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瓔珞(2)

聽說那位娘子是認識邢娘的,並非是他想到的那個人,冉雲生面色漸漸緩和一些,微微松瞭口氣。

雖然都是極為細微的動作,卻未曾逃過冉顏的眼睛,她半開玩笑的道,“十哥不是在哪裡惹瞭桃花債吧?”

“你還不瞭解我?”冉雲生瞪瞭她一眼,抬步往院子裡走。

冉雲生模樣出色,為人又十分溫和有禮,因此對他有意的娘子多如過江之卿,但他向來潔身自愛,從不與人不清不楚,縱然常常去妓館應酬,卻至今未曾亂交。

按照冉顏的想法來分析,冉雲生應該是那種追求精神上的契合遠遠多於肉、欲之人。

過瞭內門道,面前豁然開朗。

院子裡幾棵銀杏樹下亭亭立著一名綠衣女子,她垂著頭,墨發如瀑在背後松松結瞭一個髻,發梢還滴著水,似乎剛剛沐浴過,陽光透過黃色的杏葉斑駁的落在她身上,瑩白如玉的肌膚愈發炫目。

女子聽見聲音,抬起頭來,清冽的目光落在冉雲生身上,張瞭張嘴,聲音卻哽在喉嚨裡。

冉顏分明看見她的口型是:十郎。

冉顏認出來人,朝她微微頷首見禮,“齊六娘。”

齊六娘神情恍惚的回瞭禮。

冉顏便識趣的領著幻空和晚綠歌藍離開。

冉雲生看著她略顯蒼白的面容,心頭揪緊,冷漠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你怎麼來瞭?”

“我……我來看你一眼。”齊六娘一向沒有什麼感情的聲音,此刻帶著許多種情緒,復雜的令人辨不清楚,“阿耶給我定瞭一門親事。”

靜默瞭許久,冉雲生才道,“是嗎,恭喜你。”

“我不願意。”齊六娘擄住冉雲生的目光,緊緊盯著他,面上浮起一抹紅暈,卻如釋重負的道,“我從前覺得身不由己,與你說瞭許多混賬話……可是,當婚事定下後,我覺得其實所謂的禁錮也不過如此,隻是我不敢拋棄罷瞭,十郎……我隻有這一次機會。”

說到最後,她聲音裡帶瞭乞求。

齊六娘是齊氏的驕傲,被捧在如雲如月的位置上,她傾慕冉雲生,卻又明知得不到時,所以對冉雲生說瞭那一番話,想求得一時慰藉。

冉雲生步下臺階,看著她卸去冰冷偽裝的模樣,嘆道,“你可問過,我是否喜歡你?”

一如往日般溫潤如玉的聲音,卻如刀鋒一般輕輕劃過齊六娘心,一時未曾感覺到疼痛,隻覺得熱量在慢慢流失。

冉顏站在遠處的遊廊上,看著那對近在咫尺的璧人,齊六娘的動作呆滯,冉雲生垂眼看著她的頭頂。

“你這是在偷窺?”耳邊忽然響起蕭頌的聲音。

冉顏轉過身,朝他微微欠身,“蕭郎君。”

蕭頌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你從榻上站起來,便開始拉開跟我的距離?”

“多謝蕭郎君這些日來對我盡心照顧,日後十七定當報答。”冉顏聲音依舊平平。

雖然冉顏與往常一樣冷漠,蕭頌卻敏感的察覺到,她似乎是在生氣。

“你是怪我故意為難桑隨遠?”想來想去,近日也隻有這件事最可能惹怒她。

冉顏未做聲,卻抬起幽黑的眼眸,盯著蕭頌。

給機會解釋就好,蕭頌心裡高興,臉上卻是一副懺悔的模樣,“我承認故意將他們關一夜是我不對,也不應該把他們故意放到莊尹對面,但我這麼做,絕對沒有對付桑隨遠的意思。”

“你莫要告訴我是為瞭他好。幫他鍛煉膽量?”冉顏皺眉道。

“我隻是想讓他明白,他不適合你。”蕭頌認真道。

冉顏直直盯瞭他的眼睛半晌,才點瞭點頭。

蕭頌的這個理由,她是贊同的,但這樣對待桑辰,她也不好開口道謝,隻能悶頭回房。

蕭頌負手站在原地,見她快走到轉彎處,忽然朗聲道,“我要趕回長安,明日啟程。”

冉顏頓下腳步,轉頭看著他,想瞭半晌才道,“聚水縣的案子就這麼結瞭?”

“沒有,今晚瞭結。”蕭頌有些無奈,沒想到冉顏聽說他要走,居然最先想到的是這個問題。

冉顏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便也沒有多問,該提醒的事情,她已經提醒過瞭。

轉念之間,她不再多問案情,而是真誠的道瞭一句,“謝謝你。”

蕭頌垂下眼眸,心底略有些失望,他從未對任何一個人上心過,這是僅有的一回。他傾盡全力的去對她好,到現在,卻隻換來一句“謝謝”,她在他面前,甚至沒有一次嬌羞抑或讓他能察覺到有所不同的情緒。

也罷,道路且長。得有耐心和毅力才行。

蕭頌抬頭,卻發現冉顏並沒有離開。

她站在拐彎處,裙角微揚,清冷的聲音問道,“喝酒去吧?”

