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死之交

長街馬蹄聲疾,一陣風的卷過去,鳳知微正要上轎,轉頭看瞭看,笑道:“咦,好像是向著我府裡那方向去的,看禦林軍那殺氣騰騰樣子,不知道誰傢又要倒黴瞭。”

二皇子幹笑一聲,目光閃動,兩人各自上瞭轎往朝中去,一路上氣氛卻有些怪異,一大早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的兵丁就在街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往日早早開業的茶樓,此時應該已經坐滿瞭士子,今天雖然照常開業,裡面坐的卻是很多目中精光閃爍的精悍漢子,看似悠閑的喝茶,其實卻將每個進來的人仔細打量著。

鳳知微放下轎簾,嘴角掠過一絲森然的笑意。

一路到瞭承陽門前,也是站瞭一列的禦林軍,官員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聽說昨晚禮部失竊!”

“不是失竊!是春闈試題出瞭事!”

“我怎麼聽九城兵馬司說,沒損失?”

“原先是說沒損失,就是一個員外郎被麻袋裝瞭扔在禮部地窖裡,後來禮部一位侍郎不放心,又去看瞭一遍暗庫,覺得不對勁,正要稟告上司,帝京府卻查獲瞭一個小販,這人黎明時分和幾個士子相約於城南僻角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幹什麼,拿來一問,竟然在賣春闈試題!”

“啊!”

“假的吧!”

“帝京府也以為一定是假的,但歷來涉及春秋闈試題這樣的事,一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按照慣例須得立即上報內閣,昨夜是吳大學士當值,當即報給陛下,題目拿來一看,陛下當場就砸瞭茶盞!”

一片倒抽氣聲,抽得卻很有些歡快——世人對於他人災禍,一向都是既有事不關己的慶幸,又有幸災樂禍的竊喜的。

尤其當那個人,飛黃騰達鋒芒畢露得早已惹人嫉恨的時候。

鳳知微在轎中聽著,心想帝京的官兒果然厲害,這消息靈通的速度真是令人發指,自己這個禮部主官若不是有人先通瞭風,此時可真就是閉門傢中坐,禍從天上來。

她在轎中深刻反省瞭一下自己對於帝京官場還是過於低估,信息網準備不足的缺陷,然後掀簾,下轎。

她是坐二皇子府的轎子過來的,這轎簾一掀,剛才還菜市場一般的官兒們,唧一下全部成瞭鋸嘴葫蘆。

一片詭異的寂靜裡,鳳知微渾然不覺笑吟吟打招呼:“各位大人好……啊!”

“鏗!”

兩柄精光雪亮的長刀在她面前一架,刀光映射出禦林軍向來鐵青僵硬的面孔,語氣比刀光更冷,“魏尚書,陛下有旨,請您去刑部一趟。”

去刑部一趟,說得客氣,但是對於天盛朝野來說,這是最可怕的一句話,當朝大員,連聖面都不能見,當庭自辯的機會都不給,便直接下瞭刑部大獄,那隻能是掉腦袋的重罪。

官兒們幸災樂禍中有瞭幾分震驚,原以為以魏知之赫赫大功聖眷恩隆,陛下好歹要給他一個禦前折辯的機會,說不定憑那人巧舌如簧,雖說泄漏考題難辭其咎,但好歹也有翻身的機會,如今竟然直接下瞭刑部,陛下對於此事,當真是天顏震怒!

大學士姚英皺眉站在一側,對胡聖山使瞭個眼色,姚大學士自從兒子被魏知救過一命,對這小子的觀感倒好上許多,這是在問老胡,要不要再和陛下說說?

幹巴老頭胡聖山卻緩緩搖瞭搖頭——陛下是涼薄之主,此時誰去勸諫誰倒黴,倒不如冷一冷再說。

老頭子私心裡還有個打算,魏知入仕以來太過一帆風順,對年輕人不是好事,不如趁機也讓他吃點苦頭,將來王爺在他最危急時刻雪中送炭,說不定還是拉攏他的機會。

一眾人各自打著算盤,心思湧動,鴉雀無聲。

那邊鳳知微緩緩抬眼,看著面前寒光湧動的刀鋒。

她永遠雲遮霧罩的眼神,此刻卻突然精芒一閃,亮如閃電,刺得正森然看著她的幾個禦林軍護衛目光一跳,對望一眼,將刀往下壓瞭壓,語氣卻和緩瞭一點:“魏大人,請。”

眾人屏息看著,猜測著這從未受過挫折,禮部尚書板凳還沒坐熱的少年一品大員會怎麼動作?闖殿?訴冤?哭求?傷心帝王薄涼?讓他那舉世無雙的護衛直接動手?

