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六 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陳完,是陳厲公佗的兒子。陳完出生時,恰巧周太史路過陳國,陳厲公請他為陳完占卜,得到的是《觀卦》變為《否卦》,卜辭的意思是:「觀看國家的風俗民情,利於做君王的上賓。這預示他將取代陳君擁有國家吧?也許不在陳國而在別的國家掌權吧?或許不在他本身,而在他的子孫身上應驗。假如在異國,一定是姜姓國。姜姓,是帝堯時四岳的後代。事物不能兩個同時強大,陳國衰亡以後,陳完的子孫才會昌盛吧。」

厲公,是陳文公的兒子,他的母親是蔡國人。文公去世,厲公的哥哥鮑繼位,這就是桓公。桓公和弟弟陳佗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等到桓公病時,蔡國人替陳佗殺了桓公鮑及太子陳免,而擁立陳佗為君,這就是厲公。厲公即位後,娶蔡國的女子為妻。這位蔡國的女子和蔡國人通姦,經常回蔡國去,厲公也經常去蔡國淫亂。桓公的小兒子陳林怨恨厲公殺他的父兄,就讓蔡國人誘騙厲公把他殺了。陳林自立為君,這就是莊公。所以陳完沒有能繼位,只當了陳國的大夫。厲公被殺,是因為淫亂而出國,所以《春秋》說「蔡人殺陳佗」,用直呼其名譴責他。

莊公去世,弟弟杵臼繼位,這就是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殺了他的太子禦寇。陳完和禦寇的關係密切,害怕株連自身,所以陳完逃到齊國。齊桓公想拜他為卿,陳完推辭說:「在外做客的小臣,有倖免除各種負擔,已經是君王給我的恩惠了。不敢擔當這麼高的職位。」桓公讓他擔任了管理百工的工正。齊懿仲想把女兒嫁給陳完,占卜吉凶,卦辭說:「兩人像鳳凰飛翔,發出和諧悅耳的鳴聲。有媯氏的後代,將在姜氏的國家裡成長。五代以後昌盛,地位並列於正卿。八代以後,地位之高沒有人能比。」終於把女兒嫁給陳完為妻。陳完投奔齊國的時候,齊桓公已經即位十四年了。

陳完去世,謚號為敬仲。敬仲生了兒子稚孟夷。敬仲逃到齊國後,把姓陳改成姓田。

田稚孟夷生了盡孟莊,田盡孟莊生了文子須無。田文子侍奉齊莊公。晉國的大夫欒逞在晉國作亂,投奔齊國,齊莊公以優厚的客禮招待他。晏嬰和田文子勸諫,莊公不聽。

文子去世,他生了桓子無宇。田桓子無宇有力氣,侍奉齊莊公,很受寵愛。

無宇去世,他生了武子開和矨子乞。田矨子乞侍奉齊景公,是大夫,他向百姓徵收賦稅時用小斗進,借給百姓糧食時用大鬥出,暗中向百姓施恩德,而景公不加禁止。由此田氏深得齊國的民心,田氏的宗族日益強大,百姓心向田氏。晏子多次勸諫景公,景公不聽。不久,晏子出使晉國,和叔向私下說:「齊國的政權最終要歸給田氏家族啊。」

晏嬰去世後,范氏、中行氏在晉國叛亂。晉國緊急鎮壓他們,范氏、中行氏向齊國請求借糧。田乞想作亂,要在諸侯中結黨,於是勸景公說:「范氏、中行氏多次對齊國有恩德,齊國不能不救他們。」齊君派田乞去救援,並給他們運去糧食。

景公的太子死了,後來景公娶了寵姬名叫芮子,生了兒子叫荼。景公病時,讓他的丞相國惠子和高昭子把兒子荼立為太子。景公去世後,高、國兩位丞相立荼為君,這就是晏孺子。田乞不高興,想立景公的另一個兒子陽生。陽生平素和田乞的關係很好。晏孺子即位後,陽生逃到魯國。田乞偽裝侍奉高昭子、國惠子,每次上朝都陪同乘車,並且說:「當初各位大夫都不想立孺子。孺子立為國君後,你們二位當丞相,大夫們人人自危,圖謀作亂。」他又欺騙大夫們說:「高昭子很可怕,趁他還沒有動手我們先幹掉他吧。」各位大夫都聽從他。田乞、鮑牧和大夫們率兵進入宮中,攻打高昭子。高昭子聞訊,與國惠子去救孺子。孺子的軍隊戰敗。田乞的部下追擊國惠子,國惠子逃到莒,於是又返回來殺了高昭子。晏圉逃到魯國。

