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情纏

她手指剛剛觸及信封,就隔窗看見錢彥匆匆過來,手中似乎舉著薄薄的紙片一半的東西,影子映在墻壁上一揮。

她怔瞭怔,對面的王棠手指突然一彈,彈在信封邊角。

一股淡淡的煙氣氤氳開來,鳳知微眼簾立即垂瞭下去,身子向椅子一仰,看來便如睡著瞭,王棠冷笑一聲,站起身,開門出去,正在門口堵住錢彥,道:“魏侯困倦,不要進去吵擾瞭,有什麼我替你轉交。”

“好。”錢彥不疑有它,將手中信箋遞過,笑道,“楚王殿下的來函。”

王棠接瞭,看著錢彥離去,返身將信箋放在桌上,又收回自己那封夾瞭藥的信,也不去動狀似沉睡的鳳知微,自去將窗戶都關好,帳幕都垂下,隨即出門,將門帶上。

室內沉寂下來,沒有人前來打擾,鳳知微秘密多,又有顧南衣隨時跟著,平日不要人隨身侍奉,她書房門關著,便不會有人擅自進入。

紫金鼎裡沉香裊裊,淡淡的煙氣裡,鳳知微似乎在沉睡,神情安詳。

書房的地面,卻突然出現一片暗色的光影,仔細看卻不是光影,隻是一幅青磚地,在緩緩移開。

那處有機關的青磚地的位置,在墻角一處盆架後,平日裡人不會走到這上面,自然不會發現這地下空心有異,挖地道的人,心思很細。

地道移開,先是竄出四人,閃電般掠出,各自占據瞭屋中一角,乎持弓弩,對鳳知微形成包圍,其中一人更掏出一個彩色錦囊,彈出一片青霧,隨即才緩緩露出一人,衣裳打扮都是尋常,氣質卻溫潤文推,卻是晉思羽。

他凝目註視沉睡的鳳知微,神情間閃動著不安和疑惑,眼前的這個人,機詐狡猾天下第一,這麼輕易便放倒瞭她,他還真是不敢相信,然而兩重藥佈下,弓弩圍著,這人一點動靜都沒,卻又由不得不信。

他走到鳳知微身邊,靜靜打量她的睡顏,恍惚間又回到那年浦園,那些平靜而波濤暗湧的日子裡,每日晨他來探望她,她多半在睡懶覺,錦被裡冒出小小的臉,烏發柔軟的堆在頰邊,像一朵嬌軟的花。

一轉眼,這花便生瞭刺,紮得人鮮血淋漓。

晉思羽彎起唇角,沒有笑意的笑瞭笑,從袖囊裡取出一個小小的銀鏈般的東西,兩頭有搭扣,套在鳳知微右手拇指和自己的左手拇指上,咔嗒一聲,各自鎖上。

四個屬下怔怔看著這一幕,有點不敢相信的模樣,晉思羽目光一轉,四人趕緊垂下眼去。

晉思羽唇角沁出一抹笑意。

這是大越皇室的“同心鎖”,聽起來很普通的東西,用料卻不普通,是大越獨產的一種白鐵所制,這種鐵產量極少,色白如銀,卻比銀堅韌百倍,除瞭特殊的一種液體可以腐蝕外,神兵利器皆不可斷,大越皇室用它來打制同心鎖,每個皇子都有一副,用來在大婚當夜,和王妃各戴一手,以示情意綿長,永不斷絕,也有皇子拿來做情趣閨房用具的,但也隻能王妃用,總之是個絕不可能輕易出現在其餘人手上的東西。

魏知。

今兒我就和你一起戴上瞭。

看你還怎麼逃?

隨即他將鏈子藏在各自袖子裡,一手橫抄至鳳知微膝彎下,將她打橫抱起,抱起的那瞬間他皺瞭皺眉,覺得魏知似乎又瘦瞭,嘆息一聲,快步下到地道裡,四個護衛魚貫隨後,將地道恢復原狀,一行人沉默在地道裡行走瞭一會,隱約間是向上行,走不瞭多遠,晉思羽停住,在墻邊某處一掰,又現出一道門戶。

