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三十九章

宣懷風說,「我剛才作夢呢,迷迷糊糊的,總覺得萬金銀行這四個字,在哪裡見過。後來忽然想起來瞭,廖翰飛寫的那些支票,不就是萬金銀行的支票嗎?」

白雪嵐記性極好,並不用拿出支票來看,就點頭說,「是萬金銀行的支票。」

宣懷風聽瞭,正要說話,眉頭驀地皺瞭皺。

白雪嵐問,「這支票有問題?你臉色怎麼難看?」

宣懷風沉默著,似乎有點難為情,後來見白雪嵐打量他,又有些生氣,微鼓著腮幫子說,「支票沒問題,你的問題很大。」

白雪嵐奇道,「這話無緣無故,你這是起床氣?」

忽然想到什麼,目光往他下身一瞄,嘴角逸出一絲微笑。

宣懷風見他笑起來,像是占瞭多大便宜似的,尷尬之餘更不滿瞭,瞪他一眼說,「那邊書桌的抽屜裡,我寫的一份東西,你拿過來。」

白雪嵐知道他現在一定下半身是難受的,這個自己必須盡心盡責的代勞,便趕緊到書桌去打開抽屜,拿出一疊紙,隻見最上面一張寫著題目——論賭博之輸錢的必然性。

白雪嵐笑道,「看來,你是盯上廖傢的賭場瞭。」

宣懷風說,「這是我昨天寫的,你且看一看,告訴我有什麼感想?」

白雪嵐翻看瞭一下,笑著問,「我要是說實話,你可不要生氣。」

宣懷風說,「我是聽人說實話就生氣的人嗎?」

白雪嵐便說出自己的結論,「你是一個講科學的人,既然寫出它來,那它一定有些道理。可賭博是人的劣性,你要以為寫幾張紙,說一說道理,就能把惡劣的人性給控制住,那就有些天真。」

宣懷風垂著眼瞼,細細想瞭一會,「開始時,我是挺天真的,想著把這賭博必輸的道理寫出來瞭,大傢知道一定輸錢,也就不會再去廖傢賭場當傻子瞭。你想,廖傢給士兵發的餉銀,總要有個來路,這賭場收入可觀,打擊瞭賭場,大概就能打擊廖傢軍一部分的士氣。」

白雪嵐見他一邊說話,一邊臉上露出一種勉強忍受著身體不適的表情,伸手去勾丟在床邊椅上的衣服,趕緊說,「那衣服昨天沾上東西瞭,你別動。」

自己到櫃裡取瞭一套幹凈衣物,送到床頭,把衣服抖瞭抖,展開,提著兩隻袖子對宣懷風比過來。

宣懷風把衣服一把抓到手裡,語氣清淡地說,「要總長幫我穿衣服?不敢當,我還是自己來。」

白雪嵐瞅著他慢吞吞地穿衣服,討好地笑著問,「又生氣瞭?我讓你打幾下,讓你出氣,怎麼樣?」

宣懷風不理他,把上衣穿好,拿起西褲,深吸瞭一口氣,慢慢把酸痛的左腳抬起來,伸進一個褲筒裡,才對他說,「我現在不想和你說這些風花雪月。剛才我說的話,你覺得怎麼樣?」

恩愛瞭大半個晚上,凌晨起來小倆口卿卿我我,說些讓愛人臉紅的俏皮話,才是白雪嵐喜歡的日子。可是這一位大概下定瞭決心要為小豆子報仇,竟是睜開眼就隻想著廖傢瞭。

白雪嵐隻能把一肚皮想說的曖昧話都收起,認真思考起正事來。想起昨晚和宣懷風的討論,他便知道宣懷風的劍是想指著哪個方向瞭,問,「你是不想打仗,但是通過斷掉廖傢餉銀的來源,給他們來一場軍營嘩變嗎?」

宣懷風問,「我這想法,天真不天真?」

白雪嵐微笑道,「想法是很好,理論上也許能做到。廖傢的士兵,都是看在錢的分上為他們賣命,要是他們拿不到餉銀,那可夠廖傢喝一壺瞭。」

宣懷風說,「為什麼要說理論上,難道現實上就不能做到?」

白雪嵐反問,「你知道廖傢的錢從哪來嗎?他們有賭場,還有毒品買賣,還有其他正當商業收入。賭場固然是廖傢金錢的一大來源,但並不是唯一來源。就算你把他們的賭場弄垮瞭,他們別的地方仍能弄來錢。哪怕你把他們這幾道活水源頭都掐斷瞭,別忘瞭,他們還有一傢銀行在手上。」

