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聖誕公公覓婆婆

那一晚,阮寧打開了那個好多年都沒有打開的QQ,那裡面是他喜歡的人,可他喜歡的人的頭像永遠灰暗著。

「你在嗎,林林。」

「我今天遇見了跟你很像的人,林林。」

「我吃了四個饅頭,都快撐死了,林林。」

「我很想你,林林。」

「你一定看不到吧,如果你看到了,也不必回答。」

因為我只是想你,沒想逼你回答。

阮寧有些沮喪地發著一串又一串的話,發完,看著那個灰暗的頭像,心口卻堵得無法言喻。她靠近他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快樂了些,因為好像又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等待。如果不曾開口,也就安慰自己,得不到回應太正常,可是如果開了口,即便他這輩子都不再回復她,這件事也不叫完結。

她就趴在小桌上,靜靜地看著那只灰暗的企鵝。

不知過了多久,鼠標移到了右上角,在點擊確定的一瞬間,那只企鵝卻晃動了。

阮寧揉了揉眼,她的心臟快跳了出來。

她的一串又一串的話後面,只有一個字。

「好。」

阮寧寢室夜聊,不知怎麼的,就說起了俞三。

「聽說俞老生了四個兒子,卻沒有一個孫子。」

「我家親戚有個叔叔的朋友在俞老辦公室做過秘書,說俞三出生之前,俞老簡直愁眉苦臉。」

「我倒是不知道內幕,但是就聽大人酒桌上戲談,俞三前面是兩個堂姐,比他大了七八歲。俞三來得太遲了,那時大家開玩笑,孫子再不來,俞老都準備再偷生一個小兒子了。後來俞三出生了,就取名俞遲。」

「俞老在南方軍區地位超然,阮家宋家顧家多有不及,至於北方,言家陸家搖搖欲墜,辛家溫家早已分崩離析。所以到現在,俞家稍有動靜,有些敏感聰明的都能聯繫到大局勢了。」

阮寧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那什麼樣的姑娘才配得上他啊?」

大家也沉默,沉默著沉默著,甜甜掰著手指開口:「長得漂亮也不夠,俞遲比誰都好看;家裡有錢,俞家那種門庭嫌俗;阮家顧家都是兒子,北方各家子弟比他年紀都大些,也是不成行的,宋家倒是有幾個姑娘,大概馬虎馬虎還配得上。尤其是宋四,長得漂亮,性格活潑,和俞三走得也近,約摸希望大些。」

老五點點頭,咂摸道:「我也見過宋四,腿長胸大的,皮膚也白,好看得很,兩個人站到一起,好像一幅畫,很是般配。」

阮寧把腦袋縮進了被窩。不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裡她就坐在高高的樹下,書上有熟透了的蘋果。有個乾淨得只能嗅到肥皂香的孩子坐在她的身邊,他喊她:「喂,牛頓。」阮寧就哭了:「林林。」他一直喊她牛頓,她一直嘶吼著林林,不知道彼此在什麼時空,直到蘋果砸到臉上,這夢才醒。上鋪周旦的青蛙抱枕砸小同學臉上了。

說起青蛙,就不得不提提周旦的怪癖了。

阮寧女兒周旦同學非常喜歡軍人,甚至喜歡並享受軍事化管理,衍伸到喜歡綠色的東西,包括綠色的牛仔裙和綠色的青蛙。讓人一頭黑線。

寢室六個人有五個人睡懶覺,只有周旦起得最早,天不亮就活力四射。老二甜甜評價周旦:「你就是一匹逆著跑的狼!違反自然規律,動物天性,極度不科學!」

周旦不以為然,勇往直前。

甜甜和周旦是一個星座,都是天秤,性格卻截然相反。因為甜甜太活潑奔放,周旦卻文靜羞澀。所以大家都搞不懂天秤是怎樣一個奇特的星座。等到有一天,周旦自己一個人拉黑燈默默羞澀地看著經典情色電影《思春期誘惑》,大家才吐血地發現,這敢情是悶騷啊。甜甜同學明騷,周旦悶騷……倆人奇葩地統一了天秤。

