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 張儀列傳第十

張儀是魏國人,開始時曾經跟蘇秦一起師從鬼谷先生,就學習遊說之術來說,蘇秦自己認為比不上張儀。

張儀結束學業之後,就去遊說諸侯。他曾經隨從楚國的宰相喝酒,不久,楚國的宰相丟失了玉璧,門下的人懷疑是張儀偷去的,說:「張儀貧窮,品行不好,一定是他偷了相君的玉璧。」大家一起拘捕了張儀,鞭打了他幾百下,但張儀始終不屈服,只好釋放了他。他的妻子說:「唉!您如果不去讀書遊說,怎麼會遭受這個恥辱呢?」張儀對他的妻子說:「您看我的舌頭還在不在?」他的妻子笑著說:「舌頭還在。」張儀說:「這就夠了!」

蘇秦已經說服了趙王,而使諸侯相互訂立盟約,合縱相親,但恐怕秦國攻打諸侯,使盟約無法實施,最終失敗。蘇秦正發愁沒有人可以派遣到秦國,就叫人暗中勸說張儀道:「您原先跟蘇秦友好,現在蘇秦已經掌握政權,您為什麼不前去巴結他,來爭取實現您的願望?」張儀就在這時候前往趙國,他呈上名片要求會見蘇秦。蘇秦就叮囑他門下的人不要替張儀引見,又讓張儀幾天不能離開。後來,蘇秦接見了他,讓他坐在堂下,賜給他跟奴僕侍妾一樣的食物。蘇秦還趁機多次責備他說:「憑借您的才能,竟讓自己困窮恥辱到這個地步。我難道不能說一說而使您富貴嗎?只是您不值得收留。」蘇秦推辭了張儀,把他打發走。張儀來的時候,自己認為是老朋友,可以得到好處,誰知反而被侮辱,十分惱火,心想諸侯國沒有哪一個可以侍奉的,只有秦國能夠給趙國苦頭吃,於是就到秦國去。

蘇秦過後告訴他的門下客說:「張儀是天下有才能的人,我幾乎比不上他。如今我有幸先被任用,但能夠掌握秦國政權的人,只有張儀才行呀。然而張儀貧窮,沒有機會去進見秦王。我恐怕他貪圖小利而不能成就功業,因此叫他來受辱,為的是激發他的志氣。您替我暗中關照他。」蘇秦就稟報趙王,發給他金錢和車馬,並派人暗地裡跟隨張儀,跟他同住一個宿舍,逐漸接近他,然後把車馬和金錢奉送給他,他所需要的用物,為他提供,但不要告訴他是誰提供的。張儀於是能有機會見到秦惠王。秦惠王用他作客卿,跟他謀劃攻打諸侯國的策略。

蘇秦的門下客於是告辭張儀,就要離開秦國。張儀說:「我依靠您才能顯貴起來,正當要報答您的恩德的時候,您為什麼要離開我呢?」蘇秦的門下客說:「我並不瞭解您,瞭解您的乃是蘇先生。蘇先生憂慮秦國攻打趙國,破壞了合縱盟約。他認為除了您沒有誰能掌握秦國的政權,所以有意激發您,又派我暗中提供財物給您,這些都是蘇先生的計謀。現在您已經得到秦國的重用,請求讓我回去報告蘇先生。」張儀說:「唉呀!這些都在我的學術範圍以內,但我卻沒領悟到,我比不上蘇先生是很清楚的啦!我又剛剛被任用,怎能謀取趙國呢?請替我向蘇先生表示歉意,蘇先生當政的時期,我還敢說什麼!況且蘇先生在位,我難道能做什麼嗎!」張儀做了秦國的相國以後,就寫了聲討文書警告楚國的相國說:「當初我陪同你喝酒,我並沒有偷你的玉璧,你卻鞭打我。你要好好守衛你的國家,我將要偷你的城邑呢!」

苴和蜀兩國互相攻擊,分別來向秦國告急。秦惠王打算出兵去攻打蜀國,因為道路險要狹窄難以到達,而韓國又來侵擾秦國。秦惠王想先攻打韓國,然後攻打蜀國,但恐怕不利;想先攻打蜀國,又恐怕韓國襲擊秦國的薄弱環節,秦惠王因此猶豫不決。司馬錯跟張儀在秦惠王面前爭論起來,司馬錯主張攻打蜀國,張儀說:「不如攻打韓國。」秦惠王說:「讓我聽聽你的說法。」

