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五十七章

陳經理問,「你不是要現錢嗎?」

白雪嵐說,「是要現錢。不過我想瞭想,八十萬不夠花,我在萬金銀行的戶頭上也存著一點款子,順便取出來罷。」

他掏出支票本,寫瞭一張支票,蓋瞭圖章,撕下來遞給陳經理說,「這二十萬,也取現錢,正好湊個整數。」

陳經理接過支票看瞭,還是很輕松地點頭說,「這事好辦。隻是上百萬的款子,兄弟身上擔著責任,要到裡面對庫房吩咐一句,請你且等一等。」

他拿著幾張支票,從櫃臺那邊離開,到瞭走廊另一頭的襄理室,走進去把門一關,罵瞭一句,「糙恁娘的。」

萬襄理見他忽然進來就罵人,過來幫他把手裡的紙煙點著,「姓白那傢夥玩花招嗎?」

陳經理說,「可不就是,通通要取現錢。」

萬襄理笑道,「大少爺那八十萬支票簽出去,議長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一手。最近在庫房準備那些現錢,不就是防著他嗎?」

陳經理抽瞭一口煙,噴出一口白蒙蒙的煙霧,一隻手夾著煙,一隻手抬起來往白胖的臉上拍瞭拍,哼道,「當然早防著瞭。他滿以為拿出八十萬支票,再寫一張二十萬的支票,能叫我們吃一個驚,這真是幼稚的手段。他在萬金銀行的戶口,我已經查過,隻有二十萬款子。這統共一百萬,我已經算準瞭。你到庫房去一趟,叫他們把一百萬現錢拿到櫃臺那。他不肯到裡頭坐,想當著客人們的面,給我們下不瞭臺,我們就趁著這個機會,讓大傢認識一下萬金銀行的實力。」

萬襄理答應一聲,走出門去。

陳經理自在地把一根紙煙抽完,一個銀行職員敲門進來報告說,「款子準備好瞭,萬襄理叫我來向您報告一聲。」

陳經理把煙蒂往地上一丟,走出襄理室,到瞭櫃臺處。尋常人傢到銀行存款取款,少有上千塊錢的,若是像四大傢這樣的闊人,大筆的帳一般也用本票,不取現錢,因此銀行庫房裡的現錢為瞭儲戶取款方便,並不準備太多千元大鈔,而是百元十元的最多,五塊一塊也有,這些錢一疊一疊擺在箱子裡,足足放滿瞭兩個箱子,另外還有兩大箱現洋。銀行職員把箱子抬出來,對白雪嵐笑著說,「款子全在這裡,請點一點。」

四個箱子打開來,全是鈔票和亮堂堂的大洋,看得周圍的人一陣咂舌,對萬金銀行的實力,自然是更高看一眼。

白雪嵐等待的時候,已經找到瞭兩張椅子,和宣懷風坐下聊些閑話。現在陳經理叫他點款子,他便站起來走到箱子前面,隨手拿出一把現洋,掂瞭掂說,「不必忙,等現錢都準備齊全瞭,再一起點。」

陳經理問,「你要的一百萬都在這裡,一分也不少,怎麼還不齊全?」

白雪嵐說,「剛才在這裡等著,我姐夫怕我過年不夠錢花,又派人送瞭一張支票來給我。這一張,也請你拿瞭現錢給我罷。」

不徐不疾地伸手進口袋,當真又掏出一張支票來。陳經理接瞭,一看上面的簽名是甄修言,心臟便往下一沉,急忙看上面的數額,寫著一百五十萬,頓時頭皮一麻。

白雪嵐悠悠打量著他白胖的臉,笑道,「這個數目,別的小銀行大概有些為難,但在萬金銀行,應該不算什麼事罷?」

陳經理額頭上微微發癢,知道那是快要滲出汗來瞭,情不自禁舉手擦瞭擦,保持著笑容道,「客人能拿出支票,萬金銀行當然就有錢給。不過銀行的款子,並不全放在庫房。白十三少取這筆錢,恐怕要等明天。」

白雪嵐問,「如果我今天非取不可呢?」

陳經理笑容僵瞭一下,「你今天已經取瞭一百萬現錢,還要取一百五十萬,這真有點強人所難。恕我直言,你這二百五十萬拿到別的銀行去,也不可能當天取到現錢。如今並不是給不出款子,而是總要給銀行一點時間,把款子運過來。」

白雪嵐仰著脖子想瞭片刻,轉頭對坐在那邊的宣懷風笑著問,「今天看來隻能先取一百萬瞭,你覺得怎麼樣?夠你花的嗎?」

宣懷風知道他心裡早有主意,和自己說這句話,不過是他愛和自己開玩笑的緣故,便答他說,「我花一百萬是夠的,不過你花起來夠不夠,我可不知道。」

白雪嵐在眾目睽睽下和愛人說這些玩笑話,向來感覺很開心,這時又把頭轉回來,向陳經理說,「我聽說萬金銀行實力很強,所以今天才特意過來,如今看起來,隻能說貴銀行的實力,也隻到一百萬而已。好罷,我不和你們為難,今天隻取一百萬。不過,明天你們真能把這張一百五十萬的支票兌現嗎?」

