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幻法大日如來

【一】

尊仁醒瞭。

最初,尊仁不清楚為何自己會醒來。

他知道自己完全處於深眠狀態。

應該不可能輕易醒來。

風聲。

蟲鳴。

鼠竄聲。

樹梢搖曳聲。

這些聲音弄不醒他,不致喚醒沉睡中的他。

可是,如果這是火焰燃燒的聲音,即使比蟲鳴更微弱,他也會醒過來。因為此等聲音極其不同。而且,是可能招來極度危險的聲音。

所以,現在自己會醒來,一定發生瞭什麼事。

是火焰燃燒的聲音?

還是有人踩踏走廊地板所發出的聲響?

甚至,根本不是任何聲音,僅是某種跡象?

或者,完全沒有任何原因,不過就是半夜醒來而已呢?

那樣的情形也並非不可能。

一年內總有一兩次。

不過,每次醒來後,隻要探索一下內心,便知道原因。

可能做瞭不好的夢,或是屋隙吹進一陣寒風,或是惦記著某事,由於這些事所產生的意識微波,自己才會醒來,醒來後也能知道原因。

然而,這次醒來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他覺得很奇怪。

“怎麼回事?”

側耳傾聽。探詢動靜。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動靜。

尊仁掀開被褥起身。

若是平日,他會置之不顧。

不會因在半夜醒來,而特意起身。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現在惠果不在寺裡。

倘若惠果不在期間,發生瞭什麼事,將會影響到他目前正在做的事。

惠果如今人在宮內,正在作法護持皇上。

寺裡少有人知道這件事。

若出事瞭,會阻礙惠果的咒術。

尊仁起身。裸足而行。步出室外。

穿過走廊,朝正殿走去。

裸足觸及冰冷的地板,體熱逐漸消散著。

過廊上方搭有屋頂。左右兩側是庭院。

藍色月光映照在左右地面上。

尊仁手持鑰匙而來。

打開鎖後,推動厚重的門扉,踏入正殿。

透過窗口射入的月光,依稀可見其中景象。

正面是尊巨大的大日如來像。

佛像表面包覆著一層金箔。

正散發著微弱暗淡的金光。

“不是這裡……”尊仁低聲喃喃自語。

這裡……

有聲音傳瞭過來。

不,感覺似乎不是聲音。

是無聲的聲音,在自己內心作響。

是自言自語嗎?

尊仁暗忖。

遲疑瞭一會兒,他在燈盞上點火。

一盞小小的燈火。

這盞燃燒的紅光,讓正殿顯得更加陰暗瞭。

尊仁再度巡視正殿,探尋動靜。

不見人影。毫無聲響。

倘若有任何動靜,那就是燈火微照的金身大日如來瞭。

寶相莊嚴。

量感凝然。

統攝這宇宙的存在。

大日如來的存在是絕對性的。

說是一種跡象,也不為過。

突然——

“喂……”

大日如來的嘴唇嚅動瞭。

【二】

怎麼可能?

尊仁這樣想著。

大日如來的嘴唇,怎麼可能會動?

大概是自己看走眼瞭吧。

因為燈火搖曳,才會看花瞭。

那聲音,也隻是感覺聽見而已,大概也聽錯瞭吧。

仿佛窺見尊仁內心深處,如來又嚅動嘴唇說道:

“是我……”

什麼?!

大日如來的嘴唇確實動瞭,“是我”這句話,也的確傳入耳際。

絕不可能的事。

尊仁相信大日如來的存在。

身為一名密教徒,那是自然而然的認知。

他同時也理解大日如來不是人格化之神。

他知道,“大日如來”是人們賦予統攝此一宇宙之原理的名稱。對此原理,他有時會將之視為擁有人格或感情的存在,這時,他會極其自然地在內心向那個具有人格的大日如來言說。

像是說:倘是大日如來,對此將作何感想?

像是說:反正大日如來能洞察一切事物。

像是說:大日如來應該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吧。

他雖然會如此思考,但那隻是為瞭方便起見,不會有所逾越。大日如來的存在是一種純粹的智慧,是一種法理的常軌。

更何況眼前的大日如來,是一物體。

是在青銅打造的身軀上貼附金箔的物體,是金屬物。

不過,雖然隻是金屬物,卻也是體現大日如來的物體,象征大日如來的物體。絕非一般金屬物。是令人思考其背後原理的必要之物,不能等閑視之。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便可相信,那尊佛像會開口說話。

因為,此刻出現在眼前的,絕非大日如來本身。

隻不過,現實情境之中,自己卻聽見“是我”的聲音,還看見大日如來確實嚅動瞭嘴唇。可是——

尊仁更進一步思考。

會不會隻是自己這麼想,其實並沒聽見什麼聲音?大日如來也沒有開口。

或者,確實聽到瞭聲音,但大日如來的嘴唇並未開合。

這倒還有可能。

倘若是這樣,那又是怎麼回事呢?

