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七 絳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絳侯周勃,沛縣人。他的祖先是卷縣人,後來遷到沛縣。周勃依靠編織蠶箔維持生活,他經常為辦喪事的人家吹簫奏輓歌,又是拉強弓的勇士。

高祖做了沛公剛剛起義的時候,周勃就以中涓的身份隨從高祖進攻胡陵,打下方與。方與反叛,周勃同叛軍交戰,打敗了叛軍。進攻豐邑。在碭郡東部進攻秦軍。率領軍隊回到留縣、蕭縣。又進攻碭郡,攻破了它。攻佔下邑時,周勃最先登上城牆,高祖賜給他五大夫爵位。進攻蒙縣、虞縣,都佔領了。高祖進攻章邯的車騎部隊,周勃率軍殿後。平定魏地。進攻爰戚、東緡,一直打到栗縣,都奪取了。進攻齧桑時,周勃最先登上城牆。在東阿城下進攻秦軍,打敗秦軍,追到濮陽,拿下甄城。進攻都關、定陶,襲擊並奪取宛朐,俘虜單父的縣令。趁夜襲擊並奪取臨濟,進攻張縣,接著往前打到卷縣,攻破城池。在雍丘城下進攻李由的軍隊。進攻開封時,周勃的部隊先趕到城下的最多。後來章邯打敗項梁的軍隊,殺了項梁,沛公和項羽率軍向東回到碭郡。從最初在沛縣起義到回師碭郡,共一年零兩個月。

楚懷王封沛公為安武侯,擔任碭郡的長官。沛公任命周勃為虎賁令,周勃以虎賁令的身份隨從沛公平定魏地。在城武進攻東郡尉的軍隊,打敗了他。攻擊王離的軍隊,打敗了他。進攻長社時,周勃最先登城。進攻穎陽、緱氏,切斷黃河的渡口平陰津,在屍鄉北攻擊趙賁的軍隊。南下進攻南陽郡守),攻破武關、J關。在藍田大敗秦軍,打到咸陽,滅了秦朝。

項羽到達關中,封沛公為漢王。漢王賜給周勃威武侯的爵位。周勃隨從漢王進入漢中,被任命為將軍。回師平定三秦,到達秦地後,漢王把懷德縣賜給周勃為食邑。進攻槐裡、好畤,周勃立上等功。在咸陽進攻趙賁、內史保,周勃又立上等功。北上攻打漆縣,進攻章平、姚卬的軍隊。向西平定汧縣,還師攻佔汧縣、頻陽。把章邯包圍在廢丘。打敗西縣縣丞的軍隊。攻擊盜巴的軍隊,打敗了他。進攻上絡。向東鎮守嶢關,轉而攻打項籍,進攻曲逆,周勃再立上等功。還師鎮守敖倉,追擊項籍,項籍敗死,趁機向東平定楚地泗水和東海郡,共得二十二縣。還師鎮守洛陽、櫟陽,高祖把鍾離縣賜給他和穎陰侯灌嬰作為二人的食邑。周勃以將軍的身份隨從高祖進攻反叛的燕王臧荼,在易縣城下,打敗叛軍。他所率領的士兵在馳道上阻擊叛軍,功勞最多。高祖賜給周勃列侯爵位,剖分符信保證爵位世代相傳不絕。賜給他絳縣八千一百八十戶作為食邑,號稱絳侯。

周勃以將軍的身份隨從高祖在代地進攻反叛的韓王信,降服了霍人縣。向前到達武泉,攻擊匈奴的騎兵,在武泉北面打敗匈奴兵。轉而在銅鞮攻擊韓王信的軍隊,打敗了他。還師,降服太原的六座城。在晉陽城下攻擊韓王信和匈奴的騎兵,打敗他們,拿下了晉陽城。然後在薉石攻擊韓王信的軍隊,打敗了他,追擊敗軍達八十里。回師攻打樓煩的三座城,趁勢在平城下攻擊匈奴的騎兵,他所率領的士兵在馳道上阻擊敵軍,功勞最多。周勃被晉陞為太尉。

周勃征討叛將陳豨,毀滅了馬邑城。他所率領的士兵斬殺了陳豨的將領乘馬絺。周勃在樓煩進攻韓王信、陳豨、趙利的軍隊,打敗他們,俘虜了陳豨的將領宋最和雁門郡守綣。趁機轉攻雲中郡,俘虜郡守]、丞相箕肆、將軍勳,平定雁門郡的十七縣,雲中郡的十二縣。趁機又在靈丘攻打陳豨的軍隊,殺死陳豨,俘虜陳豨的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肆,平定代郡的九縣。