他抱著鳳知微出去,這裡並不是外面,赫然還是一個房間,隻是陳設用具,都比先前那書房寒酸許多,顯見是個下人房,但遠遠望去那道圍墻,竟然還是鳳知微下榻的會同館的圍墻。

這裡確實還是會同館,晉思羽畢竟身在他國,沒可能在短時間內掘出一道可以通向外面的地道,事實上自從鳳知微入住,這裡就完全斷絕瞭挖地道的可能,這條短短的地道,是晉思羽提前到達西涼,先下榻會同館,聽說天盛來使是魏知後,立即命人連夜趕工挖的,不長,隻是從鳳知微書房到西院下人房而已。

進瞭房,早已有備好的下人衣服,普思羽道:“轉身。”四個屬下立即背轉身去,晉思羽親自將一套寬大的女裝套在鳳知微身上,他扶著她瘦削的肩,手指不免要觸及細腰長腿,或者在腰間劃落驚心細致的弧度,或者在膝窩裡觸及女子的細膩和溫軟,而身下的人軟軟的任他擺佈,像一杯溫軟的雲,沉睡間氣息清芬,那股淡而沁骨的香氣傳來,晉思羽的手頓瞭頓,眼神一瞬間有些迷亂,呼吸也微微促瞭幾分,不自覺的便想去撫她的臉,卻被窗外一聲咳嗽驚醒。

他眼神立即恢復清明,快手快腳給鳳知微套上衣服,取過張婆子面具往她臉上一罩,一個屬下伸手來接要背過去,晉思羽手一攔,親自將她背在背上,無聲一揚頭,四人便往後院下人出入的小門走。

後院小門那裡,慣例的也有四個傢丁守門,正在那打西涼獨有的叉子胡牌,打得正專心,不防天盛這邊的副使王棠查看館中防務,一路背手晃瞭來,趕緊收瞭牌站起,王棠卻笑著揮揮手,道:“盡管玩,這大晚上的,也沒什麼人出入,我看看就走。”說著還饒有興味的站下來,看瞭陣牌,又問玩法,正說得熱鬧,忽聽有人打門,有個傢丁出去問,隨即回來道:“後院有個灑掃婆子發瞭急癥,怕是什麼不好的病,得送出去看看。”

西涼處濕熱南域,瘟病多,得瞭病的下人一般都立即打發出去,眾人也見怪不怪,便看王棠,王棠笑道:“咱們遠來是客,自然要按你們規矩辦,不過若是病不好,我看也是趕緊送出去妥當,天盛使節隊伍,上下數百人呢。”

當即便開瞭門,讓那幾人過去,王棠見門開瞭,順勢道:“我今兒也有些肚腹不調,這麼晚瞭不要叫起大夫,我順便跟去在街上醫館看看。”也便出瞭門。

出瞭門,幾人遠遠的看見一條人影飄瞭過來,看那超卓的輕功和奇異的姿態,便知道是顧南衣,所有人立即貼墻站住不動,顧南衣馳到後門這個方向,突然停瞭一停。

他停在街角的一株樹上,遠遠的四下看瞭看,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顧南衣顧盼瞭一會,沒發現什麼,飄瞭過去,幾人這才走瞭出來,走過一個拐角,立即駛來兩輛馬車,王棠無聲上瞭後一輛,晉思羽等人上瞭前一輛,也沒有說話,各自反方向駛去。

晉思羽這輛馬車直奔城外,到城門口時,守城士兵喝問,晉思羽一個屬下探身出去,手中一方黑色牌子一亮,士兵立即行禮,跑下城樓打開城門,馬車絕塵而去,那士兵摸摸頭,在一地煙灰裡喃喃自語:“……這什麼人啊,這令牌也能搞來……”

那邊馬車一陣疾馳,很快到瞭京郊那片樹林,那裡,停著一輛更大的馬車,有一隊人筆直矗立相候。

晉思羽籲出一口長氣,示意屬下先下車,他到此時才放下瞭一半心,有點不敢相信居然就這麼順利的一路將人帶瞭出來,雖然他為這個計劃也籌謀瞭很久,按說這麼周密的計劃,內應外合,帶誰出來都有可能,但是發生在鳳知微身上,便覺得慶幸。

此時微微放松瞭心情,他向後倚在車壁上,看身側安詳的鳳知微,看瞭半晌,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臉,覺得指下感覺不對,皺皺眉,想掀開她面具,想瞭想卻又停手,輕輕嘆息一聲,低低道:“……想瞭那麼久,既然殺不瞭你,便帶走你吧。”

鳳知微闔著長長眼睫毛,神態平靜,晉思羽凝註著她,心想這人不使詐耍壞,不唇槍舌劍的時候,看起來真是溫柔無害,若是永遠能這般模樣,多好?

