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縱橫 第16章

宣懷風被白雪嵐臨走前耍這麼一個甜蜜的小花招,心裡也是說不出的快樂,連後來出去辦事,臉上都是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忙到下午快五點鐘,宣懷風想起小飛燕的結拜宴席來,對宋壬說:「正事差不多瞭,我們要趕回公館去才行。」

汽車開回白公館,果然,小飛燕早換好瞭衣裳,臉上還擦瞭粉,打扮得香噴噴的,坐在大門裡的板凳上等。

聽見汽車喇叭響,小飛燕就站起來瞭,小跑著下臺階迎上去。

門口的護兵見她是迎著宣懷風的車,都由著她去,也沒人攔。

小飛燕走到車門前,就看見宣懷風把車窗搖下來瞭,露出一張英氣勃勃的臉,笑著問:「等得心急瞭吧。」

小飛燕問:「宣副官,這就可以去瞭嗎?」

宣懷風說:「特意回來接你的,上車吧。從另一邊門上。」

小飛燕點點頭,麻利地上瞭車。

宋壬這次沒坐駕駛副座,和宣懷風坐瞭一道,他們兩人坐瞭正座,小飛燕就坐在他們對面的那個倒座上。

汽車猛地開起來,小飛燕一個不留神,往前一栽,額頭撞到車門把手上,發出好大一個聲音。

宣懷風趕緊把她扶住瞭,問:「有沒有怎麼樣?」

小飛燕倒覺得這表示瞭自己是不習慣坐汽車的下人,很有些難堪,羞紅瞭臉說:「沒事,是我自己不好。怎麼這樣笨呢?」

額頭一陣痛。

她伸手碰瞭碰,似乎擦破瞭一點肉皮,但幸好沒流血。

宣懷風說:「我和你換個座吧。不然等一下在馬路上停一停,再開起來,你又要栽個跟頭。」

小飛燕說:「這怎麼行?我是做下人的,還是您坐正座。」

宣懷風說:「分這些上下幹什麼?女士優先。洋人的習慣未必樣樣都好,但尊重女士這一點,我是絕對贊同的。」

便主動過來,和小飛燕換瞭一個座位,自己坐在瞭倒座上。

宋壬被白雪嵐提醒瞭總理府的事後,比往日更小心十倍,恨不得自己變一副膏藥貼在宣懷風身上,見宣懷風坐倒座,他還是跟著,就坐在宣懷風左邊,問小飛燕,「你知道吃飯的館子怎麼去嗎?」

小飛燕說:「我知道的。」

館子是梨花定的,小飛燕也沒去過,不過梨花倒是打電話把定好的館子在哪條路上,怎麼走,都告訴小飛燕瞭。

小飛燕記性很好,一一都說出來。

司機按照小飛燕說的,在街上繞瞭一下,開進瞭一條半黑不黑的窄街。

宋壬瞧著兩旁行人稀落,不像是吃館子的地方,暗地裡生瞭警惕,把手悄悄伸到衣服底下,摸著槍,嘴裡冷笑著說:「請人吃飯到這種地方來,可真稀罕瞭。」

小飛燕沒留意他的動作,伸著脖子往窗外看,說:「姐姐說是紅林路十三號,我不會記錯呀。看,那不是一傢菜館嗎?」

把手伸出,往車頭前面方向一指。

回過頭,倒正好看見宋壬銅鈴大的眼睛正定在自己身上,懷疑地打量。

小飛燕被那目光震懾著,又有些不服氣,皺著眉問:「你幹嘛這樣看我?像看賊似的。」

宣懷風說:「你別和他計較,宋壬人很憨厚,他天生眼睛大,看誰誰膽寒。這幾天他和我也鬧脾氣,一直臭著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招惹他瞭。」

