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周涯左眼皮狠狠一跳,同時聽到瞭外面的嘈雜聲。

他想都沒想,丟下大鐵勺直接往外跑,其他廚師喊他他完全聽不進去。

一光頭男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捂著臉罵罵咧咧,臉和衣服上湯湯水水的,禿驢腦袋上還掛著一條咸菜。

旁邊幾個男的,一個想去拉光頭男,另外兩個指著方瓏罵,被阿豐和另一個男員工攔住。

方瓏在罵人方面向來不是省油的燈,嗓門大得能蓋過那倆男人的聲音,不帶重復的臟詞噼裡啪啦地往外倒。

張秀琴擋在方瓏面前:“好瞭好瞭,方瓏你先冷靜下來,有話好好講……”

方瓏大喊:“講他條毛!他手都摸我屁股瞭!是不是年紀大瞭得瞭帕金森控制不住手?有病就早點去醫院!順便看看你個腦!是不是沒頭發,腦子著涼萎縮啦?”

“你老母……”光頭男在同伴的幫助下爬起來,“你哪隻眼看到我摸你?!還有,就算摸你又怎麼瞭?臭三八,出來賣酒還把自己當條菜?!就是欠收拾!”

他氣得面紅耳赤,像輛坦克一樣橫沖直撞過來。

阿豐他們攔都攔不住,眼看光頭就要抓住方瓏,急得大吼大叫。

周涯一個箭步向前,扯住方瓏的手把她拉到身後,擋住光頭,還順勢推瞭他一把。

“啊!!”光頭踩到地上的瓷盤,踉蹌兩步,又一次滑倒。

“砰”一聲巨響,光頭這次把桌子都撞歪瞭,桌子上的酒瓶乒乓落下。

他仰頭瞪著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男人:“你他媽誰啊?”

周涯死死擋著方瓏,太陽穴的青筋都浮出來瞭,濃眉似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刃,騰騰殺氣已從狹長眼眸中流露二三分。

“這傢店的老板。”周涯垂眸,緊盯著光頭的手看,“你摸她瞭?”

有人撐腰,方瓏音量更大:“對!他摸我屁股!”

左眼皮還在跳,周涯抬手用指骨壓瞭壓,啞聲警告:“你安靜點,往後站。”

光頭站起來,嗤笑道:“誰他媽摸她?有誰看到?”

他扭頭問他幾個同伴:“你們有看到我摸這女的嗎?”

幾個男人紛紛搖頭:“沒有。”

光頭又問附近的客人:“你們呢?有看到我摸她嗎?”

這幾個男人看著就不好對付,客人們哪敢蹚這趟渾水,沒回答,隻輕輕搖頭。

光頭看回面前比他高瞭一個頭的男人。

他逆在白冷燈光中,眼眸很黑,繃緊的嘴角和肩膀,都散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光頭給同伴遞瞭眼色,問周涯:“你是店老板,姓周?”

周涯表情沒怎麼改變,默瞭幾秒,才說:“對,是我。”

光頭扯著嘴角笑:“你這有監控?能看到我摸她的話,我給她跪著道歉都行。”

阿豐氣極,檔口隻有酒水櫃那裡安瞭監控,而且也是防小人不防君子,平時基本沒開。

他正想罵那光頭擺明挑事,忽然瞥見周涯給他比瞭個手勢。

他立刻會意,找準機會往店外跑。

後廚的廚師也跑出來瞭,甚至連洗碗阿嬸都掐著腰站在一旁,人數方面大排檔占多,可就“誰先動手”這件事,成瞭羅生門。

光頭氣勢越來越兇:“你這個當老板的怎麼管員工的?一言不合就拿盤子砸客人?我看你這店以後也別想在這裡開瞭!”

其他男人嘴裡罵著,像要給光頭壯膽,抓起桌上的碗盤直接往地上摔。

陶瓷破裂聲刺耳,刮得方瓏眼眶發熱。

她扯住周涯的手臂,咬牙切齒地自辯:“周涯……這次真不是我先動手……”

“我知道。”

在滿堂混亂中,周涯的聲音低沉似水,卻擲地有聲,“我信你。”

加起來不過六個字,可每個字都像鐘杵,重重撞在方瓏胸口。

周涯輕拍一下方瓏的手背,走前兩步,直接問光頭:“監控沒有,你想怎麼解決?”

光頭指著方瓏,惡狠狠道:“叫她給我斟茶道歉。”

不用等方瓏奓毛,周涯直接冷聲拒絕:“沒門。”

光頭沒想到店老板會回絕得這麼快,氣得像凸眼金魚,腮幫子一顫一顫:“你、你說什麼?”

“我說,讓她斟茶道歉,沒門。”周涯睥睨著光頭,聲音裡沒什麼突出的情緒,“不過來者是客,既然你不大滿意我們的服務,那作為老板,我有義務敬你一杯。”

他拎起籃子裡還未開瓶的啤酒,後槽牙咬開瓶蓋,一口吐遠。

也不管光頭幾人樂不樂意,他直接對瓶吹。

喉結不停上下滾動,幾口就灌下一瓶啤酒。

末瞭,他倒扣酒瓶,隻剩一兩滴從瓶口墜落。

光頭皮笑肉不笑:“吹一瓶就完事瞭?”