燕王盧綰反叛,周勃以相國的身份接替樊噲為將,攻佔薊縣,俘虜盧綰的大將抵、丞相偃、郡守陘、太尉弱、御史大夫施,毀滅了渾都城。在上蘭打敗盧綰的軍隊,又在沮陽打敗盧綰的軍隊。一直打到長城,平定了上谷郡的十二縣,右北平郡的十六縣,遼西、遼東兩郡的二十九縣,漁陽郡的二十二縣。總計:隨從高祖俘虜相國一人,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人;單獨打垮敵軍兩支,攻佔城池三座,平定五郡,七十九縣,俘虜丞相、大將各一人。

周勃為人質樸剛強,憨厚老實,高祖認為他可以囑托大事。周勃不喜歡文辭學問,每次召見儒生和說客,他面向東坐著要求他們說:「快對我說吧!」他質樸少文就是這個樣子。

周勃既已平定燕地回朝,高祖已經逝世了,他以列侯的身份侍奉孝惠帝。孝惠帝六年,設置太尉官,任命周勃為太尉。十年以後,高後逝世。呂祿以趙王的身份為漢朝的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的身份為漢朝的相國,他們操縱漢朝的軍政大權,想顛覆劉氏的天下。周勃身為太尉,竟然不能步入軍營的大門;陳平身為丞相,竟然不能過問政事。於是周勃和陳平共謀,終於誅殺呂氏宗族,擁立孝文皇帝。這些事詳細記載在《呂太后本紀》和《孝文本紀》中。

文帝即位後,任命周勃為右丞相,賞賜黃金五千斤,食邑一萬戶。過了一個多月,有人對周勃說:「你已經誅殺呂氏宗族,擁立代王做皇帝,威震天下。你受到豐厚的賞賜,處在尊貴的地位,深得皇帝的寵信,時間久了,恐怕災禍就要降臨到你身上了。」周勃恐懼,也感到自己的處境危險,於是辭職,請求歸還相印。文帝答應了他的請求。一年多以後,丞相陳平去世,文帝又任命周勃為丞相。十多個月以後,文帝說:「前些天我下詔命令列侯到自己的封國去,有些人還沒有走,丞相是我器重的人,你帶頭先到封國去吧。」於是免去丞相職務,下到封國。

到封國一年多,每逢河東郡守、郡尉巡視各縣到達絳縣的時候,絳侯周勃害怕自己被殺害,經常身披鎧甲,命令家裡人手持武器和郡守、郡尉會見。以後有人上書誣告周勃想要謀反,文帝把這件事交給廷尉處理。廷尉又交給長安負責辦理,逮捕周勃,進行審問。周勃恐懼,不知道怎麼答辯。獄吏漸漸對他欺凌侮辱。周勃用一千斤黃金賄賂獄吏,獄吏才在公文背面寫字提示說「讓公主為你作證」。公主,是孝文帝的女兒,嫁給周勃的長子周勝之為妻,所以獄吏教周勃讓她出面作證。周勃平日把得到的加封和賞賜,都送給了薄昭。等到案子臨近緊要關頭,薄昭為周勃向薄太后說情,太后也認為周勃沒有反叛的事。文帝朝見太后,太后順手抓起頭巾擲向文帝,說:「絳侯當年身披皇帝的印璽,在北軍統率部隊,他不在那時謀反,如今身居小小的絳縣,反而要叛亂嗎?」文帝既已看到絳侯在獄中的供詞,就向太后謝罪說:「獄吏剛查證清楚,就要釋放他了。」於是派使臣帶著節符赦免絳侯,恢復他的爵位和封邑。絳侯出獄後,說:「我曾經統率百萬大軍,然而怎麼會知道獄吏的尊貴呢!」

絳侯重新回到封國。在孝文帝十一年去世,謚號為武侯。

兒子周勝之繼承侯位。過了六年,他和所娶公主感情不合,又犯了殺人罪,封國被廢除。絳侯的爵位絕封一年,文帝從絳侯周勃的兒子中選擇賢能的河內郡守周亞夫,封為條侯,接續絳侯的爵位。