蕭頌詫異的看瞭冉顏一眼,半晌,乍然一笑道,“好。”

時間剛剛過午,不冷不熱,冉顏讓晚綠和歌藍在院子一角的一棵銀杏樹下擺瞭席幾。

一隻小火爐上面溫著酒,不一會酒香四溢。

“怎麼想起瞭喝酒?”蕭頌接過冉顏遞過來的酒碗,不解道。

娘子傢不都是喜愛喝茶賞花撫琴麼?怎麼偏偏她想的就與旁人不同呢?

“我不喝酒,不過,溫酒溫的不錯。”冉顏靠在幾邊,距離蕭頌隻有兩尺的距離。

斑駁的光灑落在他身上,他的面容隱在樹蔭處,看不清表情,但一襲紫衣身姿挺拔,修長有力的手端著淺口酒碗的優雅,無一不動人心魄。

冉顏鼻端彌漫著酒香,還未飲盡,便已微醺。

場面安靜,隻有舀酒的水聲和扇形葉子撲簌簌落下的聲音,安詳平和靜靜流淌。

“你酒量如何?”冉顏一盞一盞的幫他盛著,眼看酒器中已經少瞭一半,他卻還沒有絲毫醉意。

蕭頌仰頭將酒盞中的酒水一飲而盡,笑吟吟的看向她,聲音中染上一層淡淡的沙啞,將他本就磁性的聲音襯的更加魅人心魄,“我已經醉瞭,你信嗎?”

冉顏怔瞭怔,覺著蕭頌可能喝下去得有兩斤,縱然唐朝的酒水要淡許多,卻也著實不少瞭。

“你明知道我是要灌醉你,為什麼不拒絕。”冉顏有些歉疚。

蕭頌微微揚眉,喝完酒之後,那一雙眼眸越發明亮,盯的人有些心悸,“你給我的,我都不會拒絕。”

一貫婉轉的說話方式,聽著這似是似非情話,冉顏心跳忽然失去瞭規律,溫酒的動作也僵住。

“也不介意為你舞弊一回。”蕭頌緩緩站起身來,將酒盞擱在幾上。

冉顏忽然覺得羞愧難當,她猜到蘇夫人與此案有關,卻生出瞭憐憫之心,用這種拙劣的方式想要緩住局面,被蕭頌一眼看穿之後,不禁開始厭棄自己。

“蕭郎君。”冉顏叫住他。

蕭頌穩穩的佇立在陽光下,偏過頭來,卻看見冉顏長身直坐,鄭重的給他行瞭個大禮,“蕭郎君是刑部侍郎,在其位司其職,萬萬不可為我一時婦人之仁自毀前程,今日之事,是我的糊塗。”

從前,冉顏也遇見過不少案子,殺人者情有可原,被殺者卻曾犯下令人發指的罪孽,然而在法律上,故意殺人就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她也曾想過這樣不公平,就如今日所想一樣。

沒有聽見蕭頌的回話,冉顏微微抬起頭,入眼卻是一雙黑色官靴。

蕭頌伸手扶起她,笑道,“如你一樣的娘子,真未曾見過。”

“在你面前耍拙計,才是我最羞愧的原因。”冉顏嘆道。

“不是拙,而是你心中根本沒有下定決心。”蕭頌知道她一直在掙紮律法與感情之間,如若她真的決定,也未必不能騙過他。

蕭頌很高興,今日冉顏雖然做錯瞭事,卻第一次令他覺得,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弱點,有掙紮,並非一塊冷硬的石頭,讓人永遠覺得捂不化。

蕭頌身上淡淡的酒香彌散,他手掌上炙熱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過來,冉顏一陣顫栗,想要逃脫,又想接近。

“阿顏。”蕭頌低低喚道。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淡淡沙啞的磁性聲音,輕輕緩緩的,使人禁不住心尖發顫。

冉顏殘留的理智將他推開,急急退出幾步,“蕭郎君,祝你明日一路順風。”

“嗯。”蕭頌嗯瞭一聲,面上帶著淺笑起身,離開院子。

冉顏看著那絲毫不亂的腳步,卻不知他醉到瞭什麼程度。

入夜,蘇府內處處點著燈籠,然而卻一派寂靜。

戲臺對面的小閣中燈火昏暗,水晶珠簾折射出點點光芒,輕風微拂,仿佛銀河從夜空流瀉而下。

早晨宴請賓客的幾已經撤去,空空蕩蕩的閣中央隻擺著一隻三足幾,一襲寶藍色雲紋白鶴華服的蘇鸞倚在幾邊,神情怔忡的望著對面的戲臺。

久久,眸中浮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木質樓梯上傳來??的聲音,蘇鸞將快要流出的眼淚逼瞭回去。很快身後傳來沐管傢的聲音,“夫人,蕭侍郎前來拜訪。”

“請蕭侍郎上來。”蘇鸞未曾回頭。

沐管傢遲疑瞭一下,原本像蕭侍郎這樣身份尊貴的客人,夫人都是會親自到外曲門迎接,今日……沐管傢在心底嘆瞭口氣,夫人怕是又想起些傷懷的之事瞭。也罷,夫人一年到頭都過得辛苦,哪怕任性這一回又能如何?

沐管傢這麼想著,便匆匆下樓去請蕭頌到小閣來。

戲臺就在前院,不過片刻,便聽見沉穩的腳步聲傳來。

蘇鸞起身走到樓梯口相迎,見著蕭頌竟是獨身前來,不禁看瞭身後的沐管傢一眼,旋即欠身道,“怠慢瞭蕭侍郎,妾身有罪。”

“我這人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來著不善,蘇夫人由著性子來,也不必拘禮。”蕭頌漫不經心的道。

《大唐女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