然而,等著看好戲的官兒們失望瞭。

誰也沒想到,長刀相架之下,鳳知微抬眼看瞭看殿上一眼,突然退後一步,跪下,對著金殿之上龍座方向,拜瞭三拜。

她伏在地下,將官帽取下,端端正正放在一邊,肅然道:“剛才臣在轎中隱約聽聞禮部昨夜之事,臣忝為禮部主官,竟然對如此大事全然無知,這便是臣的罪,臣願領受萬死之罪,千錯萬錯,錯在臣一身,隻是陛下春秋已高,若因此逆火上湧傷及龍體,臣百死莫贖,但求陛下暫攝怒氣,珍重龍體,那便是臣和萬民之福瞭。”

四面默然無聲,官兒們凝神聽著她娓娓而言,一瞬間都在心中暗叫:佩服!

幾個大學士對望一眼,眼神凜然。

當朝一品,忽遭遇臨頭大禍,宮門前當著百官被禦林軍攔下,當即解入刑部大牢,突如其來而又不留絲毫情面,驟然從天上落入地下,換成他人誰受得瞭?以往那些人,當場癱軟有之,小便失禁有之,涕淚橫流有之,最好的,不過抖著手咬著牙不失顏面硬撐著離開罷瞭。

誰還能像這少年一樣,無故加之而不怒,驟然臨之而不驚,短短一段話,堂皇光明,既辯白瞭自己對此事完全無辜,又諄諄切切毫無怨言的表示瞭對陛下的關懷,自己身陷囹圄,還在擔憂陛下莫要氣傷——陛下年事已高,老年人是最在意這些的,再大的火,聽著這一場娓娓又深情,不為自己開脫卻又巧妙表白心跡的進言,隻怕也要被澆滅一些。

這種沉穩和定力,智慧無雙的應變,便是浮沉宦海幾十年,幾起幾落的大學士們都未必能做到。

魏知少年得志,從未受過任何挫折,最該意氣風發鋒芒逼人,是哪裡學來的這天生城府和驚人的自控力?

“魏大人有心瞭。”胡聖山當先道,“你的話,我等定當轉告陛下。”

“那便多謝瞭。”鳳知微一笑,轉頭對顧南衣道:“你別跟去瞭。”

“不行。”禦林軍前來押解的頭領道,“昨夜闖入禮部的人中,有一人武功高強,擅長點穴,這等高深武功,顧大人據說也是會的,所以也請一並去刑部說清楚。”

鳳知微也沒說什麼,隻歉然對顧南衣一笑,“是我不好,連累瞭你。”

顧少爺淡定的解下劍,交給禦林軍那位隊長,回身對跟來的小廝道,“去拿大氅來,你傢主子腰不好,睡覺用。”

小廝抖著腿應瞭,官兒們面面相覷——敢情這位以為是去度假的?

“告訴小姐,他爹度假,兩次陪睡欠著。”

“……”

官兒們咬著嘴,想笑不敢笑——還真度假瞭。

有些思想不純潔的卻在推敲那句話——難道如果這爹不度假,就要陪女兒睡覺?陪?女兒?睡?

啊啊啊啊啊……傷風敗俗啊……

“中午送乳鴿湯,晚上素點。”顧少爺依舊淡定的在安排假期食譜,“她晚上吃葷多瞭會睡不好。”

官兒們開始吸鼻子……啊啊啊啊這對斷袖多麼的情深意重啊……

一座金頂綠呢王轎悠悠的抬瞭來,轎中人正要掀簾下轎,聽見這一句,手頓住瞭。

那邊鳳知微似也想起瞭什麼,關照道:“昨晚東西燒瞭不少,重新買被褥來送進去,要江淮出產的那種羽雲絲綿,品質最好一團雲似的那種。”

官兒們眼冒綠是——啊啊啊啊一團雲啊,啊啊啊啊在牢裡也要被翻紅浪啊。

“再帶……八斤小胡桃。”

“魏大人。”禦林軍那位隊長早已聽呆瞭,此時反應過來趕緊攔,“別的也罷瞭,胡桃不可以,聽說顧大人武功極高,善使胡桃飛鏢。”

“把殼剝瞭,隻送桃仁進來。”鳳知微立即吩咐,轉頭很溫和的對禦林軍隊長道,“桃仁太輕,當不瞭飛鏢,放心。”

“……”

兩個去“度假”的人安排完,施施然跟著禦林軍向外走,顧忌著魏知身份,沒有五花大綁穿枷戴銬,卻足足動用瞭一千人押送。

路邊停著一座王轎,轎子半掩簾,掀簾的手修長潔白,簾後人目光變幻如深海。

鳳知微對轎中人笑笑,躬躬身:“王爺。”

“魏大人好自珍重。”寧弈看著她,緩緩道,“刑部彭尚書,是你們禮部出身,最是剛正不阿的君子,你放心,至於你的案子,現在諸事不明,倒也不必憂心,稍後陛下自有旨意,三法司和我們幾兄弟,難免都要過問的。”

鳳知微目光一閃,又是一躬,道:“多謝王爺關愛。”

