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再重逢

桑辰臉色一白,站在坡下有些不安的道,“那娘子還是快回去吧,此地,此地不宜久留。”

冉顏微微頷首,當真轉身回山上。

“娘子!”桑辰急忙喚瞭一聲,“在下,在下昨日賣瞭一副字畫,賺瞭五十貫,窯爐的錢已經還上瞭。”

冉顏垂眼看著他一臉期待的模樣,仿佛等待誇贊的孩子,一雙眼純凈如水洗過的碧空,冉顏掩在袖子中的手微微攥緊,冷冷吐出兩個字,“兔子!”

桑辰盯著冉顏漸漸消失在草木從中的身影,滿臉迷茫的看瞭看自己四周的草叢,喃喃自語,“沒有兔子啊?”

再抬頭時,發現已經看不見冉顏的身影,失落的自語道,“在下是專程來還娘子錢的,順便……看風景。”

說到看風景,俊俏白皙的臉頰浮上一抹可疑的紅暈,連忙念瞭一聲“阿彌陀佛”,但是下一刻,微風乍起,他猛的哆嗦瞭一下,環顧四周一圈,揣緊懷裡的錢財,兔子般的往寺院竄去。

“娘子,方才那個偷窺我們的人,好像是影梅庵的尼姑。”小滿心有餘悸的道。

冉顏點點頭,心中更加惱恨桑辰,簡直就是個掃把星,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那個尼姑逃竄之時跳出來嚷嚷。

快走至院子中時,冉顏忽然想到那個每次探頭探腦的小尼姑,這次跟蹤偷窺她們的人是不是她?若是因為城裡的傳聞,也好奇不到這個地步吧?她究竟有什麼企圖?

冉顏暫且將此事記在心裡,囑咐小滿不準與旁人說,連邢娘和晚綠都不準說。

回瞭院子,邢娘已經把買來的菜都清理幹凈,灶臺也弄得幹幹凈凈。

“今天我來做吧。”冉顏對正在生火的邢娘道。

邢娘一臉訝然,冉顏會多少東西,她再清楚不過,以前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可能忽然會做菜!

“我之前在也試過做幾次孝敬師傅,他嘗瞭之後覺還可以。”冉顏卷起袖子,將幹凈的筍子放在砧板上,以不急不緩的速度切著,“十哥今早還未吃飯便出去瞭,我想親手做給他吃。”

邢娘愣瞭一會兒,忽然又紅瞭眼眶,連連道,“好,好。”

冉顏微微皺眉,“怎的又哭瞭,您這個性子可得改改,哭多瞭對身體不好。”冉顏手裡切菜,抬頭看瞭邢娘一眼,她形容消瘦不堪,鬢發花白,滿面皺紋,看起來有六十歲,可是冉顏從一些細節判斷,她大約隻有五十出頭,這個年紀……不會是更年期吧。

“娘子仔細著刀,別傷到自己。”邢娘抹幹眼淚,一邊收拾柴火,一邊絮絮叨叨的道,“娘子這樣懂事,怪心疼人的,唉,就是命苦,如今您轉瞭性子,又能學得一手醫術,登得廳堂下得廚房,出身也好,冉氏族老也都是老人精,不會像郎君那樣想不開,便是看著夫人的面子,也得寬待幾分,待這個風頭過去,娘子定能苦盡甘來……”

邢娘看冉顏切的有模有樣,暗下心裡的驚奇,但在她眼裡,隻要自傢娘子好,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都已經過午瞭,怎麼還沒有消息!”邢娘看瞭看外面的天色,不由又開始著急起來。

冉顏看瞭她一眼,仔細想想,如果邢娘一直都是這個性子,怎麼可能得到鄭夫人的器重?也許優柔寡斷是本性,但至少不可能動不動就流淚。估計,真是更年期瞭。

邢娘時不時的探頭出去看看,冉顏差不多將所有的菜都準備好,隻等冉雲生一回來便下鍋炒。

“娘子!娘子!”晚綠咋咋呼呼的聲音忽然劃破寧靜。

邢娘立刻疾步沖瞭出去,見隻有晚綠一個人,拉著她的手急聲問道,“人救出來沒有?十郎呢?”

“在後頭呢,歌藍身體虛,走不動山路,十郎找瞭轎夫給抬上來。”晚綠激動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一雙眼睛腫的像核桃,顯然是之前慟哭過。晚綠看見冉顏從廚房出來,一溜小跑沖瞭過來,拉著她的手臂搖晃,雀躍道,“娘子,是歌藍,是歌藍!”

