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胡術

【一】

長安洋溢著一片春天的氣息。

這時節,城裡人心浮動。

從空海掛單的西明寺到各處賞花勝地,正是牡丹花盛開之際。

人們成群結隊,今天走訪西明寺,明天趕赴大興寺,足跡踏遍牡丹盛開的庭園。

那些賞花人的裝扮,也逐日輕快、華麗起來。

即使不是胡人,時髦女子也腳蹬長靴,一派胡國風情走在大街之上。

當時漢人穿著波斯衣物,佩戴波斯飾物,是流行且前衛的裝扮。

此刻,空海和橘逸勢正走在人潮之中。

時常鬱鬱寡歡的逸勢,與空海漫步在繁華大街上,心情似乎也隨之高昂起來瞭。

“空海啊,我們人在長安吧。”逸勢喃喃自語,“與眼前景色相比,同樣是京城,京都便顯得鄙陋多瞭。”

逸勢又恢復先前的說話語氣。

空海和逸勢步出西明寺的延康坊,朝西市走去。

他們正準備與柳宗元會面。

七天前,劉禹錫前來拜訪空海。

他帶來瞭柳宗元的親筆信,希望七天後晚上會面。

信上說,會面地點容後奉告。總之,七天後晚上會面是否方便雲雲。

空海已答應此事。

三天前,告知會面地點的聯絡來瞭。

劉禹錫又帶來瞭柳宗元的親筆信。

信上提到,希望會面時間從晚上改為午間。

若是晚上會面,必須在暮鼓鳴響之後。

一旦暮鼓鳴響,街坊大門將全部關閉。

這麼一來,兩人便不能在坊間行動瞭。

由於得在坊門關閉之前到達,因此任何一方,或雙方都得在白天出動。

按理說,應該是空海前往忙碌的柳宗元所在的街坊,不過,如此一來,會面後空海便回不去瞭。

為此,柳宗元必須提供空海夜宿場所。隻是,這回為瞭晁衡的信件而與空海見面一事,柳宗元瞞住瞭王叔文。因為這封本為柳宗元所有的信,有可能曾遭王叔文竊取過一次。

倘若與空海會面還要提供住所,在這忙碌的時候,他得向王叔文說明理由。

由於必須隱瞞信件的事,他得撒謊,說是為瞭其他事而與空海會面。

或者他與空海、逸勢會面一事,幹脆保密到底。

柳宗元所在的街坊,秘密行動不易。因為熟識柳宗元的人比比皆是。會面勢必得移往他坊。

可是,這麼一來,換成柳宗元回不瞭傢瞭。

因此,才有改約午間會面之議。

再加上,柳宗元夜裡突然有急事,信上如此寫著。

由於已和空海約定在先,柳宗元隻得盡力重新安排,挪出午間和空海會面。

另外,柳宗元本身也出瞭狀況,今天不與空海會面,下次更不知要待何時瞭。

地點選在西市。

離柳宗元居所稍遠,這樣反而好。

至少西市人多,人越多,柳宗元越不顯眼。

柳宗元信上說,隻要午間空海在西市附近閑逛,便有人向前招呼他。

既然如此,空海和逸勢便說好先到馬哈緬都的店看看,於是提早離開西明寺。

戶外春光明媚。

滿街的陽光恣意灑落。

生長在道路兩側的槐樹,嫩綠新葉掩映成美麗的光影。

逸勢已經好久不曾如此大聲喧鬧。

“老是關在傢裡真是不行。不過讓時間徒然消逝罷瞭。”他環顧四周,向空海說起話來,“盡管如此,柳宗元大人也很忙吧。如今皇上龍體欠安,又遇上被妖術詛咒的事——”

聽到逸勢突如其來的叫嚷,空海發出“噓”的一聲,告誡他道:

“這種事,不該大聲嚷嚷。”

“為什麼?”

“難保不會讓誰聽到,如果是官員聽到,可就麻煩瞭。”空海說。

“放心,我還明白這道理。”逸勢呵呵笑道,“喂,空海。”

逸勢的身子湊向空海,悄悄說道:

“話又說回來,現在宮裡大概天翻地覆瞭吧。”

“嗯。”空海點點頭。

逸勢說的是青龍寺鳳鳴的來信。

鳳鳴捎來信息,是昨天的事。

空海讓大猴帶信去問鳳鳴,說自己想到青龍寺拜訪惠果阿阇梨,該怎麼辦?