條侯周亞夫還沒有封侯做河內郡守的時候,許負為他相面,說:「你三年以後被封為侯,封侯八年以後做將軍和丞相,掌握國家大權,地位尊貴,責任重大,在群臣中獨一無二。這以後再過九年,你會餓死。」周亞夫笑著說:「我的哥哥已經繼承父親的侯位了,即使他死了,他的兒子應當繼位,周亞夫我怎麼談得上封侯呢?但是既然我已像你說的那樣富貴了,怎麼又說會餓死呢?請你指教我。」許負指著他的嘴說:「你的嘴邊有豎紋入口,這是餓死的相貌。」過了三年,他哥哥絳侯周勝之有罪,孝文帝從絳侯周勃的兒子中選擇賢能的人,眾臣都推薦周亞夫,於是文帝封周亞夫為條侯,接續絳侯的爵位。

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大舉入侵邊境。文帝於是任命宗正劉禮為將軍,駐軍霸上;任命祝茲侯徐厲為將軍,駐軍棘門;任命河內郡守周亞夫為將軍,駐軍細柳:以防禦匈奴。文帝親自去慰問駐軍,到霸上和棘門軍營,直接奔馳進入,從將軍到下屬軍官都騎馬迎進送出。不久文帝到達細柳軍營,軍中的將士都披掛鎧甲,手拿銳利的兵器,張開弓弩,拉滿弓弦。天子的先導跑到軍營,不能進入。先導說:「天子就快到了!」把守軍門的都尉說:「將軍命令說『軍中只聽將軍的命令,不聽天子的詔令』。」過了不久,文帝到達,又不能進入。於是文帝就派使臣持符節詔令將軍說:「我要進營慰勞軍隊。」周亞夫這才傳令打開軍營大門。守衛營門的軍官對文帝的隨從車騎人員說:「將軍有規定,軍營中不准車馬奔跑。」於是天子就拉緊韁繩緩慢行進。到了軍營中心,將軍周亞夫手拿武器拱手說:「穿鎧甲、戴頭盔的將士不能跪拜,請允許我用軍禮參見皇上。」天子深受感動,面容變得莊重,靠在車前橫木上向官兵致敬。派人向周亞夫致謝說:「皇帝敬重地慰勞將軍。」慰勞禮儀結束後離去。出了軍門,群臣們都很驚訝。文帝說:「啊,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呀!以前在霸上、棘門軍營看到的,簡直像兒戲,他們的將軍本來可能遭受襲擊而被俘虜;至於周亞夫,怎麼可能冒犯他呢!」稱讚了很久。一個多月後,三支駐軍都撤防。於是文帝任命周亞夫為中尉。

文帝將要逝世的時候,告誡太子說:「國家如果發生急變,周亞夫是真正可以擔當領兵重任的人。」文帝逝世以後,景帝任命周亞夫為車騎將軍。

孝景帝三年,吳、楚等七國叛亂。周亞夫以中尉代行太尉的職務,率軍東進鎮壓吳、楚叛軍。他趁機親自向景帝請示說:「楚兵勇猛輕捷,難和他們正面交戰。希望暫時放棄梁國,派兵切斷他們的運糧道路,這樣才能制伏他們。」景帝准許了這一作戰策略。

太尉周亞夫調集大軍到達滎陽後,吳國的軍隊正攻打梁國,梁國危急,請求救援。太尉周亞夫卻領兵向東北走到昌邑,深溝高壘堅守不戰。梁國天天派使臣向太尉請求救援,太尉認為堅守有利,不肯前去救援。梁王上書告訴景帝,景帝派使臣傳詔援救梁國。太尉不執行景帝的詔令,仍然堅守營壘不出兵,而派弓高侯等率領輕騎兵截斷吳、楚叛軍後方的運糧道路。吳國叛軍缺乏糧食,飢餓,屢次挑戰,周亞夫始終不應戰。夜間,周亞夫軍營驚亂,是漢軍互相攻擊擾亂,一直打到太尉的營帳下,太尉卻始終安臥不起。不久,又恢復了安定。後來吳軍向漢營東南角奔來,太尉卻讓將士防備西北。不久吳國的精兵果然奔襲西北,但不能進入。吳兵既已飢餓,於是率軍撤退。太尉派精兵追擊,大敗吳軍。吳王濞拋棄他的大部隊,率領幾千精壯親兵逃亡,到江南丹徒自保。漢軍乘勝追擊,俘虜了全部叛軍,使他們都降服,又用千金懸賞捉拿吳王。一個多月後,越人斬了吳王的頭來報告。從防守到進攻總共三個月,吳、楚叛軍被打垮,局勢平定。於是將領們才認識到太尉的計謀是完全正確的,但由於這次平叛,梁王卻和太尉結下了怨仇。