宣懷風說,「我們有萬金銀行八十萬的支票,一口氣提出來,能不能給銀行一點壓力?」

白雪嵐說,「壓力大概有一點。但一個這樣大的銀行,每天至少有一百萬的準備金,要是超過一百萬,還有一個銀行聯合會呢,他們大可以向別的銀行挪頭寸。」

宣懷風聽瞭,眉頭微皺起來。他穿好瞭衣服本來是要走到桌子那邊去的,隻是腿一動,下面就生出一點難以啟齒的脹痛,叫人不好受,所以他索性就不站起來瞭,臀部觸著軟綿綿的床墊坐著,叫白雪嵐倒一杯溫開水來,拿著玻璃杯在手裡喝一口,摩挲著杯子思索。

白雪嵐安慰他說,「你不要苦惱。廖傢這顆毒瘤已經長瞭許多年瞭,要除掉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說上戰場,我是有信心的。雖然打仗會死人,但既然要得到結果,就總要付出代價。你這樣去想,也就不難受瞭。」

宣懷風抬起眼瞼,瞅瞭瞅他,「說得輕巧。你想著死幾千士兵是應該付出的代價,但是,你願意自己去做這代價嗎?你又願意我去做這代價嗎?人同此心。你別打擾我,讓我再想想。就不信非要砸幾千的人命,才能讓廖傢惡有惡報。對瞭,請你幫我把書桌上的空白紙,還有鋼筆拿過來。」

白雪嵐幫他取瞭紙筆來,見他把紙鋪在床頭櫃上,坐在床邊斜著身子就要寫東西。對愛人這一心為公的熱忱,真有些無可奈何,和顏悅色地勸道,「身體已經不舒服瞭,還這樣折騰自己。我答應瞭對付廖傢,一定做到,你何必操心?」

宣懷風隱隱約約的,總覺得腦子裡有些靈機,隻是總不能一下抓住,在紙上東一筆,西一筆,寫著自己腦裡那幾個凌亂的詞,頭也不抬地說,「身體不舒服是我的事,折騰我的是你,這兩件,都是我們之間的事罷瞭。廖傢能不能得到懲罰,卻事關這個世間的正義公道。我不是說你不能對付他們,我是說,我要是隻坐在一旁幹瞪眼,心裡過不去。」

寫瞭兩個字,感覺到白雪嵐的視線,還定在自己身上,抬頭對他笑瞭笑說,「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白雪嵐回他道,「要我不管你?那你再等七、八輩子罷。你憂國憂民,難道還能連飯也省瞭?索性我今天給你做一回聽差,到廚房給你弄點早飯來。」

宣懷風說,「麻煩你做什麼。野兒每天都過來照應,我想過一會她就要來瞭。」

白雪嵐說,「她耳朵尖,昨晚大概聽見什麼。她料想我們乏瞭,今天睡晚些也未可知。」

宣懷風想到昨晚,臉頰一紅,便說,「那還是麻煩你罷。」

白雪嵐便不拉鈴,當真做起聽差的事,往小廚房裡跑瞭一趟。

他總感覺這一次回老傢,愛人反而變瘦瞭,而且傢裡的下人不熟悉宣懷風的脾胃,是以就為一頓早飯,密密地叮囑瞭廚房的人好一番。然後又想,昨天廖傢把屍首丟在大門外示威,偏生自己出去瞭,讓懷風生生受瞭廖傢一個報復,就這件事來說,自己是有些對不住懷風的,既然如此,今天更要待他殷勤些。

所以他竟是站在廚房裡面,親自監督著廚子做早點。那廚子在白傢幹瞭七、八年,從沒受過主人這樣嚴肅的監督,勺粥的時候,握勺的手都微微發抖。這廚子是管廚房的師傅,平素做好瞭吃食,都是使喚聽差來裝食盒。現在白雪嵐在,他一點不敢拿大,親自取瞭食盒來,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條手絹,把食盒再三地抹著,諂媚道,「廚房的抹佈不幹凈,這是我昨天新買的手絹,未曾用過,一點灰也沒有。」

擦幹凈食盒,把幾樣冒著熱氣的早點小心翼翼地放進去,正要提起來。

白雪嵐說,「給我罷。」

廚子驚道,「這伺候人的事怎麼能讓你做?還是我拿過去。不然,我拿到門口,再換您提著,那一位想必也承您的情。」

白雪嵐笑道,「你懂什麼?我喜歡伺候他,還要伺候得實在,這才心裡舒服。拿來。」

手一伸,就提著食盒走瞭。

這樣一來,他在廚房裡耽擱的時間,未免就比較長些。等他回來進房,卻看見宣懷風已經從床邊轉移到書桌前瞭,孫副官坐在宣懷風旁邊,拿著一張寫瞭字的紙,正和宣懷風討論什麼。一見白雪嵐,孫副官便站起來,叫瞭一聲總長。

白雪嵐問他,「你怎麼來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