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八 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梁孝王劉武,是孝文皇帝的兒子,而且和孝景帝是同母兄弟。母親就是竇太后。

孝文帝共有四個兒子:長子即太子,就是孝景帝;次子名武;三子名參;四子名勝。孝文帝即位的第二年,封劉武為代王,封劉參為太原王,封劉勝為梁王。兩年後,遷代王為淮陽王。把代國全部劃歸太原王,號稱代王。參在位十七年,於孝文帝后元二年去世,謚號為孝王。兒子登繼位,這就是代共王。代共王在位二十九年,於元光二年去世。兒子義繼位,這就是代王。代王即位十九年,漢朝擴充關塞,以常山為界限,遷代王為清河王。代王遷為清河王在元鼎三年。當初,劉武改封為淮陽王的第十年,梁王劉勝去世,謚號為梁懷王。懷王是孝文帝最小的兒子,對他的寵愛超過別的兒子。第二年,遷淮陽王劉武為梁王。劉武最初封為梁王,是孝文帝十二年。梁王從最初受封為代王到改封為梁王,前後已經十一年了。

梁孝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連續兩年入朝,留在京師,第二年才返回封國。二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孝文帝逝世。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又入朝。當時景帝還沒有確立太子。景帝和梁王在一起宴飲,曾經不加思考地隨意說:「我謝世後,傳位給你。」梁王推辭。他雖然知道這不是真心話,然而心裡暗喜。竇太后也一樣高興。

這年春天,吳、楚、齊、趙等七國叛亂。吳、楚聯軍首先攻擊梁國的棘壁,殺死好幾萬人。梁孝王據守睢陽城,派韓安國、張羽等為大將軍,抵抗吳、楚叛軍。吳、楚聯軍因為受到梁軍阻擊,不敢超越梁國向西進軍,和太尉周亞夫等相持三個月。吳、楚聯軍戰敗,而梁軍所斬殺俘虜的吳、楚叛軍數目和漢軍一樣多。第二年,漢朝確立了太子。後來梁國因為和朝廷關係最親近,有戰功,又是大國,佔據天下肥沃富饒的地區。地界北邊到泰山,西邊到高陽,有四十多座城,大多數是大縣。

梁孝王,是竇太后的小兒子,深受寵愛,賞賜給他的財寶不計其數。於是梁孝王建造東苑,縱橫三百多里。擴展睢陽城達到七十里。大興土木,建造宮殿,修築架空通道,從宮殿連接到平台長達三十多里。有朝廷賞賜給的天子旌旗,外出隨從千乘萬馬。東奔西馳射獵,盛況類似天子。出宮要清道斷絕行人,入宮要嚴加警戒。招攬四方的豪傑,自殽山以東的游士,沒有不到梁國來的,像齊國的羊勝、公孫詭、鄒陽等一班人。公孫詭善於出奇謀邪計,初次拜見梁孝王,梁孝王賜給他一千斤黃金,官職做到中尉,梁國號稱他為公孫將軍。梁國製造了大量的兵器,弩弓、戈矛達幾十萬件,而且府庫的金錢將近一百萬萬,珠玉、寶器比京師還多。

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京朝見景帝。景帝派使臣拿著符節乘坐駟馬大車,到關前迎接梁王。朝見完畢,上疏請求留在京師,因為是太后至親的緣故。梁孝王入宮就陪侍景帝同坐輦車,出宮就同車遊獵,到上林苑中射獵鳥獸。梁國的侍中、郎官、謁者只須登記名冊,從天子的宮殿出入,和漢朝的官吏沒有區別。十一月,景帝廢了栗太子,竇太后心裡想立梁孝王為繼承人。大臣及袁盎等人用有關立太子的法規勸阻景帝,竇太后的建議受阻,從此也就不再提讓梁孝王當繼承人的事了。因為這件事非常秘密,世人不知道。梁孝王於是告辭回國。這年夏天四月,景帝立膠東王為太子。梁孝王怨恨袁盎和參與議論繼承人的大臣,於是和羊勝、公孫詭等人謀劃,暗中派人刺殺袁盎和其他參與議論繼承人的十多位大臣。朝廷緝捕殺人兇手,沒有捕獲。於是景帝懷疑梁王,捕捉到兇手,果然是梁王指使的。於是景帝不斷派使臣,道路上的使臣絡繹不絕,到梁國反覆核查,逮捕公孫詭、羊勝。公孫詭、羊勝藏匿在梁孝王的後宮裡。漢朝的使臣責備梁國二千石官吏急迫,梁相軒丘豹和內史韓安國勸諫梁孝王,梁孝王才命令羊勝、公孫詭自殺,把他們交出來。景帝從此怨恨梁孝王。梁孝王恐懼,於是派韓安國通過長公主向太后認罪,然後才得到寬恕。