那封信便是回音。

一絲不茍的字體,恰如鳳鳴其人。信中說惠果阿阇梨不在寺裡:

“何時歸返,一無所悉。”

甚且提及,不便透露其行蹤,倘若阿阇梨回來,將代為探詢來寺之事。

逸勢也讀瞭那封信。

惠果不在寺裡。

行蹤也不能說。

由此,鳳鳴反而透露瞭惠果的行蹤。

文字如此寫,空海定能猜出答案。

而且,不知何時歸返雲雲,也暗示惠果之事尚未瞭結。

總之,惠果此行應是為瞭皇帝被下咒而到宮裡設法。

他就此入宮而未再返回寺裡。

由惠果不知何時歸返可知,皇帝所遭受法術十分高強,絕非泛泛。

惠果是密教重鎮——青龍寺的高僧,論其法力,即使在長安,也數一數二。

擁有此等法力,惠果對皇帝被下咒一事卻束手無策——

逸勢依此推測:

“現在宮裡大概天翻地覆瞭吧。”

“嗯。”空海點瞭點頭。

鳳鳴在信文結尾提到,如果要與惠果阿阇梨會面,動作要快些。

由此也可看出,不隻皇帝,就連惠果的健康也不甚樂觀。

鳳鳴才告訴空海:

“動作要快些。”

“這次的鬥法,或許會折損惠果阿阇梨的壽命。”空海說。

不論與對手鬥法勝負如何,事件終瞭,惠果的精神與肉體恐將遭受重創。

擁有法術而想傷害他人者,本身也會折壽。

對抗法術者,也將因而折損壽命。

與生命攸關的法術,不論施與受者,在某種意義上,都是一種生命力的戰鬥。

如此所需的體力,惠果還有多大能耐呢?

走著走著,兩人已來到西市熱鬧的街心。

竹籠。

佈匹。

絲綢。

也有販賣肉類、青菜和幹果的。

不但魚,鍋、壺也都有得賣。

可以說,在大唐買得到的東西,這裡應有盡有。

筆、墨、紙、硯。

活蹦亂跳的雞。

馬。

羊。

牛。

所有東西,都在此地交易。

西域運來的琉璃杯、碗。

飾物。

還有地毯、長靴。

叫賣、討價還價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總覺得這裡比往常還要熱鬧。”逸勢說道。

確實如逸勢所言。

皇位更迭,政治實權移到王叔文手中之後,市井一片生機勃勃。

因為盤踞市井、魚肉百姓的五坊小兒,在王叔文掃蕩之下,已經銷聲匿跡瞭。

廣場之上人頭攢動。

“那是什麼?”

逸勢撥開人群一看,原來街頭藝人正在表演吞火,並獲得熱烈喝彩。

一邊大力噴吐出口中的燃油,一邊點燃手上的火引。

於是,那猛烈的火焰便仿佛從口中大量噴出。

“喂,逸勢。”空海自背後喚逸勢。

“怎麼瞭?空海。”

“看那邊。”

順著空海的手指望去,那裡也是人山人海。

人群圍觀之處,傳出鼓掌聲、嬌笑聲,西域弦樂器正悠揚奏鳴著。

“是胡旋舞。”空海說。

人群最裡面,有三名女子正跳著西域之舞。

胡旋舞,顧名思義,是一圈圈地轉,轉個不停的舞蹈。

波斯舞蹈的一種。

三名跳舞女子,全是藍眼眸的胡人。

“她們不是馬哈緬都的女兒嗎?”逸勢說。

“是的。”空海答道。

她們的父親馬哈緬都,在這西市販賣波斯壺、水瓶。

多麗絲納。

都露順谷麗。

谷麗緹肯。

三姐妹的名字。

空海、逸勢與她們熟識。

兩人也沒入人群,觀看女孩兒們舞蹈。

隨著肢體舞動,她們身上的紅、藍、黃衣擺飄逸翻飛。

對於看慣日本舞蹈的空海與逸勢,簡直看得目不暇接。

舞蹈終瞭,群眾中有人擲錢給女孩兒們。

彈奏樂器的胡人,忙著撿拾賞錢。

豐采耀眼、滿面春風的谷麗緹肯,從圍觀人群中發現空海兩人的身影。

“啊,是空海先生。”

谷麗緹肯像手球一般地彈起,奔向空海。

“空海先生。”

谷麗緹肯拉住空海的手臂。

隨後發現空海和逸勢的多麗絲納、都露順谷麗也趕忙奔至兩人面前。

“什麼時候來的?”

“每次碰面都很意外哪。”

多麗絲納、都露順谷麗說道。

“我們有事到西市,剛好有點時間,想到馬哈緬都的鋪子轉一轉。”

“噢,那你們正要到父親那裡囉?”多麗絲納說道。

“是的。”

“我們正巧也告一段落,一起去吧。”

谷麗緹肯拉著空海的衣袖。

馬哈緬都的店就在不遠處。

“對瞭,父親也想見見空海先生呢。”多麗絲納說道。

“馬哈緬都先生想見我?”

“是的。”

“什麼事呢?”