應該是自己出毛病瞭。

那麼,自己出錯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是法術?!

尊仁如此想著。

有人正在對自己作法。

他知道世上有這種法術。

而且,自己多少也能操弄那樣的法術。

自己來這寺裡修行,所修習的佛法當中,也包括行使那樣的法術。

方士、道士所施行的法術,自己也有能力辦到。

如果對方沒有任何修行,隻是個凡人,那麼,剛才自己所體驗之事,也同樣有辦法讓別人體驗到。

他也可以讓人以為本應不會講話的人偶開口說話瞭。

隻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中瞭類似法術。

就自己所知,能讓自己中術的,隻有師父惠果阿阇梨一人而已。

或者壽水,或者來自吐蕃的鳳鳴,也有這種能力。

然而,不論壽水或鳳鳴,如今都不在寺內。

他們都隨同師父惠果阿阇梨在宮裡。

一行人是為瞭護持皇上性命而去的,因為皇上正遭人下咒。

現在,隻剩自己負責看守青龍寺。

究竟是什麼人?什麼人對自己佈下這樣的法術?

而且,自己究竟何時陷入對方法術而不自知?

睡覺的時候嗎?

方才,正是感受到某種奇妙的跡象,方才驚醒過來。

難道醒來那一剎那,就被施法瞭?還是進入正殿之後?

某種動靜引誘自己來到正殿,又以若有似無的聲音召喚:

“在這裡……”

是那時中術的嗎?

還是睡覺時,早已被他人施法瞭?

倘若能不動聲色地站在睡覺者枕邊,那麼施行法術便容易得很。

隻消在耳邊喃喃說出想要施用的咒術內容即可。

可是,有人能對自己這樣做嗎?能無聲無息地靠近自己並施法的人,究竟在哪裡?

當然,作法的方式,不僅在耳邊細語,也可以溫柔撫觸身體,或是輕輕呵氣。之後再配合對方反應而施行法術。

例如,在對方頸部輕輕呵氣,隻要對方稍微流露寒冷的神情,再向對方說:“好冷啊……”

對方便會中術。

也可以說:“起風瞭。”

視狀況,更可以說:“下雨瞭。”

接著,一面觀察對方反應,一面施法。

突然對年輕女子作法,要她一下子就脫下衣裳,這很困難。因為即使作法瞭,支配其行動的,還是日常思維。倘若想讓年輕女子脫衣,首先要讓她覺得熱,再讓她認為自己來到美麗的泉水旁,最後對她說:

“在這裡洗個澡好瞭。”

如此,女子才會脫掉衣服。

是睡覺那時嗎?

尊仁再度如此自問。

恐怕是吧。

對方在自己睡覺時,前來作法。

然而,那法術尚未竟全功。

若以方才年輕女子的例子打比方,雖然被引領到泉水旁,且被命令脫下衣裳,卻在最後時刻明白瞭那裡並非泉水邊一般。

尊仁在腦裡迅捷思考,甚至到瞭如此地步。

那,要怎麼辦呢?

應該設法徹底破解法術嗎?

倘若想完全清醒,任何真言都可以,隻要閉目靜心,唱誦兩三遍就可解開咒術。如此,自己就能覺醒瞭。

不過——

這樣好嗎?

自己若完全覺醒瞭,屆時對方也會逃之夭夭吧。

這麼一來,就無法得知為何對方要特意跑到青龍寺,對自己施咒瞭。

怎麼辦呢?

那就假裝中術,直接詢問對方目的吧?

在此狀態下,和施法對手交談,其實帶有極大危險。

很可能進一步陷入對方的咒術之中,必須格外留意。

做得到嗎?

大概可以吧——

尊仁這樣想著。

目前,有利的是,對方還一直以為自己尚未被察覺施法。

應該可以利用這個狀況吧?

不過,雖說要假裝中術,冷不防地合掌膜拜大日如來,也似乎太做作瞭。

該采取何種對策才好呢?

“是我啊……”

大日如來的嘴唇又動瞭。

“怪哉……”尊仁開口,望著大日如來問道:

“所謂‘我’,是指哪一位?”

