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米裡」號的命運

1502年2~10月

曼努埃爾一世相信,葡萄牙在印度洋的商貿活動需要有咄咄逼人的行動,於是他準備了一支規模超過以往的船隊,在1502年春時從塔霍河起航。到此時,去往東方的遠航已經制度化,是一年一度的了。這一次有二十艘船出發,分成兩隊,由達伽馬擔任總司令。他的舅舅維森特·索德雷也一同前往,此人有另外的任務和一定程度的自主權。達伽馬從朝廷接到的書面指示未能留存至今,但我們可以從後來的事態發展做出推斷。他的任務應當是:為葡萄牙人被殺害向卡利卡特的扎莫林索取賠償;落實他自己的要求,即驅逐穆斯林商人;擴展與馬拉巴爾海岸敵視扎莫林的國王們的貿易協定;葡萄牙人通過在科欽與坎納諾爾建立貿易站,在印度已經有了小小的立足點,現在要擴大這些立足點。葡萄牙人自信印度洋沒有任何武裝力量能夠與自己的炮火匹敵,所以這即便不是赤裸裸的戰爭,也是炮艦外交的政策。

從曼努埃爾一世給索德雷的指示裡,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船隊如此大的規模必將產生的影響和曼努埃爾一世的雄心壯志。索德雷的任務是「守衛紅海的出入口,確保麥加穆斯林的船隻既不能進入紅海,也不能從紅海出來,因為麥加穆斯林最仇恨我們,對我們進入印度的行動阻撓也最厲害;因為他們手裡掌握著香料,而香料取道開羅和亞歷山大港進入歐洲的那些地區」。[1]葡萄牙的地緣政治計劃的規模在擴大,也在更進一步。維森特及其兄弟布朗斯(也參加了此次遠航)雖然是達伽馬的舅舅,但年齡與他差不多。舅甥三人是一起長大的,可能曾在摩洛哥外海一同從事海盜活動。他們同樣都是不忌憚動用暴力的人。達伽馬還招募了他的堂弟埃斯特旺。這次遠航將是他所在家族的事業。

根據已經形成的慣例,新船隊出發前舉行了宗教儀式。在里斯本肅穆的十字軍大教堂舉行的彌撒上,達伽馬被正式授予東印度海軍司令的頭銜,並披掛了象徵帝國霸業與戰爭的裝束。他身披深紅色綢緞斗篷,戴著銀項鏈,右手拿著出鞘利劍,左手拿著王旗,跪在國王面前。國王將一枚戒指戴到他的手指上。

1502年2月10日,在禱告聲中,船隊的大部分船隻從賴斯特羅起航,水手親屬的淚花消逝在風中。第二批五艘船在埃斯特旺·達伽馬指揮下於4月1日出發。與之前相比大大擴充的遠航隊伍中包括一些觀察員,他們將作為目擊者,記錄第一手資料。有些記述者是佚名的,有些則留下了自己的姓名。這些人中有一位葡萄牙文書,名叫托梅·洛佩斯,以及一位意大利商業代理人,馬泰奧·達·貝爾加莫。他們都在埃斯特旺的船隊裡,記載了此次遠航的進展,其間,葡萄牙在印度洋的目標從和平貿易變成了武裝侵略。

卡布拉爾的船隊在南方大洋曾幾乎全軍覆滅,所以水手們如今對遠航抱有畏懼之心。托梅·洛佩斯可能是個旱鴨子,對航海沒有多少經驗,他描繪了他們經歷的天氣變化。從馬德拉島——「該地區氣候宜人,不熱也不冷」——船隊前往佛得角群島,然後折向西南方,進入開闊海域。到了赤道附近,天氣開始變得酷熱難當,「無論白天黑夜,沒有一絲涼意」。然後,夜空中不再出現北極星,炎熱漸漸消退。接近好望角時,「天氣變得極端寒冷;我們越接近那裡,就越冷,我們也更難保護自己。為了御寒,我們用自己的衣服裹住身軀,吃喝很多」。[2]白晝越來越短,縮減到八個半小時,黑夜則長達十五個半小時。6月7日,洛佩斯所在的船於黑暗中突然遭遇暴風雨。船隊被打散了。「只有兩艘船還待在一起,『茹利婭』號和我們的船……第三次刮起狂風的時候,風力太猛,我們三角帆的帆桁從中間斷了,『茹利婭』號的主桅也斷了……山峰一般的海水向我們席捲而來——這景象讓人呆若木雞……」[3]橫掃甲板的驚濤駭浪使得「茹利婭」號開始進水。水手們拚命抽水,使船隻維持浮力,同時發誓賭咒,並抽籤決定,假如他們能夠倖存,哪些人要去朝聖感恩。他們幾乎被凍僵,渾身濕透,等待風暴平息。9日,天氣好轉了:「我們把衣服掛出去曬乾,但太陽沒有給我們多少熱量,我們還沒有暖暖身子,就又被無數的浪頭打濕了。而且還大雨如注,更是增加了我們的痛苦。」[4]在這段危險的航程中,達伽馬的部下向海水中投擲聖物,期望能夠安全渡過難關。這一次,所有船隻都得以倖存,但在葡萄牙與東方之間往返的旅程始終是對忍耐力的極大考驗,始終要承擔沉船或傾覆的風險。