可是今天卻是阮寧第一個醒來,她恍恍惚惚地抱著盆,恍恍惚惚地刷牙洗臉換衣服,恍恍惚惚地抱著書,恍恍惚惚地開門關門。關門的時候,摸到大鎖,叮叮光光地,那幾個在床上睡癱的騰地冷汗都出來了,我草這是要鎖一窩啊。大家咆哮:「周旦你個精神亢奮症!」

周旦從上鋪揉揉眼,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

阮寧恍恍惚惚地看著手裡的鎖,又安靜地放下,撓撓頭,走了。

她那些日子,每天都會在綜合教學樓的自習室做兩套四級試卷,阮寧不是個愛學習的姑娘,從小到大都是靠小聰明。小學那會兒老師讓背書,背完家長簽字,她爹媽不在家,當然事實上她也不會背,這孩子就纏著爺爺簽,一會兒拽爺爺耳朵一會兒哼哼唧唧一會兒又爬到爺爺背上蕩鞦韆,給老爺子折騰壞了,最後簽完字遞給老師,老師比她還心虛。

聽力像聽天書,完形填空做得心虛,閱讀理解這個看著錯那個也錯,小作文不懂格式大作文抓耳撓腮。考試時大致有一道聽力題,是這麼說的:Tom喜歡Jenny,Jenny深愛李雷,李雷、Tom、和韓梅是小學同學,李雷喜歡Jenny。問:李雷和韓梅是什麼關係?

阮寧想了想,選了C——They have no relationship witheach other。

正確答案顯然是——Classmates in primary school。

阮寧想抽死自己,後來仔細分析,她覺得出題人還是要負一定的責任的。小學同學就非得算有關係了嗎,小學同學就非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小學同學特麼的彼此見面認不出的海了去了!小學同學就是在一個班上過課,有過相同的老師相同的課外輔導書,看過相同的窗外風景,去過特麼的相同的廁所,可長大了,老師老了退休了輔導書燒了賣了風景變陌生了了連教學樓都拆了扒了,就算還有人記得,可還有誰會回去呢。

四級過完沒多久,周旦給寢室捎來一個信兒,說是今年聖誕節校學生會大概會舉行大型的遊園活動,現在已經在市里拉了不少贊助了。

阮寧大一的時候,學校也舉辦過遊園會,那會兒大一小孩兒在學長學姐指揮下傻乎乎佈置會場,也沒玩到什麼。當時最搶眼的是外院——風格開放,花樣諸多。文學院則做了個詩詞樹,在院前的小河裡弄了個流觴曲水,可以猜詩謎,可以喝酒,也挺有趣。體院表演了兩場武術,女孩子走了個T台,韻味十足;醫學院保持高貴冷艷風格,什麼都沒做,就放了兩棵聖誕樹,大多在院內自習室,但是女孩子還是一窩一窩地往裡湧;至於法學院,是最奇葩的,居然在模擬法庭開了次庭,全校轟動,大家都知道了這是個以出二缺學霸聞名的學院。

周旦在校學生會,正巧組織籌劃這次活動。今年有幾個大企業贊助,所以費用足了,學校領導方面說要送學生福利。本來想著混著個巧克力也行,後來學校卻默默拉了一車皮蘋果,得,大家一看,歇菜吧。然後呢,包蘋果派蘋果雖然不是什麼事兒,但也算個工作,給學生會哪個部哪個都不肯幹,後來會長著急了,就說那請幾個同學吧,大不了算小時工。

周旦回去跟寢室姑娘說了,應澄澄甜甜都懶,不肯去,老五有男友,去不了,老四齊蔓閒著無聊,也是願意去的,阮寧小同志一貫光棍,也開開心心地去了。

大約十個人,包蘋果包了兩天,第二天晚上就是平安夜,十個人去四個門派蘋果,路過的人人有份。開始商議的是說穿統一服裝,男生西服,女生裙子,後來覺得太沒有節日特色,就擬定了扮成聖誕老人,衣服是藝術學院友情支持,做了十套,按照頭髮顏色給性別分類。比如女孩子都是紅色藍色的鬚髮,男生則大多是黑色棕色的。