“他沒說是為瞭什麼事,不過,應該是那事吧。”多麗絲納說道。

所謂“那事”——

“卡拉潘那事嗎?”空海問。

“大概就是那事吧。”

五人邊談邊走。在店裡見到瞭馬哈緬都。

“父親。”谷麗緹肯趨前打招呼,“空海先生來看您瞭。”

馬哈緬都看清楚是空海和逸勢:

“稀客,稀客——”

立刻張開雙臂迎向他們。

“你們終於大駕光臨瞭。”

“我們來探望您瞭。”空海說道。

“剛好,我也想見空海先生。”馬哈緬都回答道。

【二】

空海、逸勢,與馬哈緬都相對而坐。

在馬哈緬都搭建的帳篷鋪子最裡面。

地板上鋪著地毯,三人在其間落座。

三人面前,茶碗內已註滿茶水,溫熱的水汽裊裊上升。

許多陶壺和水瓶環繞三人身旁。

美麗的陶壺和水瓶散發出藍色的光澤。

拉車聲、路人行走聲、說話聲、傢禽鳴叫聲。外面聲響紛紛傳入帳篷內。

馬哈緬都,有一副標準的胡人臉型。

高挺的鼻梁。

花白的絡腮胡子。

輪廓分明,深邃的眼窩中有著碧綠的眼眸。

“街上好熱鬧。”空海說。

“對我們而言,那些令人厭惡的傢夥沒出來鬧事,才真是幫瞭大忙啊。”馬哈緬都說道。

當然,“令人厭惡的傢夥”指的是五坊小兒。

“我不知道唐人怎麼想,對我們來說,換瞭皇帝,當然是一件好事。”馬哈緬都直率地說。

“是的。”

面對點頭稱是的空海,馬哈緬都一臉認真地說道:“剛才跟空海先生提過,我有事要對您說。”

“什麼事?”

“卡拉潘的事。”

“我想也是這件事。自從那次之後,您又知道瞭些什麼?”

“嗯。”馬哈緬都點瞭點頭,繼續說道,“倒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總之,似乎發生瞭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是的。卡拉潘好像正在收集奇怪的東西。”

“什麼奇怪的東西?”空海問道。

“活東西。”

“活東西?”

“蟲、蛇、蛙什麼的——”

“……”

“還有貓、狗、鼠——”

仿佛害怕說出口的話會玷污自己嘴巴似的,馬哈緬都眉頭緊鎖。

【三】

“這是半個月內所發生的事……”

以此為開場白,馬哈緬都開始述說。

所謂卡拉潘,指的是波斯咒師的事。

拜火教尚未普及波斯之前,是以當地土著信仰、邪宗淫祠作為信仰根基。

簡單地說,波斯人,也就是伊朗人,在東渡唐國時,將拜火教,也就是祅教帶到長安來,而這土著信仰的咒師,也同時來到瞭唐國。

這信息是空海從安薩寶那裡聽來的。

與祅祠——也就是與祅教一起來到大唐的波斯人,據說,有時為瞭滿足不欲人知的欲望,會瞞著安薩寶,私下求咒於卡拉潘。

從楊貴妃在馬嵬坡的墓穴中,赫然挖出的狗骷髏,其上有一段咒文:

污穢此地者,將受詛咒。毀壞此地者,災禍及身。以大地精靈之名,予彼等以恐怖。

就是以波斯文記載的。

馬哈緬都有一熟識阿倫·拉希德,便是求咒於來到大唐的督魯治咒師之一人。不過,這男人卻因牽扯卡拉潘而命喪黃泉。

道士周明德,是與督魯治咒師聯絡的關鍵人物,然而,阿倫·拉希德和周明德卻因欺騙卡拉潘而離奇死亡。

阿倫·拉希德在夜裡被獸類撕喉致死;周明德則在王叔文的外室李香蘭宅邸,侵犯李香蘭之後,自己走入鼎鑊燙煮而亡。

這次,空海和逸勢被卷入事端,可以說,背後不時浮現卡拉潘的影子。

阿倫·拉希德和周明德死後,督魯治咒師曾短暫失蹤。但從某日起,曾經求咒於督魯治咒師的人們,竟然分別收到瞭奇怪的信箋。

信文寫著:

請大傢盡力搜捕下列生物,有人將以高價收購:

蛇。

蟾蜍。

鼠。

貓。

狗。

蜘蛛或蜈蚣。

豬。

牛。

雞或烏鴉。

蜥蜴。

什麼都好,全部帶來。

信中語帶威脅,此事絕不可對外泄露;一旦泄露出去,曾求咒於卡拉潘的人,其姓名將被公諸於世——

“發生這樣的事。”馬哈緬都說道。

“可是,信上不是警告不能泄露嗎?”空海問道。

“是的。”

“那為何馬哈緬都先生會知曉此事呢?”

“因為有一男子米馬爾·阿裡帶著信來找我商量。”

“商量?”

“他說,雖然收到該信,不過由於周明德和阿倫·拉希德雙雙死於非命,他不知道該不該按信中吩咐的那樣做,正猶豫不決——”

“那他沒去囉?”

“不。遲疑到最後,他還是去瞭。”

“去瞭?”