倒把宋壬說得很不好意思,赧然道:「宣副官,我哪有資格和您鬧脾氣?您別誤會。」

他其實是奉瞭白雪嵐的命令,要對宣懷風隱瞞他已經知曉總理府的事。

因為他不會撒謊,怕臉上露出形跡,就索性徹底執行瞭白雪嵐的指示,整天裝出一副黑沉的臉。

但這些,都是不能對宣懷風說的。

正不知如何解釋,汽車已經停瞭,司機在前面回過頭來,對後面坐的幾個人說:「要說東北館子,我看這條路上,隻有這麼一傢。要不是這一傢,我可再找不到瞭。」

護兵跳下車,已經畢恭畢敬地給宣懷風開瞭車門。

三人下瞭車,果然發現車子是停在一傢館子前面,館子大門對著路邊打開著,望進去就是一口大鍋,裡面燒著白騰騰的滿鍋熱水,有什麼煮剩的面碎似的東西,在裡面打著圈地浮滾,要是客人點餃子,估計也是下在這口大鍋裡煮的瞭。

看這樣子,是一傢二等東北館子.

這種二等館子,在城裡很常見,是尋常人傢請人吃飯的去處,比不得一等館子那樣精致貴氣,但吃起來實惠。

梨花請客,選中這種地方,很說得過去。

像京華樓那種高擋菜館,還有楓山腳底的番菜館,一頓飯就能吃掉普通職員一年的薪金,又豈是人人都去得起的。

還在打量著,頭頂上一扇窗戶咿呀地打開,探出半邊窈窕身子來,正是梨花,在二樓笑著說:「聽汽車喇叭聲,我就琢磨是你們瞭,快請上來!」

小飛燕抬頭,甜甜叫瞭一聲,「姐姐。」

宣懷風見沒有走錯地方,便往裡頭走,這館子統共上下兩層,一樓是大堂,十來張方桌,這鐘點是吃飯的旺時,已經坐滿瞭一大半,吵嚷得很。

大堂中間,有一道木樓梯通到二樓,連著樓梯的墻壁上用釘子釘瞭一塊木牌,寫著四個字——樓上雅座。

宋壬使個眼色,讓兩個護兵守住瞭門口,自己帶著剩下兩個護兵跟著宣懷風往樓梯上走。

到瞭樓上,果然是幾個廂房,看起來比一樓要幹凈許多。

兩個穿黑綢短褂的男人站在走廊裡,掉過頭來看他們這行上來的人,神情不像是來吃飯的,眉角裡帶著些殺氣。

宋壬目光一沉,手又往腰上摸。

正是這時候,對著樓梯的那間廂房門打開瞭,一陣女子笑聲混著香風飄出來,梨花從門裡走出來,見到宣懷風,很規矩地欠瞭欠身,說:「宣副官,您真是太賞臉瞭。我知道,您這樣身分的人,尋常是不到這種小館子來的。」

她把宣懷風等請瞭進包廂裡,低聲說:「外頭兩個,是樓子裡派過來的,我今天請客,實在沒別的朋友,邀瞭幾個平日的好姐妹,媽媽怕外頭兵荒馬亂,姑娘們出門不保險呢。不用理會他們。」

宣懷風和宋壬,這才知道外面那兩個男人,原來是舒燕閣的打手。

姑娘們是舒燕閣的生財工具,想來既怕她們出意外,又怕她們逃走,所以派人來看著。

梨花今天是作東道的,倒也有模有樣,等大傢見瞭面,先做瞭一番介紹。

包廂裡坐著好幾個年輕姑娘,眉宇間都顯出幾分見慣男人的風流,瞧見梨花領著一個穿著黑西裝,英俊倜儻的年輕公子進來,早得瞭不少趣味,再一聽他是海關總署裡有職位的,個個都盯著他看,都大膽得很。

