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凝華 第二十章

在這英國大使館裡,宣懷風平生頭一次面對赤裸裸的構陷,別人嘴裡幾句話間,自己就從一個證人,成瞭殺人的主犯。對方作為一國的代表,竟如此無恥,把白的硬說成黑,讓他震驚到瞭極點。雖然面上為瞭尊嚴,保持著鎮定神情,心裡卻想,如果真如其所說,被迫簽下認罪書,讓人擺弄到英國去,落入任人宰割的地步,又焉能不泛寒意。

幸有白雪嵐在身邊,隻是一笑一問,就讓他心底踏實瞭三分,心裡思忖,白雪嵐若沒有後招,該不會如此篤定。

這樣一來,他雖不知底細,也就露出篤定的神情,回白雪嵐一個眼神。

查特斯看這兩人面對他周密的計劃,竟不知死活,還眉目傳情,簡直是若無旁人,忍不住走到宣懷風面前,作出一副沉痛萬分的模樣,說,「親愛的同學,我對今天的事,心中無比遺憾。如果不是為瞭正義,我一定站到你的立場。現在,我真誠的建議你,接受我們的安排。雖然英國的路途遙遠,但我在路上,會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就算到瞭英國,我也能為你自願認罪的良好態度作證,讓你得到最好的結果。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誠意。」

他先前一番陰謀構陷,已暴露瞭最齷齪的面目,宣懷風對他厭惡至極,冷冷說,「多謝你的誠意,我消受不起。」

這時候,大使露出一種不耐煩的神情,開口道,「你們的答案,究竟是什麼?認罪,還是不認罪?」

別人猶未做聲,李處長倒先點頭瞭,連聲說,「認罪,認罪。這樣的處理結果,已經是很公道瞭。」

他受命而來,要的是一個可接受的結果。白雪嵐踢死納普的罪證確鑿,英國方面肯網開一面,拿宣懷風頂罪,那簡直算是輕松過關。

一來,維持住兩國邦交,二來,又保住瞭白雪嵐的性命和人身自由。至少對他來說,已經很可以回去對白總理交代瞭。

所以他竟是怕再有變故,首先積極地表瞭態,又請查特斯將認罪書拿出來,好讓宣懷風當場畫押。

李處長在這邊和大使以及查特斯拿英語溝通,那一邊,宣懷風覓得這點空,低聲問白雪嵐,「你的解決方法,還不拿出來嗎?」

白雪嵐低聲說,「且等一等。」

宣懷風問,「還等什麼?」

白雪嵐說,「等聽個響。」

宣懷風完全摸不著頭腦,想要再問,查特斯已經把認罪書送到他面前,還遞來一支鋼筆。宣懷風看那遞到眼皮底下的鋼筆,沒有去接。

李處長過來勸說,「宣副官,你就簽瞭吧。這件事確實因你的病而起,又真真切切地死瞭一個英國人。英國方面不找出一個為此責任的人,不會善罷甘休。白總長待你不薄,難道你忍心葬送他?兩人的過錯,一人承擔瞭,還能保全另一人,也是義氣之舉,你說對不對?至於你的傢人,自然有政府撫恤照顧。」

他話音剛落,墻角擺的一個大鐘,忽然鐺鐺鐺鐺地發出聲來,連響十一下,原來正到瞭十一點鐘。宣懷風心裡琢磨,難不成白雪嵐等聽個響,就是指這個?

這時,就聽白雪嵐開口道,「剛才證人們所說的證詞記錄,請讓我看一看。」

查特斯心忖,證人們言之鑿鑿,難道你還想翻案?那可沒指望。

所以他表示得很大方,將證詞記錄遞瞭過去。

白雪嵐接瞭,快速翻看瞭兩頁,指著一處說,「這一位薑護士,說親眼看見我在醫院踢瞭納普一腳,納普倒地後捂著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

又指著另一處說,「這裡金德爾醫生說,納普送去醫院後,他曾經前去探望過三次。」

查特斯說,「是的,他們都證實瞭你的罪行。」

白雪嵐說,「不,他們都證實瞭,我踢瞭納普後,他還活著。」

大使通過胡翻譯明白瞭白雪嵐的話,頓時露出不滿而氣憤的神色。

查特斯說,「你這是要說,納普的死和你無關嗎?不,你休想用花言巧語逃避你的責任。在英國,直接傷人致死,和重傷使人治療後死亡,是一樣的殺人罪行。」

白雪嵐說,「是嗎?那我就要問瞭,納普受傷住院,他的病歷,你都看過?不然,何以確定他是因為被我踢傷致死?請問我是踢裂瞭他的膽呢?還是踢斷瞭他的腸?」

他這樣一問,查特斯便露出瞭得意的笑容,說,「納普的病歷,我不僅看過,還印象深刻,他正是因為腹部受瞭嚴重的傷害,腸道內出血而死的。這份醫療記錄,如今已經在大使館裡,你如果要求,我可以拿給你瞧瞧。現在,你還有別的話嗎?」