田乞派人到魯國,迎接陽生。陽生回到齊國,藏匿在田乞家裡。田乞邀請各位大夫說:「田常的母親備有祭祀用的微餚薄酒,請各位賞光前來會飲。」大夫們到田乞家裡會飲。田乞把陽生裝在口袋裡,放在中央坐位上。打開口袋,放出陽生,說:「這才是齊國的君王啊。」大夫們都俯身拜見。將要盟誓擁立陽生,田乞撒謊說:「我是和鮑牧共同謀劃擁立陽生的。」鮑牧發怒說:「大夫們忘了景公的遺命嗎?」各位大夫想反悔,陽生就叩頭說:「看我行就立我為君,不行就算了。」鮑牧害怕大禍臨頭,就又說:「都是景公的兒子,怎麼不可以呢!」於是在田乞家裡擁立陽生為君,這就是悼公。就派人把晏孺子遷到駘,並且殺了晏孺子荼。悼公即位後,田乞為相國,專擅齊國的政權。

四年,田乞去世,兒子田常繼承相位,這就是田成子。

鮑牧和齊悼公不和,殺了悼公。齊國人共同擁立悼公的兒子壬為君,這就是簡公。田常成子和監止一起任左右相,輔佐簡公。田常忌妒監止,因為監止深受簡公寵信,他的權力沒法剝奪。於是田常重新恢復他父親矨子的措施,用大斗把糧食借貸給百姓,用小斗收回。齊國的人謳歌說:「老太太采的芑菜,都送給田成子!」齊國的大夫上朝,御鞅勸諫簡公說:「田成子和監止不可以並立,君王抉擇吧!」簡公不聽。

子我,是監止的同族人,經常和田氏發生摩擦。田氏的遠房族人田豹侍奉子我受到寵信。子我說:「我想殺光田氏的嫡系子孫,讓你田豹接續田氏的宗族。」田豹拒絕說:「我是田氏的遠房族人。」子我不聽。不久,田豹對田氏說:「子我將要殺光田氏,田氏不先動手,大禍就要臨頭了。」子我住在簡公的宮裡,田常兄弟四人乘車到宮裡,想殺子我。子我緊閉大門。簡公正和宮妃在檀台飲酒,想攻打田常。太史子餘說:「田常不敢作亂,是要為國除害。」簡公才停止了。田常出宮,聽說簡公發怒,害怕被殺,想出外逃亡。田子行說:「遲疑不決,是成事的大敵。」田常於是攻擊子我。子我率領他的部下進攻田氏,不能取勝,只好逃亡。田氏的部下追殺了子我和監止。

簡公出逃,田氏的部下追至徐州捉住簡公。簡公說:「早點聽從御鞅的話,不會招來這種災難。」田氏的部下怕簡公復位而殺害他們,就殺了簡公。簡公即位四年被殺害。於是田常擁立簡公的弟弟驁,這就是平公。平公即位後,任命田常為丞相。

田常殺害簡公後,怕諸侯聯合討伐他,就把侵佔的魯國、衛國的土地全部退還,向西與晉國、韓氏、魏氏、趙氏約和,向南派使和吳國、越國通好,修功德,行賞賜,親近百姓,因此齊國再次安定。

田常對齊平公說:「施行恩德是人們所希望的,請君王親自施行;刑罰是人們所憎惡的,由我去執行。」這樣搞了五年,齊國的政權都被田氏操縱了。於是田常把鮑氏、晏氏、監止及公族中勢力較強的人全部殺了,並劃出齊國自安平以東至琅邪的大片領土,為自己的封邑。封邑大於齊平公管轄的地區。

