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做一個君子

第430章 做一個君子

何以見得?

紀雲舒不緩不急,從袖子裡掏出一張之前折好的紙,緩緩打開,平鋪在桌案上,然後一百八十度轉動一下,將紙上的內容正對著文令陽。

紙上,幹幹凈凈的寫著四句詩。

沉看人中影,忍以得高升,歸在當年旁,一一見故人。

她說,“之前文師爺寫瞭這四句詩,在下確實不懂,但經過之後的幾件事情,在下一瞬之間便明白瞭。”

“哦?先生說說看。”文令陽淡淡一笑著,將目光從門外收回,落在瞭面前這張紙上。

“所謂沉看人中影,說的,是你的父親吧?忍以得高升,說的,則是你自己,歸在當年旁,說的,是雲同揚和李明洲那六個人,而一一見故人,則是你們所有人。”

文令陽認真聽著。

二十個字,幹幹凈凈!

又仿佛是一張隻屬於他的人生錦圖,從開始,一直到他人生的末點。

紀雲舒繼續說,“你從寫下這四句詩的時候,其實,就是想告訴我你就是兇手,當然,不止是這四句詩,還有那個你隨身都會攜帶的小錦盒,想必,你未打開的第三層內,裝的就是混著旱蓮草的墨汁吧?若當時瘋癲的李遠沒有沖進來,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打算攤牌瞭,還有你身上的紋身,你若真的想逃避罪責,是絕對不會讓容王看到你身上的那塊疤,種種,都是因為你故意想讓我發現這些。”

文令陽沒有否認,神色上也並沒有什麼變化。

他抬眸,誇贊道,“本以為,這世上大概除瞭我,沒人能看懂這四句詩瞭,沒想到,都被先生解讀瞭,先生的聰明,我一直都隻是聽聞,還曾質疑過,這天下哪有那樣的人才啊?可現在,我卻不得不佩服先生,你在我所遇之人中,最聰明的。若能識得先生為深交,此生也足以瞭。”

毫無半句虛言!

聞言,紀雲舒淡淡一笑,說,“伯牙撫琴,子期是唯一能聽懂他音樂的人,子期死後,他便在子期的墳頭摔瞭自己心愛的琴,琴有弦,無人聽,此種悲涼,也隻有伯牙他自己懂瞭,倘若世間存在如果,文師爺做伯牙,在下做子期,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有先生這句話,就算我死瞭,心中也舒快。”

他喝瞭一口茶,痛快極瞭。

後一刻,紀雲舒又從自己袖子內取出一樣東西來,推到他面前。

那東西,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石頭,中間打瞭一個小洞,之前,應該是用什麼東西吊著,故而那個小洞周圍要比別的地方更加打滑、更加黑瞭一些。

更奇怪的是,石頭上,被劃瞭七道不同深淺的痕跡,加上多年打磨的緣故,痕跡也越來越深,泛著光澤。

看到那塊石頭時,文令陽心中微顫,眉心一蹙。

“這是我爹的。”

他語塞哽咽,捧起那塊石頭,小心的摩擦著上面凹下去的七道紋路。

紀雲舒解釋,“李明洲之所以去挖常世良的墓,其目的,有兩點,一,是想毀瞭常世良的屍體,另外一個目的,是想找這塊石頭,因為你父親死後,這塊石頭一直在常世良的身上,他也一直帶著,死後,常傢人就將其視為陪葬品,一同放入瞭棺中,一塊如此普通的石頭,常世良二十年來都不扔,李明洲冒著被抓的風險也要找到這塊石頭,想必,它對他們都很重要?”

“這塊石頭上的七道痕跡,是我爹和他們一同劃上去的,代表著七個人,我本以為,我爹死後,他們將石頭也扔瞭。”

但——

常世良竟然一直留著,而李明洲也心中惦記著這塊石頭。

可見,七兄弟的情誼,其實是在的。

文令陽沉瞭一聲氣,將石頭捏進掌心中,冰涼的感覺仿佛順著他掌心上的脈絡不停的流竄起來。

渾身都冷瞭起來。

外頭,太陽已經從山漫探瞭半個腦袋出來!

光線斜斜的鋪灑進來,從地面上,移動到竹子編制的墻面上,有一股慵懶閑暇的感覺。

緩時!

文令陽抬起頭來,伸手,將那支插在瓶中的竹取瞭出去,交給瞭紀雲舒。

“還請先生幫個忙,將這支竹交給欣蘭,那丫頭最愛我屋子裡的這支竹,時常吵著要,如今,人去樓空,留著這個,也沒有意義瞭,不如贈予喜愛它的人,好好養著。”

聲音越來越微弱!

紀雲舒小心拿著,點頭,“放心,在下定會親手交到張姑娘手中。”

“多謝。”

她起身,輕輕拂瞭拂袍子上的褶皺,背身離開。

可是才走瞭兩步,腳步一頓,背對著文令陽問瞭一句。

“你可後悔?”

她不知道他的神色如何,隻能感覺到背後那人笑瞭一下。

“後悔?”文令陽嘴角溢著笑意,“人生就是一步棋,唯有細細思量過後,方可落子,而落子無悔,乃是君子也,我雖做不瞭一個好人,卻想做個君子。”

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小……

好一個君子!

紀雲舒她有些不大敢回頭去看一眼此時的文令陽,她隻能感覺微微的一點兒響聲,是人垂下腦袋的聲音!

她深深的吸瞭一口氣,出去瞭。

等到外面衙門的人進來時,發現的,則是一具已經冰冷的屍體。

文令陽正正的坐著,低垂著頭,眼瞼緊磕,可他的唇角上,依舊帶著笑容。

他的手中,握著那塊石頭!

背後那扇屏風上,還印著他的影子,隨著光線的移動,而被拖得越來越長。

此時此刻,天也徹底亮瞭起來……

文令陽的居所外,張欣蘭抱著那副一直沒有打開過的卷軸站在那,一雙空洞而泛紅的眼睛,從正門口,直直的望著最裡面的那間屋子裡。

一動不動!

站瞭許久。

其實,她和紀雲舒一樣,不敢進去,不敢看文令陽。

紀雲舒走到她面前,將手中那支竹插在瞭卷軸裡。

什麼話也沒說。

張欣蘭眼淚落瞭下來,聲音哽咽且十分沙啞的問她。

“他跟你說瞭什麼?”

紀雲舒搖頭。

“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教我寫字?”

搖頭!

“所以,他食言瞭,對嗎?”張欣蘭難受至極,心如刀割。

但——

紀雲舒始終沒有回應她的話。

轉身離開!

《畫骨女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