周亞夫率軍回朝,朝廷重新設置太尉官。五年以後,周亞夫升任丞相,景帝非常器重他。景帝廢栗太子,丞相周亞夫極力爭辯,沒有能阻止。景帝從此疏遠了周亞夫。而梁王每次朝見,常常向太后講周亞夫的短處。

竇太后說:「皇后的哥哥王信可以封侯了。」景帝推辭說:「當初南皮侯竇彭祖、章武侯竇廣國先帝都不封他們為侯,等到我即位後才封他們為侯。王信還不能封侯。」竇太后說:「君主各自按當時的情況行事。我哥哥竇長君在世的時候,竟然不能被封侯,死後才封他的兒子竇彭祖為侯,我非常悔恨這件事。皇帝趕快封王信為侯吧!」景帝說:「請讓我和丞相商議一下。」景帝和丞相商議,周亞夫說:「高皇帝規定『不是劉氏子弟不得封王,不是有功的人不得封侯。誰不遵守規定,天下的人共同討伐他』。如今王信雖然是皇后的哥哥,但沒有功勞,給他封侯,違背規定。」景帝默默不語,只好作罷。

後來匈奴王唯徐盧等五人歸降漢朝,景帝想封他們為侯以勸後人傚法。丞相周亞夫說:「他們背叛自己的君主投降陛下,陛下封他們為侯,那還怎麼責備不守節操的臣子呢?」景帝說:「丞相的意見不可採用。」於是把唯徐盧等都封為侯。周亞夫因此謝罪稱病。景帝中元三年,周亞夫因病免去丞相職務。

不久,景帝在宮中召見條侯周亞夫,賞賜食物。宴席只放大塊的肉,沒有切碎的肉,又不放筷子。條侯心裡不高興,回頭喊管宴席的官員拿筷子來。景帝看著發笑說:「這些不能滿足你的需要嗎?」條侯脫帽謝罪。景帝起身,條侯趁機快步走出。景帝睜大眼睛看著他出去,說:「這個牢騷滿腹的人,不能擔任少主的大臣啊!」

沒過不久,條侯的兒子從製造尚方器物的工官那裡,為條侯購買了五百件供殉葬用的盔甲盾牌。搬運甲盾的雇工很辛苦,但沒有給工錢。雇工知道他是偷買皇家專用的器物,氣憤的雇工上告周亞夫的兒子要謀反,事情牽連到條侯。景帝既然看到雇工的上書,景帝便交給官吏查辦。官吏按上書的罪狀責問條侯,條侯拒絕回答。景帝責罵他說:「我不用你回答了。」下令把周亞夫交給廷尉治罪。廷尉責問說:「你想造反嗎?」周亞夫說:「我所買的器物都是殉葬品,怎麼說是要造反呢?」審判官說:「你縱然不在活著的時候造反,也想死後造反吧!」審判官逼供越來越急。起初,官吏逮捕條侯的時候,條侯想自殺,夫人勸阻他,因此沒有死,就進了廷尉的監獄。周亞夫因而絕食五天,吐血而死。封國被廢除。

封爵斷絕一年後,景帝才改封絳侯周勃的另一個兒子周堅為平曲侯,接續絳侯的爵位。十九年以後平曲侯去世,謚號為共侯。兒子建德繼承侯位,十三年後,建德擔任了太子太傅的職務。由於獻的酎金成色不好,元鼎五年,被宣佈有罪,封國被廢除。

條侯周亞夫果然被許負言中餓死了。條侯死後,景帝於是封王信為蓋侯。

太史公說:絳侯周勃原先為布衣平民的時候,是個粗陋樸實的人,才能不超過一般的百姓。等到隨從高祖平定天下,身居將相要職,呂氏家族圖謀篡位,周勃解救國家的危難,恢復朝廷的正常運轉。即使是伊尹、周公,怎麼能超過他呢!周亞夫用兵,保持威嚴莊重,堅韌不拔,即使是司馬穰苴怎麼能超過他呢!可惜自我滿足而不虛心學習,雖然能遵守節操但不夠恭順,最後以窮困告終。真讓人悲傷啊!

《白話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