“結果阿裡險遭不測。”馬哈緬都說道。

【四】

接到信之後的十幾天裡,阿裡都在猶豫。

他曾求咒於卡拉潘。

買賣絲絹是他主要的營生。

他將購入的絲絹或衣裳帶到西市販賣,這是他最早經營的買賣。

由於買賣很順利,不知不覺之中,他也做起其他生意,兼賣唐國瓷壺、器皿等。

他將瓷壺、器皿裝入木箱,以駱駝或馬匹馱運。

可是,這樣的運送備極艱辛。

每到傍晚時分,都得將貨物自駱駝背上卸下,翌晨再裝載運行。如此周而復始的裝卸過程,木箱裡的瓷壺、器皿常會破損,有時,甚至破損過半。

為瞭避免損失,於是,他動念將沙子與瓷壺、器皿同時裝入箱裡。

這麼做,確實可以減少瓷壺、器皿受損。重量卻大為增加。此外,裝沙入箱,多少也會傷及貨物,再怎麼說,還是會有一些損失。

米馬爾·阿裡於是又想出新辦法。

他使用木屑和麥稈裝貨。

秋收後,他以低價收購無用的麥穗、麥稈,將它們曬幹,混合大小木屑,和茶壺、器皿一起裝入箱裡。

這一裝箱方法,用來格外順利。

不過,卻意外出現瞭仿效者。

阿裡雖然秘密行事,卻無法長年隱藏而不為人知。

經常出入阿裡住所的唐人趙某,得知此法,便開始在長安收購廢棄的木材零料,將之刨成木屑,當作裝填緩沖物出售。

貨物商旅不僅限於西域和唐國的往來。

唐國境內的貨運也十分頻繁。

雖非發大財,但在貨運甚多的長安,倒也可賺進相當錢財。

趙某到處宣稱,此法是自己獨創,阿裡是仿效者。

雖然未曾蒙受龐大損失,阿裡卻深感懊惱。

購買木屑已不如從前順手,最後,阿裡反倒要向趙某買進木屑、刨屑。雖然他也可以花些時間自己制作,但畢竟,花錢進貨還是方便些。

可是,阿裡再也無法平息不快的心情,於是透過周明德,求咒於卡拉潘。

阿裡求咒的心情,無非想要趙某受傷或生病,讓他多少得到教訓,並不想置他於死地。

求咒後不到十天,趙傢便遭大火。

某晚,刨屑堆突然起火,趙傢燒毀大半。趙某本人也因滅火而灼傷左手臂。

不知是咒法奏效或偶然造成,還是卡拉潘自己放的火?總之,發生瞭這等事,阿裡心裡直發毛,之後便斷絕與卡拉潘的聯系。然而,這回卻還是收到瞭上述信件。

他不想跟卡拉潘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果對信件置之不理,不知將會遭到何種可怕的報復。更何況,求咒的事若公諸於世,也夠令人困擾瞭。

於是,阿裡找某人商量。結果,對方表示自己也收到信瞭。

那人依照指示,帶瞭八條狗、五隻烏鴉、三十五隻蟾蜍、六十條蛇前往。

指定交貨地點,是某坊內的舊宅廢址。

一到該處,已有兩名男子站在大楠樹下。

多到不可勝數的大陶甕置放在樹下,此外,還有鳥籠、木箱散置其間。

另有數十條狗,被綁在木樁上。

跟那兩名男子打過招呼後,便被指使將蛇、蟾蜍放在各自甕裡。

一打開蛇甕陶蓋,裡面有無數條蛇交纏蠕動著。腥臭味撲鼻而來,男人將帶來的蛇往罐裡倒去。

蟾蜍甕也同樣被打開,裡面有數量可觀的蟾蜍。瞄看一眼,令人嫌惡的臭氣冉冉飄升,直撲臉面。

兩名男子一一點清蟾蜍、烏鴉、蛇、狗的數量。

數清楚一遍後說道:

“這樣的話,隻能給這些錢。”

接著,從懷裡拿出一些錢,交給來者。

兩人又說,存貨已不少,過兩天這樁買賣就要結束瞭。

男人不動聲色探聽得知,原來收集這些東西並非他們的主意,他們隻是聽命行事而已。

在此收集活物,每天送到某個秘密地點,可以賺不少錢雲雲。

那男人對阿裡說,如果要交貨,明天是最後一天瞭。

結果,阿裡終於下定決心。

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要用這些東西來做什麼,那跟他無關。

總之,阿裡暗忖,反正隻要收集活物帶去交差,一次就可瞭事。若還有錢可拿的話,那就帶過去吧。

據說,阿裡帶東西過去,是兩天前夜裡的事。

雖然已決定要去,但突然要找到狗、蟲等物並不容易。

阿裡托人到處搜羅,終於找到兩條狗、三條蛇和四隻雞。

當他以馬車載運到先前所提的舊宅廢址時,已是向晚時刻。

彼時暮鼓敲過,阿裡已無法返回傢居的街坊。

於是,他決定辦完事後,投宿到某個寺院。

不知先前那兩名男子是否還在?總之,他在夕暮中前進,終於抵達指定地點。

那是一個土墻圍繞的大宅邸。

幾株槐、楠老樹錯落其間。

阿裡從半掩的破門走進宅內。

正屋屋頂已毀圮大半,前庭稍遠處聳立著巨株老楠樹。

應該就是那兒瞭。

他心裡這麼想著,腳下繼續前進,但周遭絲毫不見人影。

別說是人,連馬也看不見,更別說應該綁在木樁下的狗群瞭。

看見楠樹底下有許多木樁,便知道是這裡沒錯。

可是,一個人也沒有。

既沒陶甕,也無狗群。

難道就這樣回去瞭——

倘若今天真是最後期限,那該就此結束瞭。

他一下子松瞭口氣,但能否就此瞭事的狐疑與不安又爬上瞭心頭。

天色已經漸漸暗瞭下來。正想查看野草叢生的庭院裡有無人跡時,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傳來。