寧弈這話裡透露瞭很多信息,他說彭尚書“剛正不阿”,便暗示瞭此人有可能因為太“嫉惡如仇”,會對鳳知微下手,他說三法司和幾兄弟都要過問,便是說這是重案,他會想辦法三法司會審,以免刑部一傢做手腳,但陛下對他這個三法司主管皇子也沒有全部放心,二皇子七皇子都可能會參與進來,而現在的三法司因為年前天盛帝的一番更動,已經不會是寧弈親信,所以要她自己小心。

兩人目光一觸,鳳知微突然輕輕一笑。

她這一笑不如平時疏遠淡漠,霧裡看花一般的似近實遠,反而溫存柔和,眼波如水,帶幾分淡淡欣慰和欣喜,寧弈看得心中一顫,恍惚間想起這樣的眼神睽違已久,上次看見似乎還是在一年多之前的南海,那是她重病臥床,自己親伺湯藥,每次喂完藥給她擦嘴,她便這麼輕輕一笑。

那一笑,笑軟瞭夕陽笑漾瞭星月,笑得人心也騰進瞭浮雲裡,蕩漾包裹著,便是夜瞭夢瞭,也是甜美的。

到得後來,那笑便成瞭回憶,長夜風涼裡一遍遍回想,想到最後竟然開始懷疑,那笑是不是從未真的存在過,隻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如今,終於重見。

雖然那一笑在重重圍困間,短暫如剎那星火,他唇角卻忍不住微微一彎,輕輕放下轎簾,在黑暗裡,微微笑起。

鳳知微和顧南衣分別進瞭刑部特制的鐵馬車,向刑部駛去,一千侍衛一路押解,馬車隻留瞭一條縫隙透氣,走到一半的時候,鳳知微聽見頭頂上有輕微的奪奪三聲。

她伸指在鐵皮馬車頂扣瞭扣,做瞭回應,頭頂上有風聲掠過。

宗宸帶瞭人在一路保護她,但是刑部大牢一時卻進不去,宗宸詢問是否現在想辦法從侍衛中混進去,鳳知微表示拒絕。

過瞭會兒又傳來鳥鳴,車子又走瞭一截,在拐過一個彎的時候,突然一歪。

禦林軍們急忙將兩輛車先護得緊緊,然後才聚攏來看到底怎麼回事,發現馬車側輪一個鐵榫子有點松動,急忙用刀將之敲緊。

一群人撅著屁股看馬車底,就沒註意到頭頂有人如落葉般,借著路邊大樹的枝條悠悠墜下,彈簧般一起一落,兩個小瓶已經從車頂縫隙裡落瞭下去。

鳳知微將小瓶藏在袖中。

馬車很快便到瞭刑部,沒有下車,直接向內走,再向下,聽這聲音,竟然進的是刑部設在地下的最重的死牢。

鳳知微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按說以她這種身份,和刑部尚書也是平級,往常的說法都是——請來喝茶,雖然不是真喝茶,但是給間獨屋,用具齊全都是應該的,頂多就是不得自由,開審瞭,客客氣氣請出來,誰也不會給臉子看

都是大員,身後勢力盤根錯節,誰知道會不會哪天東山再起三十年後算總賬?誰知道會不會還有什麼強橫勢力撐腰?哪怕就是馬上上刑場,也好吃好喝送你最後一程,這是三法司京官混跡官場的例行之道。

但是到瞭自己,就例外瞭。

魏知是個獨夫,四面不靠,卻又聲勢驚人,說到底仗恃著天盛帝的愛重,一旦天盛帝露出絲毫不待見的端倪,當然是墻倒眾人推。

天盛帝未必下旨為難自己,但是官場上陰逢陽違的事太多,隻要有心人多拖上幾日,落到刑部還不是任人魚肉?

何況這位刑部尚書,不正就是前任禮部尚書?自己回來得太巧,誤瞭他的事,這位隻怕也遷怒上瞭她。

一路向下,馬車終於停住,鳳知微下車時,禦林軍侍衛在門口等著,客氣卻冷漠的道:“大人,刑部規矩,您擔待點。”說著將手中一個黑佈條晃瞭晃。

鳳知微毫無意見的任他蒙上自己眼睛,越走越下,帶入一間牢房裡,突然頓住腳步,道:“顧兄關在哪裡。”

“大人,您該知道規矩,同案犯必須分開關押。”一人硬梆梆的答。

“什麼同案犯?”鳳知微突然一反一路上的好說話,冷笑道,“三法司尚未開審,我還未奪職,陛下還未下旨定我的罪,哪來的案?哪來的犯?”

