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二 齊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齊悼惠王劉肥,是高祖的長庶子。他母親是高祖的情婦,姓曹。高祖六年,立劉肥為齊王,封地七十座城,百姓凡是能說齊語的都劃歸齊王。

齊王,是孝惠帝的哥哥。孝惠帝二年,齊王到京城朝見。惠帝和齊王宴飲,彼此以平等的禮節像家人一樣和諧。呂太后發怒,將要誅殺齊王。齊王害怕不能脫身,就採用他內史勳的計策,獻出城陽郡,以城陽郡作為魯元公主的封邑。呂太后歡喜,齊王才得告辭歸國。

悼惠王在位十三年,在惠帝六年去世。兒子襄繼位,這就是哀王。

哀王元年,孝惠帝逝世,呂太后執掌朝政,國家大事都由高後決定。二年,高後立她哥哥的兒子酈侯呂台為呂王,割出齊國的濟南郡為呂王的封地。

哀王三年,他的弟弟章進入漢朝宮廷值宿護衛,呂太后封他為朱虛侯,並把呂祿的女兒嫁給他。四年後,封章的弟弟興居為東牟侯,都在長安宮廷值宿護衛。

哀王八年,高後割出齊國的琅笽郡,立營陵侯劉澤為琅笽王。第二年,趙王友到京師朝見,被幽死在府邸。三個趙王都被廢黜。高後立呂氏子弟為燕王、趙王、梁王,專權當政。

朱虛侯二十歲,有力氣,因為劉氏得不到職權而憤慨。曾入席侍奉高後宴飲,高後讓朱虛侯劉章為酒吏。劉章自請說:「臣,是將門的兒子,請允許按軍法行酒令。」高後說:「可以。」酒興正濃時,劉章進獻飲酒的歌舞。過了一會又說:「請讓我為太后唱耕田歌。」高後把他當孩子看待,笑著說:「倒是你的父親知道種田的事。你生下來就是王子,怎麼知道種田的事呢?」劉章說:「臣知道。」太后說:「試著給我說唱種田歌。」劉章說:「深耕密植,留苗要稀疏,不是同種的雜草,剷除而勿留。」呂後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呂氏家族有一人喝醉,逃離酒席,劉章追上去,拔劍殺了他,而後回來報告說:「有一個人逃離酒席,臣謹執行軍法把他殺了。」太后和左右的人都大為吃驚。既然已經准許他按軍法行事,沒有加罪於他的理由。酒宴因此結束。從此以後,呂氏家族的人都害怕朱虛侯,即使是大臣也都依從朱虛侯,劉氏為此日漸強盛。

第二年,高後逝世。趙王呂祿為上將軍,呂王呂產為相國,二人都住在長安城裡,聚集兵力以威脅大臣,想發動叛亂。朱虛侯劉章的妻是呂祿的女兒,知道他們的陰謀,於是派人暗出長安去告訴他哥哥齊王,想讓他發兵西進,朱虛侯、東牟侯做內應,以便誅滅呂氏集團,藉以擁立齊王為帝。

齊王聽到這個計劃後,就和他舅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謀劃發兵。齊相召平聽說齊王準備發兵,就發兵包圍王宮。魏勃欺騙召平說:「君王想發兵,沒有漢朝的虎符驗證。而相君包圍王宮,本來就是好事。我請求替你領兵護衛王宮。」召平相信了他,於是派魏勃領兵包圍王宮。魏勃兵權到手,卻派兵包圍了相府。召平說:「唉!道家的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就是這樣啊。」就自殺了。於是齊王任命駟鈞為相國,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把國內的兵力全部征發。派祝午東去詐騙琅笽王說:「呂氏作亂,齊王發兵打算西進誅殺他們。齊王自以為是晚輩,年輕,不熟悉軍事,願意把全國委託給大王。大王自高祖時就是將軍,熟悉戰事。齊王不敢離開軍隊,派臣請大王到臨菑見齊王面議大事,並率領齊軍向西進平定關中之亂。」琅笽王相信了,認為說得對,就飛馳去見齊王。齊王和魏勃等趁機扣留琅笽王,而派祝午把琅笽國的軍隊全部征發,並且統率這些軍隊。

琅笽王劉澤既然被欺騙,不能返國,於是勸齊王說:「齊悼惠王,是高皇帝的長子,推本求源來說,而大王你是高皇帝的嫡長孫,應當繼承皇位。如今大臣還在猶豫,沒有確定立誰,劉澤我在劉氏中最為年長,大臣本來等待我決定大計。如今大王扣留我,毫無用處,不如放我入關計議迎立大事。」齊王認為很對,就準備了很多車輛送走琅笽王。