葡萄牙人既想在非洲東海岸經商,又想在那裡建立安全穩固的立足點,作為中轉站,以讓在橫渡大西洋的艱難旅程中被打散的船隊能夠重新集結和補充給養。達伽馬第一次遠航的時候與莫桑比克和蒙巴薩的談判非常緊張,雙方互相猜忌,所以他顯然決心採納更強硬的路線。達伽馬對東方外交習慣的微妙和冗長非常不耐煩,同時堅信歐洲的大炮能夠讓當地人肅然起敬。他還意識到,季風是一種執拗而不可能改變的力量:季風不等人。如果當地人不迅速地服從他,他就要動武強迫他們。

他先拜訪了索法拉和莫桑比克。像以往一樣,雙方互相猜疑,於是交換了人質,葡萄牙人攜帶可以隱藏的武器登陸,總算以比較友好的氣氛購買了一些黃金。但他的主要目標是基爾瓦,即海岸的關鍵貿易港口,之前它對卡布拉爾的接待很冷淡。達伽馬率領全部二十艘船到達基爾瓦,旌旗招展,並用射石炮發出一輪齊射,以宣揚葡萄牙王室的輝煌與強力。他給蘇丹送去了一封簡短強硬的短信,要求覲見他。但答覆是,蘇丹患病,不能接見他。達伽馬立刻把自己的船隻帶到海岸,擺開極具威脅性的陣勢,派遣三百五十人攜帶火槍、乘坐配有迴旋炮的長艇登陸。「他不想見我,」總司令本人記述道,「還對我們非常不禮貌,於是我帶領所有部下,全副武裝,決心消滅他,乘船來到他的宅邸前,將船首靠岸,用比他更不禮貌的口吻要求他出來。於是他同意了,來到我面前。」[5]

根據編年史家加斯帕爾·科雷亞繪聲繪色的記載,總司令通過翻譯,訓斥了這位倒霉的統治者:

我是我的國王的奴僕,你在這裡看到的所有人和那些在船上的人,都會服從我的命令。你要知道,只要我願意,就能在一個小時之內把你的整個城市化為灰燼。如果我想要屠戮你的人民,他們全都會被燒死。

他繼續說,他「會扭住蘇丹的耳朵,把他拖到海灘,用鐵鎖套住他的脖子,把他帶走,將他在印度各地展出,讓所有人都看到,不願意服從葡萄牙國王是什麼下場」。[6]

達伽馬要求獲得貿易權,並要求蘇丹向葡萄牙國王每年繳納大筆貢賦。不幸的蘇丹必須升起葡萄牙王旗,以表示臣服於葡萄牙國王的宗主權。這是為了徹頭徹尾地羞辱蘇丹。貢賦則分兩批支付,第一批在隆重典禮中交付,用托梅·洛佩斯的話說,「鼓樂喧天,大家歡呼雀躍」(他這麼說可能帶有諷刺意味),海灘上一大群婦女呼喊著「葡萄牙!葡萄牙!」[7]她們這樣呼喊,可能是出於畏懼,而不是喜悅。斯瓦希里沿海地區都感受到了葡萄牙炮艦外交赤裸裸的威脅。7月27日,達伽馬繼續駛往馬林迪,當地蘇丹是他的老友,熱情(不過有些緊張)地接待了他。

