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被打

面前圍住他的錢風揚一左一右各站著一個人,拿著棒球棍虎視眈眈。在這條無人的小巷子裡,路燈的光隻能照到一個狹小的角落。所有人都在昏暗之中,看不清面目。

聶清舟心想,他大學上棒壘球課的時候,就覺得棒球棍也太適合用來打架瞭。沒想到有一天這玩意兒要招呼到他身上來。

“我把你頭打破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兒瞭,我也早不跟遣哥幹瞭,你怎麼現在突然想起來找我算賬?吃飽瞭撐的沒事兒幹?”他抱著胳膊問道。

“怎麼,我打你還要挑日子?”錢風揚邁著他外八的步子,得意洋洋地走近聶清舟,球棒一橫就戳到他面前:“你不是很厲害嗎,剛上道就能得到老大青睞,不混瞭馬上就考第一,現在怎麼不蹦躂瞭?”

聶清舟睜大瞭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瞭錢風揚半天,才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吧。”

難道錢風揚是因為知道他成績突飛猛進,覺得他在哪兒都春風得意,所以氣不過要再來教訓他一下?這都是什麼事兒啊?錢風揚今年也還不到二十歲,聶清舟覺得,小朋友的心情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他伸出手來指指自己:“你知道我是怎麼考第一的嗎?我天天學習到晚上十一點半才睡覺,早上六點半起床去上課,每天作業五張卷子起步,除此之外還要自己再刷題庫。我這兩個多月刷完的題庫都有十公分厚瞭,玩兒都沒時間門。你以為我過得很好?這種日子讓給你過,你過不過?”

錢風揚明顯被他噎瞭一噎,像是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樣,眼裡的憤憤不平下去一點,他幸災樂禍道:“嘿喲,你這日子過得,還不如挨頓打呢。”

聶清舟順坡下驢,繼續賣慘:“我也是挨瞭好一頓打才退出的。我現在過得這麼苦,你再和我過不去,你自己也不會多長兩斤肉啊。”

眼見錢風揚神色漸漸動搖,聶清舟攤開手繼續說:“我知道你堵瞭我這麼多天也不能白堵。你要是不甘心,那就揍我一頓,隻要別打臉就行,我不還手。咱們就算兩清瞭。”

錢風揚掂著手裡的棒球棍,腦子轉瞭一會兒,一腳踹向聶清舟的腹部:“靠,什麼話都讓你說瞭。”

聶清舟捂著腹部後退半步撞向墻,墻上傳來一聲悶響。他嘶瞭一聲,順著墻坐在瞭地上。

錢風揚上來又給瞭他好幾拳,而他果然並不還手,躲避僅限於不讓錢風揚的手碰到他的臉。錢風揚以前都是被聶清舟按著打的,哪裡有過現在這種好事,一時心情大好,他身邊的那兩個人見勢也打算上來補兩腳。

正在此時小巷子外突然傳來警笛聲,如同劃破安靜夜幕的利刃,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錢風揚吃瞭一驚。他松開聶清舟,環顧四周惡狠狠道:“算你小子走運,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

說完就拎著棒球棍,帶著他那兩個同伴一溜煙地跑走瞭。

聶清舟護住臉的胳膊放瞭下來,他捂著腹部,吸瞭一口氣慢悠悠道:“這話該我說才是吧。”

倒是挺疼的,不過比他退出組織時挨的打輕多瞭,畢竟那是他長到二十六歲挨的第一頓群毆,現在他也算是有經驗瞭。

他閉著眼抬起頭靠著墻,等著身上的疼勁兒緩過去。

突然傳來腳步聲,一聲一聲靠近他,腳步聲不重也不快。聶清舟想著該不會是錢風揚他們去而復返吧,他睜開眼睛,卻看見瞭一雙烏黑的眼眸。

不知道是誰的車經過瞭巷子邊偏僻的路,車燈一瞬間門把巷子裡這個昏暗的角落照亮,他眼前人的臉龐瞬間門清晰可見。他看見夏儀穿著一件駝色的棉質厚襯衫,外面套著一件深棕色的毛衣,低著頭看向他。

她一隻胳膊彎曲,手裡拿著手機,手機的屏幕還亮著。另一隻手垂在身側,修長的指間門拿著一個黑色的舊藍牙音箱。

隻一瞬間門,車燈遠去,她又沉入黑暗中。

聶清舟怔瞭怔,他抬頭看著夏儀的方向,說:“你……不是應該在上課麼?”