景帝的怨氣逐漸消解,梁孝王因此上書請求朝見。到達函谷關後,茅蘭勸梁孝王,讓他乘坐布車,只帶兩名隨從入關,藏匿在長公主的園中。漢朝派使臣迎接梁孝王,梁孝王已經入關,隨從車騎都停在關外,不知道梁孝王在什麼地方。太后哭泣說:「皇上殺了我的兒子!」景帝為此憂慮恐懼。於是梁孝王背著刑具俯伏在宮門前謝罪,然後太后、景帝非常高興,相對哭泣,情分又和從前一樣了。把梁孝王的全部隨從官員召入關中。然而景帝漸漸疏遠了梁孝王,不和他同乘輦車了。

三十五年冬天,梁孝王再次入京朝見,上疏想留在京師,景帝不允許。梁孝王回國,心情恍惚不樂。到北邊的良山打獵,有人獻了一頭牛,足長在背上,梁孝王厭惡它。六月中旬,得了熱病,六天就去世了,謚號為孝王。

梁孝王孝敬母親,每次聽說太后生病,口不能進食,居不能安寢,常想留在長安侍奉太后。太后也寵愛他。等到聽說梁孝王病故,竇太后哭得非常悲哀,不吃飯,說:「皇上果然殺了我的兒子!」景帝既悲哀又恐懼,不知所措。和長公主商議這件事,於是分梁為五國,把梁孝王的五個兒子全部封為王,五個女兒全部賜給湯沐邑。就把這些措施上報太后,太后才高興,特為景帝的這種處置加了一餐。梁孝王的長子劉買繼位為梁王,這就是共王;次子劉明封為濟川王;三子劉彭離封為濟東王;四子劉定封為山陽王;五子劉不識封為濟陰王。梁孝王還沒有去世的時候,財產多得以億萬計算,數也數不清。等到死後,府庫剩餘的黃金尚有四十多萬斤,其他的財物也都相當於這個數。

梁共王三年,景帝逝世。共王在位七年去世,兒子劉襄繼位,這就是平王。梁平王襄十四年。平王的母親是陳太后。共王的母親是李太后。李太后是平王的親祖母,平王的王后姓任,叫任王后。任王后深受平王襄的寵愛。當初,梁孝王在世的時候,有一隻罍樽,價值千金。梁孝王告誡後人,要很好地保存罍樽,不得送人。任王后聽說後想得到罍樽。平王的祖母李太后說:「先王有遺命,不准把罍樽送給人。其他的寶物雖然價值億萬,還可以任意挑選。」任王后非常想得到它。平王襄徑直派人打開府庫取走罍樽,賜給任王后。李太后大怒,漢朝的使臣來梁國,太后想親自把這件事告訴漢使,平王襄和任王后攔阻她,把門關上,李太后爭著要開門,手指被門縫夾住,就沒有能見到漢朝的使臣。李太后也曾私下和食官長及郎中尹霸等人通姦,平王和任王后以此派人暗示勸阻李太后,李太后因為內有淫亂行為,也就作罷了。後來李太后病故。李太后生病的時候,任王后未曾請安探病,病故後,又不居喪守孝。

元朔年間,睢陽有個叫類犴反的人,有人侮辱他的父親,而這個人和淮陽太守的客人同車外出。太守的客人下車離去,類犴反把仇人殺在車上逃走。淮陽太守發怒,拿這件事責備梁國二千石官吏。二千石以下的官吏搜捕類犴反非常緊急,逮捕了類犴反的親屬。類犴反知道梁國王宮的隱秘事,就向朝廷上書報告,詳細陳說平王和祖母爭奪罍樽的情況。當時朝廷丞相以下的官吏知道了這件事,想借這件事打擊梁國的高級官吏,便把上書呈報天子。天子交給官吏審問,果然有這樣的事。公卿大臣請求廢黜平王襄為平民。天子說:「李太后有淫亂行為,梁平王襄沒有良好的太師太傅,所以陷在不義的境地。」於是削減梁國的八城封地,把任王后斬首示眾。梁國還剩下十座城。劉襄在位三十九年去世,謚號為平王。兒子無傷繼位為梁王。