四面沉默瞭一陣,隱約似乎有什麼響動,隨即還是剛才那聲音,略微和緩瞭些,道:“下官失言,大人見諒,但是顧大人武功高強,陛下親自關照過不得和您同牢關柙,請不要為難我們。”

“那行。”鳳知微道,“關在我對面,我要隨時能看見他。”

顧南衣突然道:“不答應,立即殺。”

那人驚瞭一驚,看看顧南衣神情,便知道這種人是不會撒謊或讓步的,似乎有點猶疑的轉過頭去請示什麼,半晌答道:“那麼便得請顧大人戴上重鐐,否則此事下官們萬難應承。”

鳳知微一皺眉,她擔心獄卒在鐐銬上下機關傷害顧南衣,正想說算瞭,顧南衣卻立刻道,“拿來。”

過瞭陣子有幾個獄卒過來,身後鐐銬拖地聲響,聽那呼呼喘氣聲音,便知道這是刑部最重的玄鐵銬,千年玄鐵,幾個人抬都抬不動,這種鐐銬一旦上身,等閑人一夜就會被累死,高手也必將任人宰割。

鳳知微可不願顧南衣被這群小人揉捏,當即道:“罷瞭,隨便關顧大人在哪裡。”

她想著隻要不上這銬,以顧南衣武功,在不在自己視線范圍內應當都不至於被人所害。

顧南衣卻立即道:“不,對面。”

隨即鳳知微手一暖,顧南衣已經握住瞭她,天知道這麼多人,他又圍著黑佈,怎麼這麼準確的就找到瞭她的手,顧南衣緊緊攥著她手指,用瞭點力氣,熱力透膚而來,鳳知微聽見一線低低的聲音,逼入自己耳中。

“上次我沒能在,這次我要陪你。”

鳳知微怔瞭怔,隨即明白他是指浦城暗牢裡自己被審問的那次,那次不在她身邊,想必讓他深恨並自責,如今聽著他這語氣,竟有點慶幸歡喜的樣子。

歡喜這次她有危險他在,可以陪她一起坐牢。

鳳知微抿瞭抿嘴,心裡透出微微的溫軟,也將他溫暖的手指捏瞭捏,悄悄道:“要小心——”

顧南衣沒有回答,放開瞭她的手,黑佈下唇角微微彎起。

鳳知微聽著那鐐銬沉重的聲響,有些心驚,顧南衣卻始終一言不發,押解他們過來的禦林軍小隊長隨即將鳳知微解開佈帶,推入牢中,一重重鎖鏈繞上精鐵牢門,看那樣子恨不得把所有鐵柵欄都纏上門鎖。

鳳知微睜開眼,先看看對面的顧南衣,光線差,四面黑黝黝一片,隱約看見這人重銬從頸項垂下,束住手,長長的鎖鏈足有乎臂粗,卻仍舊筆直的坐著,面對著她,目光一眨不眨,似乎隻要沒人打擾,他可以這麼一輩子守下去。

戴著那重鐐再筆直坐著是很累的,鳳知微知道是顧南衣怕她擔心,趕忙道:“顧兄,坐那麼直擋著我的光瞭,你趴下去一點。”

她知道勸他不要那樣沒用,隻有這樣說顧南衣才會聽話,他一向以她利益為至高重要,從不打折扣。

果然顧南衣眨眨眼睛,有點疑惑的四面望望,一面想著哪來的光怎麼就擋住她瞭,一面乖乖的趴瞭下去。

鳳知微笑嘻嘻的看著,心想我傢小呆真乖。

突然看見顧南衣爬起來,將手下鐐銬的長長鎖鏈掛在瞭牢正面的鐵柵欄上,這樣就有一點份量由精鐵牢欄給他承擔瞭,這也必得是他才能做到這個動作,別人掛上這一身,早動彈不得。

鳳知微微微一笑,心想我傢小呆真聰明,便聽對面顧南衣道:“你看,不累瞭。”

鳳知微“嗯”瞭一聲,柔聲道:“是,不累瞭,我放心。”

顧南衣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鳳知微看著那掛在牢欄上老是要掉,還得顧南衣偷偷用手托著的鎖鏈,心想你這樣哪裡是不累?隻怕更累,玄鐵的重量都在頸上和手上,那鎖鏈分去的重量有限,你還得怕這鏈子掉落,不敢閉眼不敢休息動不動頂著渾身重量去托鏈子。

還不是因為怕自己擔心?

鳳知微閉上眼,輕輕的嘆息一聲,覺得那漸漸走出自己天地的少年,進步得讓她欣喜,卻也心酸。

以前他何曾會想過這麼多?何曾會為瞭誰去掩飾偽裝什麼?他無所顧忌隻做自己,在一尺三寸地裡闊步前行,天地之間,大自在。

如今的他,破瞭自己的天地,從十幾年的混沌裡強硬走出,所有的出蛹成蝶,都需要血肉模糊的掙紮蛻變,鳳知微不相信他從未茫然和痛苦,然而那少年,不言,不訴,在她身側默默的,逼著自己用現實的刀,一刀刀生生削裂那層隔膜瞭他的天地。

她不相信落刀不帶血,然而那血隻流在瞭他一個人的心底。

對面那鐐銬沉沉,仿若壓在她心上——她知道對於他這樣的人,對所有禁錮比常人更敏感更難接受,但是她什麼都不能說出口——他為她所承受的所有,哪樣不是常人看來簡單,對他卻登天之難?

