出來,覺得輕松瞭許多。他撥打護工的電話。“喂,”他說,“我結束瞭。”

撒旦的媽媽,大傢這樣稱呼尤瑟夫的終極成品。使用這樣親昵的稱呼,是因為到它們極度不穩定。所以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小心,希望能將非凡的計劃變成現實。他打算把東西裝進背包,上下火車,然後進地鐵列車。他做法如果是對的,東西就是安全的,直到他不想讓它安全。

他又閱讀一次說明。他已經記住瞭,但還是用大字體將說明打印出來。他將說明貼在臨時實驗室的桌子上,穿上保護裝備,然後從冰箱裡將化學試劑一樣一樣取出來,放在桌子上的三個容器裡。有從木材漂白劑供應商那裡買到的百分之八十一的過氧化氫,從專業油畫公司那裡買到的純丙酮,和從機動車供應店購買的、用來做電池的硫磺酸。他用上瞭大口杯、量杯、溫度計、攪拌棒和眼藥水滴管——全都是玻璃做的——旁邊還有一個可以封口的克納兒大口杯。他產生瞭非常奇怪的感覺,他在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麼熟練地做過什麼事情,他還覺得自己很像學校化學實驗室裡穿著短褲的瘋狂科學傢。

他從凳子上站起來,脫掉手套和耳朵保護套,感覺需要點東西來放松緊張的神經。於是他從背包裡拿出iPod,將小耳塞塞到耳朵裡,然後將個人最愛曲目設置成隨機播放。加爾文·辛格低沉的聲音即刻響徹在他的大腦中。伊姆蘭會嘲笑他選擇的音樂,但是他不在乎。尤瑟夫再次戴上耳朵保護套和手套,開始工作。

他先在水槽中倒滿冰塊,再放一點冷水,這樣能更有效地制冷。然後他做瞭個深呼吸,將空的大口杯放進冰中。這是最關鍵的一步,到瞭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可走。從現在開始,他就是個爆破手瞭。不管他的理由多麼莊嚴,在世界的眼中,他就是跨過瞭底線,並且再也沒有回頭路。此刻,他並不在乎這個世界現在怎麼看待他,隻想著自己以後將被認作是英雄,一個用非凡的方式做瞭必須要行之事的英雄。

他量好過氧化氫,然後將其倒進大口杯。他艱難地吸瞭口氣後,將丙酮也倒進去,然後輕輕地將溫度計放進大口杯裡,等著溫度降到他要的那個數字。他站在那裡,跟隨尼丁索尼樂隊的《遷徙》,輕輕哼唱著,不去想他如果成功瞭,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配制到瞭最棘手的階段,他用眼藥水滴管吸入準確劑量的硫磺酸,然後慢慢地將其滴入到混合物裡,仔細觀察溫度。溫度若超過十度,混合物就會爆炸。大多數業餘制作者到這時都會過於興奮,加得太多太快,結果功虧一簣。尤瑟夫非常清楚那樣做的後果是什麼。他的手在顫抖,但他還是小心地在每往大口杯增加一滴後,就將眼藥水滴管挪開。

他加好配料後,開始用玻璃棒攪拌混合物。秘方說需要攪拌十五分鐘。他嚴格按規定時間攪拌後,非常緩慢地將大口杯從水槽裡取出來,放進冰箱,確保冰箱溫度被設置在最低。明天晚上,他會回來做下一個步驟。但是現在他已經完成瞭今天要做的工作。

尤瑟夫關上冰箱,感到肩膀松懈下來。他應該信任秘方。他並不是傻瓜,之前在互聯網上查過其他人的秘方。他還知道,混合物如果在準備過程中就爆炸瞭,那情況就不對瞭。那將是多麼沒有意義的浪費啊。他脫掉保護裝置,將它們扔到亂七八糟的床上。

該回傢做個負責任的兒子和哥哥瞭。但再過兩個晚上他就不必如此瞭。他愛傢人,知道他們會因他做的事受到別人質疑,但這對他來說不是個問題。他愛他們,而且憎恨即將失去他們的感覺。但是有些事比傢庭關系更重要。他直到最近他才明白那些事有多重要。

《血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