“別光顧著高興,說說怎麼回事。”冉顏拽住她道。

晚綠勉強能穩住情緒,語速飛快的道,“奴婢去給劉刺史送信,他正好在審理案子,奴婢在門口等瞭半個時辰,把信交在劉刺史手裡時,他立即便派人前去青玉坊,奴婢心裡著急,也跟著過去瞭,正遇上十郎將人救出來,奴婢就看見瞭歌藍……”

晚綠的聲音一下子弱瞭下去,喉頭微哽,“她不能說話瞭,成瞭,成瞭啞巴。”

冉顏緊緊抿著唇,邢娘早已泣不成聲。

這時候聽見外面隱隱有吵嚷聲,冉顏領著晚綠和邢娘迎瞭出去,小滿見狀也立刻跟出去。

一群人從青石小徑上過來,冉雲生走在最前,身後緊跟著一抬肩輿,後面有六七個女尼皺眉跟著過來。想來是冉雲生硬闖山門,令她們不悅瞭。

冉雲生看見冉顏,面上綻開燦然的笑容,“幸不辱使命,十哥把人給你帶回來瞭。”

冉顏亦回以一笑,轉而全部的目光都放在瞭肩輿之上,看著四個轎夫將肩輿落下,靜瞭兩息,竹簾從裡面被撥開。

冉顏最先看見的是那隻撥開簾子的手,蒼白如紙,瘦如竹節,因為虛弱和內心的激動而止不住的顫抖。當竹簾全部掀開,一個青灰佈衣的高挑女子,躬身走瞭出來。她的人如同那隻手一樣,修長纖瘦,身子裹在寬大的粗佈裙中,如紙片一樣,仿佛一陣微風便能吹走。

長至腿彎的黑發,在身後松松散散的結起,映襯著那張蒼白幾乎透明的臉愈發憔悴。歌藍有一頭漂亮的黑發,眼眸亦是黑白分明,明亮的宛如永遠沁在泉水中。

冉顏看著她,與夢中那個女孩重合,今年的歌藍已經十八歲,除瞭高瞭一點、憔悴瞭許多,幾乎沒有任何改變,時光仿佛垂憐她一般,把她的模樣盡量的保留在兩年前。

便是這個女子,可以豁出性命去保護一個人,而兩年之後,歌藍依舊相信自己要保護的那個人,第一時間將自己被囚禁的消息告訴她,冉顏心底充滿著尊敬與憐憫,輕輕喚瞭一聲,“歌藍。”

歌藍凝聚著霧氣的眼睛終於忍不住垂下眼淚,張瞭張嘴,隻發出喑啞斷斷續續的嗚咽聲,虛弱的身子倚著肩輿緩緩滑落下去。

冉顏上前伸手摟住她,輕輕擺著她的脊背,輕聲道,“一切都過去瞭,歌藍。”

殷府的案子在蘇州城傳的沸沸揚揚,在場的人幾乎都聽說過,一個本以為兩年前便已經死去的人,受瞭那麼多苦,居然又回來瞭,使得兩年後的再相見,既喜且悲。

邢娘的眼淚更是宛如決堤一般,但眉眼間的喜色難以言表。

小滿看著歌藍,心中百味具雜,既是同情,又有些不舒服,原本該她是冉顏身邊的貼身侍婢,可是一個兩年前已死的人忽然又冒瞭出來,斷瞭她的念想……歌藍曾經為冉顏而“死”過,晚綠又是和冉顏同甘共苦許多年,都是不可替代的情分,她知道自己沒有希望擠入這樣的主仆之間。

“是喜事,都別再哭瞭,進院再說吧。”冉雲生趁著她們主仆幾個抱成團哭時,把轎夫和閑雜人等都打發瞭,這才回頭叫她們。

幾人收瞭眼淚,小滿扶著快哭得暈過去的邢娘,晚綠和冉顏扶著歌藍,一並進瞭院子。

“晚綠燒水給歌藍先沐浴吧,有什麼話,等安穩瞭再說。”冉顏吩咐道。

待到屋內坐下,歌藍的情緒也穩定瞭不少,握著冉顏的手,含淚帶笑的看著她。

冉顏亦緊緊回握,高興的同時,她也想起方才歌藍的發音,似乎不是舌頭被斷,而是被毒藥毒啞。

畢竟舌頭如果斷瞭,一旦處理不好,就有可能斃命,而且舌頭斷隻影響發音,並不影響聲帶,不可能是剛才那種喑啞的聲音。但這並不代表就能醫治,許多傳奇故事裡寫到被毒藥毒啞之後,隻要服用解藥就可以恢復,冉顏覺得很荒謬,一般這種毒藥都會破壞聲帶,並且很難恢復,治愈過程漫長而艱難,也非是每一個案例都能治好。

幾人靜靜的坐瞭一會兒,無需言語,重逢的歡喜充滿整間屋子。

歌藍是何等聰慧的女子,環顧屋內的環境,便知道冉顏也不好過,尤其是邢娘,整整比從前老瞭三倍不止。

冉顏見她好像有話想說,便令小滿去取筆墨,又讓邢娘泡瞭一杯糖水來。

歌藍接過筆,在紙上寫的第一句話,便是:娘子比以前沉穩多瞭,奴婢方才竟是險些不曾認出來。

冉顏心中暗嘆,該來的總會來,她也早想好瞭應對的話,“若是再不沉穩,又怎麼對得起你為我犧牲性命。”

歌藍蒼白的面上綻開一抹靜靜的微笑,宛如夏日傍晚涼風裡的水蓮花,她垂眸再寫:奴婢很高興。

她高興,一方面是因為自己還活著,另一方面,是冉顏終歸沒有讓她失望。兩年,終於等來看守的一絲松懈,利用送飯的老嫗傳出消息,以她對自己娘子的瞭解,如果理智一點的話,應該把消息報給官府,因為明知道娘子那樣軟弱的性子可能救不瞭她,可是她還是破釜沉舟的賭瞭一次。

《大唐女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