周涯二話不說,再拎起一瓶,咬開金屬蓋子。

方瓏氣得渾身發抖:“周涯!你不要喝!”

她要沖上前,被其他員工攔住。

周涯沒搭理方瓏的阻止,很快喝完第二瓶。

這次沒等光頭他們說話,周涯拿起第三瓶。

方瓏腦子嗡嗡響,視線裡的畫面一點點泛白,光頭、客人、員工,誰都看不見瞭。

她隻能看見周涯的背影,磐石一般,立在她的世界中央。

周涯喝下第三瓶,剛把啤酒瓶擱下,就聽見有人大喊:“哥!!小心!!”

餘光裡閃過亮光,周涯本能抬手擋。

但速度慢瞭點兒,腦袋被人從側方砸瞭個啤酒瓶子!

他身子晃瞭晃,眼前先是一白,再有陣陣鈍痛傳來。

酒瓶碎成幾截,玻璃細屑飛濺,酸澀啤酒入眼,眼珠刺疼難忍。

一個沒完,光頭學著同夥,又抓瞭一個瓶子砸過去。

這次周涯有瞭準備,稍微避瞭下,瓶子砸在他肩膀上。

光頭把手裡的啤酒瓶殘骸丟到一邊,語氣極其惡劣:“讓你囂!個破店分分鐘給你們拆瞭!!”

事發突然,在場的人都沒想到光頭一夥會直接動粗。

周圍客人驚慌失措,害怕被波及,紛紛起身站遠。

方瓏是最先動的。

她腦子裡有根弦崩斷,從地上抓瞭個空酒瓶,握著瓶頸,重重往桌上一敲。

當啷一聲,玻璃瓶立刻斷成兩截。

尖刺錚錚,直對著光頭一夥。

方瓏站在周涯身前,一雙黑眸淬著火含著恨,死死盯著那胖禿驢:“你們幾個天生沒雞巴的,再給我碰他一下試試看?”

周涯有隻眼進瞭酒,睜不大開,模糊不清的視線裡,隻看到方瓏起伏不停的肩膀。

……小矮冬瓜一個,養瞭這麼多年,怎麼養都養不高……

……肉都沒幾兩,就敢站在他面前給他擋……

各種情緒洶湧襲來,周涯屈指壓著額頭,胸腔脹得快炸開。

其他檔口的夥計也忍不瞭瞭,幾個男的火遮眼,紛紛拿起手邊的東西:“是不是要動手?啊?!”

甚至有個員工去鹵味砧板那取瞭把菜刀,想像方瓏那樣沖過去。

光頭一夥本來還想沖那小妞嚷嚷,一看這陣勢,不約而同都往後退瞭一步。

“都他媽……”

在濃烈的酒精味道裡,周涯聞到瞭些許血腥味,他抹瞭把臉,大聲呵斥拿刀的員工,“菜刀是用來做這種事的嗎?!給我放回去!!”

員工替他感到不值:“阿啞哥,是他們欺人太甚!!”

周涯一眼掃過去,毫不掩飾眼裡的狠戾鋒芒。

員工幾人心裡皆怵,慢慢地放下瞭手裡的“武器”。

就剩方瓏,依然緊握著手裡的半截啤酒瓶。

這時,從遠處傳來警車鳴笛聲,很小,但在黑夜裡聽得十分清晰。

阿豐也從外頭跑進來,大叫:“警察來——”

店裡一地狼藉,老板一身狼狽,阿豐愣瞭幾秒,很快反應過來,火從腳板底往上冒,抓瞭把凳子就想替老板報仇:“我他媽跟你們這群癟三拼瞭!”

“放下!!”

周涯沖他吼瞭一聲。

阿豐肩膀顫瞭顫,緩慢放下椅子,但眼睛死瞪著那幾個男人。

光頭和另外幾個男人互看一眼,撇撇下巴,撂下幾句狠話,很有默契地同時往外跑。

阿豐氣不過,邊追邊喊:“打完人就想跑?啊我看你們就是存心要吃霸王餐!!”

周涯聽得頭疼,對張秀琴說:“去把他拉回來,車牌記下就行。”

張秀琴心有餘悸,連連點頭:“你、你怎麼樣瞭?有沒有哪裡受傷?”

周涯沒心情搭理她。

他往前走一步,目光一直鎖在方瓏漲紅的耳廓和眼角。

“方瓏,可以瞭。”

周涯聲音軟下來,一手握住她發顫的腕子,另一手緩慢掰開她的手指。

她握得太緊,指尖發白,周涯很耐心,最後總算把她手中的啤酒瓶取瞭下來。

“方瓏,可以瞭。”他離她很近,說話時嘴唇幾乎貼著她的發頂,“可以放下瞭。”

方瓏深吸一口氣,驀然回首。

她眼裡像煨著一汪血,看得周涯心顫。

方瓏遲遲不出聲,嘴唇被她自己咬得腫紅。

周涯也不開口,但虛虛圈著她手腕的那隻手一直沒有松開。

突然,方瓏猛抓起他的手,低頭張口。

像隻應激過度的野貓,死死咬住周涯的手臂。

《裝聾作啞(月下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