張儀說:「我們先親善魏國和楚國,然後進兵三川,堵截什谷的路口,封鎖屯留的道路。再請魏國斷絕韓國南陽的交通,楚國兵臨韓國的南鄭。秦國親自攻打新城和宜陽,以便逼近東周和西周的城郊,聲討周王的罪過,再去佔領楚國和魏國的土地。周王自知不能挽救,必然要奉獻出九鼎及寶貴器物。我們佔據九鼎,掌握地圖戶籍,假托天子來號令天下,天下沒有哪個國家敢不聽從,這是稱王的大業。再說蜀國,是西邊偏僻的國家,又是戎狄一類的地區,即使興師動眾也不可能成就功名,奪取它們的土地也不能當作有利的事。我聽說:爭奪名位的人,應當在朝廷上;爭奪利益的人,應當在市井上。如今的三川和周室,有如天下的朝廷和市井,但大王不去爭奪它,卻反而去爭奪戎狄,這就距離稱王大業太遠了。」

司馬錯說:「不是這樣。我聽說:想使國家富裕就務必使國家的土地擴大,想使軍隊強大就務必使自己的百姓富有;想稱王務必使自己的恩德博大。這三方面的條件都具備了,稱王的大業也就跟著實現了。如今大王的土地窄小,百姓貧窮,因此我希望您先做容易的事。蜀國是西邊偏僻的國家,卻又是戎狄的首領,國內有夏桀和商紂一樣的叛亂危機存在。用秦國攻打它,好像驅使豺狼追逐羊群一樣容易。奪取它的土地足夠來擴大自己的國土,奪取它的財富足夠來使百姓富有,使軍備改善,我方不損傷一兵一卒,而對方已經屈服了。攻佔一個國家,天下人不會認為是殘暴的行為;利益都是來自西邊羌戎,天下人不會認為我們貪心。這樣我們動一動,名聲實利都跟隨而來,同時又有禁止暴亂的好名聲。如果攻打韓國,劫持天子,這是壞名聲,而且未必有利,又有不義的罪名。因此攻打天下人所不希望攻打的國家,那就危險了。請讓我論述其中的原因:周是天下諸侯的宗室,齊國是韓國的盟國。周自己知道要喪失九鼎,韓國自己知道將淪亡三川,這兩個國家將協力合謀,來借助齊國和趙國的力量,謀求和楚國、魏國和解。假如周把九鼎送給楚國,韓國把三川之地送給魏國,大王是不能夠阻止的。這就是我所說的危險。攻打韓國不如攻打蜀國完滿。」

秦惠王說:「您說得好,我願意聽從您的意見。」秦惠王終於出兵攻打蜀國。當年十月,攻佔了蜀國,最後平定蜀國,並貶斥蜀王,改封為侯,同時派陳莊到蜀國做宰相。蜀國歸附秦國以後,秦國因此更加強大、富裕,因而輕視其他諸侯國。

秦惠王十年,派遣公子華跟張儀圍攻蒲陽,並將它降服了。張儀接著說服秦王把蒲陽歸還魏國,並派遣公子繇到魏國作人質。張儀趁機遊說魏王道:「秦王對待魏國很優厚,魏國不能夠失禮。」魏國便把上郡和少梁進獻秦國,來答謝秦惠王。秦惠王就用張儀做宰相,並把少梁改名為夏陽。

張儀擔任秦相四年之久,扶持秦惠王為王。過了一年,他又做秦國的將領,奪取了陝州,並在上郡建築要塞。

這以後兩年,張儀被派去跟齊國、楚國的宰相在齧桑會談。從東方回國之後,他被免去宰相的職位。他又轉到魏國做宰相來替秦國著想,想要讓魏國首先奉事秦國,然後其他諸侯國也傚法它。但魏王不肯聽從張儀。秦王大怒,派兵攻佔魏國的曲沃和平周,暗中對張儀又更加優厚。張儀感到慚愧,因為他無法回報秦王。張儀留在魏國四年後魏襄王就去世了,魏哀王繼位。張儀又遊說魏哀王,魏哀王不聽從他。因此張儀暗中指使秦國攻打魏國。魏國跟秦國作戰,魏國失敗。

