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聯合行動

  貧民街臭氣熏天。
  骯髒的街區魚腥氣刺鼻,狹長的土路有如曲徑,蜿蜒曲折。拜鄉望而卻步。
  是堂本常久生拉硬拽把他拖來的。
  飛抵沙特阿拉伯已經四天了,拜鄉同設在吉達的日本大使館取得了聯繫。日本政府派駐各國的使館,都安排有從警察和防衛廳選送的人員充當秘書角色,同時學習和熟悉該國國情。
  派遣到沙特工作的夏目警部來自警察廳,現任使館二等秘書。通過外事警察神長真樹,拜鄉和這個夏目取得了聯繫。
  據皮特·歐雷根供述,妻子紅在南中國海被一架水上飛機接走,不知去向。
  現在必須找到阿布德·默坎的所在。接走紅的水上飛機續航能力不過千把公里,頂多二千公里,不可能隨心所欲到處亂飛,更不可能飛回沙特。因為沿途加油會遇到危險,只要飛機受到例行檢查,誘拐罪行就要暴露。
  「一定飛到其他船隻上去了,」拜鄉想,「而且是艘搭載毫升機的船。」
  找到默坎所在,或許就能發現這艘船。
  夏目警部讓拜鄉等五天,今天是第四天。
  默坎在利雅德、吉達、達蘭各有三處宅邸,往這三處宅邸打電話,回答都說默坎旅行在外。默坎在美國、法國、意大利、挪威、瑞士、西班牙的六所別墅,確切地點拜鄉還不知道。
  默坎是王室豢養的大官商。他的父親是位世俗所說的御醫。皇室成員整日珍饈美味,多患有心臟病和糖尿病。由於老御醫在這群患者中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的兒子阿布德·默坎也得以擠進大官商的行列。
  夏目提醒說,在這個國家調查與王室有關的人和事,一定要格外小心謹慎。
  兩人只好靜等夏目的電話聯繫。
  等來等去,堂本抱怨開了。火爐子似的鬼天氣,沒有啤酒潤嗓子,連水都不能保證供應。這個國家水貴如油,不打下一千五百米的深孔就汲不出一點兒水來,而且還要碰運氣!
  從日本引進的海水淡化工廠晝夜不停地生產淡水。
  堂本的精神頭兒開始異常了,再不找點酒來,非出事不可。
  堂本斷定貧民窟有私釀酒,認為任何一個信奉伊斯蘭教的國家都不會缺少私釀酒和妓女。離開了酒和女人,人類就無法生存,這就是堂本的哲學。
  拜鄉沒有心思同堂本唱反調,在堂本的慫恿下,不情願地跟來了。堂本稱自己有找到私釀酒的本能。
  拜鄉一邊走一邊惦念著妻子,只要打聽到默坎的去處,就去埋伏。像一頭執拗的黑豹那樣死等著對手,伺機抓住她!
  在這個國王掌管立法、司法、行政的國家同官商相鬥,必須捨生忘死才能奪回妻子。從日本出發前,拜鄉已經下定決心破釜沉舟。
  走在頭裡的堂本停住腳,悄聲說:「聽到了嗎?」
  「聽到了!」
  從近跟前一間破屋子裡,傳出一人用英語呼救的聲音,「Helpme……」
  「拜鄉,救人要緊!」堂本的眼睛在昏暗的街燈下炯炯閃光。
  「這……」拜鄉不想捲入意外的糾紛中去。可是,有人在沙特的貧民窟用英語喊救命實屬異常,他頓時想到了在另一個地方呼救的妻子,不能再猶豫了。
  拜鄉站到透出喊聲的門前,奮力一腳踹開了門。四個阿拉伯人抱住一個中年白人,另有三個阿拉伯人照著白人頭上、肚子上猛施拳腳。
  這七個阿拉伯人發出驚叫,扔下那個白人向拜鄉和堂本撲來。
  堂本順手揀起一根支在牆腳邊的細木棍。拜鄉側身閃過一個傢伙的拳頭,再照準他手腕斜掌砍去,同時飛起一腳把另一個傢伙踢倒。
  「讓開,看我的!」堂本擋住拜鄉,右手持棍,左手高揚,擺出一副擊劍架式。
  五個阿拉伯人團團圍住堂本,堂本靈巧地舞動木棍,二人喉嚨中刺,一人當胸挨戳,紛紛仰倒在地,剩下二人嚇得逃向後門。
  拜鄉看得目瞪口呆。
  「教授!」
  「彫蟲小技,拜鄉!」
  「這擊劍功夫,什麼時候……」拜鄉由衷讚歎。
  又小又瘦的堂本,像是被人擠撞一下也會丟命似的,可是手中的木棍如此迅捷、狠毒,刺倒三人的動作真夠乾淨利落!