“就是我嘛。”佛像又說道。

尊仁已明白對方意圖瞭。

他要自己說出“大日如來”這句話。如此,自己就會更加深陷於對方法術之中。

“光說‘我’,無法猜出是誰?”

“你是想要我說出‘大日如來’這四個字嗎?”

此一回答極其微妙。

雖然說出“大日如來”四個字,卻沒說自己正是大日如來。

“想要你說或不想要你說,我全沒想過。不過是希望你報上名來。”

“你在懷疑我,是吧?”那張嘴又開口瞭。

沒錯——

此刻絕不能如此回答。

這樣回答的話,等於授予對方“自己在懷疑”這一把柄。在某種意義上,這種回答反而等同於自己已認定他就是大日如來。

“你心裡在想,大日如來座像沒道理會動,還開口說話,是吧?”

這是非常巧妙的攻勢。

“你心裡在想,自己正遭人施用什麼法術,是嗎?”

可是,也不能點頭承認這個問題。

“請問尊姓大名——”尊仁如此回道。

大日如來聽後大笑:

“那,我報上假名可好?”

“請說真名——”

“不行。”大日如來說畢,又說:

“雖然不行,還是告訴你吧。”

“請說。”

“我的真名是‘假名為大日如來’。”

絕妙好答。

絲毫未見妥協。

“請教大名的事,暫且作罷。”

“嗯。”

“能否告知來意?”

“什麼來意?”

“想聽聽看,您特意呼喚我到此的原因?”

“我想要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惠果阿阇梨慎重保管的東西。”

“若說沒有,一件沒有;若說有,就有很多。”

“不需要很多,我要的隻一件。”

“什麼東西?”

“文卷。”

“文卷?”

“嗯。”

“文卷也有很多種。是什麼樣的文卷?”

“不知道。”

“這就怪瞭——”

“雖然不知道,但惠果阿阇梨確實擁有它。”

“隻是,惠果師父目前不在寺裡。”

“是在宮裡吧。”

你知道的可真詳細——

尊仁本想如此說,卻又打消念頭瞭。

因為對方可能不知道惠果到哪兒去瞭。這樣說,其實隻是想套話而已。

“我可不是在套你話。”

“假名為大日如來”的對手,似乎可以看透尊仁的內心。

“我全都知道瞭。有人想下咒殺害永貞皇帝,是吧?”

“……”

“惠果為瞭護持永貞而去宮裡除咒,是吧?”

“俗世之事,您竟然這麼有興趣——”

尊仁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說道。

“那文卷,惠果阿阇梨不可能帶到宮裡去——”

“……”

“我猜,一定在這青龍寺某處。”

“……”

“如何,你知道那地方嗎?”

“法術如此高明的你,難道不知道?”

“不知道。花些時間,遲早找得到。不過,我不能把時間花在搜尋上。所以就來問你瞭。”

“為何你認為我知道那文卷所在?”

“因為如果我是惠果,一定會交代完文卷的事之後才出門。”

“什麼意思?”

“假使此刻失火瞭,你會怎麼辦?”

“火?”

“如果寺裡起火瞭,延燒到正殿,你會怎麼辦?”

“……”

“應該會將佛像、經典搬到寺外吧?”

“……”

“可是,那文卷並非經典。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其重要性,很可能會耽誤搶救時間。若是那樣,文卷不就燒成灰燼瞭嗎?”

“你是說,惠果師父外出期間,寺裡會發生火災?”

“或許吧。”

“有人會放火?”

“這麼說,我倒想起一個好主意——”

“好主意?”

“我來放火吧!”

“假名為大日如來”如此說畢之後,臉龐立即現出熊熊紅光。

仔細一看,方才尊仁所點上的燈火,已擴至五倍之大。

“這主意太可怕瞭——”

“我來放火,燒遍全寺。如此,就能知道實情瞭。”

“什麼實情?”

“惠果到底有無告訴你文卷所在的實情。”

“是嗎?”

“如果你知道文卷所在,一旦火勢延燒,就會倉皇帶著文卷往外跑吧。到時候,我再從你手中搶走,好嗎?”

尊仁額頭,首度浮現細微汗珠。

他開始後悔和侵入者交談瞭。

交手的對方或許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傢夥。

“你在流汗……”

“假名為大日如來”以觀察尊仁反應為樂的聲調說道。

“如何?”聲音很駭人,“我來放火好嗎?”