是人的呻吟聲。

感覺像是野獸低吼,恐懼瞬間貫穿背脊,阿裡試著循聲辨識,在搖晃不斷加大的草叢裡,有個漆黑的物體。

看似聳立的庭石。

黑影有兩個,但立刻可以辨識出來,其中之一絕非庭石之類的東西。因為它正在扭動著。

近步向前,血腥味撲鼻而來。

這是什麼?!

止步定睛一看,那裡有兩個人。

兩人都是男子。

一人動也不動地癱倒在地,另一人微弱地扭動著身軀。

似乎察覺有人,呻吟的男子用細弱聲音喊叫:

“救……救……救命啊……”

喉嚨發出咻咻的嘶鳴聲,混雜著一股濕潤的嗓音。

穿過跟前一動也不動的屍體,阿裡瞧見瞭那張仰望的臉。

兩眼圓睜,嘴巴張大,那男人已經死瞭。

喉嚨開裂,似乎是被利刃所割。

開裂之處,湧出大量鮮血。

一息尚存的男子也一樣。

喉嚨裂開瞭。

不過,似乎微息尚存,自唇邊發出勉強可聽聞的嘶啞聲音。

每一發聲,喉嚨裂口便會泄出空氣,成為濕潤聲響。

喉嚨開口,血沫汩汩冒出。

阿裡很想大叫一聲逃離現場,最後卻膽戰心驚地坐瞭下來,問道:

“你怎麼瞭?”

“被……被殺瞭。喉……喉嚨……”

終於說出話瞭,聲音極其微弱,喃喃自語似的。

“是誰幹的?”

“那……那個傢夥。”

“那個傢夥?”

“對。我看到瞭,我——”

“看到?看到瞭什麼?”

“那個。”

“哪個?”

“狗。”

“狗?”

“很多狗被埋在土裡——”

“在哪裡?”

“土裡,那個男的那裡。”

“那男的是誰?”阿裡問道。

“咿……”仿若悲鳴的聲音,從男子唇邊流瀉而出:

“狗被埋在土裡,隻有頭露出地面。我們全都看見瞭……”

“什麼?”

“所以,那男子就把我們……”

【五】

喉嚨傷口一邊冒著血泡,那男子一邊和阿裡說話。

他聲音嘶啞、話也斷斷續續,幾乎聽不懂,無法明白其意思。而且,時間也不長,話還沒全部說完,那男子便死瞭。

即使如此,阿裡試著拼湊那男子留下的隻字詞組,以便瞭解他的意思,事件來龍去脈大致如下:

男子與其同夥,之前便一直擔心著。

每天,大量收集狗、蛇、蟲,究竟作何打算?

自己的雇主,到底想幹什麼呢?

怎麼說也覺得毛骨悚然。

雇主是名女人。

兩人則是來自外地的遊民。

在傢鄉混不到飯吃,才想來京城找工作,好歹也碰碰運氣。

新天子剛登基,忙亂中一定有許多地方需要人手。

來到長安後,卻找不到事做。不到十天,僅有的一點點錢也已用盡,隻好席地呆坐在東市一隅。正感前途茫然之際,那女人主動向他們打招呼。

“你們倆,肚子餓瞭吧!”

一抬頭,是一名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女人。

雖然一身唐裝打扮,仔細看卻是眼眸碧綠。

像是混有異國血統的雜種。

“我有份好差事。你們嘴巴牢靠嗎?”

“當然。”男子立刻說道。

“我想也是。才剛來京城,應該沒有熟人吧?”

聽到這番話,男子點頭稱是。

“您為什麼如此清楚啊?”

“看樣子就知道。沒有熟識的人,便不會到處說些多餘的話。”

“正是。”

“如何?這活兒做不做?”

“我們什麼都做,到底是什麼活兒?”

“從某處會運來狗、鳥、蛇、蟲,我要你們點收這些東西,再運往別處。”

“別處?哪裡呢?”

“願意做的話,我就告訴你們。怎麼樣?”

女人開出的工資,為數不少。

“可是,這活兒絕不能對任何人透露。譬如,東西要運往哪裡啦,這麼做是為什麼啦,都不準問。而且,即使你們問瞭我也不會說。如果不能遵守約定,就得不到活兒啦。”

“我們做!既然能拿這麼多錢,我們當然願意做。”男子說道。

“聽好——如果違反約定,你們可要倒大黴!”