“你本來也該去我大越瞭,你的蠱毒轉化,到瞭今年除夕就該發作。”晉思羽慢慢整理她的鬢發,慢條斯理的道,“你像是毫不在乎?都沒見你尋醫問藥過,其實我那盅毒還有一層可以轉化,隻是轉瞭之後,你就真成瞭沒有靈魂的瓷娃娃,當初不想損傷你的智慧我沒用,如今想來很可惜,你說……”他含笑撫瞭撫她的發,“我現在要不要用呢?”

“可別!”

聲音突如其來,晉思羽的手頓瞭頓,一瞬間他還以為是鳳知微,唰一下收回瞭手,然而鳳知微毫無動靜,隨即他才發現,聲音是從車外傳來的,而且聽起來還有幾分熟悉。

他停瞭手,溫和的容顏有陰鷙的神情一閃而過,隨即笑道:“我說是誰,原來是小王爺駕臨。”

“嚯嚯!”

一聲未完,四面忽起繩索舞動破空之聲,隨即奪奪連響,馬車身一震,像是被什麼給勾住,晉思羽第一反應是將鳳知微迅速攬到自己懷裡,正要縱身而起,轟然幾聲巨響,四面馬車壁突然不見瞭。

他抱著鳳知微,孤零零的坐在隻剩下底座的馬車上,四面樹林裡,自己的一幫,和對方的一幫正在對峙,而長寧小王爺路之彥,正笑嘻嘻的負手看他,和肩頭那隻怪鳥一般,眼神睥睨。

“這感覺怎麼樣?”路之彥笑問,“上次我在就在這裡,看見顧南衣這麼搞瞭馬車,覺得很有意思,今兒學瞭一回,想來坐在馬車中的人,一定因此覺得更暢朗些。”

“小王爺真要感興趣,應該自己坐上去試試。”晉思羽笑笑,坦然抱著鳳知微下瞭車,眼角一掃,道,“王爺這麼大陣仗,是要親自相送本王嗎,真是太客氣瞭。”

“是啊,”路之彥也笑,和晉思羽溫潤的笑意不同,他笑起來目光閃動,像一隻靈動的小狐貍,“王爺不夠義氣,想丟下我逍遙而歸,害得我連夜奔馳相送,王爺要怎麼謝我?”

晉思羽微笑,“本王身上有的,隻要小王爺看中,盡管說便是。”

“我看中啊——”路之彥拖著長長的調子,走上前來,突然笑嘻嘻伸手一指,道,“我要這個鏈子——”

他指的是晉思羽袖子下露出的一截同心鎖鏈子,晉思羽剛剛一怔,已經聽見他快速接道,“——栓著的那個人。”

不出所料的笑笑,晉思羽不置可否,“哦?可以問問小王爺為什麼嗎?”

“這人是我的仇人。”路之彥突然臉色一板,“這個混賬,偷瞭我重要的東西,敢動我長寧藩東西的人,我哪有輕輕放過之理?”

“小王爺出入扈從三千,也會有被人偷竊的事?”晉思羽神色不動,“想來定然是很重要的東西。”

“也不是很要緊,要緊的是我的面子。”路之彥嘻嘻一笑,“而且……我也對王爺和這人的關系很感興趣,我記得他進城那一日,王爺便神色不對,昌平宮夜宴,事後想起來,王爺那是在救人呢,還是殺人?還是又想殺又要救?何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魏知曾在白頭崖下被俘,後跳城逃生,雖然沒有人說他當時跳城是個什麼情景,不過,當時的大越主帥,安王殿下您,是不是就在城頭上呢?”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不如何。”路之彥搖頭,笑嘻嘻踱上來,“安王殿下是否和咱們那位楚王殿下一樣,對咱們少年倜儻的魏侯有龍陽之思,我路之彥可管不著,咱們現在也是盟友,安王殿下離京,連盟友都不通知一聲,有點不夠義氣,我知道你定然要向我賠禮的,我看也不用什麼禮瞭,你要這個人其實沒什麼用,倒不如送瞭給小弟我,便當賠情,怎樣?”

“我有何需要向小王爺賠情的?”晉思羽眉毛一挑,“小王爺連夜追至,出護衛半路相攔本王隊伍,本王還覺得,你需要向本王賠情呢!”