這一次跨越印度洋的航行平安無事。8月20日,整支船隊抵達安賈迪普群島,他們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襲掠了附近的一些港口,包括霍納瓦爾和巴特卡爾。根據科雷亞的記載,達伽馬直截了當地向此地縮手縮腳的國王宣佈:「這是我的主公葡萄牙國王的船隊,他是海洋、世界與這片海岸的君王。」[8]船隊從安賈迪普群島繼續南下。9月初,船隊抵達德裡山,此地是一塊突出的海岬,周圍有一片掩護它的潟湖,位置在坎納諾爾以北。這是沿著馬拉巴爾海岸經商的商船遇到的第一個或最後一個中轉港口,來自紅海的香料商船普遍在此暫時停留,以補充淡水、木材和食物。達伽馬的二十艘船和數千人就在潟湖內停船落錨。據托梅·洛佩斯記載,壞血病又一次對水手們施以沉重打擊。他們為病人搭起帳篷。雖然得到了大量橘子,很多病人已經病入膏肓,最終有六十或七十人死亡。其他病人身上則出現了一種令人不安的新症狀。他們兩腿之間長出了瘤子,這可能是熱帶寄生蟲造成的,不過顯然並不致命。

德裡山頂峰的海拔為900英尺,是一個居高臨下之地,從頂峰可以俯瞰周邊,並籌劃海上的伏擊作戰。達伽馬和他的索德雷親戚年輕時可能在摩洛哥沿海從事過類似的行動。他們的任務是扼殺印度與紅海之間的穆斯林貿易,但也要為卡利卡特大屠殺復仇。很多人無疑也熱切希望為自己撈一筆油水。1502年9月29日,機會來了。一艘阿拉伯三角帆船出現在北方。達伽馬率領一隊船隻出海,射石炮嚴陣以待。

轉向征服:達伽馬第二次遠航的艦隊規模是第一次的六倍

好幾位目擊者記述了隨後發生的戰鬥。意大利商業代理人馬泰奧·達·貝爾加莫大感震驚,在寫給自己僱主的信中語焉不詳。「我們沒有參加。葡萄牙人告訴我們,這不關我們的事,」他寫道,「而且此事的一些細節,此時此地還不方便透露。」[9]葡萄牙文書托梅·洛佩斯就沒有這麼沉默寡言了。他可能是第一個對葡萄牙人征服印度洋的手段與心態加以批評審視的人。

這艘船叫作「米裡」號。它剛從紅海返回,船上載著約二百四十名男子和一些婦女兒童,其中很多人剛參加完在麥加的朝覲。這艘船顯然有武裝,載有一些火炮。乘客中有一些富裕的卡利卡特商人,其中一人是馬穆魯克蘇丹在卡利卡特的代理商朱哈爾·法基,他是一位頗有地位的富商,擁有好幾艘船。

達伽馬或許感到意外,「米裡」號未做抵抗便投降了。馬拉巴爾海岸沿線有一些得到嚴格遵守的規矩。如果在某些海域遭到當地海盜攔截,只需要付一筆買路錢就可以了。商人們腰纏萬貫,自信可以用金錢換得安全通行。法基首先提議了一個價碼。他表示願意出資修理一艘葡萄牙船隻損壞的桅桿,並在卡利卡特為所有葡萄牙人提供香料。達伽馬拒絕了。這位商人又試了一次:他願意把自己、諸多妻子之一和一個侄子作為人質交給葡萄牙人,隨後給達伽馬的四艘最大的船裝滿香料。這個條件顯然比剛才提高了很多。人質將留在葡萄牙船上。他的另外一個侄子會上岸去安排交易。另外,他還保證促成在卡利卡特被扣押的葡萄牙貨物都物歸原主,並在卡利卡特和葡萄牙之間確立友好關係。這等於是邀請葡萄牙人參與香料貿易。如果過了十五或二十天,這些承諾還沒有兌現,總司令就可以任意處置人質。達伽馬依然不為所動。他命令法基告訴商人們,交出手頭現有的所有財產。法基越來越感到震驚,他帶著尊嚴答道:「我指揮這艘船的時候,他們都服從我的命令。現在你是主子,你自己告訴他們!」

據洛佩斯記載,商人們「沒有受刑」,交出了自己願意交出的財物,顯然船上還藏有大量財物。根據某些記載,葡萄牙船長們對達伽馬頗有些譏諷,因為他頑固不化,既不肯接受對方提出的條件,也不願意徹底洗劫商船。洛佩斯顯然十分震驚。達伽馬秉承某種怪異的原則,不肯直截了當地去搶劫,真是不可理喻:「想一想船上留著的那些珠寶和其他貴重財物!那成罐的油、黃油、蜂蜜和其他商品!」[10]

達伽馬有其他的計劃。讓「米裡」號乘客難以置信的是(或許葡萄牙船隊的許多人,出於不同的原因,也無法相信),「米裡」號被拆除了舵與索具,然後被長艇拖曳到一段距離之外。葡萄牙炮手登上「米裡」號,安放火藥,然後將其點燃。穆斯林將被活活燒死。