田常於是挑選齊國身高七尺以上的美女充當後宮的妃妾,後宮的妃妾有幾百人,並讓賓客、侍從隨便出入後宮,不加禁止。等到田常去世時,妃妾生了七十多個兒子。

田常去世,兒子襄子盤繼位,擔任齊國丞相。田常謚號成子。

田襄子擔任齊宣公的丞相後,晉國的韓、趙、魏三家殺死知伯,瓜分了他的封地。襄子讓他的兄弟及族人都去擔任齊國都邑的大夫,和三晉互通使臣,幾乎擁有了整個齊國。

襄子去世,兒子莊子白繼位。田莊子當齊宣公的丞相。宣公四十三年,討伐晉國,摧毀黃城,圍攻陽狐。第二年,進攻魯城、葛邑及安陵。次年,攻佔魯國的一座城。

莊子去世,兒子太公和繼位。田太公當齊宣公的丞相。宣公四十八年,奪取魯國的絣城。次年,宣公和鄭國人在西城相會。討伐衛國,攻佔毋丘。宣公在位五十一年去世,田會在廩丘反叛。

宣公去世,兒子康公貸繼位。貸即位十四年,沉湎於酒色,不治理國政。太公就把他遷到海濱,給他一城的食邑,以供奉祖先的祭祀。次年,魯軍在平陸打敗齊軍。

三年後,太公和魏文侯在濁澤相會,請求升為諸侯。魏文侯就派使臣告訴周王和諸侯,請求立齊相田和為諸侯。周王批准了這一請求。康公十九年,田和立為諸侯,列名於周室,田氏開始用元年記事。

齊侯太公田和二年,田和去世,兒子桓公午繼位。桓公五年,秦國、魏國聯合進攻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救。齊桓公召集大臣商議說:「早救好,還是晚救好?」騶忌說:「不如不救。」段干朋說:「不救,韓國戰敗就將歸屬於魏國,不如救它。」田臣思說:「君王的計謀錯了!秦國、魏國進攻韓國,楚國、趙國必定去救它,這是上天把燕國賜給齊國。」桓公說:「好。」於是暗中答應韓國使臣派救兵,並送他回去。韓國自以為會得到齊國的救援,因而和秦國、魏國交戰。楚國、趙國得到消息,果然發兵救援韓國。齊國趁機發兵襲擊燕國,佔領了桑丘。

六年,發兵救援衛國。桓公去世,兒子威王因齊繼位。這一年,原來的齊康公去世,絕而無後,奉邑都歸於田氏。

齊威王元年,韓、趙、魏趁齊國辦理喪事,進攻我齊國的靈丘。三年,韓、趙、魏滅亡晉國以後瓜分了它的土地。六年,魯國討伐我國,進入陽關。晉國討伐我國,到達博陵。七年,衛國討伐我國,攻佔薛陵。九年,趙國討伐我國,攻佔甄城。

威王開始即位以來,不治理國事,委託卿大夫辦理政事,九年之間,諸侯國都來討伐,齊國人民不得安寧。於是威王召見即墨的大夫對他說:「自從你治理即墨以來,誹謗你的言論天天都有。然而,我派人視察即墨,田野得到開發,百姓豐衣足食,官府沒有積壓的公事,東方因而安寧。遭誹謗是因為你不會逢迎我的左右求得讚揚的緣故。」於是封給他萬戶食邑。又召見阿大夫對他說:「自從你治理阿地以來,讚譽你的話天天都有。然而,我派人視察阿地,田野荒蕪,百姓貧苦。從前趙軍攻佔甄城,你不能救援。衛軍攻佔薛陵,你竟然不知道。享譽是因為你用重金賄賂我的左右求得讚揚的緣故。」當天,就烹殺了阿大夫,並把左右曾經吹捧過他的人一起烹殺了。於是發兵向西討伐趙、衛兩國,在濁澤打敗魏軍而包圍了魏惠王。魏惠王請求割讓觀城來講和,趙國歸還了我國的長城。於是齊全國震驚,人人不敢文過飾非,努力竭盡忠誠,齊國得到很好的治理。諸侯聽到以後,不敢對齊國用兵長達二十餘年。