  「當年在法國留學,順便學了點擊劍。擊劍分重劍、花劍、佩劍三種,我最拿手的是花劍。花劍實戰性強,以盡快刺中對手為原則。人的弱點,恰恰是最經受不住來自正面的衝擊。」
  堂本一面解釋,一面看著那個在地上蠕動、渾身是血的白人。
  拜鄉問他:「你在找什麼?」
  「威士忌。我,為喝威士忌而來,結果,被騙了!」
  「有沒有哇?」堂本聲音都變了。
  「我總感覺,應該有!」
  「拜鄉,你照看一下!」堂本跑進裡間小屋,可是裡間只是個小廚房,敞開著後門,不見人影。哪兒也翻不出威士忌和私釀酒來。
  「還能走嗎?」拜鄉扶起那個白人。
  「謝謝!還行。啊,我叫約翰·洛克菲爾德。」
  「拜鄉樺介。」
  「是日本人?」洛克菲爾德還站不穩,只得搭著拜鄉的肩膀。
  「是的。」
  「我不是女人,但是不得不喊救命試試。你們不來,我肯定會被殺死的。」
  「被什麼人?」
  「是這個國家的一個官商。你們……怎麼願意來救我?」
  洛克菲爾德意外獲救,不能不問個明白。
  堂本搭話說:「日本人天生如此,洛克菲爾德先生。」
  洛克菲爾德有氣無力地建議:「我是開車來的,回我的旅店,乾一杯冷飲水好嗎?」
  「伊斯蘭教徒,混蛋透頂!」堂本狠狠咒罵。
  「我有同感。禁酒的伊斯蘭教是地球上的最後一個魔鬼!我看基督教不錯。請問,佛教方面有什麼戒律嗎?」
  「絕對不禁酒,還提倡喝呢!」
  作為歷史學家的堂本自然精通佛教,諳知佛經規定俗人必須遵守的五戒:不飲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
  不飲酒為五戒之最,犯了戒就要被罰下地獄。
  堂本毫不理會。再說,堂本總是口吐妄言,這算犯了妄語戒,也要被罰下地獄的。眼下還未下地獄,已經被學術界驅逐,在人世間同樣要遭倒霉的。
  但是,對《無月夜抄》中彩繡紋錦的議論絕非妄語!