“是嗎——”路知彥已經走得很近,他肩頭的怪鳥冷冷扭過頭,註視著晉思羽,玻璃似的眼珠子在夜色裡散出青色的光,“好……我賠——”

一句話拖得長長的還沒完,晉思羽已經暴退,與此同時那怪鳥霍然將羽翼一張,雙翅根部茸毛之中飄雪般飛出一大片黑色短羽,並不向著晉思羽,卻向著他懷中的鳳知微,晉思羽急忙拂袖去擋,路之彥身形一閃,已經鬼魅般搶上來,伸手就對鳳知微懷裡抓,笑道,“賠我的東西!”

他劈手便向著鳳知微的胸,晉思羽眉毛一挑,眼底湧出怒色,橫臂一架,砰然一聲兩人身子都晃瞭晃,路之彥反應卻極快,這邊還在晃,那邊他的手已經穿過橫著的臂再次勾向鳳知微同一個部位,晉思羽立即又去攔,路之彥笑道:“咦,他又不是女人,你幹什麼這麼著緊?”抬手又去抓鳳知微腋下。

他似乎已經察覺晉思羽對鳳知微的相護,幹脆不再試圖攻擊晉思羽,卻招招都往鳳知微身上招呼,晉思羽抱著一個人本就不方便,還要防著那鳥是不是射毒羽,被逼得步步後退,突然腳跟一緊,已經碰到瞭先前那馬車的車輪,無法後退山

此時兩邊護衛已經戰成一團,晉思羽今夜是準備潛行回大越的,為瞭不驚動他人,也為瞭一路接應,他的護衛派在沿途,力量分散,而路之彥卻是另一種風格的行事,算準晉思羽必然在這樹林裡換車,毫無顧忌將自己的護衛全部壓在這裡守株待兔,此時兩邊力量便有些懸殊,晉思羽的護衛想要來救主子,也被纏住有心無力。

晉思羽腳跟靠著車輪,那邊路之彥便露出笑意,年指向前一探,道:“拿來吧!”

“嗤”的一聲,鳳知微衣袂被他抓裂,飛出一些佈絮,晉思羽卻突然低喝一聲,“著!”

這聲一出,路之彥便覺得不對,來不及看手中東西,趕緊暴退,而晉思羽已經抱著鳳知微倒翻而起,在他身下馬車車輪上,突然咔的一聲,爆射出一片密集的烏光。

鳥光迅捷,來得又近,眼看路之彥中計躲避不及,他那隻忠心耿耿的怪鳥卻突然怪叫一聲,反身一撲,擋在路之彥面前,羽翼張開長達一米,將路之彥要害全數擋住。

哧哧一陣微響,碎羽紛騰,毒針在光滑的鳥羽上紛紛滑落,那鳥嘎嘎一聲,扭頭向晉思羽方向,似乎很有些得意的樣子,結果這一扭頭,卻發現晉思羽已經不見瞭。

毒針射出,他立即翻身而起,撲向那早已備好的馬車,那馬車上車夫不管發生瞭什麼事,始終沒有下車,此時見主子掠到,立即一抖韁繩,駿馬狂嘶沖林而出,竟將那些還在苦戰的護衛丟下不顧而去,等到路之彥抓瞭他的小鳥兒臉色鐵青的追出,隻吃瞭一鼻子灰,看見遠遠的一點馬車影子。

路之彥怔在當地,鼻子都氣歪瞭,一回頭看見樹林裡還在砰砰乓乓打個不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站在當地胸膛幾個深深起伏,他的護衛隊長猶自抹汗跑來問:“王爺,這些人要不要全留下……”

“要不要全留下啊……”路之彥笑瞇瞇的慢吞吞重復瞭一遍,霍然抬手,“啪”的甩瞭自己護衛隊長一個清脆的耳光!

“蠢貨!”他怒喝,“我們和那邊已經結盟瞭!當真要殺瞭他的人不死不休!放,都給我放!”