陳經理忙打包票道,「一定兌現。鄙行每日的款子,都有充足的準備。」

白雪嵐說,「我對貴行的信譽,不太放心呢。」

陳經理暗罵一聲混帳,對著銀行經理說不放心銀行的信譽,這簡直是當面打人耳光瞭,然而現在人多,自己的臉色要是不好,別人恐怕要以為萬金銀行底氣不足,為款子發愁,因此隻好將笑容擠得更盛,用從容的口氣說,「白十三少愛開玩笑,萬金銀行的信譽,在銀行界是很過硬的。別人不說,就是你的姐夫甄修言先生,若不是相信萬金銀行,又怎麼會在萬金銀行開戶頭,放這麼大一筆款子。本人向你保證,明天早上十點,你這張支票,一定可以兌現。」

白雪嵐說,「我明白瞭,姐夫這一百五十萬,我今天是拿不到瞭。既然如此,我先把這一百萬點一點。」

於是叫來幾個等在外頭的護兵,吩咐他們清點箱子裡的鈔票。自己又坐回宣懷風身邊,低著頭湊在他耳邊,不知說些什麼笑話。

陳經理看著白雪嵐那神氣活現的樣子,心裡恨得癢癢,要繼續維持臉上的笑容,實在是做不到,叫瞭兩個信得過的職員留下看著他們清點,借口說有業務要辦,便走回瞭經理室,把萬襄理叫過來說,「白雪嵐果然是個狠人,他今天準備的是二百五十萬的支票。」

萬襄理吃驚道,「他哪來這麼多錢?」

陳經理說,「甄修言是我們銀行的大客,現在他和白雪嵐成一夥的瞭。我使瞭個緩兵之計,把他那張一百五十萬的支票拖到明天兌付,你趕緊去打電話,向同行挪移一點頭寸。明天早上,現錢必須到庫。」

萬襄理答應著出去瞭。

陳經理獨自在辦公室裡想瞭一會,到桌前撥通廖議長的電話,把銀行發生的事情做瞭一番報告。

廖議長在電話裡說,『早上的會議很不順利,我們殺虎不成,受傷的老虎要反撲,這在我意料之中。不過甄修言居然開這樣一張支票,他是要放棄中間的立場嗎?我原說這人是個書呆子,現在看來,簡直是個蠢貨。先不說他瞭,銀行那邊的款子,能應付過來嗎?將官們都伸手向我要錢過年,底下的士兵也要發餉,我這邊許多方面要應付,是抽不出多少款子來給銀行的。』

陳經理說,「議長放心,我自然會在別處調頭寸,憑我和同行們的交情,事情總能應付過去。」

打完電話,他把話筒一放,拿起一根紙煙點燃瞭,銜在嘴裡,坐在真皮座椅裡閉著眼睛沉思。一根煙尚未抽完,萬襄理匆匆推門而入,皺著眉說,「經理,事情不大妙,同行那裡的頭寸怕是難借。」

陳經理猛地坐直起來,「不會罷,這是常有的事,怎麼今天就難借瞭?一定是你太小氣,又藏掖瞭些,告訴他們,我們給十二分的利息。」

萬襄理說,「我已經給到十二分的利息,可同行們都說調不到款子。這也是實情,年底最後兩天,銀根向來是最緊的。」

陳經理說,「銀根再緊,也不到這種地步!」

他在房間裡快速地踱來踱去,忽然停在桌子前面,拿起電話來撥瞭幾個號碼,對著電話說,「老徐嗎?我是萬金銀行的老陳,是,萬襄理和我說瞭,你少和我扯這些,你富林銀行再緊張,總不能百來萬的款子挪動不出來。」

電話裡那頭的人不知說瞭一句什麼,陳經理一愣,聲音提高瞭問,「法商銀行?這事怎麼我不知道?什麼?許多銀行都收到瞭通知,可我們萬金銀行並沒有收到通知啊!這搞的什麼鬼?」

陳經理通完瞭話,把電話重重的一掛。

萬襄理在旁邊打量他的神色,試探著問,「法商銀行怎麼攪在裡面瞭?」

陳經理悻悻道,「法商銀行說法國商會有一個大動作,要調用一大筆錢,忽然用十二分的利息,把許多同行手頭剩的一點頭寸都借走瞭,你說這事怪不怪?他奶奶的也太巧瞭。」

萬襄理說,「聽說白雪嵐就是在法國留洋回來的,難道他這樣神通廣大,連法國商會都能控制?」

陳經理說,「不管法國商會受不受他控制,現在最要緊的是弄款子,不然明天早上人傢找上門來,銀行的招牌就砸瞭。」

正說著,一個職員匆匆忙忙地外面跑進辦公室,著急地說,「經理,那些人點完款子,到外頭去惹事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