上次在梨花房裡來借衣裳的粉蝶,也和梨花交情很好,今日也在座。

她隻道自己頭一次見這漂亮青年,卻不知道,她在梨花房裡說過一番話,讓這漂亮人兒羞得臉紅耳赤,回到公館,還和白雪嵐生出另一番不可對人言的情趣來。

桌上早擺好瞭碗筷,放瞭幾碟鹽花生,瓜子,此時已經被吃瞭大半,因為貴客未到,並沒有上熱菜。

梨花請宣懷風上座。

宣懷風推辭。

梨花說:「天!您這時候講什麼客氣。您瞧瞧這一桌子人,都是女客,我的姐妹,就您是政府的大紅人,我不安排您坐這最尊敬的位置,您說這位置讓誰坐?」

宣懷風推辭不得,隻好坐瞭上座。

夥計進來問:「現在能不能上菜瞭?」

梨花說:「上菜吧,可要都按照我說好的來做。」

夥計說:「知道瞭。」

就下去瞭。

宣懷風坐好,梨花又攜著小飛燕的手,叫她認識自己在樓裡的姐妹,都逐一地叫姐姐,撫著小飛燕的頭說:「你別怪我這個做姐姐的,向你介紹的朋友,都是和我做一個行當的。我隻是想,一來,你既然肯和我結拜,看來是不會嫌棄我做這個行當的,二來,我這幾個姐妹,雖靠男人吃飯,也隻是生活所迫,若說到做朋友,也是肯講義氣的。」

粉蝶和她隔著一個座,這時候把一隻白雪誘人的手臂伸過來,在她肩膀上一按,噗哧一笑,說:「你找瞭一個妹妹,就完全變成個大傢長的模樣瞭。說這些酸話做什麼?我今天是打定瞭主意來白吃一頓的,可不管別的。」

聽得周圍鶯鶯燕燕,都響脆地笑起來。

很快,夥計把熱菜端上來。

頭一道,就是熱氣騰騰的一大盤醬骨架。

接著就是汆白肉、豬肉燉粉條、地三鮮、鍋塌豆腐、抓炒裡脊、扒三白。

再加一條紅燒河魚,一盤香菇青菜,一大碟白菜餃子。

雖然算不上頂名貴的菜,但看起來熱熱鬧鬧,顯出東道主的熱忱來。

梨花親自給宣懷風斟酒,說:「宣副官,今天我多瞭一個妹妹,可都是托您的福。我知道您不愛喝酒的,也不敢勉強,這一頓飯,隻敬您這一杯。再接下來,請您隨意,如何?」

她這堂子裡磨練出來的交際手腕,和舞廳裡的跳舞明星也可以媲美,風流婉轉,巧笑俏兮,很得人意。

宣懷風正怕應酬時要喝酒,聽她這樣說,頓時舒服瞭不少,微笑道:「多謝體諒。好,我飲這一杯。」

便飲瞭一杯。

梨花說:「不怕您笑話,我不是個會掙錢的人,今天這一頓,我是盡我的能力瞭。這一傢館子,我很喜歡它的口味,所以請人吃飯,都挑的這裡。恐怕您嫌臟,特意多給瞭十塊錢,叫他們做菜的師傅把東西弄得格外幹凈點。您意思意思,多少吃一口吧。」

宣懷風說:「你這樣費心,反而是我該不好意思。」

拿起筷子,左右看瞭看,十成裡有八成是大葷菜,油汪汪的,若來的是白雪嵐,那倒合他胃口瞭。

宣懷風挾瞭一塊豆腐,又挾一塊香菇,都吃瞭,對梨花說:「味道很不錯。」

他吃瞭兩個白菜餃子,便又親自拿過酒壺來,斟瞭一杯,說:「我酒量不好,剛才一杯,再加這一杯,就該撤酒杯瞭。這一杯,我敬你們姐妹,亂世裡能夠相遇相知,殊不容易。來,祝你們這可貴的姐妹之情。」

他是主客,又是席上唯一一個男賓。

一舉杯,倒惹得座上的女子們都舉起杯來湊熱鬧,包廂裡頓時撞瞭許多串風鈴般,響起各種清脆動人的笑語。

大傢一起飲瞭一杯。

梨花把喝空的杯子放下,悄悄扭過半邊身子。

宣懷風一看,她倒像在拭淚,有些驚訝,小聲問:「你怎麼瞭?」

梨花輕輕搖瞭搖頭,抬著睫毛,瞅瞭宣懷風一眼,好一會,才低聲說:「您不知道,我心裡實在感激您。為著拿我們取樂,面上敷衍我們的客人,我見得多瞭。但您……真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好人。像您這樣的人,我原以為隻是寫在書裡的。」