護衛首領捂著臉去放人瞭,路之彥磨著牙,瞇著桃花眼,盯著晉思羽遠去方向,想著這混賬就是算準自己不能殺人,才連護衛都不管就跑掉,這人溫和外表下的決斷和剛狠,也著實瞭得。

他摸著鼻子,眼裡閃著第無數次不甘的光,喃喃罵:“好!你也好!“

突然一低頭,盯住瞭自己手指間抓下的鳳知微的胸口衣襟,看著那斷裂的佈條,皺起瞭眉頭。

···

被路之彥攪合瞭這一回,晉思羽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他一路驅馳,不停換車換馬,直奔最近口岸,換船揚帆從海路直接出海,快船海路大半月,可以到達最近的大越港口。

一路上他金尊玉貴的王爺之尊,幾乎沒有敢躺下來休息,困極瞭不過靠著馬車壁打個盹,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醒,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今生最為謹慎的一段路程瞭——因為擄走的對象不是別人,是魏知。

他可以說比任何人都明白魏知的狡猾,這個能在他眼皮底下做戲數月之久,最後掀翻底牌還能回頭把他惡狠狠再騙一回的女子,是他遇見的最狠最機變的人,對上別人他還能有所仗恃,對上她他卻不得不萬分小心,天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女人會不會笑吟吟睜開眼睛,拍拍他的肩,溫柔的告訴他:“殿下,這一覺真舒服,多謝你送我一程。”

為瞭避免她的手下追蹤而至,他不停的變換路線車馬,每到一處都改換暗號,這是他從昌平宮宴席之後便做的準備,饒是如此準備充足,還經常在打盹的時候夢見她突然睜眼,而立即驚醒。

直到抱著她踏上甲板,看著船夫升帆起航,向著大越而去,而身後滔滔白浪一望無際,別說船,連個舢板也沒有,他才長長的舒瞭口氣。

一時幾乎連自己都不敢置信——他竟然就這麼真的把她擄來瞭。

這回可不是擄一個戰俘,這可是天盛重臣,一等侯,使節正使魏知。

回想自己的計劃,也確實周密至完美,他笑笑,突然覺得心胸曠朗。

低頭看看懷裡的女子,長睫微微卷翹,睡顏靜謐安然,想著兩日奔馳,隻敢喂瞭她一些養氣補神的藥丸,心裡泛起一陣憐惜,含笑撫瞭撫她的發,低低道:“等下好好給你補補。”

身側有人躡足走近,他沒有回頭,沉聲道:“都準備好瞭麼?”

“是。”

“西涼有什麼動靜?”

“沒有。”

“我們這個時候走也好。”晉思羽沉思瞭一會,淡淡道,“也不知道誰做的手腳,竟然有人假冒我大越,試圖驚嚇攝政王世子,險些令攝政王改變主意,如今我們離開,也好擺明無心對西涼政局作梗的態度。”

“殿下。”他身後屬下小心的道,“我們這樣火速離開,攝政王會不會認為我們……心虛?”

“心虛?”晉思羽笑瞭一下,“我們留下去才叫心虛,你是沒看出來,西涼隻怕要有大變動,最近西涼表面上歌舞升平,為攝政王和皇帝聖壽做著準備,朝局卻有些亂,一忽兒連發大案瞭,一忽兒戶部庫銀不足瞭,一忽兒邊軍因為秋衣太薄嘩變瞭……都是不大的事,卻讓人總覺得有那麼點不對勁……”他瞇著眼,說不清哪裡不對,卻相信自己的直覺,作為自小在政局風浪中搏殺過來的皇子,政治的敏銳性本就常人難及,何況這種事旁觀者清,他笑瞭一下,心想這回西涼萬一有變,可不會再和懷裡這個人有關吧?

“那萬一西涼有變動,盟約豈不是……”

“無論誰做皇帝,都不會放棄對自己有益的盟約。”晉思羽抱著鳳知微下到艙房,“與我何幹?”

身後人笑道:“是,王爺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晉思羽低頭看看鳳知微,笑笑,一邊走一邊吩咐:“我的艙房外,加派三層人手保護,但是所有人都不得輕易接近一丈之地。”

“是。”

晉思羽已經下瞭艙門,卻又探出頭來,道:“酒備好沒?”

身後屬下一笑,道,“是,馬上就來,恭喜王爺。”

晉思羽微微一笑,抱著鳳知微進瞭艙,船上窄小,這間艙房卻很寬敞,一看就是幾間艙房打通,晉思羽將鳳知微抱到床上,行動間彼此手指上的鏈子細碎作響,閃著粼粼銀光,他看著卡在各自拇指上的鏈子,眼神一瞬間有些復雜。

身後燭火畢剝燃著,隨著海濤起伏微微搖晃,有人悄然端上一個托盤,然後帶笑離去。

晉思羽始終沒有回頭,坐在床邊,先揭去瞭鳳知微的面具,隨即皺皺眉,嘆道:“居然還有一張假臉。”從懷中取出汗巾,沾瞭水拭去那些易容面具,淡黃的色料洗去,漸漸現出熟悉的輪廓,晉思羽怔怔望著,停瞭手。