騶忌子憑借善於彈琴而進見威王,威王很高興,讓他住在宮中的右室。不久,威王正在彈琴,騶忌子推門進來就說:「琴彈得真好啊!」威王突然不高興,推開琴手按寶劍說:「先生只看到表面動作,還沒有仔細品味,怎麼知道彈得好呢?」騶忌子說:「大弦的音調低沉渾厚而溫和,象徵國君;小弦的音調高亢清脆,象徵丞相;弦摁得深而放得舒展,象徵政令;發出的聲音和諧而響亮,大小聲音配合得美妙,曲折不正的聲音不相干擾,象徵四時;我是憑這些知道你彈得好。」威王說:「你很善於談論音樂。」騶忌子說:「何止是談論音樂,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都在其中。」威王又突然不高興說:「如果說五音的調理,我相信沒有人能比得上先生。如果說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又怎麼在彈琴之中呢?」騶忌子說:「大弦的音調低沉渾厚而溫和,象徵國君;小弦的音調高亢清脆,象徵丞相;弦摁得深而放得舒展,象徵政令,發出的聲音和諧而響亮,大小聲音配合得美妙,曲折不正的聲音不相干擾,象徵四時。往復而不亂的原因,是由於國家的政治昌明;節奏緊湊利落,是由於圖存救亡。所以說琴音協調而國家治理。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再沒有比五音的道理更相像的了。」威王說:「好。」

騶忌子見到威王三個月就被授予相印。淳於髡見到他說:「你真會說話呀!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願意向先生陳述。」騶忌子說:「恭敬地聆聽教誨。」淳於髡說:「侍奉國君周到無誤,身名兩全,如果不周到或失誤,身名俱亡。」騶忌子說:「恭受指教,我要永遠銘記心間。」淳於髡說:「豬油塗在棘木車軸上,是為了使它潤滑,然而,潤滑不能使方軸孔運轉。」騶忌子說:「恭受指教,我要謹慎地在國君左右侍奉。」淳於髡說:「用膠粘舊弓干,是為了把它粘在一起,然而,膠不能把裂縫完全合起來。」騶忌子說:「恭受指教,甘願恭順地使自己依附於萬民。」淳於髡說:「狐皮大衣雖然破了,也不能用黃狗皮來縫補。」騶忌子說:「恭受指教,一定謹慎地選擇君子,絕不讓小人混雜在其中。」淳於髡說:「大車不較正,就不能正常載重;琴瑟不調整,就不能構成和諧的五音。」騶忌子說:「恭受指教,要謹慎細緻地修訂法律並監督奸猾的官吏。」淳於髡說完後,快步而出,到門外,對他的僕人說:「這個人,我說了五句隱語,他回答我就像回聲反響一樣準確,這個人不久必定受到封賞啊。」僅過了一年,威王便把下邳封給了騶忌子,封號叫成侯。

威王二十三年,和趙王在平陸相會。二十四年,和魏王在郊外一塊打獵。魏王問道:「大王也有寶物嗎?」威王說:「沒有。」魏王說:「像寡人這樣的小國,還有直徑一寸的夜明珠映照車前車後,有這樣的車十二輛,每輛車上十枚,怎麼擁有萬乘兵力的貴國,反而沒有寶物呢?」威王說:「在寡人眼裡,寶物的標準和大王不同。我有個叫檀子的大臣,派他鎮守南城,楚國人就不敢向東方進犯掠奪,泗水一帶的十二諸侯都來朝拜。我有個叫盼子的大臣,派他鎮守高唐,趙國人就不敢到東邊的河裡捕魚。我有個叫黔夫的官吏,派他鎮守徐州,燕國人就出北門祭祀求平安,趙國人就出西門祭祀求平安,追隨他遷移的達七千多家。我有個叫種首的大臣,派他防守盜賊,結果道不拾遺。這些人都將光照千里,何止十二輛車上的寶珠呀!」魏惠王心中羞愧,敗興而去。