總之,想要工作賺錢的兩人,完全答應瞭。

地點是崇德坊。

在崇德坊一處不與他宅接鄰的廢宅,兩人事先備妥陶甕、拉車,便會有人帶來蟲、狗或蛇等。

點收那些東西,付過錢,兩人再運送到崇德坊其他宅邸。

抵達目的地時,已是大半夜。

上述那名女人出來,要他們將運來的東西放置一旁,然後再將空甕拉回舊宅,並在該處睡覺。翌日午後,陸續又有人交來蟲、蛇等物。

交貨的人,偶爾有漢人,不過大多是碧眼胡人。

在不斷重復的過程之中,他們開始擔心起來。

昨夜——也就是男子對阿裡訴說此事的前一晚。

那宅邸到底發生瞭什麼事呢?最後,兩人決定一探究竟。

他們一向從正門進去,由於聽到狗吠聲等自後宅傳來,猜測可能正在進行什麼事,兩人繳交狗、蟲之後,便沿著宅邸的圍墻,悄悄地繞到後面。

果然不出所料,繞到後面,狗吠聲越來越大。

吼叫聲、狂吠聲甚至呻吟哀嚎聲。

正巧圍墻外側聳立好幾棵老槐樹。

兩人於是決定爬到樹上好好窺視一番。

他們攀上樹幹、手抓樹梢,其高度,正好可以望見圍墻內側。

兩人在圍墻上露出頭。

提心吊膽地窺視著。

結果,從圍墻內院,他們看到瞭怪異的景象。

庭院裡擺著大鐵籠,正燃燒著木柴,一片火光往上沖。

火焰映照出某些東西——

那是狗的頭顱。

從地面上冒出無數顆狗頭。很多狗被埋在地下,隻剩頭顱露出地面。

有三四十顆吧。

狗還沒死。活生生的。

正齜牙咧嘴地呻吟、吼叫。

“啊……啊……”

男子禁不住要叫出來,隨即將聲音咽下。

方才碰見的女人,正站在火焰旁。

低頭俯視著狗群。

女人右手握著彎形大刀。

“看……你看……”男子小聲對同夥說道:

“狗……狗的前面……”

每條狗的前面,都放置瞭某種東西。

在狗鼻子之前有一紅黑色塊狀物。

“是肉嗎?”

仔細看,似乎是生肉。

而且,那肉與其說是塊狀物,似乎更像是某種圖形。

是文字?

看來像是“大”字造型。

不過,定睛再看,才知道那不是文字,而是某種“形狀”。

“是人吧?”

那是人,沒錯,就是人。

是兩手、兩腳攤開的人的樣子。

而且,那狀似人形的肉塊上,還擱著紙張或符咒之類的東西。

再仔細一看,長方形的紙張或符咒上面,寫著一些文字。

然而,因為距離太遠,雖可看出是文字,卻無法辨識到底是什麼文字。

僅約略知道,似乎是寫瞭某人的名字。

而且,狗對著鼻前的肉,一直吠個不停。

為什麼吠個不停呢?

那是因為狗正饑腸轆轆。

肚子餓得想一口咬住眼前的生肉,那欲望轉為聲音讓狗吠個不停。

男人明白瞭,狗幾乎都沒喂食。

口吐白沫的狗,一直吠個不停。它們無論如何也想咬住眼前的肉塊,所以狂亂、發瘋似的吼叫,吠個不停。

狗狀猙獰,眼露寒光,張牙垂涎著。

這是何等殘酷的行徑啊。

瞧見那狗的可憐模樣,便可猜想到,已不是一兩天,而是三四天或五天沒喂食半點兒東西瞭。

在狗的念頭裡,除瞭一口咬住眼前這塊肉之外,肯定別無他求。

不久——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就發生在看到那光景的片刻之間。

女人走近一條狗的面前,兩手握刀,用力上舉。

而後,狠狠地從狗頭斜上方砍瞭下去。

那刀使勁切入狗頭之中,將之切割成兩半。

血沫橫飛,噴灑而出,如驟雨般打落在地面上。

仿佛執念附身,狗頭向前飛奔,用牙咬住肉塊。

牙與牙相互碰撞發出聲響,隻剩頭顱的狗數度嚙咬肉塊,直到無法動彈。

然後,女人又站到下一條狗的身旁。

再度揮刀斬下狗頭。

隻剩一顆頭的狗,啃食眼前的人形肉塊。

轉瞬之間,已有四顆狗頭落地。

接著——

從女人後方、宅邸的陰暗處,再度出現人影。

是個全裸的男人。

說是男人,不如說是個老人吧。

那老人現身後,朝女人走近。

女人察覺老人靠近,將刀放下,停止砍狗頭的動作。

老人站在女人面前,將嘴唇附在女人耳邊,似乎咕噥著什麼事。

啊——

男人腦海裡突然傳來不祥預感。

被發現瞭。

女人轉頭的瞬間——

“趴下!”