他想起她手裡的音箱,再回想起來剛剛那略顯怪異的警笛聲,他恍然大悟道:“剛剛的警笛聲,是你放的?”

夏儀隻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後合上手機蓋,把手機放在口袋裡,後退瞭兩步。

在黑暗中她轉過身去把他落在旁邊的書包撿起來背在肩上,再去把他倒在地上的自行車扶起來。

聶清舟忍痛站起來,拉住她肩膀上的包帶:“包給我吧,我自己背。還有車,我還沒傷到這個地步。”

夏儀回頭沒什麼情緒地看瞭他一眼,然後把包帶從他手裡扯出來,簡短地說:“回傢吧。”

當夏儀用這種眼神看聶清舟的時候,他就不敢再說什麼,隻好悻悻收回瞭手。

於是他們又重新走回瞭有路燈的小路上,夏儀推著自行車背著包走在前面,聶清舟捂著小腹,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

他看著前面那個人被路燈拉長的影子,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清瞭清嗓子,解釋道:“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是怕連累你。而且這件事本來就是錢風揚抽風,他第一次堵我帶瞭六個人,第二次剩個人,今天就剩兩個人。要是今天我能躲過去,估計後面他也找不到人一起堵我瞭。我已經退出他還來報復我,這壞瞭規矩,他不會堅持太久。”

夏儀並沒有回答他的話。聶清舟心裡有些忐忑,他快走幾步走到她身邊,側過頭去看她。

路燈昏黃的光芒落在她的臉上,額前的碎發在她的眉骨處落下一片陰影,她也轉過頭來,與他的目光對上。漆黑的一雙眼睛,看起來不像是在生氣,但也肯定不是開心。

“傢裡有跌打損傷藥嗎?”她問道。

聶清舟愣瞭愣,遲疑地搖搖頭。

夏儀點點頭,她說:“一會兒在樓下等我。”

說完夏儀又收回目光,轉過頭望向前方。聶清舟一邊往前走,一邊時不時轉過頭看看她,以他的歲數和閱歷,看他周圍的這些孩子們,總覺得他們的心思十分好懂,一看就透。

唯有夏儀,他有時候能感受到她的情緒起伏,但是更多的時候,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夜空中星星閃爍,他們兩個人在秋末冬初的夜風裡,影子隨著路燈的靠近和遠離,長長短短地變幻。

他們傢所在樓房的光芒稀稀落落地出現,這個時候許多人傢已經關燈睡覺瞭,夏儀突然說:“我把音箱放在你包裡瞭,明天上學再還我。”

聶清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他看見小賣部燈光中,窗戶裡透出瞭夏奶奶的身影。他想瞭想,就明白音箱是夏儀背著夏奶奶藏起來的,那音箱看起來有些年頭瞭。

他剛想對夏儀說什麼,瞥見樓下的人影腳步瞬間門僵硬,甚至還後退瞭兩步。夏儀往前走瞭四步,有些奇怪地回頭看向他,說道:“聶清舟?”

聶清舟恨不得蹦起來讓她別出聲兒,但為時已晚。站在他傢樓棟底下,穿著風衣西裝褲,戴著眼鏡的女人聽見夏儀的聲音就轉過頭來,笑著招呼他:“清舟!回來啦!”

他的姑姑,他幾周才會來看他一次的姑姑,居然偏偏在今天這個他挨打的日子來看他!

“姑姑……你怎麼來瞭?”

聶清舟看著聶英紅,一邊尷尬地笑一邊往夏儀身後藏。

“天氣冷瞭,給你買瞭幾件毛衣和厚外套。我看說明天要降溫,就今天給你送過來,出門匆忙沒戴你傢鑰匙……”

聶英紅一邊說一邊朝聶清舟走來。她原本知道聶清舟期中考瞭年級第一,還驚訝到不敢相信,覺得可能是偶爾爆發瞭一下。這次又聽到他月考考瞭年級第,這顆心才算放下來。最近她的心情十分愉悅,對聶清舟的態度也溫柔許多。

原本她還笑意盈盈的,但當走近聶清舟,借著路燈看清他沾滿灰塵和臟污的衣服,和手臂上的淤青時,聶英紅的臉色驀然變瞭。

她拉過聶清舟的胳膊,把他從夏儀背後扯出來,著急道:“你怎麼回事?你這孩子,你又去打架瞭?”