濟川王劉明,是梁孝王的兒子,孝景帝中元六年從桓邑侯晉封為濟川王。七年後,因為射殺他的中尉有罪,漢朝主管官員請求誅殺濟川王,天子不忍誅殺,廢黜劉明為平民,遷移到房陵,封地收歸漢朝,成為郡。

濟東王劉彭離,是梁孝王的兒子,孝景帝中元六年封為濟東王。二十九年,彭離驕橫凶悍,沒有當人君的禮儀,夜裡私自和他的奴僕、亡命少年幾十人打劫殺人,把奪取財物當做喜好。被他殺害已經發覺的就有一百多人,全國都知道,致使沒有人敢夜裡外出。被殺人的兒子上書告狀,漢朝主管官員請求誅殺彭離,皇帝不忍心,廢黜他為平民,遷移到上庸,封地收歸漢朝,設置為大河郡。

山陽哀王劉定,是梁孝王的兒子,孝景帝中元六年封為山陽王。在位九年去世,沒有兒子,封國廢除,封地收歸漢朝,設置為山陽郡。

濟陰哀王劉不識,是梁孝王的兒子,孝景帝中元六年封為濟陰王。在位一年去世,沒有兒子,封國廢除,封地收歸漢朝,設置為濟陰郡。

太史公說:梁孝王雖然因為是景帝的弟弟、竇太后的愛子的緣故,被封在肥沃富饒的地區為王,然而正趕上漢朝興盛,百姓富足,所以他能積貯財富,擴建宮室,車馬服飾模擬天子。然而這也屬於僭越行為了。

褚先生說:我當郎官的時候,從宮殿中好說長論短的老郎吏那裡聽他們說起梁孝王的事。我私下認為使梁孝王怨恨不滿,想圖謀皇帝的位置,事情是從朝廷惹出來的。現今竇太后,是女主,因為寵愛小兒子的緣故,想讓梁孝王當太子。大臣們不及時指出這樣做不可以的情由,一味阿諛奉承,盡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私下討好太后以求得到賞賜,這不是忠臣。假如都像魏其侯竇嬰那樣直言,怎麼會有後來的禍患呢?景帝閒暇時和梁孝王會見,侍奉太后飲酒,景帝說:「我謝世以後把帝位傳給你。」太后非常高興。竇嬰在宴席前,站在地上諫道:「漢朝的法制規定,傳子傳嫡孫,現在皇帝怎麼可以傳給弟弟,擅自破壞高帝的法規呢!」於是景帝默然不語。太后心裡很不高興。

從前周成王和幼小的弟弟站在樹下,拿一片桐葉給他,說:「我用它封你。」周公聽到了,進見成王說:「天子分封弟弟,這非常好。」成王說:「我只是跟他開玩笑罷了。」周公說:「人主沒有不得當的舉動,不應該有開玩笑的話,說了就一定要做到。」於是就把應縣封給了小弟。從此以後,周成王終生不敢有戲言,說了就必須做到。《孝經》說:「不合法度的話不說,不合道理的事不做。」這是聖人的明訓。現今皇上不應該用好聽的話對梁孝王許願。梁孝王上有竇太后的重視,驕橫傲慢已經很久了,多次聽到景帝許願說,他謝世以後傳位給梁孝王,而實際上並不實行。

另外,諸侯王朝見天子,按照漢法應當總共朝見四次。剛到京城,入朝小見;到正月初一早晨,捧著皮墊璧玉向皇帝祝賀正月,按禮儀正式朝見;三天以後,皇帝為王侯設酒宴,賞賜金錢財物;再過兩天,又進宮小見,辭別離去。總共居留長安城不過二十天。所謂小見,是天子閒暇時在宮門內召見,在王宮禁地飲酒,不是普通士民所能進去的。現今梁孝王西去朝見皇帝,趁機留在宮中,將近半年。入宮和皇帝同坐輦車,外出和皇帝同乘馬車,許諾他一些大話而實際上並不兌現,導致梁孝王口出怨言,圖謀叛逆,於是跟著為他憂慮,這不是太違背事理了嗎?不是大賢大德的人,不知道謙虛退讓。現今漢朝的儀法,朝見皇帝祝賀正月,通常是一王四侯同時朝見,十多年才有一次進京的機會。現今梁孝王常常連年進京朝見,並留居很久。俗話說「驕子不孝」,這話說得不錯。所以應當為諸侯王設置好的太師太傅,任命忠正敢直言的人為相,像汲黯、韓長孺等人那樣,敢直言極諫,怎麼會有禍患發生呢!

《白話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