第二年,齊國又派兵來在觀津把魏國打敗。秦國又想攻打魏國,首先將韓申差的軍隊打敗,斬殺首級八萬,諸侯國都震驚恐懼。而張儀又遊說魏王道:

魏國土地縱橫不到一千里,士兵不超過三十萬人。地勢四面平坦,諸侯四面輻湊而來,沒有高山大河的阻隔。從鄭國到魏國只有兩百多里,車奔馳,人行走,不很費力就可以到達。魏國的南面跟楚國交界,西面跟韓國交界,北面跟趙國交界,東面跟齊國交界,兵卒守衛四方,駐守邊防堡壘的不少於十萬人。魏國的地勢,本來像個戰場。假如魏國在南方跟楚國交好而不跟齊國交好,那麼齊國就要進攻它的東面;東面跟齊國交好而不跟趙國交好,那麼趙國就要進攻它的北面;不和韓國合作,那麼韓國就要進攻它的西面;不和楚國親善,那麼楚國就要進攻它的南面: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四分五裂的處境呀。

再說諸侯各國的聯盟,是為了安定國家,尊重君主,加強軍隊,顯揚名聲。現在,主張合縱的人統一天下,相約成為兄弟關係,便在洹水邊上殺白馬,歃血為盟,來表示彼此可靠。但是,同父母的親兄弟,尚且有為錢財而互相爭奪的情況,而想靠欺詐虛假的手段來反覆推行蘇秦遺留下來的謀略,這種做法不可行也是很明白的了。

大王如果不侍奉秦國,秦國就會進兵攻打河外,佔據卷邑、衍邑、燕邑、酸棗,並劫持衛國來奪取陽晉。這麼一來,趙國就不能南下,趙國不能南下,魏國就不能北上;魏國不能北上,那麼聯合救援的道路就斷絕了。聯合救援的道路斷絕了,那麼大王的國家想沒有危險,是不可能的。如果秦國折服了韓國,又攻打魏國,韓國害怕秦國,秦、韓兩國聯合成一個整體,那麼魏國的滅亡就須臾可待了。這就是我替大王憂慮的事。

我替大王著想,不如侍奉秦國。如果侍奉秦國,楚國和韓國就一定不敢輕舉妄動;如果沒有楚國和韓國的災禍,大王就可以墊高枕頭睡覺,國家一定沒有憂患了。

況且秦國想要削弱的國家,沒有哪一個像楚國一樣;而能夠削弱楚國的國家,沒有哪一個像魏國一樣。楚國雖然有富裕強大的名聲,但實際上是空虛的;它的士兵雖然多,但是容易敗北,不能持久作戰。如果出動魏國的全部士兵向南攻打楚國,那是一定能戰勝它的。宰割楚國而有益於魏國,虧損楚國來歸服秦國,轉移禍害來使國家安定,這是好事。大王如果不聽從我的意見,等到秦國出動武裝部隊從東面進攻魏國,那時儘管想侍奉秦國,也就不可能了。

況且主張合縱的人,大多只有奮激的言辭,卻沒有多少可以信賴的,他們遊說一個諸侯就能達到封侯的目的,因此天下的說客沒有誰不日夜扼著手腕,瞪著眼睛,咬牙切齒地遊說合縱的好處,來取悅於君主。君主讚賞他們的善辯並且引用他們的言論,難道能夠沒有迷惑嗎?

我聽說,羽毛雖輕,但積聚在一起就能夠使船沉沒;再輕的東西,群集在一起也能夠壓折車軸;眾人異口同聲,可以銷毀鐵的事實;譭謗的話累積起來,就可以毀滅一個人的生命,因此希望大王審視地決定策略,並且請允許我乞身引退,離開魏國。魏哀王從此背棄合縱盟約,並且通過張儀向秦國請求和解。張儀回國以後,又一次做秦國的宰相。三年後,魏國又背叛秦國成為合縱的盟國。秦國便攻打魏國,佔領了曲沃。第二年,魏國又侍奉秦國。

