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楊館長瞪圓了眼睛,看了她很久,歎了口氣說:「你還真的相信翟朗的話啊,真要殺了人,何必用那麼殘忍而費勁的方法做成烏盆呢?」
今天坐車來漁陽縣的路上,楚天瑛接到了蕾蓉的電話,說分析結果證明,烏盆內確實摻雜有人類的骨灰,她再次強調「這並不能證明發生了一樁兇殺案,因為很可能那骨灰是一個正常死亡的人的」。當時楚天瑛就問:「蕾蓉,假設那真的是一個被謀殺的人的骨灰,你認為兇手為什麼要和泥做成一個烏盆呢?」蕾蓉的回答讓楚天瑛打了個冷戰:「從法醫人類學的角度講,把人焚燒成骨灰,幾乎可以完全掩蓋死者的死亡方式,而將其骨灰和泥做成烏盆,則是把證明死者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最後證據都消滅掉了。換句話說,這種方法是徹底消滅一個人——連同他的死亡——的最好方式之一。」
幾百年前發明的這一方法,迄今居然都具有完美犯罪的價值,不知道算不算古代中國人聰明智慧的象徵。
當然,這些話沒有必要告訴楊館長。郭小芬問道:「楊館長,你知道趙大這個人嗎?」
「知道啊,原名叫趙金龍,也算是本縣的名人之一了。最初他在漁陽水庫附近開了個窯廠,賣瓦盆,三年前不知什麼緣故,突然發了大財,開始做建築和建材的生意,現在是縣建築公司的總經理,權勢很大,手眼通天。不過,半年前他老婆死了,他就到水庫旁邊的『大池塘』隱居起來了——『大池塘』就是他給自己搞的一個私人魚塘——聽說他每天就坐在魚塘邊釣魚,很少見外人。」
「這個人怎麼樣啊?」郭小芬試探著問,「聽說幾年前他的窯廠還出過一場塌方的事故?」
楊館長瞇縫起了眼睛說:「小郭,我怎麼覺得你像個記者呢……趙大那個人啊,縣裡政協開會的時候我見過,但沒有說過話,給人的感覺是很有心計,眉眼總是壓得很低,防人防得很嚴。塌方都件事情,說法很多,有的說就是塌方壓死了工人,有的說是趙大用的都是殘障人士,是奴工,怕上面有人查,就製造假塌方把奴工都殺害了……我覺得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實情啊。」
郭小芬覺得她有點閃爍其詞,話裡有話,但不好再進一步追問了。
突然,一排摩托車放著吃了半斤黃豆般的響屁駛過,沒過多久,最前面一輛突然一個急剎車,掉頭又開了回來,然後帶著其他摩托車纏腰龍似的在郭小芬和楊館長周圍繞圈子,還發出印第安人狩獵般的怪叫,車燈閃耀,將附近映照出格外妖異的光彩。
楊館長有點害怕,握著自行車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郭小芬倒是很沉著,像看馬戲似的冷冷地看著這群怪獸。
沒多久,怪獸們停下了,帶頭的那個摩托車手一臉淫笑地對著郭小芬說:「小妹兒,哪兒來的?」
郭小芬多年從事法制報道,跟什麼樣的人都打過交道,知道這種流氓、地痞最是難纏,所以也不激怒對方回答道:「我是一個遊客。」
「喲!漁陽歡迎你!」一臉痤瘡的摩托車手哈哈大笑,「這麼晚了,找到住的地方兒沒?哥家裡有張很大的床,暖暖的,軟軟的,免費讓你睡好不好?」
「好啊!」十幾個騎摩托車的流氓發出一片哄笑聲。
郭小芬知道,再說下去,等於刺激這些人渣的性激素分泌,於是拉著楊館長就要走。誰想她沒走幾步,這群流氓就又重新把她圍了起來,領頭的「痤瘡」把車向她的方向傾倒,翹起屁股,把臭烘烘的面孔不斷貼近她的胸口道:「哎喲哎喲,我這車怎麼要倒啊,哎喲哎喲,有沒有人扶我一下啊?」
郭小芬臉漲得通紅,她把手伸進褲兜,握住了鑰匙串,準備萬不得已時就把最長的那根鑰匙狠狠地戳進這個流氓的眼睛裡,但是這樣一來自己的生命安全很可能會遭遇嚴重威脅,不過,來不及想那麼多了,那個渾蛋的腦袋離自己的胸口只有一寸之遙了——
「趙二,你想幹什麼?」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怒喝!