小飛燕坐在梨花身邊,也發現梨花神情不同,料想她是觸景傷情,便把身子探過來,握瞭梨花的手,軟聲道:「姐姐,你別哭。以後我們是姐妹瞭,你有什麼事,隻管和我說吧。」

梨花反握瞭她的手,說:「你真是一個好妹妹。」

往小飛燕臉上一看,卻忽然神色一動。

這二等館子,為瞭省本錢,包廂隻在中間掛瞭一個電燈。小飛燕剛剛進來時,梨花也沒註意,這時候一抬眼,正好小飛燕又轉過來,臉被電燈照著,頓時被梨花瞧出瞭問題。

梨花說:「哎呀,這是怎麼弄的?撞著什麼瞭嗎?」

輕輕扶著小飛燕的頭,往燈光下看。

她的額頭,腫瞭一個小小的包。

周圍那些女孩子們聽說瞭,都探頭過來看,問:「怎麼瞭?」

小飛燕被這些人盯著,很不好意思,笑著說:「隻是我剛才坐汽車來的,不小心在座位上栽瞭一下,正巧撞到車門上。這一點點事,回去很快就好瞭。」

梨花說:「你也真不小心。再這麼不留神,姐姐可要為你傷心的。」

粉蝶看她們姐妹感情如此好,很是羨慕,把手上拿著吃飯的木頭筷子,反著在小飛燕臉上輕輕一戳,笑道:「你得瞭這個姐姐呀,可真占瞭大便宜瞭。瞧瞧,才正吃結拜宴,這就為你傷心上瞭。幸虧你說得明白,是不留神自己撞的,要是在公館裡挨瞭人傢的打,讓你姐姐知道瞭,不定要提刀子上門,為你討公道呢。」

小飛燕咬著細白襦米牙,笑得甜甜的,說:「公館裡的主人,都是很有知識的。我現在伺候的男主子,又不伺候女主子,怎麼會挨打?」

粉蝶問:「你覺得隻有女主子打女傭嗎?」

小飛燕說:「這我是有經驗的,女人打起女人來,那才叫不留情。我從前幾乎就被團長太太打死瞭。」

粉蝶反駁說:「男人打起女人來,還不是一個樣。我們樓裡一個姐妹,被一個什麼司令叫瞭條子,到他行館裡伺候,無端端挨瞭好幾個耳光呢。」

這件事,舒燕閣裡的姑娘們都是知道的。

聽粉蝶說起,都很氣憤,紛紛罵那軍閥太欺辱人。

她們隻是弱質女子,又幹瞭這一行,受氣挨打那無可奈何,隻能在背後罵兩聲出氣。這下姐妹們坐瞭一桌,又都喝瞭一點酒,說起這個叫人不甘心的事來,一時竟把當主客的宣懷風晾在一邊瞭。

罵瞭好一會,便一致都同情那遭瞭毒手的同行。

其中一個姑娘,叫寫意的,就問:「到底玉珠的病,好一些沒有?」

粉蝶說:「哪裡那麼容易好?聽說那幾個耳光是當兵的打的,手掌比蒲扇還大,一點力氣也沒留,打得嘴角都裂瞭。她又受瞭很大的驚嚇。我昨天去她房裡一趟,她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神情呆呆的。和她說十句話,她連一句都沒回。」

另一個姑娘做瞭一個神秘的表情,輕輕說:「我聽媽媽請回來的大夫說,玉珠捱的耳光很重,怕是這個……」

舉起一根食指,對著耳朵指瞭指。

寫意問:「不會是把耳朵打聾瞭吧?」

話一出口,便吃驚地舉起手,捂瞭自己的嘴巴。

姑娘們物傷其類,一桌子頓時安靜下來。

粉蝶輕輕咬瞭咬牙,含著恨悅:「這姓展的,總有一天死在路上,屍首讓野狗吃瞭去才好。」

宣懷風在一旁靜靜聽她們說著,也覺得那軍閥很是可恨,應該狠狠懲處,隻是一群女人說話,他一個男人不好插嘴,此時聽見粉蝶提起是姓展的,不由一愣,脫口問:「是廣東軍的人?」

