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這簡直像什麼精心設計的遊戲, 近在宏景的陳、錢二位老師, 遠在英國的心理醫生,他們都早早地認識林晚星。可林晚星本人卻毫不知情。

嚴茗抿瞭口咖啡, 像在給他思考時間:“Winfred,你關心的問題不過兩個:第一、在林晚星身上究竟發生瞭什麼事;第二、你在整件事情中究竟處於什麼樣的位置。”

“你錯瞭,我根本不關心第二點,也不關心你到底做瞭什麼。”王法說, “我隻關心我該怎麼做。”

電話那頭,嚴茗的聲音不再有清晨的慵懶,她在餐桌前邊坐下,打開筆記本:“我認識林晚星, 是因為她有段時間, 成為校友間的談資。”

“是指她在大學裡出的事?”

“你沒有完全查過她是嗎?”嚴茗似乎有點不可思議。

“我想談戀愛, 還要調查女生的背景?”王法跟著不可思議地反問。

銀勺落入杯中,嚴茗幾乎被他的反應沉默,過瞭會兒,她才感慨地說道:“所以隻能是你啊,Winfred。”

“事實上,我不確定怎麼做才是對的。”王法沉思片刻,如實以告,“我搜索過一些她的資料,但沒有結果,你們永川大學問題太多瞭。”

“首先,我們永川大學的問題隻是比普通高校略多一些,天才和瘋子從來都隻有一線之隔。其次,不光是你,其實我們也不清楚真相是什麼,更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什麼的真相?”

“你說得對,林晚星是我的學妹,我比她大瞭整整12屆,照理我不會認識她。”嚴茗走到窗邊,“但你聽說過知名校友錄嗎?”

“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校方才有的聯系名單,上面有我們很多心理系知名校友的聯系方式。去年的某一天,我們很多人都收到瞭一封同樣的郵件。”

所有人言辭中透露的內容,包括林晚星從學校離開後絕口不談的態度,都證明當年是一件樁惡性事件。嚴茗已經把杯中的咖啡喝完,她說得很慢,顯然是因為這件事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敘述角度。

“群發關於林晚星的郵件,誰幹的?”

“我們不知道是誰發的,但郵件內容很可怕。”嚴茗坐直身子,聲音鄭重,“裡面講述瞭林晚星犯下的惡行,其內容邏輯鏈完備、證據確鑿,聳人聽聞。”

在此之前,王法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聽到“聳人聽聞”四個字的時候,仍感到一陣寒意。

那是互聯網上簡單搜索查不到的內容,卻被私下群發給學校校友。從林晚星父母的態度來看,他們應該也知道瞭這件事,並且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像是什麼無處可逃的牢籠,要把林晚星的所有社會關系斬盡殺絕。

王法根本無法想象,林晚星到底經歷瞭什麼:“無論你怎麼看,我都相信她。”

“任何看到那封郵件的人,都會認為林晚星有問題。但我們不是傻子,肯定會對群發郵件這種事保持懷疑,自以為是的正義有時就是罪惡本身。”

“除瞭吃瓜、審判並保持警惕外,你們這些‘知名校友’還做瞭什麼?”

“你瞭解她,但我們不瞭解。”嚴茗沉默瞭一段時間,然後說:“因為一些原因,事件真相很難被調查,所以我們能做的隻有,瞭解林晚星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出我們的判斷。”

“葬禮後,蔣教練的兒子突然想到林晚星,是你的主意?”王法問。

嚴茗沉默瞭一段時間,最後下定決心般地說:“是我。你可以這樣理解吧,心理學實驗除瞭人為幹預控制變量的方法以外,還有一種自然觀察法。蔣旬的存在提供瞭一個契機,一面是我校教育心理學歷年來最優秀的畢業生之一,另一面是需要得到教育的學生我們想看看在自然條件下林晚星會做些什麼。”

巧妙的安排,對“好奇心”的完美利用,稍加引導但不做幹涉,盡量保持自然地觀察。

陳錢兩位老師確實做瞭很多工作,但很多東西顯然在他們能力范圍之外。

“那麼我呢,一個有心理問題的教練,你想用我觀察她什麼?”

“我發誓我給的都是建議,我沒有用任何心理學暗示手段讓你去她的身邊。是你自己選擇瞭梧桐路17號,聽到你和你父母交流新地址的時候我驚呆瞭。我們為她安排瞭那麼多刻意相遇,但隻有你,是她命中註定的意外。”

王法站在天臺凜冽的風口,這裡到處是他和林晚星生活的痕跡。

他們在這裡聊天,看電影,觀察不遠處的球場。林晚星會在這裡工作,記錄學生們的日常,也會照顧花草指揮學生們做這做那。她一直謀劃著養隻貓和一條狗,但始終沒有撿到合適的。風裡好像都卷著她的笑聲。

無論聽嚴茗說多少,王法腦海中隻有林晚星。

她很明顯想要逃離這一切,可偌大的社會關系網卻將她交織其中。

她被觀察著,被人引導著做瞭許多事。

直到她選擇離開,王法甚至慶幸她終於走瞭。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瞭什麼,但我現在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走瞭。”王法平靜地說道。

“問題就在這裡,Winfred。”嚴茗換瞭個坐姿,鄭重說道,“林晚星作為自然觀察實驗對象,我們瞭解她,不認為她會一走瞭之。你可以尊重她的選擇,不再過問,或者,幫助她走出來。”