別人給她的心意,是一份心意,別人做出的犧牲,是一份犧牲,隻有顧南衣給出的,無可估量多少倍。

鳳知微收回眼光,不敢讓自己的目光再逗留下去,她怕自己眼神裡流露瞭太多憐惜,讓那人敏感自責,顧南衣,已經不是當年完全漠然的他瞭。

她回頭打量自己的牢房,便看見腐臭的稻草滿地的老鼠,遠處油燈昏慘慘,近處刑具寒森森,不由嘆瞭口氣,喃喃道:“天下的牢房,都是這麼沒特色。”

“我們刑部還有水牢,也就放瞭些水蛭和水蛇。”有人冷笑道,“或者魏大人願意去嘗嘗滋味?”

那人站在階梯上,高顴骨,顴骨上一個碩大的鮮活的黑痣,痣上生著黑毛,在油燈光芒映照下痣色變幻,他一臉陰狠冷笑,身後靠近門口處,還有一個影子,站在入口處,臉在外面,隻看得見藍色寶相花的袍角和黑色官靴。

鳳知微輕描淡寫瞄瞭那黑痣人一眼,她知道刑部大牢裡有些品級很低的獄官,長年呆在陰暗地下面對各式人間罪惡,漸漸養出陰戾狠毒心性,以前就聽說過一個叫桂見周的獄官,人稱“鬼見愁”來著,什麼樣的江洋大盜四海好漢,到瞭他手裡必然折騰成一團爛泥,要招啥就招啥,隻留一口氣上刑場,是刑部的鎮部之寶,想來便是這位瞭。

很好脾氣的沖那鎮部之寶一笑,鳳知微道:“這位是桂大人?你們刑部的水牢,我這把身子骨隻怕經不起,還是免瞭吧。”

“你想免,就免?”桂見周森然一笑。

“我想免,自然免。”鳳知微淡淡道,“我不用你大刑侍候,你問什麼,我招什麼,大刑是給嘴硬的人準備的,我骨頭軟,嘴更軟,不勞你費心。”說著自己理理稻草,找出幹凈點的鋪好,舒舒服服躺瞭下去。

“你——”桂見周見慣到瞭大牢或破口大罵或哀求求生的,就沒見過這麼直接懶散的,一口氣噎在那裡,正思索著哪件刑具沒傷痕卻能痛死人,比較適合這位,身後隱在暗影裡的人,低低的說瞭幾句。

桂見周半轉身,恭敬的聽瞭,隨即陰陰的笑一聲,招呼瞭兩個獄卒下來,坐到瞭牢房前的桌子上,敲著禿毛筆道:“魏大人看來是痛快人,按說下官也沒資格審你,隻是咱們刑部的規矩,進來不管是誰,必得要過一次堂,也好叫犯人明白自己的罪行,上瞭刑部大堂不至於胡言亂語,如今說不得,就請魏大人談談瞭。”

“哦?”鳳知微微笑,“談什麼呢?”

“也沒什麼。”桂見周狡黠一笑,“無罪不入牢,入瞭牢最好老實認罪,這是你的罪狀,魏大人還是極早畫押吧。”

一張罪供遞瞭進來,不用鳳知微開口,罪狀寫得清清楚楚,還是用的她的口氣,說如何收受賄賂,答應出賣考題,如何在昨夜借宴春酒樓飲宴之機,將兩位侍郎的鑰匙都弄到手,又如何指使顧南衣趁夜入禮部,擄走禮部值夜官員扔入地窖,然後潛入暗庫密櫃,偷抄考題,將考題交給某某,某某為瞭生利,又將考題謄抄數份,意圖賣給幾位富傢士子,被帝京府當場抓獲雲雲。

該供狀條理清楚,供詞嚴密,其中曲折情節,比鳳知微這個“當事人”知道得還詳細。

到瞭此時,鳳知微還不知道對方怎麼設計對付她,就是她笨瞭,對方知道她昨夜在宴春喝酒,特意以各種理由將六部官員都派瞭去,一方面是將來多點人證,另一方面,禮部兩個侍郎出現在那裡便很自然,而昨夜很多人來向鳳知微敬酒,那樣熱鬧的場合,兩位侍郎說自己的鑰匙無意中被誰誰誰給拓印瞭,也是有可能的,然後對方找瞭高手,模仿瞭顧南衣的出手風格,故意擄瞭禮部員外郎,亂轉一圈扔到禮部地窖,故意給他聽出動靜留他活命,然後用鑰匙開鎖進門抄試題傳出去,再出來鎖上門,看起來暗庫未動,試題卻已失竊,什麼人最有可能在沒有撬鎖痕跡下不動聲色盜題?什麼人最瞭解禮部的內部設置和諸般警衛?自然是監守自盜的禮部尚書大人。

至於沒有鳳知微的那把鑰匙,對方是怎麼能開瞭三道鎖的——天盛帝那裡可還有一把呢,別人接近不瞭,有些人卻是可以的。

鳳知微一目十行看完罪狀,笑瞇瞇點點頭,道:“佩服,佩服。”

“下官也很佩服大人。”桂見周指指末尾道,“如果沒什麼錯謬,還是請大人早點認瞭的好,也好免瞭些皮肉之苦,不然按照規矩,少不得要用點手段,幫大人想想清楚。”

兩個獄卒遞上印泥,就等鳳知微捺印。

“有錯。”鳳知微彈彈罪狀,肅然答。

不出所料的陰陰一笑,桂見周臉上的黑痣一陣興奮的抖動,“哦?”