白雪嵐也是一笑,「我知道,你手裡有一份病歷,但那是納普死後,別人偽造的。真正的一份在我手上,你不要求,我也要拿給你看看。」

就把手邊帶來的一疊文件,從裡面抽出一份,遞給查特斯。

查特斯打開看後,臉色一變。

白雪嵐說,「納普送到醫院後,經過一番治療,傷情穩定,沒有一點可能死亡的跡象。這一切,在病歷上都有記錄。他後來的死亡,和我踢他那一腳,沒有多大關系。」

查特斯拿著病歷在半空中不屑地揚揚,哈哈大笑,「你為瞭逃避懲罰,偽造這麼一份文件,就以為可以洗脫罪名嗎?這是幼稚的伎倆。」

白雪嵐冷冷說,「你才是真的幼稚。醫院的病歷,既有醫院的印章,也有寫病歷的醫生的印章,是真是假,一驗就知。你想驗一驗嗎?」

李處長在一旁,已聽出幾分。他本以為白雪嵐吃定瞭殺人的罪名,能全身而退是最好不過的瞭,如今看來,白雪嵐居然有可能真是被冤枉瞭。

假若能翻案,在英國人面前贏回一局,回去豈不是更能對白總理交代?

他便也積極參與進來,說,「不錯,印章一驗就知真假。不過,白總長,這份真病歷是如何到你手上的,還要請你解釋一下。」

他前頭催促宣懷風認罪,白雪嵐心裡就狠狠記瞭他一筆。現在見他立即轉過彎來,站上同一立場,又對他有點滿意瞭,心忖,堂兄看中的人,還是有些意思。

白雪嵐順著李處長的問題,回答說,「這份病歷,我是從納普的主治醫生的遺孀那裡得來。這位醫生,在別有用心的人的威脅下,收下一筆巨款,在納普的藥裡動瞭手腳,要瞭納普的命。那份留在醫院的假病歷,也是出自他的手筆。不過,他是個謹慎的人,為瞭給自己留下一個籌碼,沒有把真病歷毀去,而是帶回傢,藏在瞭書桌的抽屜底下。」

查特斯說,「你是在編故事。」

李處長卻問,「你剛才說的,是遺孀?」

白雪嵐反問,「你以為一個普通人,參與瞭一樁這樣的陰謀,還有活命的機會嗎?納普死後沒多久,他接到一封報告他父親死訊的電報。他對妻子說要趕回傢鄉,當晚離開,卻再也沒有瞭音訊。他的妻子打電報回傢,才發現他的父親其實還活著。所以,這明顯是一個用假電報騙他離開首都,然後滅口的圈套。」

查特斯像發現瞭他的破綻,又笑起來瞭,搖頭說,「故事,完全是故事。一個失蹤的醫生,也成瞭你的救命稻草。即使他真如你所說,已經死瞭,沒有他的證詞,你又能做什麼?」

白雪嵐仍是從從容容的態度,從手上的文件裡,又抽出一份,說,「醫生死瞭,他的妻子還在,可以作證他的丈夫在納普死前,無緣無故得瞭一大筆說不清的錢,也可以證明她從丈夫的書桌抽屜底,找到瞭這份病歷。這是她畫瞭押的證詞。」

查特斯說,「買通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是一件容易的事。所謂的一大筆錢,也許是你給她的。她的證詞,沒有可信之處。」

白雪嵐冷笑,「你要證詞,本總長就讓你滿足滿足。」

便又嘩啦一下,抽出一份文件來,說,「這一份證詞,取自納普住院時,專門照顧他的一個護士。納普的傷情已經穩定好轉,後來卻在一次用藥後,忽然暴亡,她是直接的見證人。我估計因為這個緣故,也有人要殺她滅口。不過殺人者認錯瞭人,將她無辜的雙生妹妹殺死瞭,屍體是從河裡撈起來的。我知道後,派人將她帶到一個隱秘的地方,保護瞭起來。」

宣懷風在他身旁,已目眩神迷,覺得此事所藏陰謀,實在出乎自己想象。真不知道白雪嵐如何偵查出來的。

看白雪嵐對上查特斯,一份一份文件,便如子彈一樣利落地發揮出來,實在帥氣。

於是他看白雪嵐的眼神,更是多瞭幾分贊嘆自豪。

白雪嵐說,「納普死就死瞭,我不背這個黑鍋。誰要定我的罪名,我們法庭上見。我手裡有證人和證詞,證物,到時候,卻要看看結果瞭。」

李處長在英國人面前賠瞭半日小心,這時也覺暢快,說,「白總長,你手裡有這些,怎麼不早說,讓我好一陣擔心。既已洗清嫌疑,又何必鬧上法庭。大使先生是講道理的人,想必不會再懷疑你殺害瞭納普先生。我看,我們還是快點回去,把這裡的情況報告白總理吧。」

白雪嵐勾起唇角一笑,說,「這就走?不急。我還有一件事,要和大使先生說。」

白雪嵐每說一句話,胡翻譯就在旁翻譯一句,因此大使是一句不落地聽全瞭。已經定瞭的鐵案,眼看要被白雪嵐要輕輕巧巧翻過,他那強國外交傢的自尊,自然受到一定刺激。

大使不滿地問,「你有事情要說?我們之間,除瞭這件不愉快的案件,還有別的可說嗎?」

白雪嵐說,「有。我們之間,還有另一件不愉快的案件,必須說一說。」

眾人聽說竟還有一樁案子,都感詫異,連一肚子不滿的大使也被吸引瞭註意力,問白雪嵐,「另一件案件,指的是什麼?」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