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花榮說:「……對他們來說,他們因為錢而走向了一條不歸路,所以,我拿了我應得的錢後,就把其他錢都燒掉了,邊燒錢我邊說:『你們不是愛錢,認為錢能夠給你們帶來幸福和浪漫生活嗎,我把錢燒給你們,這些錢都是你們的,希望你們能夠在地獄裡花掉這些錢。』我還把他們的鞋都帶回來了。回來的那個晚上,我去了趟廢置的別墅區,把他們穿的鞋放在別墅區南北的兩個地方,一雙鞋朝南,一雙鞋朝北。」
白曉潔說:「為什麼?」
花榮說:「讓他們拿著錢,分道揚鑣,就是在地獄裡,也永遠不能走到一起。」
白曉潔說:「花大哥,你不去寫小說太可惜了。」
花榮說:「寫什麼狗屁小說呀,現實永遠比小說精彩,比小說恐怖。」
白曉潔說:「是呀,你說得有道理。」
花榮說:「什麼時候我帶你去看那兩雙鞋。男人的是雙黑色的皮鞋,女人的鞋是雙暗紅色的半高跟皮鞋。」
白曉潔說:「花大哥,別嚇我。」
花榮哈哈大笑。
第十三章 卑微者的血紅眼睛(1)
天暖起來後,女人們紛紛露出了各色各樣的腿,各種美腿都有各種絲襪裝扮。白曉潔還是喜歡黑色絲襪,儘管腿粗,還是穿上了黑絲,外面套了條熱褲,上身穿了件寬鬆的有蕾絲花邊的黑襯衫。
她的這身打扮,顯得性感大方,還有種神秘感,一路上引來了許多男人的目光。
她奇怪地想,花榮要是看到這身打扮,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白曉潔在此之前,穿著十分隨便,甚至有些邋遢,這些日子經常和花榮在一起,就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了,而且人也勤快多了,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她知道,花榮不喜歡邋遢的女人。
每天上班前,穿好衣服,站在鏡子前審視一番,才出門。
她感覺自己是穿給花榮看的,儘管他不在身邊,其他人有什麼看法都不重要,她也不會在乎。
到了公司,同事們都笑著看她。
她問一個同事:「笑什麼呢?」
同事說:「哇塞,都認不出來了,真漂亮。」
白曉潔的臉紅了。說:「什麼呀,什麼呀。」
同事說:「真的漂亮,沒有想到醜小鴨也可以變成黑天鵝,呵呵。」
白曉潔說:「討厭,嘲笑我。」
同事笑著說:「沒有,沒有,別往心裡去。」
白曉潔也笑了:「呵呵,我可沒有那麼小心眼。」
那是個大熱天,毒日頭當空,往人間吐著烈焰。馬路邊懸鈴木的葉子被陽光炙烤得蔫蔫巴巴,無精打采。走出汽車修理店,花榮睜不開眼,熱氣烘得他渾身臭汗。要不是車子出了點問題,需要修理,他才不會出門。此時,要是在家裡開著空調,躺在床上看電視,那該有多麼愜意。
他準備乘地鐵回家。
從汽車修理店到地鐵站,需要穿過兩條街道。
馬路兩邊的懸鈴木擋住了陽光,走在人行道上,感受著樹木的好處,最起碼遮擋住了陽光。
樹也是有靈魂的,花榮覺得每棵樹上都有一雙眼睛,在凝望著過往的人。
偶爾,他會站下來,和一棵樹對視,花榮會意一笑,樹便搖曳起來,彷彿起舞。花榮伸出手,摸摸樹幹,感受著樹的體溫,他和樹便有了交集。
這個世界,沒有人和他會有真正的交集,所以,他會和樹親近。
從小就這樣。
花榮走到地鐵站,在入口處看到了一個孩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樣子。
那孩子只穿著一條髒兮兮的短褲,上身赤裸,瘦弱的身體一根根肋骨從髒污的皮中突出,蓬頭垢面,一雙大眼可憐兮兮地看著過往的人。他的雙腳畸形,像是斷過骨頭沒有接駁好的樣子。
孩子的旁邊坐著一個蓬頭垢面,鬍子拉碴,衣衫髒污的瘦弱中年漢子,看上去滿臉無奈悲傷,他的眼睛血紅。
他們的面前放著一個髒兮兮的鋁盆,還有一塊同樣髒兮兮的白布,白布上寫著:我兒殘疾,本人又身患癌症,已經晚期,請好心人幫幫我們。
孩子看上去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讓人心生憐憫。
不時有人停下來,往鋁盆裡扔下些小面值的鈔票和硬幣。
花榮站在他們面前,看著孩子的眼睛,心裡突然像被刀割,異常疼痛。他從兜裡掏出錢包,拿了十元錢,彎下腰,將錢放進了鋁盆。他直起腰時,目光和中年漢子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中年漢子的目光躲閃了一下,然後說:「謝謝,謝謝您。」
花榮沒有說話,走進了地鐵站。
這個時候不是上下班時間,地鐵車廂裡比較空,花榮很容易就找到了座位。他看到一個男子有空位也不坐,站在那裡用賊溜溜的目光審視著車廂裡的人。花榮心裡不舒服,因為地鐵口的那個孩子和父親。