「米裡」號上的人們現在意識到事態嚴重,精神百倍地想辦法自救。他們設法撲滅了火,並搜羅出能找得到的所有武器、投射兵器和石塊。他們決心戰鬥到底。葡萄牙長艇返回,準備重新點火,但遭到「米裡」號上男女乘客一陣冰雹般的射擊。長艇被迫後退。他們企圖炮擊喪失了活動能力的「米裡」號,但長艇上的火炮是很輕型的那種,無法對大船造成嚴重的損害。即便在很遠的地方,葡萄牙人也能看得到「米裡」號上的婦女捧著珠寶和其他貴重財物,懇求總司令饒命。托梅·洛佩斯寫道,有些人舉著自己的小孩子,「我們明白他們是在懇求開恩」。他的記述語調越來越心煩意亂,對達伽馬的暴行也越來越無法理解。「男人們打著手勢,表示他們願意付一大筆贖金……毫無疑問,他們願意交出的錢足以贖回所有被囚禁在非斯的基督徒,還會剩下極多的財富給我們的國王陛下。」[11]達伽馬躲在船上,透過一個觀測孔,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米裡」號上,乘客們開始用床墊、圍欄和能找得到的一切東西來構築壁壘。他們決心死戰到底,即便犧牲,也要讓敵人付出慘重代價。

一連五天,喪失活動能力的「米裡」號在酷熱難當的海上漂流。洛佩斯所在的船跟隨著它,船尾拖曳著另一條繳獲的穆斯林船隻。第五天,他們奉命消滅「米裡」號。「我們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洛佩斯寫道,「今天是10月3日,星期一,我將永遠銘記這個日子。」[12]

他所在的船逼近「米裡」號,來到它的側舷。一門大炮於抵近距離在「米裡」號甲板上轟出一個大洞,但葡萄牙人嚴重低估了對方的抵抗意志。「米裡」號用抓鉤抓住了他們的船,「事出突然,非常迅猛,我們都沒有時間從戰鬥平台上拋擲一塊石頭」。戰局旋即逆轉。葡萄牙人遭到突然襲擊,吃了大虧。「我們當中許多人沒有攜帶武器,因為我們以為對方手無寸鐵。」[13]他們不得不匆匆將甲板下方艙室裡被囚禁的穆斯林俘虜鎖起來,然後去面對「米裡」號的猛烈攻擊。「米裡」號船體更高,向葡萄牙船隻甲板傾瀉出暴風雨般的投射武器,以至於炮手無法接近自己的炮位。葡萄牙水手用弩弓打倒了一些攻擊者,但有四十名水手在長艇上。他們人手不夠,不得不退縮:「我們當中只要有一人在敞開的甲板上露面,就會遭到二十或三十塊石頭的襲擊,有時還有箭射來。」[14]

兩艘船纏鬥起來。激戰持續了一整天。穆斯林打得非常瘋狂,不畏懼任何傷痛;「他們兇猛地向我們撲來,這真是非同尋常的奇景。我們打死打傷很多人,但他們絲毫不猶豫,似乎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傷痛。」[15]洛佩斯看到自己周圍的形勢越來越危急。「我們全都負傷了。」[16]十四或十五名葡萄牙水手被堵在艏樓內,成群的穆斯林企圖猛攻進去。大多數葡萄牙人放棄了自己的崗位,逃向甲板下方。只有洛佩斯和船長喬萬尼·博納格拉齊亞還留在上層,為自己的生命而奮戰。博納格拉齊亞不知從何處找到一塊胸甲來保護自己,此時胸甲已經在石塊的齊射打擊下凹陷變形,繫帶也脫落了。一名敵人衝到他面前,胸甲卻從他身上滑落了。博納格拉齊亞在戰鬥嘈雜中轉過身來,喊道:「文書托梅·洛佩斯,大家都走了,我們還在這裡幹什麼?」[17]

是時候逃走了。兩人放棄了崗位,把艏樓讓給了「米裡」號乘客。「他們高聲呼喊,彷彿已經戰勝了我們。」穆斯林還佔領了艉樓。集合起來支援船長和文書的水手們看到形勢已經絕望,於是跳入大海,被小艇救起。「我們的船上已經只剩幾個人了,幾乎全都負了傷。」[18]更多人從「米裡」號跳到葡萄牙船上以替換傷員,不過有幾個人不慎墜海淹死了。船上剩餘的葡萄牙人被包圍在艏樓下方的甲板處,盡可能地躲避敵人的投射武器。「他們打死了我們的一個人,打傷了另外兩三人。我們很難保護自己、抵禦石塊的襲擊,儘管船帆對我們有一定的掩護作用。」[19]