秦國想攻打齊國,齊國便和楚國合縱相親,於是張儀去輔佐楚國。楚懷王聽說張儀到來,特地空出上等賓館,並親自安排他住宿。楚懷王說:「這裡是個偏僻落後的國家,您用什麼指教我呢?」張儀遊說楚懷王道:「大王如果能夠聽從我,就應當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我會請求秦王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並派遣秦國女子做大王的侍妾。秦國和楚國嫁娶通婚,長久成為兄弟國家。這樣,北面削弱齊國,西面加強秦國,策略沒有比這更有利的了。」楚王非常高興地答應了他。大臣們都表示祝賀,唯獨陳軫表示不安。楚王發怒說:「我用不著出動部隊,就得到六百里的土地,大臣們都表示祝賀,唯獨您表示不安,為什麼呢?」陳軫回答說:「不是這樣。依我看來,商、於一帶的土地不能得到,而齊、秦兩國倒能聯合起來。如果齊、秦兩國聯合起來,那麼禍害必然到來。」楚王說:「有理由嗎?」陳軫回答說:「秦國之所以重視楚國,是因為它有齊國的聯盟。如果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那麼楚國就會孤立。秦國何必貪圖孤立無援的楚國,卻送給我們商、於六百里的土地呢?張儀回到秦國後,一定會辜負大王,這樣,北面斷絕了和齊國的交往,西面產生了來自秦國的禍患,因而兩國的軍隊必然一起攻到楚國。我好好地替大王著想,不如暗中和齊國聯合,而表面和齊國絕交,並派人跟隨張儀到秦國去。假如秦國給我們土地,再跟齊國絕交也不遲;假如秦國不給我們土地,就那暗合我們的策略了。」楚王說:「希望陳先生閉起嘴巴,不要再說,就等待我來得到土地好了。」楚王便把將相的印授予張儀,並重重地贈送財物給他。於是就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派遣一名將軍跟隨張儀到秦國去。

張儀回到秦國,假裝車繩失手,墜落車下,三個月沒有上朝。楚王聽說這件事以後,說:「張儀認為我和齊國絕交還不夠堅決嗎?」於是他派遣勇士到宋國,借用宋國的符信,北上辱罵齊王。齊王非常憤怒,情願委屈自己來向秦國退讓。秦國和齊國聯合以後,張儀就去上朝,他對楚國的使者說:「我有受封的城邑六里,願意把它奉獻給大王。」楚國的使者說:「我奉我們國王的使命,來接受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沒有聽說是六里地。」使者回國報告楚王,楚王非常憤怒,要出動軍隊攻打秦國。陳軫說:「我陳軫可以開口說話嗎?進攻秦國,不如反過來割地賄賂秦國,跟它聯合出兵攻打齊國,這樣,等於我們讓出土地給秦國,然後向齊國索取賠償,這樣大王的國家還可以保存。」楚王不聽從陳軫的意見,終於出動軍隊,並派遣將軍屈:進擊秦國。秦國和齊國一起攻打楚國,八萬楚兵被殺頭,屈:也被殺。秦、齊兩國於是佔領了丹陽和漢中的土地。楚國又再增派兵力襲擊秦國,楚軍到了藍田,和秦軍展開激烈的戰鬥。結果楚軍打了大敗仗,於是楚國割出兩個城邑來跟秦國議和。

秦國要脅楚國,想得到黔中這個地方,並願意用武關外的土地換取它。楚王說:「我不願交換土地,而願意得到張儀,然後奉獻黔中這個地方。」秦王心想派張儀到楚國去,但口頭不忍心說出來。張儀就自願請求到楚國去。秦惠王說:「那楚王怨恨您不履行議約獻出商、於一帶的土地,這樣,他將把您置於死地而後快!」張儀說:「秦國強盛,楚國衰弱,我和楚國大夫靳尚很友好,靳尚侍奉楚夫人鄭袖,鄭袖說的話,楚王都聽從。況且我奉大王的命令出使楚國,楚國哪裡敢加害我。假使殺了我而替秦國得到黔中這個地方,這是我最好的願望。」於是張儀出使楚國。楚懷王見張儀來到楚國,就要囚禁他,並準備把他殺掉。靳尚對鄭袖說:「您知道您也將被大王看不起嗎?」鄭袖說:「為什麼呢?」靳尚說:「秦王非常喜歡張儀,而不願意讓他出使楚國受害,今後將用上庸一帶六個縣賄賂楚國,並用秦國的美女嫁給楚王,用宮庭裡能歌善舞的女子作陪嫁。楚王一重視土地和尊重秦國,秦國的女子就必定得寵而夫人將被排斥了。您不如替張儀說情而讓他出獄。」於是鄭袖日夜勸說楚懷王道:「臣子各自替他的君主效勞。現在,土地還沒有給秦國,秦國便派張儀來,可見極為重視大王。大王不但沒有回禮,反而要殺掉張儀,這樣,秦國必然憤怒,必然攻打楚國。我請求讓我們母子都遷徙到江南去,以免被秦王當魚肉宰割。」楚懷王終於後悔了,赦免張儀,如同以前一樣客氣地以禮相待。