琅笽王出發後,齊國就發兵向西攻打呂國的濟南。於是齊哀王致諸侯王書信說:「高皇帝平定天下,分封子弟們為王,悼惠王封在齊國。悼惠王去世,惠帝派留侯張良立臣為齊王。惠帝逝世,高後當權,她年紀大了,聽任諸呂擅自廢黜高帝所立封王,又殺死了三位趙王,滅了梁國、燕國、趙國以分封諸呂為王,並把齊國分成四國。忠臣進言勸諫,主上昏亂不聽。如今高後逝世,皇帝年幼,不能治理天下,自然要依賴大臣和諸侯。現在諸呂又擅自尊為高官,聚集軍隊耀武揚威,劫持列侯和忠臣,假傳聖旨以號令天下,劉氏政權因此危險。如今寡人率領軍隊入關誅殺不應當為王的人。」

漢朝聽說齊國發兵西進,相國呂產就派大將軍灌嬰東去截擊齊軍。灌嬰到達滎陽,就分析說:「諸呂領兵盤踞關中,想危害劉氏而自己當皇帝。我現在打敗齊軍回朝報捷,等於是增加了呂氏的資本。」於是停止進軍,駐軍滎陽,派使臣通告齊王和諸侯,願意和他們聯合,以等待呂氏叛亂而共同誅滅他們。齊王聽說後,就向西進軍奪回齊國的故地濟南郡,也屯兵在齊國的西界等待依約進軍。

呂祿、呂產想在關中作亂,朱虛侯與太尉周勃、丞相陳平等殺了他們。朱虛侯首先斬殺了呂產,於是太尉周勃等才得盡誅呂氏家族。而琅笽王也從齊國趕到長安。

大臣們商議擁立齊王,而琅笽王和一些大臣說:「齊王母親家駟鈞,兇惡殘暴,像老虎一樣只不過戴著帽子。剛因為呂氏的緣故幾乎造成天下大亂,如今又立齊王,是想再讓他成為呂氏啊。代王母家薄氏,是忠厚正直的君子,況且代王又是高帝的親兒子,如今幸在,而且年齡最長。以兒子繼位名正言順,用善良人則大臣們安心。」於是大臣們就商議迎立代王,而派朱虛侯把誅殺呂氏的事告訴齊王,讓他罷兵。

灌嬰在滎陽,聽說魏勃原本教唆齊王反叛,誅滅呂氏後,罷去齊兵,派人召來魏勃責問。魏勃說:「失火的人家,哪有時間先告訴家長而後才去救火呢?」因而後退站立,兩腿發抖,害怕得不能說話,最終也沒有說其他的話。灌將軍看了好久笑著說:「人們說魏勃勇敢,其實不過是狂妄平庸的人,怎麼能有作為呢?」於是罷了魏勃的官職。魏勃的父親因為善於彈琴見過秦朝的皇帝。等到魏勃少年時期,想求見齊相曹參,因為家貧沒有財力打通關係,就常常一人半夜到齊相舍人的門外打掃。齊相的舍人感到奇怪,以為有怪物,而暗中察看,發現魏勃。魏勃說:「想拜見曹相君,沒有門路,所以為你打掃,想以此求得會見的機會。」於是舍人帶領魏勃去見曹參,因此他也被收為舍人。一次他為曹參趕車,談論事情,曹參認為他賢能,向齊悼惠王推薦他。悼惠王召見他,任命為內史。起初,悼惠王有權自己任命二千石的官吏。等到悼惠王去世,哀王繼位,魏勃當權,權勢比齊相還大。

齊王罷兵回國,而代王來到長安即帝位,這就是孝文帝。

孝文帝元年,把高後時期從齊國割出去的城陽、琅笽、濟南郡又全部歸還給齊國,徙琅笽王為燕王,加封朱虛侯、東牟侯領地各二千戶。

這一年,齊哀王去世,太子則繼位,這就是文王。

齊文王元年,漢朝劃出齊國的城陽郡立朱虛侯為城陽王;劃出齊國的濟北郡立東牟侯為濟北王。

二年,濟北王反叛,漢朝派兵把他誅殺,封地收歸漢室。

過了兩年,孝文帝把齊悼惠王的兒子罷軍等七人都封成列侯。

齊文王在位十四年去世,他沒有兒子,國號廢除,封地收歸漢室。

一年後,孝文帝以所封悼惠王的兒子瓜分了齊國的封地,各自晉陞為王,齊孝王將閭以悼惠王的兒子楊虛侯的身份晉陞為齊王。原來齊國別的郡縣全部分給悼惠王的兒子:兒子志為濟北王;兒子辟光為濟南王;兒子賢為菑川王;兒子亹為膠西王;兒子雄渠為膠東王;和城陽王、齊王共七王。