男子對同伴銳聲說道。

女人一定是要朝這裡看。

不過,在女人轉頭前,男子與同夥早已將頭趴下瞭。

被看見瞭嗎?

仿佛墜落一般,男子們自樹上快速滑下。

狂奔。

狂奔,終於回到原先的廢宅。

即使已經回到這裡,心悸仍舊無法平息。

事跡敗露瞭嗎?!

她知道偷窺的是我們嗎?

如果是,最好馬上逃離這裡!

因為這裡,無論老人和女人都已知曉。

假使要對我們報復,或許會趁著夜晚來到這裡。

好幾次都想——逃走。

可是,逃走便拿不到工資瞭。

或許,兩人知道有人偷窺,但未必知道是我們。

或許,女人轉頭隻是偶然的動作,並不是想搜尋躲在樹上的我們。

或許,老人說完話,那女人轉頭,不過是想轉回原來的位置而已。

或許,我們看得膽戰心驚,因而誤判自己敗露事跡瞭。

一定是這樣子。

那樣的距離,即使被發現,也不至於看得出是誰在偷窺。

距離既遠且暗,辨識人的臉孔應該有困難。

萬一不幸被發現,對方也不知道是誰才對。

兩人想著這些事,一夜未合眼,便迎向黎明瞭。

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

果然,他們沒被發現。

心情一變得開朗,兩人膽子也壯瞭起來。

今晚幹完最後一次活。

拿瞭工資,就此告別,一切便結束瞭。

倘若被問起什麼,假裝不知道就好瞭。

即使對方不相信我們的話,至少,他們也應該理解,就算我們看到那些景象,也不會告訴別人。

如此作想之後,兩人決定等到傍晚,完成最後一次工作。

可是,那天無人帶蟲、蛇前來。

夕陽即將西沉之際,有人出現瞭。

他們立刻知道來者何人。

是那老人。

身軀瘦弱細小。

錯不瞭!

他來做什麼?

兩人已商量好說辭,再怎麼被問起,都要推說不知道昨晚的事,什麼也沒看見。

可是,兩人身子已微微地顫抖起來瞭。

老人緩步走來,在兩人面前停住。

不發一語。

隻以可怕的黃色眼眸,凝視兩人。

“沒……沒……”

兩人說不出話來。

嘴巴無法出聲,身體卻不自主地激烈顫抖著。

然後——

“看到瞭吧……”

短短幾個字,像是說給老人自己聽。

突然,老人的右手一閃。

某個亮閃閃的東西,自男子們眼前飛過。

是銳利的金屬光芒。

一瞬間,同夥男子的下顎,迸湧出鮮血,噴灑在老人臉上。

鮮血。

喉嚨已被割裂。

發不出聲來,同伴向前摔倒,停止呼吸。

接著輪到男子。

咻。

老人來到自己面前時,男人嚇得無法動彈。

隻能無意識地浮出傻笑。

站在面前的老人,右手又是一閃。

撲哧一聲,喉嚨被割裂瞭。

鮮血從自己的下顎噴出,灑向老頭臉上的瞬間,男子的意識脫離瞭肉體。

男人完全失去瞭意識。

恢復知覺時,察覺到阿裡朝耳畔呼喚自己:

“還好嗎?”

奄奄一息的他,將事情經過告訴阿裡。

說是對著阿裡講話,其實更像發燒的人在胡言亂語。幾乎隻有一方在說話,說完話,男子便在阿裡臂彎裡斷瞭氣。

好不容易帶來的狗、蟲、蛇,在這情況下已經賣不出去瞭。

而且,一直待在這裡若被看見,也會帶來困擾。

於是,阿裡拋下兩具屍體,飛也似的奔回自己傢裡。

不敢跟任何人透露風聲,這樣過瞭幾天,阿裡日漸消瘦,幾乎到瞭滴食未進的地步。

可是,關於自己所見到的事情,他卻很想找人一吐為快。

不知不覺中,他便出現在馬哈緬都的鋪子,和馬哈緬都打招呼瞭。

【六】

空海和逸勢,走在西市的嘈雜人聲裡。

誠如馬哈緬都所言,市集的確比從前熱鬧許多。商販叫賣聲變大,絕非自我感覺作怪。人群中的笑聲似乎也變多瞭。

在眾聲喧嘩的人群中,空海面有難色地走著。

“逸勢啊,這事兒會越來越棘手。”空海說道。

“剛剛馬哈緬都所說的事嗎?”

“嗯,事情越來越有趣瞭。”

“喂,空海。”

“什麼事,逸勢。”

“這樣的事,不該說出有趣之類的話。”

“是嗎?”

“倘若被哪個壞心人聽到,不知會被傳出什麼話來。”

“這隻是我們之間的對話,不必擔心。”

“不會就好——”逸勢語帶些許不滿地說:

“——可是,空海啊。你那樣說,真的就沒事嗎?”

“那樣說?”

“你不是對馬哈緬都說,別擔心嗎?”