尊仁無言以對。

失敗瞭——

惠果阿阇梨確實把文卷交給自己保管。

當然,上面寫些什麼,他並不知道。

不過,惠果阿阇梨說,這東西十分重要。

還特別囑咐,萬一寺內失火,務必攜出。

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知情者,僅有自己而已。

對方卻都曉得瞭。

他深深明白。

這些事並非自己告訴對方的。而是對方告訴自己這些事。隻是,很不可思議地,對方所說全是事實。仿佛自己的內心已被他讀透瞭似的。

“猜到瞭吧。”

聽得出來對方的聲音裡帶有笑意。

尊仁心想,自己竟然和如此厲害的傢夥打交道。

究竟何時陷入那傢夥的法術之中?

不過,自己還有最後的撒手鐧。

“放火就麻煩瞭。”尊仁說道。

“是吧。”

“我可以把文卷帶來這裡。”尊仁轉變語氣說道。

“是嗎?”

“確實如你所說,我從惠果阿阇梨那兒聽過文卷的事。”

“嗯。”

“我也知道文卷在哪裡。”

“你很老實。”

“惠果師父還這樣對我說過。”

“噢,怎麼說——”

“他說,自己外出期間,可能會有人動文卷的主意。”

“是啊。”

“總之,來者絕非生手。有時甚至可能危及性命安全。判斷自己不敵時,就趕快將文卷交給他——”

“是嗎?”

“不過,交付之前,必須和他有個約定。”

“什麼約定?”

“交付時才說。”

“現在不能說嗎?”

“稍待片刻。我現在就去取文卷。到底是何種約定,到時候再說。”

“我明白瞭。”

“假名為大日如來”點瞭點頭。

“那——”

尊仁語畢,轉身走出瞭正殿。

穿過狹窄的回廊之後,走進惠果房間。

點亮瞭燈火。

燈火之中浮現出惠果房間的模樣。

書桌。

上面放著幾卷經典。

床鋪靠墻處設瞭一個小佛壇,供奉著一尊小小的大日如來像。

佛像正前方有一火爐。

尊仁伸手自佛像背後取出木箱。

打開箱蓋。

裡面有一卷文卷。

取出文卷,解開細繩,攤開……

尊仁走近佛燈,把攤開的卷軸放在火焰上焚燒。

不一會兒,火焰延燒到卷軸上。

待文卷完全點燃之後,尊仁一面將燃燒中的卷軸攤開,一面放入火爐裡。

火焰越來越大,卷軸不斷燃燒著。

此時——

“哼!”

火爐對面的大日如來佛像,瞪眼怒視,出聲呵斥。

佛像雖小,眼睛卻像真人一樣。

“你在做什麼!”小如來佛像問道。

尊仁不發一語,繼續將卷軸攤開以方便燃燒。

“等一下,你欺騙我!”

顏色暗淡的銅鑄大日如來像,從原地站起身來。

這尊大日如來像,高度不過是人的頭部大小。

如來像伸手去搶燃燒中的文卷,尊仁以右掌將之擊倒。

大日如來向後倒下,在火光映照下,手腳胡亂搖動著。

“你……你!”

大日如來像翻身站起。

“如何?無法動手瞭吧。”尊仁邊說邊揚聲大笑。

然後——

聽到自己的笑聲,尊仁醒瞭過來。

原來他還躺在自己的床鋪上。

他在床鋪上揚聲大笑,而且因為自己的笑聲,醒過來瞭。

【三】

怪哉——

尊仁起身。

在黑暗中思索。

方才那是什麼?是夢境嗎?

如果是夢境,未免太清晰瞭,記憶如此生動。

起身後,他拿起燭臺,點上瞭火。

手持燭臺步出走廊,往正殿方向走去。

走進正殿。

望向正中那座巨大的大日如來佛像。

一如方才所見,眼前的大日如來佛像隱約反射出火焰的顏色。

方才——或是在夢中,正是這尊佛像對著自己開口說話。

此刻,即使再怎麼凝視,大日如來依然是大日如來。

毫無奇異之處。

自己仍然在法術之中嗎?還是已經醒來瞭?

尊仁閉上雙眼,反復凝神呼吸,在心中想象月亮影像。

圓形,滿月的圓形。

這是名為“月輪觀”的密教瞑想法。

可以讓心波不起,宛如止水。

沒問題——

他如此想著。

以自我意識掃描內心輪廓,確認沒有任何其他意識潛入自己的內心。

接下來是惠果的房間。

他步入房內,站在火爐前,望向對面的大日如來像。

看不出有移動的痕跡。

伸手往佛像的背後探索。

如果文卷在這裡——

沒有。

手指落空。

他大吃一驚。

啊,對瞭——

尊仁想起來瞭。沒有是對的。

曾經放在這裡的文卷,已被自己取出燒毀瞭。所以,這裡沒有也是理所當然。

等一下。

如果文卷沒瞭,方才之事就不是夢境瞭?不,如果不是夢,那樣也好。文卷既被燒毀,對方就會死心瞭。

隻是,叫人不舒服的是,自己何時回到房間睡下,竟毫無記憶。

真是夢嗎?

