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年

那天吳婧走瞭之後就沒有再來過夏傢雜貨店,除瞭聶清舟和夏儀之外,沒有人知道她曾經來過。

聶清舟有時候想,要不是他看見瞭吳婧,夏儀會跟他說這件事嗎?八成也不會的吧。她的沉默裡究竟埋藏著多少秘密呢?

他是一個作弊者,靠著十年後的信息,一次又一次接近她。

這場無人知曉的風波過去,新年就喜氣洋洋地大踏步走過來瞭,除夕之夜聶傢包餃子的時候,門外的煙花鞭炮聲熱熱鬧鬧地響起來,像是滋啦濺油的大鍋一般。第一聲炮響的時候,聶清舟愣瞭愣,餃子餡兒險些掉到桌上去。

省城城區過年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常川這樣的縣城可不管那些,怎麼熱鬧怎麼紅火怎麼放,煙花燒得天都亮瞭幾分。聶清舟在城區過瞭太多安靜寂寞的年,早就忘記瞭鞭炮煙花響成一片的年該是什麼樣子瞭。

聶爸爸見聶清舟總往窗戶外面看,以為他是想去放煙花,大手一揮免去瞭聶清舟包餃子的任務。他讓聶清舟拿上傢裡的煙花爆竹,和樓下夏傢姐弟一起去放煙花,到點兒回傢吃飯就行。

聶清舟聞言立刻捏好最後一個餃子褶,奔去櫃子那裡拿煙花,匆匆地穿上外套換瞭鞋子,蹬蹬蹬地下樓瞭。聶爸爸看著聶清舟的身影,笑著感慨道:“小舟現在真是沉穩瞭,回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他孩子模樣。”

聶媽媽也望著聶清舟的背影,面露一絲憂慮神色。

夏儀傢的門被敲得咚咚響,她走到門邊去打開門,就看見聶清舟站在門口。他穿著黑色的長羽絨服,圍著棕色圍巾戴著黑色的手套,硬硬的短發支棱著,非常利落帥氣。

他舉高瞭手裡的塑料袋,偏過頭笑起來,露出小小的梨渦:“喊上小延一起,我們去放煙花吧!”

他笑得非常開心,像個小孩子一樣,以至於夏儀愣瞭愣,才回答:“好啊。”

聶清舟、夏儀和夏延就穿得嚴嚴實實的,在除夕夜掛滿紅燈籠的街道上走著。聶清舟帶頭找到瞭樓與樓之間一片空曠的地方,前幾天連著下瞭幾天雪,地上的積雪還沒有化,白茫茫的一片。

夏儀和夏延也從店裡拿瞭一些煙花出來,他們可謂是彈藥充足,三個人商量著在雪地裡擺瞭個2012的造型。

聶清舟把打火機遞給夏延:“你來點火吧!”

夏延拿著打火機,愣瞭愣:“我點?”

因為腿腳不方便的原因,煙花爆竹這種東西,以前都是大人或者夏儀去點的。

這次夏儀也想拿過夏延手裡的打火機,聶清舟制止瞭她:“這種煙花燒起來很慢的,小延沒問題。要是他摔瞭,我去就把他扛回來。”

於是這個重任就交給瞭夏延,他十分鄭重地拿著打火機,頗為緊張地挨個點燃引線,仿佛在做化學實驗一樣認真。點到最後一支的時候,第一支正好開始往天上躥煙花,嚇得夏延往夏儀聶清舟這邊蹦瞭兩下,剎不住車被夏儀一把撈住。

他趴在夏儀的臂彎裡,手扶著夏儀的肩膀,第一次和夏儀有這樣類似於擁抱的接觸。夏延愣住瞭,夏儀也有點不知所措。

聶清舟非常自然地拉起夏延讓他站好,在震耳欲聾的煙花聲音裡指著天空對這姐弟倆說:“快看啊!”

於是夏儀和夏延都抬起頭望向瞭天空,天空上此起彼伏的煙花完全看不出地面上擺的“2012”的影子,隻是層層疊疊地絢爛著,一簇簇火焰沖到天空裡,然後散作漫天的各式花樣的光亮,五顏六色交相輝映。仿佛春夏秋冬的花都趕著要在這幾秒間,在這深黑的夜幕上開個遍。

不隻他們在放煙花,事實上整個夜空都被各路人馬放煙花所占據瞭。聶清舟想,他多少年沒有看到過這樣佈滿天空的煙花瞭。

他總是覺得這個世界很大,很寬闊。但在這種時候,他卻覺得這個世界也很小,小到一個小小縣城的煙花、鞭炮和歡聲笑語就可以填滿。

他轉過頭去,夏儀和夏延也抬頭看著煙花。夏儀的眼睛映著煙火,閃著繽紛的色彩,像是黑歐珀一般,她戴著她灰色的毛絨護耳,像是一隻安靜又美麗的貓。

她身上很不怕冷,但耳朵似乎很怕冷,藝術傢的耳朵總是敏感的嘛。

聶清舟這麼想著,他偷偷把手伸向身後的花壇,握瞭一個雪團出來。然後他默默地遠離夏儀和夏延兩步,然後大聲喊道:“夏儀!”

夏儀回過頭來,被迎面一個雪團砸中瞭肩膀,她愣愣地看著聶清舟,臉上還沾著雪球破裂濺到的殘雪。

夏延先反應過來,他迅速從地上撈瞭一把雪,拍實瞭就往聶清舟身上丟:“你打我姐!”