二十六年,魏惠王包圍邯鄲,趙王向齊國求救。齊威王召集大臣商議說:「救趙和不救趙哪個有利?」騶忌子說:「不如不救。」段干朋說:「不救是不講道義,而且對我們不利。」威王說:「為什麼呢?」段干朋回答說:「魏國吞併邯鄲,這對齊國有什麼好處呢?如果救趙並且把軍隊開到邯鄲郊外,這樣趙國不被攻伐而魏軍得到保全。所以,不如向南進攻襄陵使魏軍疲憊,魏軍即使攻佔邯鄲,我們也可以利用魏軍的疲憊使它受挫。」威王採納了他的計策。

從此以後,成侯騶忌和田忌不和,公孫閱對成侯騶忌說:「你為什麼不謀劃進攻魏國,那樣,田忌一定為將。如果戰勝有功,那是你的謀劃正確;戰而不勝,田忌不是死在前線就向後潰敗,那他的命就握在你手心裡了。」於是成侯建議威王出兵,派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鄲陷落,齊國趁機攻打魏國,在桂陵大敗魏軍。於是齊國成了諸侯中最強的國家,自稱為王,對天下發號施令。三十三年,威王殺了他的大夫牟辛。

三十五年,公孫閱又對成侯騶忌說:「你為什麼不派人拿十斤黃金到市上去占卜,說『我是田忌的人。我們三戰三勝,聲威震天下。想要舉大事,是吉利還是不吉利』?」占卜的人走後,就派人逮捕為他占卜的人,在威王面前驗證占卜人說的話。田忌聽到這一消息,就率領他的部下襲擊臨淄,捕捉成侯,沒有戰勝就逃奔了。

三十六年,威王去世,兒子宣王辟瞗繼位。

宣王元年,秦國任用商鞅。周王把霸主的稱號送給秦孝公。

二年,魏國討伐趙國。趙國和韓國友好,聯合攻打魏軍。趙軍不利,在南梁戰敗。宣王召回田忌恢復他原來的職位。韓國向齊國求救,宣王召集大臣商議說:「是早救好還是晚救好呢?」騶忌子說:「不如不救。」田忌說:「不救,韓國受挫將歸屬於魏國,不如早去救它。」孫臏說:「韓、魏的軍隊尚未疲憊就去救它,等於我們代替韓軍承受魏軍的打擊,到頭來反而要聽從韓國的指揮,況且魏軍有攻破韓、趙的打算,韓國看到亡國的危機,必定到東邊再次向齊國求救。我們趁機和韓國結成親密的關係,又可以晚承受魏軍的打擊而避免疲勞,這樣,齊國就可以獲得厚利並得到受人尊敬的名聲。」宣王說:「好。」就暗中告訴韓國的使者並把他送回國。

韓國因為仗恃齊國就和魏軍交戰,結果五次戰鬥都沒有勝利,因而向東投靠齊國。齊國趁機發兵,派田忌、田嬰為將軍,孫臏為軍師,援救韓、趙而攻擊魏國,在馬陵大敗魏軍,殺死魏將龐涓,俘虜魏太子申。這以後,三晉的君王都通過田嬰引見,在博望拜見齊王。結盟後離去。

七年,和魏王在平阿南相會。第二年,又在甄城相會。魏惠王去世。次年,和魏襄王在徐州相會,諸侯互相稱王。十年,楚軍圍攻我國的徐州。十一年,和魏軍聯合進攻趙國,趙軍決開黃河水灌齊、魏聯軍,齊、魏退兵。十八年,秦惠王稱王。

宣王喜愛文學和善辯的游士,從像騶衍、淳於髡、田駢、接予、慎到、環淵一類人算起就有七十六人,都賞賜給他們宅第,封為大夫,他們不承擔政事而專門談論學問。因此齊國稷下的學者又大增,將近好幾百甚至上千人。