阮寧得到一套藍色的,衣服倒也是好看的,但是布料太薄,而且寬大,阮寧怕冷,就套了裡三層外三層,等穿出來,儼然跟只熊沒什麼區別了。

小同學扛著一袋子蘋果很灑脫地揮手再見了,出了宿舍樓,大家都跟在她後面吃吃笑著,阮寧覺得不對勁,往背後一摸,撕下一張白紙。上面掛著一行字:「公公單身,聖誕誠覓婆婆。」

怪不得剛剛甜甜拍了她好幾下,她們又在作怪,小同學鬧了個大紅臉,一身紅色公公服躥得飛快,怕看到熟人。

阮寧在東門派蘋果,附近只有五個院:法學院、公共管理學院、文學院、醫學院、藥學院。

08年的聖誕夜下了雪,天挺冷的,不多會兒就積了薄薄一層白。

阮寧發完一袋蘋果就去學生再扛一袋,收到蘋果的自然開心,但是阮寧她們其實挺辛苦的,一晚上沒閒著,開始還能笑出來,後來笑就僵到了臉上,見人就是一句:「聖誕快樂,要來一個蘋果嗎?」

等到十一點十分左右的時候,互相聯繫,大家都收工了。阮寧扛著剩下的半袋子蘋果累癱在了梧桐樹下的觀景椅上。靠背上和座椅的縫隙間其實都有雪,涼得刺骨,但是她那會兒累極了,也就顧不上冷了。

這麼一個聖誕老公公,就雙手鋪在雙腿上,乖巧地瞇眼望著雪中的遠方。

那裡似乎什麼都有,那裡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十一點鐘的時候,俞遲抬手看了看腕表。

時間確實已經晚了。

他合上厚厚的外文書《唐吉坷德的十二個醫例》,便朝自習室外走去。

白天實驗的時候,白大褂忘了放回實驗室,這會兒便一直是穿著的。

外面下雪了,俞遲微微擰了下眉。

他並不大喜歡雪天。

阮致兄弟發了短信,邀他去市區西三環喝熱啤酒。

俞遲與他們兄弟近些年處得不錯,便答應了。他這身白大褂太不合時宜,只能脫掉放在哪裡。教學樓剛鎖了門,看了看四周,似乎也就剩垃圾桶了。

俞遲朝風雪走了過去。

黑乎乎的遠方,有個像熊一樣健壯的身影,滑稽可笑,卻在蜷縮著。

俞遲料想這許是個流浪漢。

他走近了,卻看到一個垂著頭的聖誕老人。它似乎不小心睡著了。

俞遲把白大褂脫下,披在了老人的身上。

他動作很輕緩,聖誕老人卻騰地彈了起來,怔怔地看著他。

那少年掃了那老人上下一眼,迅速地便有了判斷。

這是個小姑娘。還是個挺清秀的小姑娘,雖然有鬍子遮著,但臉頰鼓鼓的,眼睛大大的,並不醜。

他也微微低頭看著她,又重複一遍:「怎麼還沒結束嗎,學生會的工作?」

俞遲三嬸娘家今年是遊園會的贊助商,他之前聽過隻言片語,說聖誕節會有聖誕老人給學生送些禮物。這會兒會有聖誕老人,大抵不錯在此事上。

阮寧手凍得紅紅的,有些費勁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沒有包裹過的蘋果。那顆蘋果在雪中紅潤極了,像小娃娃的臉龐。

她遞給他,仰頭看著這個極高也極白的少年,在雪中彷彿便是雪的一部分。只是他身上彷彿有著淡淡的香草味道,像一杯方沏好的茶水,寒冷中便添了些溫柔的暖意。

她輕輕張口,怕呼出一口氣,便把他嚇跑了。她閃著淚光微笑問他:「我剛剛夢見你啦。聖誕快樂,你也要來個蘋果嗎,林林?」

你也要來個蘋果嗎,林林?

林林。

《同學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