張儀釋放以後,還沒有離開楚國,便聽說蘇秦死了,就遊說楚王道:

秦國的領土占天下的一半,兵力可以抵擋四個國家,背靠天險,又有黃河環繞,四周都是要塞,牢不可破。秦國擁有勇猛的兵士一百多萬人,兵車一千輛,戰馬一萬匹,糧食堆積如山。法令既已嚴明,士兵安於苦難,樂於犧牲,君主賢明而且威嚴,將帥機智而且勇武。秦國雖然沒有出兵,但是一出兵就會席捲常山的天險,必然折斷天下的脊樑,天下有遲臣服的一定先滅亡。況且主張合縱的,跟驅使羊群去攻擊猛虎沒有什麼不同,牛羊鬥不過老虎那是很顯然的了。如今大王不跟猛虎交往,卻跟群羊交往,我私下認為大王的策略是錯的。

大凡天下的強國,不是秦國就是楚國,不是楚國就是秦國,兩國相爭,其勢不能兩立。大王如果不跟秦國親善,秦國就會出兵佔據宜陽,這樣一來韓國的上黨郡一帶地區就不能暢通。如果秦國出兵河東,奪取成皋,韓國就必定向秦國臣服,魏國也就隨從韓國而動。秦國攻打楚國的西部,韓國和魏國攻打楚國的北部,國家哪能不危險?

況且主張合縱者聚集一群弱小的國家去攻打最強大的國家,不估計敵人的實力卻輕易地交戰,國家貧窮卻多次發動戰爭,這是使國家危亡的做法。我聽說,兵力比不上敵方,就不要向敵方輕易挑戰,糧食比不上敵方,就不要跟敵方持久作戰。主張合縱的人,粉飾巧言,專說假話,吹捧國君的氣節,只說那有利的一面,卻不說那不利的一面,最終如果有秦國的禍害,就來不及去應付了。希望大王仔細考慮它。

秦國西面擁有巴蜀,大船堆積著糧食,從汶山出發,沿著長江而下,到楚國只有三千多里。兩船相並裝載士兵,每兩船可以載五十人和三個月的糧食。船沿水飄浮而下,一天行駛三百多里,里程數目雖然多,但是不用花費牛馬的力氣,不到十天就到達關。關受到驚擾,那麼從邊境以東都要據城守禦了。黔中和巫郡便不是大王擁有的。秦國發動軍隊從武關出發,向南面攻打,那麼楚國北面的土地就被斷絕了。秦國軍隊攻打楚國的時候,三個月以內就可以造成楚國的危難,但楚國要等待諸侯的救援,卻要在半年以後,這種情勢必然來不及了。等待弱國的救援,而忘記了強秦的禍害,這是我替大王憂慮的原因。

大王曾經跟吳國人打仗,五次戰爭三次勝利,但臨陣士卒幾乎犧牲殆盡了;偏師守戰新城,留存的百姓也夠苦了。我聽說功業太大就容易產生危險,而人民疲憊就容易怨恨君上。守著容易產生危險的功業,而違背強秦的心意,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

況且秦國十五年不出兵函谷關來攻打齊國和趙國的原因,是因為秦國有企圖合併天下的野心。楚國曾經跟秦國結怨,在漢中交戰,楚國未能取勝,有列侯和執圭爵位而戰死的七十多人,終於淪陷了漢中。楚王非常憤怒,又出兵襲擊秦國,在藍田交戰。這就叫做兩虎相鬥。秦楚兩國都疲憊不堪,而韓魏兩國憑借自己的完固無損而從後面乘虛而入,計謀沒有比這更危險的了。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些。