還是真的呢?

真的話,應該有燒毀文卷的灰燼才對。

尊仁蹲下身,搜尋灰燼。

不,不是在地板。是在火爐裡。

那時,自己不是把燃燒中的文卷放進火爐嗎?

尊仁起身,將燈火罩映火爐。

有瞭。

爐裡有看似文卷燃燒後的灰燼。

灰燼是有瞭,但文卷殘留物呢?

雖然火勢猛烈,但光那程度,不可能燒毀全部文卷。

應該還留有沒完全燒毀的卷軸及其他部分。

難道被人拿走瞭?尊仁這樣想著。

自稱“大日如來”的對手,取走瞭爐內的餘燼?

若是如此,那也好。

那文卷,其實是為瞭預防萬一,事前預備的另一文卷。

是尊仁抄寫的《般若心經》文卷。

若對方看到殘留文字,應該會立即發現它是偽冒品。

要是發現瞭,不是會再回到青龍寺嗎?然而,對方並無返回的跡象。

尊仁突然不安起來。

莫非真的文卷被人奪走瞭?

尊仁手持燭臺走出惠果的房間。

朝藏經閣走去。

藏經閣位於正殿西側,以有屋頂的回廊與正殿連接。

尊仁快步穿過回廊,來到藏經閣前。

雖然門扉深鎖,但他從惠果房間取來瞭鑰匙。

入口處並無任何異樣。

不過,那是個曾用幻術迷惑自己的對手。很可能趁自己睡覺時,用這把鑰匙打開藏經閣,拿走文卷,再把鑰匙歸還原處。

或者,也可能使用其他方法潛入此地。

必須進去確認一下。

他用鑰匙打開門鎖,走瞭進去。

借助燭火前行,望向最裡邊的架子。

大批經典以卷軸的形式堆積在架上。

要從架上立刻找出那文卷,顯然不可能。

必須逐一審視每一卷軸內容才行。

唯有親自將文卷收藏在這裡的人,才能一眼看出其所在。

知道此事的,僅有自己和惠果。

從上面數第三個架上。

成堆卷軸當中,其中之一就是那文卷。

尊仁伸手取出文卷。

他把燭臺擱在架上,雙手捧著文卷,以燈光照映。

是這卷沒錯!

惠果曾對他說過,不可閱讀內容,因此尊仁無法打開觀看,但確實是這卷沒錯。

松瞭一口氣後,正準備將文卷放回架上——

呵。

呵。

呵。

不知從何處傳來低微的抿嘴笑聲。

那笑聲逐漸高揚,然後放聲大笑。

“是誰?”尊仁大喊。

“原來藏在這裡啊——”

有聲音傳來。

尊仁聽到後,回頭一看,膽戰心驚。

方才打開的門洞,正擋著一張巨大的臉孔。

是大日如來的臉孔。

一尊巨大的大日如來正站在藏經閣前,正彎著腰從入口處窺視裡面。

原來自己還陷於幻術之中,還沒醒過來。

大日如來的金色巨臉,映照著架上的燭火,正閃閃發光。

大日如來從入口處張望尊仁,得意地笑瞭出來。

從入口處伸進來大日如來的巨掌。

“交出來。”

“不!”

尊仁將握著文卷的右手藏在身後。

剎時,某物搶走右手緊握的文卷。

“啊……”尊仁不禁失聲呼叫出來。

他回頭望向身後。

黑暗處,蹲踞著一個細小漆黑的人影。

“終於拿到手瞭。”那人影說道。

低沉的嗓音,仿佛泥水煮沸一般。

“你……你……”

“抱歉。這東西我勢在必得。”

“還……還給我——”

尊仁正想奔過去時,那人影卻輕飄飄地浮上半空中。

身體緊貼著天花板。

像大蜘蛛一般,在天花板上不斷移動。

“慢……慢著——”

尊仁雖然追趕上去,人影卻穿過他的頭頂,墜落地板之上,然後從已經看不到大日如來臉孔的入口處,向外跑出去瞭。

“你想逃嗎?”

尊仁飛也似的追奔出去。

來到回廊,再跳入庭院。

月光下,卻看不到任何人。

一個人影也沒有。

唯有庭院的花草樹木,映照著從天而降的月光,在尊仁周遭閃閃發光。

《妖貓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