聶清舟連忙安撫他姑姑道:“沒事沒事,皮肉傷,我們回傢再說吧!”

一邊說他一邊從夏儀手上拿過書包,握住自行車一邊的車把手,拍拍夏儀的背示意她先走。

聶英紅這才把註意力轉到她侄子身邊,這個高挑清瘦的短發女孩身上。夏儀對聶英紅微微一點頭,並不熱情地說道:“阿姨好。”

說罷她就松開車把手,轉身走向瞭一樓的小賣部的燈光之中。

“她是樓下鄰居,順手幫瞭我一把。”聶清舟一邊解釋著,一邊推著聶英紅往樓梯的方向走。

夏儀在傢裡翻櫃子找藥的時候,就聽見瞭樓上傳來的聲響,聶英紅的大嗓門穿透薄薄的墻壁,無比清晰地在她耳邊轟然作響。

“你這是怎麼回事?你答應過我什麼?你怎麼又去打架瞭!你最近,你最近多好啊。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媽都多開心,你能有這樣的進步……”

在聶英紅的震怒聲中,夾雜著聶清舟無奈的,輕柔的聲音。

“姑姑,你小點兒聲。你別著急,讓我先說……”

“我能不急嗎!你,嗨,你也先別說瞭,我去給你買藥。你說說看,傢裡怎麼能一點常用藥都沒有呢……”

樓上就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和換鞋的聲音。夏奶奶聽著樓上的動靜,一邊拉防盜門一邊詫異道:“怎麼瞭,小聶又受傷瞭呀?”

夏儀拎著一袋子藥,點點頭:“奶奶,我去給他送藥。”

“快去,快去!”奶奶停下拉防盜簾的動作,夏儀就鉆瞭出去。

聶英紅打開門的時候,不期然看見瞭剛剛在她侄子身邊的那個女生,正拎著一個塑料袋站在樓道裡。

“你是……”聶英紅一出聲,樓道裡的燈光就亮起來瞭。面前女生的樣子清晰起來,她穿著一件棕色的毛衣,眼睛黑而圓潤,像是戴瞭聶英紅那些愛美同事所說的美瞳一般。這女孩子細看是好看的,與其說她很漂亮,好像美麗這個詞會更合適一點。

女生手裡的塑料袋裡有幾瓶藥,她把塑料袋舉起來,遞給聶英紅。

“我住在樓下。這裡有紅花油,還有雲南白藥,奶奶讓我送來的。”

聶英紅正擔心時間門太晚買不到藥,聞言喜出望外,立刻接過藥說:“哎呀,真是謝謝你啊。”

夏儀搖搖頭,她放下手臂,說:“時間門很晚瞭,說話聲音太大,會吵到別人休息。”

“啊,我沒註意,對不起啊。我不會那麼大聲說話瞭。”夏儀這話說得非常直接,聶英紅驚訝之餘便有些赧然。

夏儀點點頭,但仍然沒有離去,聶英紅有點奇怪。她和顏悅色地說:“怎麼瞭,你還有什麼事要說嗎?”

夏儀望著聶英紅的眼睛,安靜瞭片刻,然後認真地說:“還有,聶清舟沒有打架。別人打他,他沒有還手。”

聶英紅愣瞭愣,面前姑娘說話的架勢,仿佛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很少在這個年紀的姑娘面前,感受到這種威壓和窘迫。這個姑娘沒有指責她,她卻覺得自己仿佛受到瞭指責。

頓瞭頓,夏儀繼續說道:“你要相信他,他很努力。他一直非常努力。”

無論是學習,還是脫離以前的生活,雖然總是有波折,不被人認可。

但他都全力以赴瞭。

他也會希望被信任,所以知道她相信他的時候,才會這麼開心。

說完這句話,樓道裡的燈光再次暗下去。這個女孩就轉過身,悄無聲息地走下樓,像是消失在黑夜裡的一隻貓。

聶英紅轉過頭,她看見自己的侄子站在門後的鞋櫃邊,在夏儀看不到,他卻能聽見她們對話的地方。他的眼睛好像有點紅,偏過頭去笑瞭笑,走到她面前拿走她手裡的藥,說:“姑姑,我來吧。”:,,

《神說有光時(當你有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