“嗯,說瞭。”

“就是那事呀。”

“除瞭別擔心——還有其他說法嗎?”空海反問逸勢。

“其他說法——”

“大概也隻能那樣說瞭。”

所謂“那樣說”,是指前不久空海對馬哈緬都所說的話。

說完米馬爾·阿裡的事,馬哈緬都問空海:

“這事情,阿裡擔心得要死,怎麼辦才好?”

“不必太擔心吧。”空海回答:

“當作什麼也不知道,沒看見、沒聽過——同平常一樣過日子,就是最好的辦法瞭,請您這樣轉告阿裡先生。”

“這樣就行瞭嗎?”

“沒錯。”空海斷然回答。

其後,馬哈緬都的女兒們也加入閑聊,說瞭一些市集熱鬧的話題,不久,空海和逸勢便告別馬哈緬都的帳篷離去瞭。

“你聽好,逸勢,現在卡拉潘沒空管這種事。假使阿裡沒向任何人提起,那麼,阿裡便有生命危險,但他已經說出去瞭,所以阿裡是安全的。”

“咦……咦……”發出叫聲後,逸勢問道:

“可是,如果阿裡說出這事,被卡拉潘知道,難道卡拉潘不會發怒而來懲治他嗎?”

“為什麼會?”

“因為,就是……”逸勢一時語塞。

“倘若卡拉潘知道阿裡說出去瞭,那表示,堵住阿裡的嘴也無濟於事瞭。再說,阿裡既沒有毀棄與卡拉潘的約定,也沒有背叛他。”

“嗯。”

“如果我是卡拉潘,在得知阿裡已告訴別人,或者,知道他準備要告訴別人的話——”

“怎樣?”

“大概會逃走吧。”

“逃走?”

“刻不容緩,從那廢宅逃走。”

“是嗎?”逸勢抬高聲音。

“在知道那兩人已目睹一切時,便開始準備瞭吧。”

“……”

“殺那兩人之前,應該早已安排妥當逃逸步驟瞭。”

“你是說——”

“即使現在去到那廢宅,恐怕也杳無人跡瞭。”

“你肯定嗎?”

“肯定。”空海明確地點點頭:

“逸勢啊,先前我說有趣,是因為很多事情已開始逐漸明朗瞭。”

“開始逐漸明朗?”

“嗯。”

“什麼事?”

“譬如說,這個卡拉潘可能就是殺瞭周明德、阿倫·拉希德的督魯治咒師。”

“本來就是那樣吧。”

“還有,逸勢啊。督魯治咒師和我們聽過好幾次的白龍,恐怕是同一個人——”

“什麼?!”

“白龍的名字,你知道吧。”

“聽過。是你從丹翁大師那裡聽來的。”

“沒錯。”

“不過——”

“先前我就認為可能是這樣,結果真是這樣。卡拉潘的事和貴妃事件,有諸多牽連。”

“……”

“你聽好,我們去挖貴妃墓地時,不是挖出狗骷髏嗎?那上面所寫的正是波斯文字。”

“我知道。”

“與貴妃事件關系密切的,有黃鶴、白龍、丹龍三人。”

“嗯,嗯。”

“劉雲樵宅邸的妖貓事件、徐文強棉花田出土的兵俑、有人詛咒縮短德宗壽命,如今又準備對永貞皇帝下手等,全都有牽連。”

“皇上被下咒的事也有關聯嗎?”

“嗯。”空海點頭後,望著逸勢說:

“這次督魯治咒師收集狗、蟲、蛇——”

“怎麼樣?”

“這是為瞭下蠱毒。”

“……”

“為瞭對皇上下咒,督魯治咒師才收集那些東西。”

“換句話說,對皇上下咒的人是督魯治咒師?”

“從剛才開始,我就是在說這個啊。”

“那麼,那兩人就是因為窺探到督魯治咒師——也就是白龍對皇上下咒的場所,才被殺害瞭。”

“大概吧。”空海道。

“喔……”逸勢嘆息般地深深吐出一口氣:

“空海,我被你這麼一說,也似乎有那種感覺瞭。可是,為什麼白龍要做出那樣的事?”

“做出哪樣的事?”

“想要施咒讓皇上減壽。”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這件事和貴妃有很深的牽連——”

“而且,王大人應該也有份吧。”

“嗯。”空海點點頭:

“提起王大人,這市集能夠如此熱鬧,也是拜他之賜。可是——”

“怎麼瞭?”

“關於這件事,我越來越覺得王叔文大人的牽連是不好的——”

“我也這麼想。”

“今天應該帶大猴來。”

“帶大猴來?”

“大猴在的話,就可以讓他到崇德坊探看一下。”

“說的也是。”

“總之,這件事還是要先告訴柳大人才好。”

“那男人也很辛苦啊——”

逸勢這麼說時——

“空海先生。”有人從背後打招呼。

空海和逸勢一起回頭看,見到韓愈站在眼前。

“噢,是韓愈大人。”空海說。

“請隨我來。”

韓愈深深一鞠躬。

《妖貓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