「痤瘡」像鯉魚一樣一打挺,怒氣沖沖地罵道:「哪個王八蛋叫老子外號呢?」
「我!」一個20多歲的年輕女人像浮出水面一般,從黑暗的深處慢慢漂了出來,瘦削的身材和蠟黃的臉孔,顯得毫無生氣。
「田姐!」趙二把腦袋一縮,體態的收斂卻掩飾不住目光的憎恨。
「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面泡妞,泡妞也不去該去的地方,跑大街上撒野,萬一有人給你拍下來發微博上去,轉發上萬,是你扛得起,還是你爸扛得起?」
趙二齜了齜牙,毒毒地一笑道:「我扛不起,我爸也扛不起,這不是因為有您扛著,我有點得意忘形嗎?對不住,對不住,我又忘了,這狼一變成狼狗,轉頭就咬我這狼崽子了——弟兄們,今晚不打炮了,咱們打道回府!」
一大群流氓「嗷嗷」著,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
「田穎。」楊館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多虧了你啊!」
田穎沒理她,瞪著郭小芬說:「你是幹嗎的?」
郭小芬剛剛蒙她搭救,心裡很是感激地答道:「我是來這裡旅遊的遊客。」
「身份證拿出來!」田穎毫不客氣地說。
郭小芬一愣,瞬間也變了臉道:「憑什麼?」
「小郭,她是在縣公安局工作的同志。」楊館長連忙打圓場。
郭小芬悻悻地把身份證遞給田穎,田穎藉著路燈的燈光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愣:「你家是福建龍巖的?難道,你是《法制時報》的那位名記者?」
郭小芬點了點頭。
楊館長有點吃驚地說:「沒想到小郭你真的是位記者啊。」
「久仰。」田穎面無表情地把身份證還給郭小芬,「這裡是座小城市,晚上不大安全,你早點回旅館吧。」說完逕自走了。
望著她那搖搖晃晃的嶙峋背影,郭小芬有點糊塗地說:「這個警察好奇怪啊。」
「她是我過去的學生。」楊館長歎了一口氣說,「我以前在縣裡的中學當校長,這孩子極其聰穎,學習成績很不錯,就是爸爸死得早,媽媽又攤上一身的病,為了治病跟趙大借了不少的債,還不起,最後……最後竟給趙大當了情人,拿身子抵債。據說受了不少的屈辱,漸漸變得一身邪氣,把她媽媽活活給氣死了。」
郭小芬聽得一陣淒愴。
「不過這孩子也很神奇,不知私下裡用了多大的功夫,高考的時候居然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學,前不久實習期,就到縣公安局做了見習警察。據說她好幾次想找趙大和他兒子——就是你剛才看見的那個趙二——的麻煩,都沒得手呢。」
「趙二是趙大的兒子?咋聽著這外號像是趙大的弟弟?」郭小芬揚起了眉頭。
楊館長笑道:「是這麼回事,趙二是縣裡有名的流氓,藉著他爸爸財大勢大,作惡多端,但是為人有點『二』,加上酒色掏虛了身子,看上去竟和他爸爸差不多年紀似的,所以大家都叫他趙二,他對這個外號可恨得要死呢!」
郭小芬笑了笑說:「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兩個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路,在公交車站,楊館長非要陪郭小芬等車,郭小芬看她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問道:「楊館長,您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啊,您看咱倆挺投緣的,有什麼話不要藏在肚子裡好不好?」
楊館長沉思了片刻,抬起頭說:「小郭,你真的是記者?跑法制口的?」
郭小芬點了點頭。
「你們那個報紙,影響力大不大?高級領導能看到不?」
郭小芬說:「我們報紙的發行量蠻大的,影響力也不小,很多政法部門的領導幹部都會看呢。」
楊館長似乎下了決心,剛剛說了一句「不瞞你說」——忽然指著夜幕中兩個由遠漸近的圓形光斑說:「哎呀,你的車來了,趕緊回旅館吧,太晚了,改天我再打你的手機,把你請到我家裡來,細細地跟你說。」等那輛小公共汽車停了,不容分說地將郭小芬推了上去。
坐在邊座上,看著楊館長微笑的面龐隨著車子的開動慢慢遠去,郭小芬忽然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聽她講完「不瞞你說」後面的話……
回到旅館,已經9點半了,郭小芬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先敲開了楚天瑛和馬海偉的房門。倆人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動安排,見郭小芬來了,給她沖了碗泡麵,讓她一邊吃一邊聊。郭小芬把去圖書館這一趟行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馬海偉聽完一拍大腿道:「事情很明白了,三年前,瞿朗他爸翟運被人陷害,逃到漁陽縣,投宿趙大的窯廠時被害,屍體被焚化做成烏盆。趙大拿翟運的錢開了建築公司發了大財,把烏盆擱在花房的床底下,然後我睡在床上時,翟運的冤魂找到我,讓我幫他申冤報仇——這活脫脫的就是一個現實版的《烏盆記》的故事嘛!」
「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的好。」郭小芬說,「翟運死在趙大一夥兒人手中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那個給翟朗寫信的神秘人是誰?床下那只烏盆真的是裝有翟運骨灰的那一隻嗎?而且我始終不相信什麼烏盆裡的冤魂找人申訴的故事,頂多是你喝多了衡水老白干,又恰巧聽了收音機裡的京劇做噩夢罷了!」
「難道花房床底下那只烏盆真的只是巧合?」馬海偉有點著急,「你去摔一萬隻瓦盆,看看裡面會不會有一個裡面有牙齒的!」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