齊孝王十一年,吳王濞、楚王戊反叛,起兵西進,告訴諸侯說:「將要誅殺漢朝的賊臣晁錯以安定國家。」膠西、膠東、菑川、濟南王都擅自發兵響應吳、楚叛亂。想拉齊國參與,齊孝王猶豫不定,堅守城池,沒有聽從他們,膠西、菑川、濟南三國派兵包圍了齊國。齊王派路中大夫向天子告急。天子又讓路中大夫返回告訴齊王:「好好堅守,我的軍隊現今已經打敗吳、楚了。」路中大夫回來時,三國的軍隊已把臨菑團團包圍,沒辦法進城。三國的將領劫持路中大夫盟誓,說:「你反過來說漢軍已經被打敗,齊國快向三國投降,不然,將被屠城。」路中大夫已經應許他們,來到城下,看見齊王,說:「漢朝已經發兵百萬,派太尉周亞夫打敗了吳、楚叛軍,正領兵來援救齊國,齊王一定要堅守,不要投降!」三國的將領殺了路中大夫。

齊國當初被圍攻急迫時,曾暗中和三國談判,條約尚未簽定,正好聽說路中大夫從漢朝回來,齊王非常高興,以及他的大臣就再次勸齊王不要向三國投降。沒過多久,漢將欒布、平陽侯曹奇等率軍到達齊國,打敗三國的軍隊,解除了對齊國的包圍。不久,又聽說齊王當初和三國有共謀,將要移兵討伐齊國。齊孝王害怕,就喝毒藥自殺了。景帝聽說後,認為齊王開始是好的,因為受到逼迫劫持才跟三國有共謀,這不是他的罪過,於是立孝王的太子壽為齊王,這就是懿王,延續齊王的後代。而膠西、膠東、濟南、菑川王都被誅滅,封地收歸漢室,遷徙濟北王為菑川王。

齊懿王在位二十二年去世,兒子次景繼位,這就是厲王。

齊厲王,他母親是紀太后。太后把她弟弟紀氏的女兒嫁給厲王為後,厲王不愛紀氏的女兒。太后想讓紀家世代貴寵,就讓她的長女紀翁主進入王宮,看管後宮的宮女,不准她們接近厲王,想讓厲王喜愛紀氏的女兒。厲王卻因此和他姐姐翁主通姦。

齊國有個叫徐甲的宦官,進入京師侍奉漢皇太后。皇太后有一愛女叫修成君,修成君不是劉氏女,太后憐愛她。修成君有個女兒叫娥,太后想把她嫁給諸侯,宦官徐甲就請求出使齊國,一定要讓齊王上書請求娶娥為王后。皇太后很高興,派徐甲到齊國。這時齊國人主父偃得知徐甲出使齊國是為了齊王娶王后的事,也趁機對徐甲說:「如果事能辦成,拜託你就說我的女兒願意充當齊王的後宮。」徐甲到齊國後,用含蓄的語言表明來意。紀太后大怒,說:「王有王后,後宮的嬪妃也齊備。況且徐甲是齊國的窮人,窮困得沒有辦法才當了宦官,入京師侍奉漢宮,沒有得到什麼好處,才想擾亂我王家!再說主父偃是幹什麼的?想讓他的女兒充當後宮!」徐甲非常尷尬,回朝報告太后說:「王已經願意娶娥為王后,但有一種後患,恐怕像燕王一樣!」燕王,跟他的女兒及姐妹通姦,最近因為犯法而死,封國被廢除,所以徐甲用燕王的事觸動太后。太后說:「不准再說嫁女給齊王的事。」事情逐漸傳到了天子的耳朵裡。主父偃從此也和齊王有了嫌隙。

主父偃正得寵於天子,參與政事,趁機說:「齊國臨菑十萬戶,商業稅收每日達千金,人口多而富庶,超過長安,這種地方不是天子的親兄弟和愛子不應當在這裡為王。如今齊王和皇室親屬關係日益疏遠。」於是慫勇說:「呂太后時齊國想謀反,吳、楚七國叛亂時齊孝王幾乎參加。如今聽說齊王和他姐姐通姦。」於是天子就拜主父偃為齊國的丞相,並且審理這件事。主父偃到齊國後,就緊急審問齊王后宮的宦官幫助齊王到他姐姐翁主住所的人,讓他們提供證詞寫明都曾為齊王引路。齊王年少,害怕罪大被官吏逮捕誅殺,就飲毒藥自殺了。沒有後代,祭祀斷絕。

這時趙王對主父偃一出京師就廢黜了齊王,很害怕,憂慮他會逐漸疏離劉氏骨肉,就上書告主父偃接受賄賂及因私怨處事不公道的短處。天子也已經囚禁了主父偃。公孫弘說:「齊王因為憂懼而死,沒有後代,國土已經歸於漢室,不殺主父偃無法平息天下人的怨限。」於是殺了主父偃。