粉蝶說:「可不是。就他們這夥人,現在可威風瞭,但凡他們叫條子,是絕不能不應承的,略應晚一些,就拔出槍來,要打要殺,比閻王爺還霸道。上次寫意已經有客人約瞭,要請她到街上玩,不料那邊的司令派瞭大兵過來,叫寫意的條子,一說另有客人約下瞭,那大兵頓時鬧起來呢,說他們司令擱得起錢。」

寫意提起前事,猶有心悸地拍拍酥胸,說:「別提瞭,那次可真是嚇死我瞭。媽媽怕惹出事,叫我把蘇二爺給推瞭,先應酬這班惡客。不過,那位展司令粗鄙歸粗鄙,花起錢來,卻是一點也不在乎。也不知道他哪弄這麼多的錢。」

梨花到底是要面子的,見姐妹們在飯桌上說起客人花錢的事,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瞥瞭宣懷風一眼,站起來,一邊幫大傢斟酒,一邊笑著說:「你們呀,沒上菜的時候嚷餓,上瞭菜,隻顧著說話。等一下席散瞭,沒吃飽,可不要在背後嘀咕我。」

眾人這才想起,桌上有個英俊漂亮的男客,是不該胡說這些樓裡事故的,頓時掩瞭嘴,隻拿些沒要緊的玩笑話來說,吃吃喝喝起來。

梨花對小飛燕說:「妹妹,你多吃一點。女孩子豐潤些,才討人喜歡。」

幫她挾瞭一塊雞到碗裡。

小飛燕微笑著多謝,低下頭慢慢吃著,藏著眼神不讓人看見。

也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席上的人說廣東軍如何霸道,像這件事和她也有關似的,一顆小心臟倒怦通跳瞭幾下,很覺得有些丟人現眼。

回過頭來,又心忖,她們說的是司令,那自然是展大哥的叔叔無疑。

叔叔做的事,和侄兒不相幹啊。

這樣想瞭,才把神色回轉過來,依舊和梨花說親密話兒,吃菜。

吃飯的時候,宋壬就像鐵塔一樣,守在宣懷風身後,離著宣懷風不到三步的距離,本來梨花進瞭房就請他也坐下,宋壬不肯。

現在見吃到半路瞭,宣懷風又不怎麼動筷子,估計已經吃飽,宋壬就走上去,彎瞭腰在宣懷風耳邊說:「宣副官,時間不早瞭,是不是該回去?總長說瞭,晚上回來,還有公務上的事要交代您。」

他故意沒把聲音放太輕。

梨花在宣懷風身邊坐著,立時就聽見瞭,轉過頭來問:「怎麼?宣副官還有事要辦?」

宣懷風和一桌子脂粉香飄的女客同席,其實很不自在,想著來過一趟,也已經可以瞭,便順著宋壬的話,點頭說:「確實還有一些公務要辦。」

梨花大概是知道他心思的,很識趣,也沒有多加挽留,親自把宣懷風送到館子外。

小飛燕卻問:「宣副官,我可以晚些回去嗎?」

宣懷風想起早上她說的事,問:「你是要給你姐姐買禮物?」

小飛燕點點頭。

宣懷風說:「那你留下吧,陪陪你姐姐。」

梨花聽瞭,好奇地問:「什麼禮物?」

小飛燕便朝梨花露著小白牙,害羞地一笑。

宣懷風代她回答說:「她今天預支瞭薪金,說要給你買一份禮物呢。這可見她這做妹妹的,對你的心瞭。」

梨花又驚又喜地看著小飛燕,說:「這怎麼行?我當姐姐的,還沒有送你禮物呢,倒要你給我送東西。」

小飛燕說:「別說這種話瞭,你問問宣副官,我是誠心誠意的,連這個月的薪金都向帳房先借用瞭。等吃過瞭飯,我們到街上走一走,我非要買一個你喜歡的禮物不可。」

宣懷風便讓小飛燕留下,自己和宋壬上瞭汽車。

汽車還沒發動,宣懷風又把車窗搖下來,對小飛燕說:「女孩子出門,還是小心一些,我留個護兵下來,要他跟著你。晚上你就跟他一道回公館,要是路遠,就坐黃包車,到瞭大門,叫門房幫你給車費。」