花榮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那個混蛋殺豬佬儘管讓他吃盡了苦頭,還是辛辛苦苦地賺錢供他上學。花榮考上大學時,殺豬佬十分吃驚,根本就不相信喜歡剝兔子皮的兒子會有如此造化,他拿著大學寄來的錄取通知書跑到小鎮的中學去問校長,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怕是花榮做假騙他。得知花榮千真萬確考上大學後,殺豬佬揚眉吐氣,在小鎮上四處張揚,生怕沒有人知道此事。完事,他跑進小鎮的一家小酒館喝得爛醉,回家時倒在了路邊,狂吐。一隻膽大的老鼠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吃他吐出的穢物,他對老鼠說:「兄弟,你告訴你的朋友們,我兒子考上大學了。」花榮把父親弄回家,放在天井裡。花榮關緊家門,把父親的衣服剝光,然後把一桶桶冷水澆在他頭上和身上。殺豬佬清醒過來時,發現兒子拿著一把剔骨尖刀,站在自己跟前。殺豬佬想起了那些被剝皮的兔子,一骨碌從天井裡爬起來,驚恐地說:「兒子,我是你爹,不是兔子。」花榮冷冷地說:「老淫蟲,你不是兔子,你怎麼是兔子。」殺豬佬往後退縮:「兒子,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花榮說:「你說我要幹什麼?」殺豬佬說:「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不知道——」花榮哈哈大笑,然後說:「老淫蟲,你也有今天。」殺豬佬說:「兒子,我知道以前對不住你,可是,可是我還是把你撫養成人了,現在你考上大學,有出息了,我真的替你高興哪。」花榮逼近他,用剔骨尖刀指著他的鼻尖說:「你高興的是我終於要離開你了吧,你可以把那個臭婊子找回來了吧。」殺豬佬無路可退,靠在牆壁上,渾身顫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花榮收回了刀,說:「嚇壞了吧,我不會殺你,我怎麼能殺你呢,你是我爹呀,對不對!留著你還有用,我上大學還要花錢呢,你還得給我供著,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清,你還得繼續殺豬,等我大學畢業後,你才能死,明白嗎。」殺豬佬說:「明白,明白,我供你上完大學,做牛做馬我也樂意,誰讓你考上大學了,我們家的祖墳冒青煙了哇。」花榮一陣冷笑。殺豬佬果然供他上完了大學才私。他不是死於花榮的刀下,也不是死於疾病,更不是終老而死,而是死於醉酒。在花榮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的某天,他一個人在鎮上的小酒館裡喝了兩斤白酒,醉得爛泥一般,小酒館的人把他送回了家。幾天後,他的鄰居聞到了濃郁的臭味,撞開他的家門,才發現他死了好幾天了,屍體都腐爛了。花榮回到小鎮時,宗族裡的人已經把殺豬佬埋葬了。花榮沒有去墳上祭拜父親,而是張羅著賣房賣地。把房子和地賣了後,他去找那個當初偷柚子時放他一馬的那個小姑娘。她爺爺早就過世了,她也長大嫁人了。花榮在離小鎮很遠的一個山村裡找到了已為人婦的姑娘,給了她一萬塊錢,然後離開了。他本來想娶了那姑娘,帶著她到城市裡去的,沒有想到她嫁了人。
花榮想起父親,也不知道他的墳在清明時分有沒有人去掃墓,也許已經變成了野墳了,長滿了槁草。
他內心還是十分酸澀。
那個站著的男子走到一個少婦跟前,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少婦抱著一個孩子,紅色的提包放在旁邊。男子把手伸進了提包裡,從裡面拿出錢包,迅速地塞進自己的口袋裡。他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朝門邊走去。經過花榮旁邊時,花榮伸出了腿,拌了他一下,男子一個趔趄,摔到下去,花榮撲過去,按住他的頭,膝蓋頂在他的腰上,說:「把錢包拿出來!」男子說:「放開我,放開我——」花榮說:「把錢包拿出來。」男子說:「搶劫啦,搶劫了——」花榮從他口袋裡掏出了那個錢包,對不明真相的人們說:「這是個賊。」車廂裡的人冷漠地看著他。他站起來,走到少婦面前,把錢包還給她,說:「以後小心點,這年頭賊多。」少婦連聲說:「謝謝,謝謝。」到站開門後,那男子竄出門,不一會就消失了。
白曉潔走進衛生間。
剛剛坐在馬桶上,就聽到旁邊有兩個女人在說話。她聽出來了,是楊紅和新上任的市場部總監趙露在說話,她們真是臭味相投,連上廁所也約好了一起上。白曉潔聽明白了,她們竟然在說她。她們彷彿是故意說給她聽的,明知有人進衛生間,還毫不顧忌。
楊紅說:「那個小妖精真不知天高地厚,看她穿得那騷樣,不曉得想勾引誰,看她老在老闆的辦公室門口晃來晃去。」
趙露說:「我看她也不順眼,什麼本事也沒有,還挺傲氣的,交代她做事情,連個笑臉都沒有,朱燕不知道看上她什麼,把她招進公司。現在朱燕走了,她沒有靠山了,當然想找個靠山啦,可是,我們老闆是什麼人,能看得上她這樣的貨色。」
《溫暖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