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卻說何校尉歇息瞭片刻,又穿過幾片山林,看瞭看日頭,辨瞭辨方向,又穿過一片山林,但聞流水潺潺,原來她已經繞到瞭河水下遊。

她走瞭這半日,早就又累又渴,尋到河水開闊清澈處,掬水飲瞭數口,看看日頭已過晌午,這才從懷中掏出一隻竹筒,又取出一支火折子晃燃,正準備點燃竹筒上的引信,以發出焰火為訊,突然身後一陣疾風掠過,她腰間一痛,整個人已經被踹入河中。

她被冰冷的河水一浸,嗆入口鼻,不知有多難受,掙紮著鳧水浮起,隻見李嶷站在河邊,正朝她慢吞吞牽起嘴角微笑。

李嶷:“何校尉,又見面瞭,真巧啊!”

李嶷打瞭個唿哨,白馬從林中奔出,見到水中沉浮的她,卻又是一聲長嘶。她不禁氣惱無比:“叛徒!”

小白渾不知是在罵它,甩著馬鬃,快活地奔到李嶷身邊,在他身邊挨挨蹭蹭,甚是親熱。

傻!她忍不住又怨恨地瞪瞭一眼小白。

小白以為她在嬉水,不斷用鼻子拱著李嶷的手,示意他也帶它下水去玩,李嶷伸手拍瞭拍它的脖子,問水中那怒氣沖沖的小貓:“喂,你手裡那焰火筒也濕得能倒出水瞭,你要不要另外想法子,知會你傢公子的人來接應?”

小貓連睫毛都已經全濕透瞭,濕漉漉圍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倒有幾分楚楚可憐,卻咬牙切齒,罵出瞭一句:“混蛋!”

李嶷笑道:“我這個人恩怨分明,有仇必報,但上次你把我踹井裡的時候,我可沒罵你。”

小貓狠狠地瞪瞭他一眼,終於扔掉手中那隻焰火筒,奮力朝岸邊遊過來,但距離岸邊還有兩丈開外的時候,她忽似嗆瞭口水,直直地沉瞭下去,過不多時又掙紮著浮起,但旋即又嗆水。但她生性倔強,亦不呼救,奮力掙紮間,卻被水沖得離岸更遠瞭一些。

李嶷看著她在水中沉浮掙紮,不由好笑:“別裝瞭,趕緊上來,你忘瞭咱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水裡?你水性好得很,我知道。”

她一言不發,又嗆瞭幾口水,似是腿腳抽筋瞭,被水沖得遠瞭數丈。李嶷站在河岸之上,遠遠看著她被沖入河心,起初還能掙紮浮起透口氣,但片刻之後,終於被滔滔白浪吞沒,再無蹤跡。

李嶷半信半疑,朝河邊走瞭兩步,細細察看,隻見河水急急往東流去,河面碧水如綢,時不時露出一兩個旋渦,哪裡再有半分她的蹤影。

李嶷轉身,故作牽馬,口中道:“喂,小騙子,你可騙不到我,我走瞭,我真的走瞭啊。”牽著那白馬行瞭數步,小白不斷嘶鳴,扯著韁繩不肯再行,掉轉頭奔到河邊,試圖涉水,但河水湍急,小白前蹄方探入河中,已經被李嶷硬扯著韁繩拉瞭回來。

李嶷嘆瞭口氣,把韁繩套在河邊的樹枝上,看瞭看河面,記得她最後掙紮沉下去的地方,便跳入河中,奮力朝著那處遊去。河水本就十分湍急,又冰冷刺骨,這樣的水中視物不便,李嶷於水下搜尋瞭片刻,仍沒找到那何校尉,他不得不浮出水面換瞭口氣,心想溺水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若真是溺水,如再尋不見,隻怕施救不及。他深吸瞭一大口氣,又重新潛入河底,細細尋找,這次終於在不遠處隱隱約約看到那何校尉沉在水中,四肢似水草一般,在水中無力漂著,這正是溺水之人的模樣。他奮力遊過去,果然她早就失去瞭知覺,他急忙一手摟著她的肩,迅速帶她浮上河面,然後帶著她遊上岸。