指瞭車門外的一個護兵,對他說:「你今晚就當一回護花使者吧。」

護兵聽見「護花使者」這個時髦詞,覺得挺新鮮,又挺有面子,心想著,和宣副官做事還真不錯,就算給他使喚去給女人當跟班,心裡面也舒坦。

便敬個禮,雄糾糾氣昂昂地回答說:「是!」

宣懷風笑著把車窗搖上,汽車就在他們面前開走瞭。

回到公館,沒想到白雪嵐已經回來瞭,還洗過瞭澡,穿著一套白綢睡衣,頭發半濕,渾身有著一陣清爽幹凈的味道。

他正坐在小圓桌上,對著桌上幾張寫滿字、畫滿圖的大紙思考,把一枝美國鋼筆的尾巴銜在牙齒中間,無意識地咬著。

抬頭透著窗戶看見宣懷風從院門那頭過來,白雪嵐便把鋼筆從嘴上取下來隨便往櫃面上一丟,又將那一堆紙亂七八糟地歸攏瞭,全掃到一個抽屜裡去,再把抽屜合上。

等宣懷風推開房門,他就迎上去,一雙眸子烏亮精明,淡淡笑著說:「好傢夥,準你去吃一頓飯,吃瞭大半個鐘頭。我臨走前說的話,你都忘瞭嗎?嘖,這一身的女人脂粉味。」

在宣懷風脖子上嗅嗅,故意把眉頭皺緊,捏著鼻子說:「不行,都要把人熏壞瞭,快給我洗幹凈。不洗幹凈,不許你碰我。」

揮著手,一副要把宣懷風打發瞭的模樣。

宣懷風好氣又好笑,說:「也不知道有什麼喜事,把你樂成這樣,一見面就拿我開玩笑。真的那麼大脂粉味嗎?」

自己往自己身上聞瞭聞,似乎真有一股很膩味的香。

他說:「好罷,我就去洗澡。」

進瞭浴室,驚喜地呀瞭一聲,從浴室裡探出半邊身子說:「你真的買瞭一個法蘭西浴缸回來?這麼快就裝好瞭?」

白雪嵐笑道:「有錢幹什麼事不快?看中這法蘭西浴缸,洋行還說不敢賣,是一個富商已經定下的,我打瞭個電話過去,人傢當即就答應讓給我瞭。抬回來,接一根熱水管子過去就行瞭。今晚就用一用,好不好?」