他心知鳳知微必然不認,不認最好——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鳳知微憤然將案卷一擲,怒不可遏,“什麼賣試題?什麼貪賄賂?不是我說你們,你們太善良瞭!你們的偵緝機構太膿包瞭!你們太瞧不起我雄心勃勃的魏知瞭,這明明是一起居心叵測、用心險惡、寓意深遠、志在毀滅天盛王朝的賣國大案!”

“啊?”桂見周的嘴巴張開,嘶嘶漏風,話都扯不圓瞭。

臺階上那個藍色寶相花袍角,不安的動瞭動,似乎也被某人驚世駭俗的“自首”給震著瞭。

鳳知微看也不看這些傻成泥塑木雕的人們一眼,指著案卷滔滔不絕,“大致是合理的,情節是穩妥的,人物是安排得當的,動機是差得遠的!”

她站起身,揮舞著案卷,一把拍在牢柵欄上,“將軍難免陣上亡,我既接瞭那事,便知道有犧牲的那一日,大業欲成,何懼犧牲?如今既已進瞭刑部,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們,我本就是大越暗探,直屬大越安王殿下千機衛第三分隊第四小隊小隊長,代號‘越爬越高’,我當初所謂被俘蒲城千辛萬苦逃回都是苦肉計,目的就是取信你天盛皇帝,竊取重臣大位,然後攪亂你天盛三年一度的國傢掄才大典,以試題被泄案煽動學潮,沖擊天盛各級衙門,串聯反動,擾亂你國治安民生,待你皇焦頭爛額以京軍鎮壓之際,再聯合天盛邊軍將領,對方以清君側為名直下帝京,我大越出兵百萬北疆以為呼應……到時大業可成,天下盡在我安王殿下之手!”

鳳知微握拳,含淚,北望,無比扼腕一拳砸在牢門,“惜乎功虧一簣,大業難成,殿下,魏知一腔丹心化碧血,但望你得知!”

不好意思,晉殿下,再借你一用……

遠在大越的晉思羽,突然打瞭一連串噴嚏……

“就是這樣。”鳳知微將案卷啪的甩在桂見周臉上,唰一下從剛才無比激昂的情緒中平靜下來,拍拍手,輕描淡寫的道,“趕緊記錄吧。”

“……”

桂見周直接就被鳳知微一番話給砸暈瞭,見過百般抵賴的,沒見過自尋死路的,好好的泄漏試題案竟被這人三言兩語七繞八繞,繞成瞭意圖撬動皇朝根基的大逆間諜案,這這這這這個魏知,到底是要幹嘛?

他這微末小吏不懂,有些官場老油子卻懂瞭。

藍色寶相花袍角,一直沉在陰影裡的,正是原禮部尚書,現在的新任刑部尚書彭沛,他原先也被鳳知微這番話給震得懵然,心中砰砰一陣直跳,直覺的歡喜,然而思考瞭一陣終於反應瞭過來——魏知這是以進為退,故意要把事情鬧大,鬧到他這刑部無法處理,隻能將案卷上遞!

一旦上升到賣國間諜案,以他的身份和案情的嚴重性,三法司都不夠資格主審,更別說刑部,這是必須天盛帝自己親審的!

到時候他刑部連一夜都別想讓魏知多留,立刻便得黃綾裹枷送進宮!

魏知怕自己在這刑部大牢被殺人如草不聞聲,幹脆釜底抽薪,生生將試題泄露案翻成賣國謀逆案,逼到所有人對他的案子都無權幹涉,他自然便能保住自己,等到到瞭天盛帝面前,以他如簧之舌,隻怕輕輕巧巧,便能翻過案來!

此人心機智慧,應變籌謀,當真令人駭然,無雙國士,名不虛傳!

彭沛心中泛起凜然之意,凜然之後又是一陣憤怒——不是這小子橫空出世,明明死瞭的人,突然從大越回來,又堅持原地升職禮部尚書,他現在何至於被逼到下這狠手?

春闈在即,各方的條子早已塞過,他為瞭既維護本主,又不傷各方勢力,還不被陛下看出來,其中安排可謂煞費苦心,禮部上上下下,早上一年就開始下功夫,其間心血和牽扯,難以盡述,如今這小子突然回歸,一切便都付諸流水!

這還罷瞭,其間卻還有件事,牽扯太深,逼得他和他的主子,不得不冒險對付這出名難對付,聖眷最隆的魏知。

原先他也是魏知上司,隻是魏知供職本部時間其實並不多,一任侍郎便出使南海,南海回來便失蹤,突然又跑去瞭戰場,再回來便打亂瞭他的計劃,他以前幾乎沒和魏知朝夕共事,聽說厲害,卻也不認為十八歲少年能厲害到哪去,左右不過運氣好,不想今日這一番,才見瞭真顏色!