十九年,宣王去世,兒子盡王地繼位。

盡王元年,秦國派張儀和諸侯的執政大臣在齧桑相會。三年,把薛地封給田嬰。四年,從秦國迎娶夫人。七年,和宋軍聯合攻打魏國,在觀澤打敗了它。

十二年,進攻魏國。楚軍圍攻韓國的雍氏,秦軍打敗楚將屈丐。蘇代對田軫說:「我有事願意拜見先生,這件事非常完滿,能使楚國對先生你有利,辦成是福,辦不成也是福。今天我站在門口,有人談到魏王對韓馮、張儀說:『煮棗即將失陷,齊兵又來進攻,先生來救寡人,城就可以保住,不救寡人,寡人無力阻止被攻拔。』這只不過是婉轉的言辭。秦、韓兩國不派軍隊東向救魏,十幾天以後,魏國就會轉向韓國服從秦國,秦國驅逐張儀,拱手侍奉齊、楚兩國,這樣,你的事就成功了。」田軫說:「怎麼使秦、韓兩國不向東派兵呢?」蘇代回答說:「韓馮救魏的言辭,必定不對韓王說『馮是為了救魏國』,一定說『馮將利用秦、韓的兵力向東打敗齊、宋兩國,馮聚合三國的軍隊,利用楚將屈丐的失敗,向南要求楚國割地,所以失地一定能全部收回來』。張儀救魏的言辭,必定不對秦王說『儀是為了救魏國』。一定說『儀將利用秦、韓的兵力向東抵抗齊、宋兩國,儀將聚合三國的兵力,利用楚將屈丐的失敗,向南要求楚國割地,名義上是保存危亡的國家,實際上是攻佔三川而後返回,這是王者的大業』。先生讓楚王給韓國土地,讓秦國調解兩國議和,對秦王說『讓楚國給韓國土地,而秦王在三川一帶陳兵施威,韓國就可以不用兵而從楚國得到土地』。韓馮向東進兵的言辭對秦王怎麼說呢?就說『秦國不用兵就得到了三川,進攻楚、韓兩國使魏國處於困境,魏不敢向東靠攏齊國,這樣就孤立了齊國。』張儀向東進兵的言辭怎麼說呢?就說『秦、韓兩國想得到土地而按兵不動,聲威震動了魏國,魏國不想失去和齊、楚的關係是為了有靠山』。魏國轉向秦、韓兩國,卻又討好齊、楚兩國,楚王想讓魏王侍奉他而又不給韓國土地,先生讓秦、韓兩國不用兵就得到土地,這是對兩國的大恩德。秦、韓兩國的國王受韓馮、張儀的欺騙,向東派兵迫使魏國順服,先生可以穩操勝券任事於秦、韓兩國,這就是秦、韓兩國喜愛先生而憎惡張儀花費金錢太多的原因。」

十三年,秦惠王去世。二十三年,和秦軍聯合在重丘打敗楚軍。二十四年,秦國派涇陽君到齊國做人質。二十五年,把涇陽君送回秦國。孟嘗君薛文到秦國,立即被秦國任為丞相。薛文又逃出秦國。二十六年,齊國和韓、魏兩國聯合進攻秦國,到達函谷關,駐軍。二十八年,秦國把河外地區割給韓國講和,三國撤軍。二十九年,趙國殺死主父。齊國幫助趙國滅了中山國。

三十六年,齊盡王稱東帝,秦昭王稱西帝。蘇代從燕國來到齊國,在章華東門拜見齊王。齊王說:「嘿,好啊,先生來了!秦國派魏冉送來帝號,先生認為怎麼樣?」蘇代回答說:「大王對我的提問太倉促了,而禍患的到來總是不明顯的。希望大王接受下來,但不要馬上稱帝。秦國稱帝以後,如果天下容忍,那時大王才稱帝,也不算晚。況且辭讓稱帝名,也沒有什麼損失。秦國稱帝后,如果天下都憎恨它,大王就不要稱帝,以收攏天下民心,這是很大的資本。況且天下兩帝並立,大王以為天下尊重齊國呢?還是尊重秦國呢?」齊王說:「尊重秦國。」蘇代說:「如果放棄帝號,天下喜愛齊國呢?還是喜愛秦國呢?」齊王說:「喜愛齊國而憎恨秦國。」蘇代說:「東西兩帝訂約進攻趙國有利,還是進攻宋國的暴君有利呢?」齊王說:「討伐宋國的暴君有利。」蘇代說:「稱帝的盟約是均等的,然而,和秦國一起稱帝,天下只尊重秦國而輕視齊國,放棄帝號天下就喜愛齊國而憎恨秦國,討伐趙國不如討伐宋國的暴君有利,所以,希望大王聲明放棄帝號以收攏天下民心,背棄盟約拋開秦國,不和它爭高低,大王利用這個時機攻佔宋國。佔有宋國,衛國的陽地就危險了;佔有濟西,趙國的東阿就危險了;佔領淮北,楚國的東部就危險了;佔有陶地、平陸,魏國大梁的城門就不敢開了。放棄帝號而用討伐宋國暴君的事代替,這樣,國家受人重視而大王受人尊崇,燕國、楚國會被迫歸服,天下各國沒有敢不聽從齊國的,這是像商湯、周武王那樣的義舉。名義上敬重秦國稱帝,然後讓天下人憎惡它,這就是所說的由卑下變為尊貴的辦法。希望大王認真考慮這件事。」於是齊王放棄帝號,重新稱王。秦國也取消了帝位。