宣懷風說:「我從前在英國讀書,公寓的房間也有浴缸。冬天泡在熱水裡很舒服,夏天用,就太浪費瞭。我還是站著洗吧。」

白雪嵐說:「管他呢。難道以我們的本事,連冼澡的熱水錢也會發生困難不成?」

宣懷風說:「天底下總有一文錢逼死英雄的時候,我叫你節省一點,總歸對你有好處。」

說完,就把門掩上瞭。

白雪嵐走過去推門,發現竟是鎖上的,臉上便露出笑來,伏在門上,曲著指頭敲瞭敲。

宣懷風在裡面問:「又什麼事?」

白雪嵐問:「你鎖門做什麼?」

宣懷風沒說話,不一會,水龍頭打開後的聲音傳出來。

白雪嵐想像裡面那綺麗風光,愛人褪瞭襯衫西褲,在水霧中膚光勝雪,心更加癢起來,又把手去敲門。

隔瞭片刻,宣懷風的聲音在裡面傳過來,說:「別敲瞭。」

白雪嵐聽他的聲音很平靜,這平靜底下,恐怕是赧然而溫柔的,更被激起瞭信心,像有人給他的無賴行徑撐腰似的,果斷地繼續敲起來。

叩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

他隻管不急不躁,斷斷續續地敲著,直透出一股鍥而不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來。

這完全是敲在他愛人的心上瞭。

敲瞭三四分鐘,浴室門便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響。

白雪嵐大為振奮,嘗試著一推,果然裡面的鎖打開瞭,心裡又甜又熱。

立即把門推出一大條縫隙,大貓般敏捷地擠瞭進去,反手把浴室門一關,然後兩手一伸,把一具被熱水浸得潤澤溫暖,觸手滑膩的身子抱住。

白雪嵐嘴唇摩挲著肌膚溫熱細膩的下巴,喃喃地說:「親親,我還當作夢呢,你真的給我開門瞭。」

宣懷風微微皺著眉,說:「我有什麼法子,你就這樣敲個不停,叫人心煩。真是個無賴。」

白雪嵐笑得如做賊偷到大珍寶一般,說:「這年頭,幹壞事的才有好果子吃。我不無賴,你怎麼會開門?來,這法蘭西浴缸也是個貴重東西,我們今晚一道給它開開光。」

把宣懷風打橫抱起,放到充滿異國風情的外國浴缸裡,自己也脫瞭已經半濕的睡衣睡褲,大模大樣踏進去。

自是說不盡地輕憐蜜愛,幾番意猶未盡地攻城略地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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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浴室裡胡鬧瞭幾回,才總算把這個漫長甜蜜的澡給洗完瞭,回到床上,把進口床墊壓出一個柔軟舒服的下陷,都低低喘氣。

白雪嵐隨時隨地,是本能地要掌握著宣懷風的。

即使是剛剛享受過快樂的狀態,人躺在床上,他還是情不自禁把手去輕輕撫著宣懷風的胸膛。

掌下肌膚,極有彈性,隔著薄薄肌肉,一顆心臟正有力地跳動著。

他知道是自己把這顆心弄得如此怦怦地激烈地跳著,便有一股自豪澎湃著自己的胸膛,越是不由自主宣告著占領瞭似的摩挲。

宣懷風開始忍耐著,但見他沒完沒瞭,隻在自己身上不知足地亂摸,知道要這人主動停下來,恐怕是不容易的,便把他在自己身上的手抓住瞭,撥到一邊去,說:「睡吧,別動手動腳啦!」

白雪嵐慵懶地哼著說:「你離得太遠瞭,靠過來一些。」

宣懷風就在他身邊,胳膊貼著胳膊,已是靠無可靠。

躊躇瞭片刻,輕輕歪著脖子,把一邊側臉貼在白雪嵐結實的胸膛上。

白雪嵐才算滿意瞭。

宣懷風滿鼻子嗅著白雪嵐清爽的味道,渾身都是懶洋洋的舒適,一時也不舍得睡,和他東一句西一句地說:「今天晚上梨花請吃飯,說廣東軍的展司令,在城裡很囂張。」

隔一會,宣懷風又說:「小飛燕說要給她新結拜的姐姐買一件禮物,我寫瞭條子,請帳房預支她一個月的薪金。」

再隔一會,又低聲說:「她和她姐姐吃瞭飯要買禮物,我叫瞭一個護兵陪著。」

等瞭半響,沒聽見白雪嵐動靜。

宣懷風小聲問:「你睡瞭嗎?」

白雪嵐聲音濃濃地嗯瞭一下,喃喃說:「你繼續說,我喜歡你趴在我懷裡絮叨。」

宣懷風聽他的聲音模模糊糊,知道他實在犯困瞭,低著聲音說:「你睡吧,不要強撐著瞭。」

在他胸膛溫暖的肌膚上,很溫柔地親瞭一下。

怕自己壓著他心臟的位置,他晚上會作噩夢,便悄悄把頭移回來,微蜷著身子貼著白雪嵐睡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