  正是為了找到阿羅木人(或者說阿拉克人)的後裔白骨紅,堂本才實地來到沙特阿拉伯。
  拜鄉樺介、堂本常久、約翰·洛克菲爾德三人當晚徹夜未眠。
  沒有可躺的地方,三人在洛克菲爾德的房間裡坐待天明。
  原來三人追蹤的目標都是阿布德·默坎。不僅搞清了這一點,而且情報交換的結果,還使原先大致被認為能夠成立的推理進一步站住了腳。
  德川幕府末期,一名美國商人查理德·懷汀來到橫濱。
  懷汀被一塊掛在某座寺院內的彩繡紋錦吸引住了。那塊織物圖案美麗,色彩奪目,懷汀當即買下,帶回了美國。
  後來懷汀破產了,伍德·休斯從他的私藏中選購了這塊彩繡紋錦。伍德·休斯生前不讓任何人看他的收藏品,直到他死後,這些東西才在拍賣場上重見天日。
  1980年7月,拍賣商公佈了這批收藏目錄。在此之前的1973年,堂本在京都的一位世家後代家裡,發現了一部平安朝時期信濃太守籐原重文之女編著的書籍《無月夜抄》。
  堂本潛心研究《無月夜抄》達三年之久,於1976年發表了研究論文。論文首先追溯了織物起源,進而斷定《無月夜抄》中提到的阿羅木人是公元200年東渡日本的渡來人,是掌握著高超染色技藝的紡織技術集團。
  整個學術界對此論不屑一顧。
  論文發表後的第四年,伍德·休斯的私人收藏目錄公諸於世了。
  又過了一年,也就是今年(1981年)8月25日,在紐約市舉辦了這批收藏的公開拍賣會。
  見到伍德·休斯的附有彩色攝影圖片的收藏目錄後,堂本幾乎懷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因為它和堂本想像中的彩繡紋錦——《無月夜抄》描述說,如取麗山之表,綴絲其上而成——完全一模一樣!
  堂本立即向新聞社投稿,指出伍德·休斯收藏的那塊織物就是《無月夜抄》中的彩繡紋錦。因為巧妙織入織物組織中的紅葉,屬日本所特有的。
  沒有任何人對堂本的投稿表示出興趣。至少在日本,是這樣。而在國外,卻有二位人物正在覬覦著休斯的壁掛收藏,並且嚴密注視著堂本五年前的論文和最近的新聞投稿。一位叫羅伯特·哈里森,另一位就是阿布德·默坎。
  羅伯特·哈里森為什麼要盯住這塊彩繡紋錦?這個謎團如今已被哈里森帶進了天國。而默坎之謎還能解開,因為此人還活著。
  亨利·日高供道:默坎老早就開始查找中國和印度的古文獻了,說是要找找看有沒有關於阿拉克人的記述。
  適逢其時,堂本常久有關《無月夜抄》的研究論文發表了。阿羅木人,就是阿拉克人。
  默坎立即以堂本的《無月夜抄》論文為線索,悄悄開始搜尋阿拉克人。
  接著,伍德·休斯的收藏目錄發表了。
  堂本在報紙上撰文,稱阿羅木人是經由絲綢之路和朝鮮半島東渡日本的渡來人,掌握著高超的紡織和染色技術。
  默坎找到代理人,在拍賣場上與哈里森競購壁掛織物。
  由於擔心引起全社會的關注,所以不準備出價超過一百五十萬美元。另據分析,默坎當時對找到阿拉克人後裔信心十足,也許已經發現了拜鄉的妻子紅。
  一旦查明紅的確是阿拉克人的後裔,就立刻制定計劃把她劫持到沙特阿拉伯。所以,默坎擔心出價太高引起注意。
  但是當哈里森購走彩繡紋錦後,他又下毒手殺死哈里森,弄回了彩繡紋錦。後來斷定紅確是阿拉克人的後裔,便搶奪而去……
  拜鄉雙手抱臂:「搭載直升機的豪華遊艇……」
  洛克菲爾德雙眼發亮:「這傢伙9月10號從達蘭出發,是去南海接富士丸!」
  「遊艇違度很快,穿過印度洋,進入亞丁灣,從紅海通過蘇伊士運河。今天是l0月21日,出發四十一天了。
  「是這樣。」洛克菲爾德朝拜鄉點點頭,挽起袖子,露出兩隻粗壯的手臂:「一定要抓住這傢伙。」
  他兩隻手掌伸向拜鄉和堂本:「讓我們合夥干吧!經費問題不用發愁,我口袋裡裝著曼哈頓聯邦銀行呢!」
  「太好了!」
  洛克菲爾德的長相怎麼也說不上漂亮,可是拜鄉強烈感受到了這張平常面孔的人的熱情洋溢的潛流。

《裸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