三十八年,進攻宋國。秦昭王發怒說:「我愛宋國和愛新城、陽晉一樣。齊國的韓聶和我是朋友,卻進攻我所愛的地方,這是為什麼呢?」蘇代替齊王對秦王說:「韓聶進攻宋國,正是為了大王。齊國強大,再有宋國的輔助,楚、魏兩國必定恐懼,恐懼必定向西侍奉秦國,這樣,大王不費一兵,不傷一卒,不用費事就會割取魏國的安邑,這就是韓聶為大王所祈禱的啊。」秦王說:「我擔心齊國捉摸不透。一會兒合縱,一會兒連橫,這怎麼解釋呢?」蘇代回答說:「天下各國的事都能讓齊國知道嗎?齊國進攻宋國,它知道侍奉秦國應該有萬乘之國的兵力輔助自己,不向西侍奉秦國,宋地就不會安定。中原各國的白頭遊說之士都絞盡腦汁想離間齊、秦聯盟,駕車蜂擁向西行駛的人,沒有一個人說齊國的好話,駕車蜂擁向東行駛的人,沒有一個人說秦國的好話。為什麼呢?因為他們都不願意齊、秦兩國聯合。為什麼三晉和楚國這麼聰明而齊、秦兩國這麼愚蠢呢?三晉和楚國聯合必定商議進攻齊、秦兩國,齊、秦兩國聯合必定圖謀三晉和楚國,請大王按這種原則決策行事。」秦王說:「好。」於是齊國就討伐宋國,宋王出逃,死在溫地。齊國向南奪取了楚國的淮北,向西入侵三晉,想吞併周室,自立為天子。泗水一帶的諸侯鄒、魯等國君都向他稱臣,各諸侯國都很恐懼。

三十九年,秦軍討伐我國,攻佔我國九座城邑。

四十年,燕、秦、楚、三晉合謀,各派精銳師團討伐齊國,在濟西打敗我軍。齊王的軍隊瓦解退卻。燕將樂毅就進入臨淄,把齊國的珍寶禮器掠奪一空,齊盡王出逃,到達衛國。衛君把王宮讓給盡王居住,向他稱臣並提供一切用具。盡王卻傲慢無禮,衛國人就去襲擾他。盡王只好離開衛國,跑到鄒、魯,又表現出傲慢的神色,鄒、魯的國君不收留他,於是跑到莒地。楚國派淖齒率軍援助齊國,因而當了盡王的丞相。淖齒於是殺了盡王,並和燕國共同分享佔領的齊國土地和掠奪的寶器。

盡王被殺害後,他的兒子法章改名換姓到莒太史敫家當傭人。太史敫的女兒驚奇法章的相貌不凡,斷定他不是平常的人,憐憫他因而常偷偷給他送衣食,並且和他私通。淖齒離開莒城後,莒城人和齊國的亡臣聚會尋找盡王的兒子,想立他為齊王。法章害怕被他們殺害,過了很久,才敢自己承認「我是盡王的兒子」。於是莒人共同擁立法章,這就是襄王。他們以莒城為據點,向齊國各地發佈公告:「齊王已在莒城即位。」