那是常常不請自來直入夢中的容顏,婉轉細致,靈韻天成,令人完全想象不到這皮相掩藏著一個強大得近乎可怕的靈瑰,隻是印象中眉宇間的淡紅已經消失,也找不到中蠱毒之後的耳後應該有的淡青小點。

他微微皺起眉,思索瞭一下,沒有解開她的藥力,也沒有解開那小鎖,自己爬上榻去,睡在鳳知微身邊,像以前很多次一樣,將她攬在瞭自己懷裡。

燭火幽幽晃出一層又一層光暈,光暈裡她軟軟依著他,仿佛還是當初的芍藥,溫柔而嫣然,他輕輕攬著她,舒出一口長氣,就著榻邊桌上酒壺,替自己倒瞭一杯酒,含笑舉杯,對著虛空敬瞭敬,道:“敬自己,為你越來越軟的心。”

一飲而盡,再幹一杯,搖曳的淡黃燭光籠罩著他溫柔容顏,眼神裡漸漸氤氳瞭波光水汽,卻不敢讓自己真醉,不過淺淺幾杯,隨即安心的攬著她,小寐瞭一會。

過瞭一陣子,他睜開眼,彈指發瞭個暗號,有腳步聲躡足走近,他問:“到哪裡瞭?”

對方恭謹的答:“已經過瞭森羅島。”

那是離西涼很有一段距離瞭,她遊也別想遊回去,晉思羽笑笑,這才取過一個盒子,放在鳳知微鼻下。

微辣的氣味沖出來,鳳知微打瞭個噴嚏,眼捷微微翕動,隨即睜開眼。

一開始的視線有些迷糊搖晃,隻覺得一片爛漫鮮艷,好一陣子才將那些輪廓的碎片慢慢拼湊起,這才看清楚面前,神情難辨喜怒的晉思羽。

他傾身在她面前,靠得極近,微熱的呼吸拂在臉上,是一種華貴而溫醇的味道,有點像他這個人,鳳知微一偏頭讓開,打量四周,看見他身後佈置得一片喜慶的房間,一色大紅鑲金用具,連身下被褥也是深紅繡龍鳳,桌上紅燭高燒,放著精致的果品點心,還有紅色細瓷繪鴛鴦的雙喜酒杯——怎麼看,這裡都像一間婚房。

她手一動,又聽見細碎鎖鏈之聲,一低頭看見自己的左手拇指,栓著指環樣的東西,另一頭,似乎延伸到瞭晉思羽的袖子下。

“你要看多久,才會表示你應該表示的驚訝?”

那邊晉思羽終於開瞭口,挑高眉毛,有點無奈的看著不動如山,瞬間便將自己和艙房所有環境都打量完畢的鳳知微,他甚至還註意到,這女人的目光著重點並不在那些喜房裝飾,而在整個屋子的天窗地面門檻窗戶門戶各處可以出入的地方,著重都掃過瞭一遍。

真是讓人看一眼,就得為她的沉穩縝密而倒抽氣的女人。

鳳知微聽見他開口,轉頭,挑眉,仔細看他一眼,笑道:“吱呀,想不到居然在這裡看見王爺!”

她這回倒“驚訝”瞭,可惜表情還是那麼回事,晉思羽嘆息一聲,給自己又斟瞭杯酒,道:“魏侯?或者還是芍藥吧,和你這樣的人,確實不用說太多來龍去脈,本王長話短說,這是在船上,咱們現在是去大越的路上,我請瞭你來,是想給你做個選擇。”

“哦?”鳳知微掠開鬢發,摸摸耳垂,做瞭個洗耳恭聽的表情。

她這個難得的可愛而又嫵媚的小動作,看得晉思羽心中一蕩,趕緊收斂瞭心神,轉開眼光,道:“第一,本王想和你,在這裡瞭結你我的恩怨,或者養你於海,祭我白頭崖將士英靈,或者你葬我於海,慰你呼卓部七千勇士性命——看誰能做到。”

“第二呢?”

“第二,本王還是想和你瞭結你我恩怨,不過換種方式——你喝下這杯合巹酒,應瞭當初承諾,做瞭我的女人,過往種種,一筆勾銷。”

他笑笑,遞過另一隻大紅鴛鴦酒杯來,紅燭下風神溫潤,笑意微微。

《凰權(天盛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