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本

 走出公寓的大門,一個髒兮兮的東西映入我的眼簾。我正想著這種東西是不是放錯地方了,定睛一看卻發現那正是伴隨我十個年頭的山地自行車。我彎腰取下車輪上的鎖,卻聽一個聲音在我的頭頂上方響起。
“這是怎麼回事?”
我被嚇了一跳,手上的鎖落在了地上。我忙撿起後站直身體。真沒想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鄉田順子。
“你是前兩天那個……”我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尖銳。我很想跟她說,我昨天看到你了,也很想問問她,為什麼你會出現在縱火現場。
“你來這座公寓做什麼。”她的聲音很冷淡。
“我還要問你來這裡幹什麼呢。”
“調查,顯然。”
“這麼一大清早?這裡又不是什麼文化會館,也沒有塗鴉。應該跟JLG沒什麼關係吧。”
“有些事我很在意。”
雖然眼前的美女的臉像是戴了鐵皮面具,但依舊可以捕捉到一絲不自然。我立刻在心裡做了決定,同時試探性地問她:“是跟縱火事件有關嗎?”我並不清楚自己手中的球究竟是什麼性質的,但既然敵人出現在眼前,還是要投出去搏一把。這樣的做法其實很亂來。
美女的表情有所動搖,她像是吃了一驚,臉色發青,隨後又漲紅了臉,但很快她就鎮定下來,再次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還想裝啊,我一邊暗想一邊繼續開口:“昨天晚上……”但才開了個頭便說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該亮幾張牌。
而她卻反而接口道:“你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火災吧?”
“仙台站的西側出入口,名字叫東北研習的大樓。而且,你在那附近吧?”我決定直接亮出所有底牌,把話挑明。已經不能再遮遮掩掩了。眼前的美人在一瞬間似乎想要摀住耳朵,卻又立刻很挑釁地撩了下秀髮。
“你注意到我了嗎?”
“我還想問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呢。”
“我跟在春的身後。你一開始是跟春一起的吧?”
“之後我跟春分頭行動,我在另一幢樓那裡。”
“哦,原來是這樣。”
“你也在縱火事件的現場吧。”
“是的。”
“為什麼你那麼執著於春?”
“執著?”她愣了一會,彷彿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理由我不能說,但是,總之,我現在必須調查春。”
“沒有理由?”
“不是沒有,是不能說。”
“你在的那個組織需要做這種類似於警察的工作?”
“是我在做。”
“也就是說,你工作的地方有這麼一個部門?”
“可以這麼理解。”她繼續頑固。
“你很全力以赴?”
“是的,我正全力以赴。”不知為何,她似乎有些自豪。
然後我突然記起她曾經提過的筆記本。就是春那本羅列著許多名人名字的筆記本。那玩意兒究竟是否真的存在?我有些半信半疑這會不會只是眼前這個美女捏造出來的。
“昨天晚上,我跟著春去了那裡。”
“那麼晚了你一個人?”
“那麼晚了我一個人。”
“戈達爾團體要女孩子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啊。”
“是日本文化會館管理團體。”
“你對春的跟蹤有什麼意義呢?你其實每天都在跟蹤他吧,一年到頭都在跟蹤吧!”
“是的。”她理所當然地點頭,我隱隱感到毛骨悚然,“但是,也不是一直都能夠完美地完成任務。因為我沒有車,有時如果攔不到出租車的話,那麼就只能放棄了。”
“那好像談不上是全力以赴嘛。”我登時起了挪揄之心。怎麼會有這種半途而廢的跟蹤?沒有車,跟到哪兒算哪兒,這種做法實在是太粗糙了。我下意識地想起那個叫黑澤的偵探,他的水準就很高。恐怕鄉田順子花一個月辛苦得來的消息還遠遠比不上他用幾天收集到的情報。
“你跟在他後面,然後就起火了?”我加快話題的進程,不時地瞄著手錶。今天上班絕對不能遲到。
“正是。”
“你不是縱火犯吧?”我又一次強行地擲出手中的球。
我定定地看著她的臉,雙眼皮、高鼻子,讓人不由聯想到年輕時候的奧黛麗·赫本。真的很像。就是那個常在電影海報中出現的赫本。我想到赫本的拼法是“Herburn”,而其中的“burn”同樣有著燃燒的意思。我突然之間覺得,這世界上到處都是與火有關的事物。
“我不是犯人。”
她並沒有因為被冤枉而動怒,更沒有嘲笑我是“說話不知輕重的白癡”。她回答得很冷靜。
“你問春就知道了。”
“問春?”
“春應該明白我是不是犯人。”
“確實,春說犯人是男的。”
我再次看了眼手錶,沒時間了。我的工作並不是和美女鬥嘴,我是一個普通的白領。“我還要請教你。你說你在起火以後就離開了,是吧?但是,你的目的是調查春。理由不能說。沒錯,你因為某個不能說的理由而在進行調查。那麼,你不是應該繼續留在現場嗎?春還在那裡。為什麼你竟然會在那時離開呢?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其實我並沒有很興奮,但因為沒有時間了,自然地加快了說話的速度。
“有一個男人從現場逃跑了。”
“哎?”
“所以,我就去追那個人了。”她的口吻淡淡的。
“因為那是犯人?”
“我以為那是犯人,所以才跟蹤他。”
“你看見縱火犯了嗎?”
“沒有看見他點火的瞬間。”她並不像是在說謊,“我追著那個男人到了這座公寓。”
她伸手指向我剛從那裡出來的公寓。
“等、”我有些結巴,“等一下,你是說這座公寓?”
她微微點了點頭:“因為我很介意,所以今天早上又來了。結果沒想到泉水哥竟然也在,我真是大吃一驚。”
我完全感覺不到她的驚訝。美女大概只有在察覺到自己逐漸老去的時候才會吃驚。
“是小偷?”我突然這麼問道。
“什麼?”
“昨天晚上這公寓裡有小偷,你看到的大概就是那個小偷吧。”
“怎麼說呢。我覺得他的樣子是回自己家。”
“那你是小偷?”
“我才不是。”
“我近期會聯繫你的,一定會的,到時候你再把事情詳細地告訴我。”我強行跟她約定後騎上了自行車。雖然這不過是口頭之約,但時間已經容不得我多想。再不趕緊就要遲到了。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又看了一眼公寓。
葛城的身影在我的腦中浮現,而躺在雙人床上那個裸女的妖艷動作也同樣一閃而過。我感到一片混亂。搖了搖頭,我用力踩下踏板。
 

《重力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