齊厲王在位五年去世,沒有後代,國土歸於漢室。

齊悼惠王的後代還有兩個國家:城陽和菑川。菑川地界和齊國相鄰。天子憐憫齊國,因為悼惠王的墓園在郡中,就把臨菑以東環繞悼惠王墓園的城邑全部劃給菑川國,以供奉悼惠王的祭祀。

城陽景王章,是悼惠王的兒子,以朱虛侯的身份和大臣共同誅殺諸呂,章本人首先在未央宮殺了相國呂王產。孝文帝即位後,加封章二千戶,賜給黃金千斤。孝文帝二年,以齊國的城陽郡立章為城陽王。在位二年去世,兒子喜繼位,這就是共王。

共王八年,改封為淮南王。四年以後,又回來當城陽王。共在位三十三年去世,兒子延繼位,這就是頃王。

頃王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兒子義繼位,這就是敬王。敬王在位九年去世,兒子武繼位,這就是惠王。惠王在位十一年去世,兒子順繼位,這就是荒王。荒王在位四十六年去世,兒子恢繼位,這就是戴王。戴王在位八年去世,兒子景繼位,到建始三年,十五歲去世。

濟北王興居,是齊悼惠王的兒子,以東牟侯的身份幫助大臣誅殺諸呂,功勞不大。等到文帝從代地來長安,興居說:「請讓我和太僕夏侯嬰入宮掃清余患。」廢少帝后,和大臣共同尊立孝文帝。

孝文帝二年,以齊國的濟北郡立興居為濟北王,和城陽王一塊受封。受封二年,謀反。起初,大臣們誅滅呂氏時,朱虛侯的功勞特別大,曾經答應把趙地全部封給朱虛侯,把梁地全部封給東牟侯。等到文帝即位,聽說朱虛侯、東牟侯當初想擁立齊王,所以貶黜他們的功勞。到文帝二年,封諸子為王,才割出齊國的兩個郡封章和興居為王。章和興居自以為失去職位剝奪了他們的功勞。章死後,興居聽說匈奴大舉入侵漢境,漢朝大量發兵,派丞相灌嬰反擊匈奴,文帝親自到太原,興居以為天子親自率軍抗擊胡兵,就發兵在濟北反叛。天子聽說後,停止丞相所率軍隊及已經發出的兵,讓他們都返回長安。派棘蒲侯柴將軍擊敗並俘虜了濟北王,濟北王自殺,封地歸於漢室,改為郡。

十三年後,文帝十六年,又封齊悼惠王的兒子安都侯志為濟北王。十一年後,吳、楚七國叛亂時,志堅守城池,不與諸侯合謀。吳、楚叛亂被平定後,改封志為菑川王。

濟南王辟光,是齊悼惠王的兒子,孝文帝十六年,以勒侯的身份晉封為濟南王。十一年後,和吳、楚一起反叛。漢軍打敗叛軍,殺了辟光,把濟南改為郡,封地歸於漢室。

菑川王賢,是齊悼惠王的兒子,文帝十六年,以武城侯的身份晉封為菑川王。十一年後,和吳、楚一起反叛,漢軍打敗叛軍,殺死了賢。

天子因而改封濟北王志為菑川王。志也是齊悼惠王的兒子,由安都侯晉封為濟北王。菑川王賢反叛,沒有後代,就改封濟北王為菑川王。共在位三十五年去世,謚號為懿王。兒子建繼位,這就是靖王。靖王在位二十年去世,兒子遺繼位,這就是頃王。頃王在位三十六年去世,兒子終古繼位,這就是思王。思王在位二十八年去世,兒子尚繼位,這就是孝王。孝王在位五年去世,兒子橫繼位,到建始三年,在位十一年去世。

膠西王卬,是齊悼惠王的兒子,文帝十六年,以昌平侯的身份晉封為膠西王。十一年後,和吳、楚一起叛亂。漢軍打敗叛軍,殺了卬,封地歸於漢室,改為膠西郡。

膠東王雄渠,是齊悼惠王的兒子,文帝十六年,以白石侯的身份晉封為膠東王。十一年後,和吳、楚一起叛亂。漢軍打敗叛軍,殺了雄渠,封地歸於漢室,改為膠東郡。

太史公說:諸侯大國沒有超過齊悼惠王的。由於海內剛平定,劉氏子弟少,高祖有感於秦朝沒有用尺寸土地分封宗室,所以大封同姓,用來鎮撫萬民之心。等到後來被分裂,是固有規律導致的必然結果。

《白話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