“明白。”

嚴茗坐在餐桌前,打開瞭電腦,她看著屏幕上的內容,再次告誡王法,“如果你想瞭解她的故事,可以打開郵箱。但這是一個死局,當事人從一開始就選擇自殺,沒有人知道真相。”

按下發送鍵前,嚴茗這樣說道。

第120章 舒庸

死者名叫舒庸。

1959年生人, 永川大學心理系終身教授。

1977年,舒庸進入永川大學心理系學習。

1981年,舒庸畢業, 獲教育學學士學位, 同年9月,舒庸進入永川大學心理系,先後擔任助教、講師。

1995年,舒庸前往美國CHU大學擔任訪問學者,回國後,他潛心兒童道德心理學研究。

和現在擁有華麗履歷的學者相比, 舒庸教授生平相對簡單樸素。他鮮少參與社會活動,潛心學術,並主持瞭大量重要研究。

同時, 舒庸熱愛教育工作、悉心指導學生, 在當選永川大學心理系副主任後, 他仍然每周堅持承擔大量教學工作。

舒庸教授和夫人何悠亭生活清貧,樂於助人, 資助瞭超過1000名貧困學生,工資除基本生活所需外全部捐獻。

就是這樣一位深受學生喜愛,在安貧樂道的教授,於一個隆冬的午後, 在自己辦公室結束瞭生命。

而林晚星,是舒庸生前,最後見過他的人。

打開郵件前,王法其實沒有猶豫。

他做瞭足夠的心理建設, 設想瞭很多林晚星被指控的“惡行”, 但舒庸的死亡, 完全顛覆瞭他的認知。

這不是什麼極致的暴力事件,而是一場陰暗潮濕的雨。

舒庸自殺後,林晚星作為生前最後和他接觸的人,接受瞭警方調查。

調查內容不可知,但很快林晚星就回來瞭。

在郵件中,撰寫人用上瞭“無罪釋放”這個詞。

因為警方確認,舒庸是自己踢倒瞭腳下一米多高的心理書籍,懸梁自盡的。

死亡現場滿地卷帙,沒有他殺痕跡。

林晚星在法律上脫罪,但撰信人認為,林晚星必須接受嚴厲的道德審判。

因為她涉嫌精神控制舒庸,使舒庸教授飽受折磨,愧對傢人,最終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郵件中附上瞭舒庸教授寫給夫人何悠亭女士的親筆道歉信。

舒庸教授最後說:悠亭,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這個傢,對不起你。

整封郵件內容樸實直白,飽含對舒庸教授的緬懷和對林晚星的恨意。

林晚星和舒庸夫婦私交密切,信中羅列的證據眾多。包括舒庸對林晚星的愛,幫助林晚星完成論文的證據,以及一些相關同學的證詞。

雲層濃厚,藤蔓陰影密佈。

荒誕的、詭譎的、驚悚的……

在這封發送給永川大學大量校友的信件中,林晚星是個為瞭私利不惜勾引老師、破壞傢庭、無惡不作的魔鬼。

舒庸飽受良心譴責,又放不下對林晚星的情感,最後選擇自殺。

王法很難形容看完郵件後的惡寒。

人已經死瞭。

死者承認,同學作證,物證豐富。

對林晚星來說,她百口莫辯,沒有任何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

連親生父母都不相信她,要怎麼才能解釋清楚她不是這樣的人呢?

她沒辦法說。

父母對女兒的態度,林晚星難以啟齒的故事,封存過往逃離永川的行為。

還有,林晚星明明需要他,卻拒絕他進一步接觸的態度,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瞭解釋。

在這個時刻,王法很想回到每一個林晚星在天臺的夜晚,對她說“我相信你”。

但此刻,他又比誰都清楚,一切寬慰和愛對林晚星來說都是無用的。

她走不出來,就是走不出來。

“我看完瞭,我相信她。”最後,王法隻能對著電話那頭的人這麼說。

嚴茗意外於王法的冷靜:“但請理解,我們沒辦法完全相信林晚星。”

“舒庸死瞭一段時間,那人才把這封信群發給你們,你覺得是為什麼?”

“時間點是在畢業升學季,撰寫人說是調查時間很長,沒有嚴格意義的法律證據,隻能道德譴責。具體原因,可能隻有林晚星自己知道瞭。”

“我有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很多人應該都上過舒庸的課吧,為什麼不相信德高望重的老師?而是‘大動幹戈’,為林晚星做這一切,給她證明自己能力和品行的機會?”

嚴茗沉默瞭一段時間,說:“不知實情,不予置評。我們不相信任何一方,隻想保持客觀和理智。”

王法並不完全相信這個回答。

結束和嚴茗的對話後,王法掛斷電話。

差不多在這個時刻,天臺響起敲門聲。

王法聽到自己用暗啞的聲音說瞭“請進”兩個字,學生們推門進來。

天臺的風凜冽而起,球員們魚貫而入。

“教練,你怎麼眼睛紅瞭,哭瞭嗎?”林鹿半蹲下來,試圖安慰他。

看著眼前的球員們,王法忽然能感受到一些林晚星每天看著他們的心情。

淒冷的生命變得熱鬧豐富,不再孤單。

“是不是我們老師的留言太感人瞭?”秦敖問。

“是,我等會就改密碼,你們都別看。”王法說。

學生們大約吐槽瞭幾句“嘁”“小氣”,然後又都沉默下來。

《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