對葡萄牙人來說慘敗已經近在眼前,這時他們的敏銳思維救了他們。另一艘克拉克帆船「若亞」號駛向「米裡」號,佯裝要強行登船。戰局又逆轉了。穆斯林攻擊者為自己的船擔心。他們匆匆逃回「米裡」號,解開抓住葡萄牙船隻的抓鉤。精疲力竭的葡萄牙倖存者於是為自己的好運氣感到欣慰。

「米裡」號乘客的奮起自衛失敗了。他們的末日降臨已經只是時間問題。

達伽馬率領六七艘最大的船,緊跟著因為沒有舵而在廣闊海域漂流的「米裡」號。風浪很大,無法強行登船,所以「米裡」號的死期被推遲了很久,這最後的垂死掙扎十分恐怖。隨後的四天四夜,葡萄牙人追蹤自己的獵物,向其開炮,但沒有收到什麼效果。第五天早上,有人從「米裡」號游泳過來,帶來了一個提議。他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願意將繩索的一端固定在「米裡」號上,好讓葡萄牙人把它拉近並燒燬。他還告訴葡萄牙人,「米裡」號上已經沒有戰利品可以擄掠了;所有貴重物品、貨物和食物都已經被投入大海,免得落入葡萄牙人手中。洛佩斯對穆斯林的鬥志和勇氣做了最後的致敬:「戰鬥期間,我們有時看到中箭的人自己把箭拔出來,扔回我們的方向,並繼續戰鬥,彷彿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負傷。」[20]「就這樣,」他嚴厲地譴責道,「在許多場戰鬥之後,總司令殘酷無情地燒燬了那艘船,把船上的人全部活活燒死了。」[21]

據說,在「米裡」號沉沒之前,達伽馬從船上救起了一名駝背的領航員和大約二十名兒童,並命令他們皈依基督教。

「米裡」號緩緩走向末日的恐怖命運令後世的許多葡萄牙評論者震驚而困惑,尤其是印度歷史學家更視其為從海上侵犯的西方帝國主義的開始信號。這是兩個自給自足、互相無法理解的世界之間的第一次暴力碰撞。「這是聞所未聞的,」一位穆斯林統治者曾說,「竟然要禁止別人在大海上航行。」[22]儘管葡萄牙人被定性為海盜,達伽馬的動機——並非為了擄掠財物而在海上大開殺戒——也實在令人費解。他可能相信要以恐怖手段震懾敵人,並且他的這種信念過於極端。但是,這樣想的人不是只有他一個。葡萄牙人來自一個充滿激烈競爭、根深蒂固仇恨的環境,並且在那個環境裡的人們致力於將最先進的技術應用於航海和火炮。他們來到印度洋的時候,對伊斯蘭世界的觀念非常狹隘,因為其是在摩洛哥海岸與穆斯林衝突的條件下獲得的。1494年在托爾德西利亞斯瓜分世界的兩大伊比利亞強國受到歷史與環境的塑造,只相信壟斷貿易和十字軍聖戰的責任。

在馬拉巴爾海岸,「米裡」號事件不會被遺忘,更不會被原諒。數百年間,人們對它銘記不忘。有一句西班牙諺語說,嚴重的罪孽會投下很長的陰影。但是,達伽馬的暴力活動才剛剛開頭。他已經熱血沸騰。


[1] Subrahmanyam,Sanjay. The Career and Legend of Vasco da Gama. Cambridge,1997,p.190.

[2]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p.203-204.

[3]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05.

[4]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05.

[5] Subrahmanyam,Sanjay. The Career and Legend of Vasco da Gama. Cambridge,1997,p.202.

[6] Correia(or Correa),Gaspar. The Three Voyages of Vasco da Gama.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Henry Stanley. London,1879,pp.295-296.

[7]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17.

[8] Correia(or Correa),Gaspar. Lendas da India. 1 vols. Lisbon,1860,p.290.

[9]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330.

[10]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5.

[11]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6.

[12]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7.

[13]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7.

[14]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8.

[15]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8.

[16]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9.

[17]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9.

[18]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29.

[19]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p.229-230.

[20]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31.

[21] 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elations des Expe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231.

[22] Sheriff,Abdul. Dhow Cultures of the Indian Ocean. London,2010,p.314.

《征服者:葡萄牙帝國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