李嶷將她抱上岸,將她面朝下放在一大塊山石之上,按著她的背控水,他按摩瞭半晌,見沒有控出多少水來,心下不由有些發急,於是將她翻過來,去摸她頸中脈搏,心道她別真就此死瞭,他剛一伸手,忽見她睫毛微微一動,心中暗道不好,果見她突然睜眼一笑,唇間早射出數枚細針。他閃避不及,身子晃瞭晃,頓時倒地。

那何校尉早已起身,抬手又往他身上補瞭幾針麻藥,這才恨恨地道:“叫我小騙子,還把我踹到河裡。”想到李嶷適才的種種行為,著實可惱,不由伸腳,用腳尖狠狠踢瞭他的膝彎三四下,冷聲道:“今天不叫你也到河裡泡一泡這冷水,就枉你叫我小騙子!”

她見小白的韁繩系在樹枝上,心道此人雖然可惱,但還有一二分良心。當下解瞭韁繩,翻身上馬,小白見主人歸來,精神大振,當下長嘶一聲,便甩開四蹄,發足疾奔。方奔瞭兩步,她忽然回頭,隻見李嶷被自己刺倒迷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她不知為何卻拉住瞭韁繩,返身回來,從李嶷身上抽出刀來,砍瞭些樹枝草葉等物,堆在李嶷身上,將他身形盡皆掩蓋。這樣遠遠望去,隻以為這裡是一叢灌木罷瞭。

她心道:看在你適才下河救我的份上,也替你遮掩一二,免得那些追兵追上來,一刀砍瞭你。

她這才上馬,飄飄灑灑地離去。

她這麼一折騰,全身上下早就濕透。她將衣物脫下,擰得幹些,卻不便生火烘烤,更兼雖然擺脫瞭李嶷,但接應的焰火訊號諸物皆失,幸好還能借著日頭和山林間種種辨別方向,一路標記樹木。如此行得大半日,天光漸暗,黃昏之時,山林間更刮起瞭風,夜幕漸垂,時不時聞得遠處隱隱有猛獸怒嘯之聲,更有梟鳥不時桀桀鳴叫,甚是瘆人。

她正待要尋一個平緩之處,下馬生火,暫過此夜,忽聞咔嚓一聲,原來是小白的馬蹄踏到地上藤條,瞬間樹上藤條拉緊,樹枝彈起,藤條上竟然系著石頭,呼嘯如鐘擺,重重砸破另一側樹上的馬蜂窩,頓時無數馬蜂蜂擁而出。

她心知不妙,急忙解下外衣,右手舉起外衣揮舞驅趕馬蜂,左手在馬屁股上拍瞭一記:“小白,快走!”

馬兒奮力躍出兩步,突然馬失前蹄,原來這裡竟然有巨深的一個陷阱,幸得小白神駿,應變極快,饒是如此,兩隻前蹄也落入陷阱。她右手急拋手中外衣,卷住一棵樹的粗大樹杈,身子懸空,半掛在陷阱壁上,左手用力拉住韁繩,但見馬兒長嘶一聲,從陷阱中掙紮躍起。

她不由欣喜:“小白!好樣的!”

恰在此時,一隻馬蜂忽得落在她右手腕上,重重一蜇。她吃痛不已,極力隱忍,但那蜂毒何等厲害,她五指麻木,無力再抓住衣物,一松手便整個人落入陷阱,她落下之時極力避讓,但陷阱底豎著的密密麻麻削得尖利的木刺,還是將她腿擦傷。

她舉頭向上望去,但見這陷阱極深,一時斷無法出去。小白在陷阱旁徘徊,不時地探頭,看著坑底的她。

她道:“小白快走!快走!別留在這裡,回去找人來救我!”