彭沛咬著牙,腮幫肌肉扭曲,事情到瞭這一步,已經得罪到底,再瞻前顧後不是丈夫所為!

狠狠心,他下來一步,召出桂見周,在他耳邊低低說瞭幾句。

桂見周愣瞭愣,隨即眼底綻放興奮的光芒,快步下來,厲聲道:“胡言亂語,一派厥詞!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卻不知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來人——萬蛇桶搬上來!”

鳳知微負手冷然不語,半晌緩緩道:“彭沛——你想清楚瞭。”

她不看桂見周,卻直指彭沛,彭沛在上面再也隱不住,探頭下來,冷冷道:“還是魏大人自己想清楚吧!本官不過照章辦事而已。”

“你照的是哪門子的章?辦的是誰交代的事?”鳳知微森然一笑,“你要拿我,我被拿瞭,你關我,我進牢瞭,你要我交代,我交代瞭,交代得比你更清楚更詳盡,你還有什麼理由,來對我動刑?”

“你那叫什麼交代?”彭沛反唇相譏,“胡言亂語!”

“是不是胡言亂語,你無權評判!”鳳知微冷笑,“陛下說是,才是!”

“陛下……”彭沛陰惻惻一笑,“你想見是嗎?行,過瞭這萬蛇,再見吧。”

“這些小乖乖。”桂見周在旁嘻嘻一笑,大黑痣鮮活躍動,“等下都放在你的褲襠裡,兩邊褲腳縛緊,底下用火一烤,蛇們怕熱,在你褲子裡橫沖直撞……嘻嘻,滋味甚好!”

兩個衙役般過一個桶來,裡面足足幾十條蛇,又有人搬瞭火爐來,幾個全副武裝的衛士站到牢側,上頭人影閃動,不知道有多少人。

彭沛負手冷笑。

魏知上過戰場,身邊又有顧南衣那樣的護衛,想必多少會點武功,他不怕魏知會武功,沒給他任何禁制,就是為瞭讓他動手的。

隻要他在牢中動手,傷瞭任何一個衙役,他便立即可以入他以罪,什麼賣國謀逆先放一邊,殺人罪就可以要他命!

如今逼他到這等地步,年輕氣盛的魏知,怎麼可能任人魚肉?

牢門打開,兩個重甲衛士上前來,按住鳳知微臂膀,一旁衙役抬著的蛇桶群蛇攢動,滑膩膩的身軀在燈下發出陰慘慘的光,滲出青色粘液,令人見之欲嘔。

這東西看一看都覺得是噩夢,若要放進身體裡令萬蛇噬咬……

鳳知微臉色似乎白瞭白。

桂見周興奮的鼻翼翕張,這還是他第一次對一品大員動刑,熱愛鮮血和慘叫的變態獄官,全身血液此刻都沸騰欲舞。

“鏗!”

“哎喲!”

驀然一聲慘叫,一個衙役抱著手跳瞭開來,險些將抬著的蛇桶打翻。

他嗷嗷的叫著,舉著手,油燈照射下,那手指軟軟垂下,也跟蛇似的。顯見已經斷瞭。

地下有塊小石頭,沾著些血跡。

彭沛霍然回身,指著對面已經起身的顧南衣,大吼,“穿瞭他琵琶骨!”

“是!”

衙役們抓著巨大的穿骨彎鉤過去,鉤尖寒芒爍爍,這東西一旦穿過琵琶骨,絕世高手也成廢人。

顧南衣自牢後緩緩站起,一身重鐐發出沉重玎玲聲響,那些重鐵的暗光在黑暗深處,如無數雙森然的眼睛,凜然盯著對方。

鳳知微皺瞭眉,眼神裡掠過森然之色。

彭沛竟然膽大如此!

彭沛眼底露出得意之色——鳳知微也許能忍,這個護衛卻一定不能忍,他一定會動手,他動手,也一樣!

深深吸一口氣,鳳知微眼神裡掠過決然之色,抬起手指——

“穿你個頭!”

聲到人到,上頭入口騰騰的竄下一道黑旋風,一對雙刀舞得雪亮,雪花般翻滾著下來,二話不說當頭一刀,對著那拿穿骨鉤的衙役就砍!

刀光殺氣騰騰,毫無猶豫,那衙役一抬頭便見刀光已到頭頂,心膽俱裂之下撒手就跑,沉重的鉤子掉下來砸扁瞭另一個的腳趾,嗷嗷的跳腳。

那人唰的一聲收刀而立,長眉下眸色鳥亮,暗色中一身黑衣竟也鮮明,凜然站在顧南衣牢門口,大聲道:“光天化日,濫用私刑,彭沛你無恥!”

華瓊。

雙刀黑寡婦最先趕到瞭。

“你是誰!竟然擅闖刑部大牢!”桂見周大步過去,手中鎖鏈一揮,“滾出去!”