聶清舟靈活地躲過,笑嘻嘻地說:“哈哈哈沒打到……”

話音剛落,他的頭上就炸開瞭一團雪。聶清舟望向仍然保持著拋擲動作的夏儀,束起拇指:“還是你狠。”

煙花落瞭,這片空雪地就成瞭戰場。這三個人在一小片地方上繞圈跑,你來我往地砸著雪球,聶清舟對夏延也毫不客氣,夏延自然也是。不過本來是夏延和夏儀一起對陣聶清舟的,也不知是哪個雪球飛錯瞭地方,很快就變成瞭三人各自為營的混戰。

他們一邊扔一邊躲,雪球嗖嗖地飛出去,再噗噗地炸開來。三個人身上臉上都是雪,臉凍得紅撲撲的,看起來狼狽極瞭,但是誰都不說停,誰也不認輸。

聶清舟笑得停不下來,露出潔白的齒列,夏延也笑瞭,他一瘸一拐地到處扔著雪球,眉毛都白瞭。最後夏儀也笑瞭,她微微彎起唇角,眼睛亮晶晶的,盛著顯而易見的快樂。

煙花偶爾把這雪地照亮,然後又暗下去,他們在這明明滅滅中,在雪地上留下無數腳印和花紋。

待戰事終瞭,夏延氣喘籲籲地仰面躺倒在雪地上,聶清舟和夏儀走到他身邊,一個人拉他一個胳膊。

“怎麼啦,小少爺這就不行啦!”

聶清舟調笑道。

夏延任由這兩個人拉著他,自己一點兒力氣也不使,也不肯站起來。他看著天空上不知是誰傢放的璀璨煙火,突然說道:“不是說,2012年是世界末日嗎?”

聶清舟想,哦對,他都忘瞭還有這麼個古老得掉渣的預言瞭。他高中時還興奮地期待瞭一下會不會發生什麼,結果除瞭考試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生。

夏延笑瞭笑,他看著天空說:“突然覺得,世界末日也沒關系瞭。”

在地上擺2012的圖案時他想著,如果明年真有末日,那這該死的世界毀滅就毀滅吧,也沒有什麼不好。

但是此時此刻,也不知怎麼,他突然覺得這個預言和他失去瞭關系。他不期待,也不畏懼,這個結論好像沒有變,但又完全不同。

聶清舟一使力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破壞氣氛地說道:“擔心什麼世界末日啊,先擔心你這件羽絨服還能不能穿瞭吧。”

他替夏延拍掉身上的雪,稱贊道:“你戰鬥力還挺強啊,下次打雪仗一定找你。”

夏儀扶著夏延的胳膊,她看著他凍紅的手,沉默一會兒然後把自己的護耳摘下來,放在夏延手裡。

“幫我拿一下。”她這麼說道。

夏延握著那溫暖的護耳,怔瞭怔。

聶清舟笑起來,在夏儀轉過身開始收拾東西時,他低頭對夏延輕聲說:“你姐姐怕你手冷呢。”

夏延有點口是心非地說:“不用她這麼好心,她裝什麼酷啊。”

“看看看看,就是這句話。她不是裝酷,隻是怕聽到你說這種話,怕你拒絕她吧。你姐姐是個堅強的人,但是對你可是很柔軟的。”

聶清舟摟著他的肩膀,笑道:“回去嘍!過年嘍!”

這個除夕,應該是聶清舟這十年來度過的最熱鬧最快樂的除夕。

但是他很快發現,這個年有點過於熱鬧瞭。從大年初一開始,聶傢就忽然冒出瞭一大堆平時根本不走動的親戚。這些七大姑八大姨們在他們的日常生活裡也沒見誰搭把手,一過年卻都親熱得仿佛天天照面似的。有時候是聶傢父母帶他去人傢傢,有時候是人傢來聶傢,有時候還有什麼遠方姑姑舅舅奶奶的酒席要去吃。

這場春節社交裡,聶清舟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發現演戲的不隻是他一個人瞭,這周圍噓寒問暖的親戚們哪個不是在演戲。

某個堂姑拉著他的手說:“哎呀小舟長高瞭,學習怎麼樣啊?今年上初幾啊?”

聶清舟想,您去年說的話也是一模一樣的。

但是他面帶笑容,乖巧道:“高一瞭堂姑。”

“哎呦哎呦,小舟真是長大瞭,懂禮貌瞭!”堂姑驚嘆道。

聶清舟不出意外地成為瞭這場一年一度的大社交裡最大的驚喜。每個親戚都要把他的巨大改變誇一遍,並且在走動中宣傳出去,結果去酒席的時候,聶清舟就突然變成瞭焦點人物。

酒席誰都要來跟他說兩句,有孩子的就拉著孩子說要向哥哥學習。更有甚者,因為他的出名,他被叫去瞭成年男人的那一桌,被迫聽他們高談闊論,還被灌酒。

他默默地一邊夾菜,一邊聽著這些小城的中年男人預言世界未來的經濟形勢,政治走向,國傢政策,軍事佈置。心想這可真是天馬行空,一個都不對。

他們覺得欣欣向榮的某些國傢,十年間會陷入泥沼,甚至成為廢墟。他們仰望向往的強國,以後會更殘暴,更囂張,但也走向衰落。

所有人都會經歷災難,又從災難中站起來,但是直到他生活的那年也不能完全擺脫。

這個世界會有越來越多的焦慮和對立,也會變得非常復雜,非常混亂,沒有人能看清。

聶清舟嘆息一聲,看見某個男人站起來,舉起酒杯:“來來來,為瞭美好的明天!新年快樂!”

聶清舟也舉起他的酒杯,和這些陌生的親戚們碰杯,然後把辛辣的液體灌進喉嚨裡。

雖然這個世界的明天不一定會越來越美好。

但是無論如何,新年快樂。:,,

《神說有光時(當你有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