襄王即位後,立太史敫的女兒為王后,這就是君王后,生了兒子建。太史敫說:「女子不經媒人說合而私自嫁人,不配做我的後代,她玷污了我這一代的家風。」就終身不見君王后。君王后賢惠,並不因為父親不見她的緣故就失去做子女的禮節。

襄王在莒城住了五年,田單依靠即墨軍民打敗了燕軍,到莒地迎接襄王,回到臨淄,齊國舊有的土地全部重歸齊國所有。齊王封田單為安平君。

十四年,秦軍攻打我國的剛壽。十九年,襄王去世,兒子建繼位。

齊王建即位六年,秦軍攻打趙國,齊、楚兩國發兵援救趙國。秦國謀劃說:「齊、楚兩國發兵救趙國,如果它們的關係密切,我們就退兵;關係不密切,我們就攻打它。」趙國缺乏糧食,請求齊國支援粟米,齊國不答應。周子說:「不如答應趙國以便使秦軍撤離,不答應趙國秦軍就不會撤退,這樣,秦國的計謀得逞,而齊、楚兩國的計謀失敗。況且趙國對於齊、楚兩國來說,是屏障,好比牙齒和嘴唇的關係,唇亡齒寒。今天趙國滅亡,明天禍患就輪到齊、楚兩國了。而且救趙國的事,應該像手捧漏甕去澆燒干的鍋一樣緊急。援救趙國,是高尚的義舉;使秦軍撤退,可以顯揚名聲。仗義救助將要滅亡的國家,揚威使秦國撤軍,不盡力這樣做而卻斤斤計較吝嗇糧食,這是為國家出謀劃策人的錯誤。」齊王不採納。秦軍在長平打敗趙國的四十多萬軍隊,接著就包圍了邯鄲。

十六年,秦國滅了周。君王后去世。二十三年,秦國設置東郡。二十八年,齊王到秦國朝拜,秦王政在咸陽設酒宴款待。三十五年,秦國滅亡韓國。三十七年,秦國滅亡趙國。三十八年,燕國派荊軻行刺秦王,秦王發覺,殺了荊軻。第二年,秦軍攻破燕都,燕王逃到遼東。次年,秦國滅亡魏國,秦軍駐紮在歷下。四十二年,秦國滅亡楚國。第二年,秦軍俘虜了代王嘉。殺死燕王喜,滅亡燕國。

四十四年,秦軍進攻齊國。齊王聽信丞相後勝的計謀,不抵抗,率軍向秦軍投降。秦軍浮虜王建,把他遷到共城。於是滅了齊國,劃為郡縣。天下統一於秦國,秦王政建立稱號為皇帝。

開始,君王后賢惠,侍奉秦國謹慎,和諸侯相交守信用,齊國又地處東部海濱,秦軍日夜攻打三晉、燕、楚,五國面對秦軍的進攻忙於自救,因此王建即位四十多年沒有遭受戰禍。君王后死後,後勝做了齊國的丞相,他接受了秦國間諜的很多賄賂,派很多賓客到秦國,秦國又給他們許多金錢,賓客們回國後都進行間諜活動,勸齊王放棄合縱去朝拜秦王,不作攻戰準備,不幫助五國抵抗秦國,秦國因此能滅亡五國。五國已經滅亡,秦軍終於進入臨淄,百姓都不敢格鬥。王建於是投降,被遷到共城。所以齊國人怨恨王建不早和諸侯合縱進攻秦國,聽從奸臣和賓客的話從而招致亡國。人們編歌謠說:「是松樹還是柏樹呢?讓王建遷到共城不是賓客的責任嗎?」怨恨齊王建使用賓客不注意審察呀。

太史公說:大概孔子晚年喜歡讀《易經》。《易經》作為一門學問,道理很深奧,不是通曉古今的明達人才,誰能專心注意它呢!所以周太史為田敬仲完占卦,能算到十代以後;等到田完逃到齊國,懿仲為他占卜也這樣說。田乞和田常之所以接連殺害兩位國君,獨攬齊國的政權,不一定是形勢發展逐漸造成的,大概像是遵循冥冥意志,完全符合占卜的預言吧。

《白話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