華瓊看著他,目光在牢中鳳知微身上掠過,再看看那些蛇和火爐,眼神裡怒色一閃。

她上下打量瞭一下桂見周,見他一身獄官裝扮,頓時知道瞭他的身份,忽然將雙刀一收,笑道:“是獄官大人?我不是擅闖大牢,我是前來探望好友而已。”

“不是擅闖,那就放下刀退回去——”桂見周見她顏色和緩,放心走近她身邊,正要呵斥她滾出去,喝聲未落,華瓊突然一把拽住他,唰一下拽到自己身前,將自己的雙刀往他手中一遞,桂見周下意識抓住,還沒反應過來,華瓊抓著他握刀的手,突然往自己臂上一抹!

鮮血濺出!

桂見周噴瞭一臉血,震驚得呆在瞭那裡,四面人全部張大嘴,不明白華瓊抓瞭桂見周去傷自己是為什麼,華瓊已經一聲大喝:

“大膽!你一個六品獄官,竟敢無故襲殺四品有功參將!”

喝聲裡她一把勒住呆如木雞的桂見周,橫脖子刀光一抹!

血花噴射!

比剛才那血更多更急,噴泉狀飛起半人高,再撲簌簌落下,滿地裡下瞭一陣血雨。

血雨裡所有人面無人色,彭沛蹬蹬蹬後退幾步,扶著墻才沒軟倒下來,袍子下端,卻似乎隱隱濕瞭。

血雨裡華瓊滿不在乎一抹臉,把好端端一張清秀的臉抹得更加猙獰可怖,手一攤,桂見周至死充滿驚駭的屍體麻袋一般跌落在地,發出一聲空洞瘆人的回響。

“諸位都看見瞭。”華瓊格格一笑,一攤手,“這刑部獄官喪心病狂,上刑成癮,竟然對我這前來探望好友的無辜人士驟然動手,在下無奈之下,為自衛誤殺此人,實在抱歉,抱歉。”

她滿面桂見周的鮮血,腳下踩著桂見周的屍體,臂上鮮血涔涔面不改色,在昏慘慘油燈下,惡鬼一般的說著抱歉,別說那些衙役瞭,就是專門看守重牢,見慣鮮血和生死的幾個獄官,也給震得兩股戰戰,牙齒發響。

華瓊轉頭,對彭沛一笑。

文官出身的彭沛,兩眼一翻,嚇昏瞭……

“彭大人怎麼暈瞭?我的傷沒事的。”華瓊笑嘻嘻的站那裡,指揮衙役,“來,把那蛇還有那火爐給我搬出來,看著便惡心的。”

現在看起來最惡心的其實是她自己,但是誰還敢再多說一句?殺人沒什麼,但是這種手段太狠太震懾,滿牢衙役都被震住,主官又暈倒,沒人發號施令,生怕不聽令,這位出名的女勇將一把把人拽過來,再給自己一刀然後“自衛殺人”,她流一杯血,別人要流一腦腔。

蛇桶搬出來,火爐搬出來,華瓊抓起地上案卷看看,輕蔑的笑一笑,順手扔在瞭火爐裡。

隨即她大聲道:“我被你們的獄官刺傷,叫人來給我看傷!”

“華將軍……”聞訊而來的一位刑部侍郎,急急奔過來,先看瞭一眼死不瞑目的桂見周,臉色變瞭變,忍瞭忍道:“將軍既然要看傷,還是隨本官先上去吧。”

“哎喲我不行,我頭暈。”華瓊立即一伸手,扶住牢門,“搖搖欲墜”,“我走不動瞭,就在這吧。”

她剛才還悍然殺人,中氣十足指揮衙役撤出刑具,嗓門大精神足,這一眨眼,弱柳扶風瞭。

刑部侍郎瞪著眼睛,不知道怎麼辦好瞭,華瓊不是目前待罪的魏知,這位華將軍是白頭崖大戰的功臣,天朝目前最炙手可熱的唯一女將,聽說馬上也要派去南疆鎮守一方,據說夫傢也是富可敵國的南海燕氏,這樣的人物不可輕易得罪,何況看她行事之狠,真要惹急瞭,什麼做不出?

“我頭暈。”華瓊背靠著鳳知微的牢門,面對著顧南衣的牢,一把拖過衙役們喝酒吃飯的兩個方桌,自己從休息室裡找瞭被褥,鋪鋪墊墊,旁若無人的爬上去。

大聲宣告:

“我被你刑部的人刺傷,頭暈,走不動,從現在開始,在你這裡養傷。”

她舒舒服服躺下去,睡在兩牢之間。

滿大牢的人目瞪口呆。

華瓊閉眼躺著,不管臂上鮮血流淌,她的手,從身後緩緩伸過去,觸到身後牢門鐵柵欄鳳知微伸出的手。

緊緊一握。

黑暗裡,生死相交的女子,眼底閃出晶亮的光。

《凰權(天盛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