小白嘶鳴一聲,似是聽懂瞭,終於掉頭穿過山林離去。

她此時方才捋起褲管,看瞭一眼傷口,幸好隻傷及皮肉,但傷口極長又極深,鮮血淋漓,甚是駭人。當下她咬咬牙,撕下一條衣襟,綁好傷口,避免失血。她拔出短劍,削砍掉一些木刺,這樣才有稍大的容身之地,但這麼一折騰,天色早已經徹底黑下來,她身上火種俱濕,隻得蜷縮在陷阱深處稍為平坦的一角,心想熬到天亮再說罷。

偏這山林之中,愈到晚上,山風陣陣,引得松濤如湧,更有那些不知什麼鳥,不時桀桀怪叫。她雖膽氣過人,但此刻被凍得寒冷不已,更兼腹中饑餓,更是難熬。

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忽然不遠處似有猛獸呼嘯一聲,她極力睜大眼睛,但見陷阱上方,透著滿天星鬥燦然,但四周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她裹緊瞭衣裳,心想這般又冷又餓,熬到天亮隻怕要生病,方自思忖,忽得頭頂一亮,她身處黑暗久矣,忽見火光,隻刺得雙目流淚,連忙以袖掩目,過得片刻,方才能漸漸看清楚,原來竟是李嶷手持火炬,正在陷阱上方,見她抬頭相望,他便將那火把探得更低些,仿佛也想看清楚陷阱中是何情形。

她不由冷笑:“小裴將軍這是要落井下石嗎?”

李嶷笑道:“你既不在井裡,又談何下石。”

她早就疑心這密林深處,如何有這般精密的埋伏,頓時又冷笑一聲:“小裴將軍苦心謀劃,這雖不是井裡,可比井厲害多瞭。”

李嶷道:“那你可冤枉我瞭,這真不是我設的陷阱。”頓瞭頓,忽然從身後取出一隻烤熟的兔腿,朝她晃瞭晃,問:“兔肉吃不吃?”

那兔腿顯然是剛烤熟不久,還往下滴落著油脂,香噴噴的甚是誘人,她心中氣惱,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隻見他咬瞭一口兔腿,吃得滿嘴噴香,含糊道:“你那針上的麻藥好厲害,我睡到天晚時分才醒,醒來一看,馬也沒瞭,你也跑瞭。你說,我辛辛苦苦,花瞭兩個時辰,好不容易才一路找到這裡來,一看,喲,老天有眼,就讓你掉進瞭陷阱裡。”

她憤然道:“我就知道,隻有你這樣歹毒的人才設得出這種陷阱。”

他又咬瞭一口兔腿,吃得甚是香甜,笑道:“校尉,這您可就真是太高估我瞭。這種陷阱是獵人用來獵熊的,所以挖得極深,阱壁光滑,以免熊會爬出來,你看看這陷阱,也知道挖掘設置非一日之功,對瞭,你剛才是不是還遇見瞭馬蜂?”

她本就不解,此時聽他這般說,不由反問:“是又怎樣?”

他便點瞭點頭,說道:“這就對瞭!山間多熊,熊膽、熊掌還有熊皮,皆是奇珍,能賣出高價來。但獵熊極難,熊極嗜吃山蜜,所以獵人一般會尋瞭有蜂窩的地方設這樣的陷阱。”他瞥瞭她一眼,笑嘻嘻道:“隻是估計那獵人也沒想到,熊沒獵到,小騙子倒落網一頭。”

她不由怒目而視,但見他又晃瞭晃手中的烤兔腿,說道:“何校尉,我請你吃兔腿,你就帶我去見你們傢公子面談,起碼,得把你們這次賺得的軍糧分我一半吧。”見她並不搭理,他又道:“何校尉,你可一天一夜沒吃東西瞭?”說著又咬瞭口兔腿,嘖嘖道:“這兔子真肥,我烤的時候它就滋滋直滴油。我烤肉的手藝還算不錯,你要不要試一試?”

她定瞭定神,忽然抬頭嫣然一笑:“行啊,既然要談,那麼總得有點誠意。你先把我救上去,我就答應帶你去見公子,至於能不能分你一半軍糧,那也得公子答應才能作數。”

李嶷笑道:“你這個小騙子,又想誑我?說吧,你身上到底有多少那種竹筒,藏著多少毒針?”

她隻是微微一笑,反問道:“怎麼,怕瞭?那你別救我上去好瞭,你走吧,讓我一個人死在這兒,我們公子得知我的死訊,一定也會震怒,替我報仇。隻是那時候,你可半粒軍糧也落不著。”

他似是微一思量,爽快地道:“既然如此,行!我下來陪你。”言畢,竟然拎著烤兔腿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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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遊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