如果秦國出兵攻打衛國的陽晉,就必定會堵塞天下的胸膛。大王出動全部軍隊去攻打宋國,不到幾個月宋國就可以攻下來,攻下宋國以後一直向東挺進,那麼泗水邊的眾多諸侯國就都歸大王所有了。

全天下能通過盟約使諸侯合縱相親、團結一致的人是蘇秦,他被封為武安君,做了燕國的相國以後,就暗地裡跟燕王策劃攻破齊國,再瓜分它的土地。於是蘇秦假裝犯罪外逃到齊國,齊王便接納了他,並讓他做相國。過了兩年以後被發覺,齊王極其憤怒,在市集上把蘇秦五馬分屍。靠一個欺詐虛偽的蘇秦,卻要治理天下,統一諸侯,那顯然是不能成功的。

如今秦國和楚國邊界相接壤,本來就是地形上親近的國家。大王如果能聽從我,我將請求讓秦國的太子到楚國做人質,讓楚國的太子到秦國做人質,並請求用秦國的女子作大王的侍妾,奉獻擁有萬戶的都城作為湯沐所需的城邑,長久成為兄弟關係的國家,世代互不侵犯。我認為計策沒有比這好的了。

當時楚王雖然已經得到張儀,但是難於讓出黔中的土地給秦國,就想答應張儀。屈原說:「以前大王被張儀欺騙了,張儀一來,我以為大王會烹殺他;現在捨棄而不忍心殺他,卻又聽信他的胡言,不行。」楚懷王說:「我答應張儀就保住黔中,這是最大的好處。既然答應了又要背棄他,不行。」因此終於答應了張儀,跟秦國親善。

張儀離開楚國以後,接著就到韓國去,他遊說韓王道:

韓國領土險惡,並且地處山區,生產的糧食不是豆就是麥,人民吃的大都是豆子飯、豆葉湯。一年失收,人民連糟糠都吃不飽。土地不超過九百里,沒有兩年的糧食積蓄。估計大王的士兵,充其數不超過三十萬,並且後勤人員都包括在內。除去守衛邊疆的堡壘要塞,現有士兵不過二十萬人罷了。秦國有武裝士兵一百多萬,兵車一千輛,戰馬一萬匹,勇猛的戰士,衝鋒陷陣、奮不顧身、輕裝殺敵的,多到數也數不完。秦國戰馬的精良,前蹄一躍,後蹄一蹬,騰空而起,前後蹄相距兩丈多的,數也數不盡。山東的戰士披著鐵甲、戴著頭盔去會戰;秦國人可以脫去甲衣,赤膊上陣去追逐敵人,他們左手提著敵人的頭顱,右手活捉俘虜。秦國的士兵跟山東的士兵相比,有如孟賁這樣的勇士和膽小鬼相比一樣;用巨大的威力壓下去,就像烏獲這樣的大力士對付嬰兒一樣。用孟賁、烏獲這樣的勇士參戰去攻打不歸服的弱小國家,跟把千鈞的重量壓在鳥蛋上沒有什麼不同,一定沒有倖存的了。

大臣們和諸侯王不估量國土這樣的少,卻聽從主張合縱的人的甜言蜜語,他們彼此勾結,互相掩飾,都振振有詞地說:「聽從我的計策可以在天下稱霸。」不考慮國家的長遠利益而聽信頃刻間的言論,貽誤國君,沒有比這更厲害的了。

大王如果不服事秦國,秦國將出兵佔據宜陽,斷絕韓國的上地,東進奪取成皋、滎陽,那麼鴻台的宮殿和桑林的花園就不是大王所有的了。成皋被阻塞,上地被斷絕,那麼大王的國家就被分裂了。先服事秦國就安全,不服事秦國就危險。製造災禍卻想得到福報,計謀淺陋而結怨很深,違背秦國而歸順楚國,即使想不滅亡,也是辦不到的。

因此我替大王著想,不如幫助秦國。秦國所希望的無非是削弱楚國,而能削弱楚國的無非是韓國。這並不是因為韓國能夠比楚國強大,而是它的地勢是這樣。如果大王向西服事秦國來攻打楚國,秦王一定很高興。攻打楚國是為了利用它的土地,轉嫁禍害而使秦國高興,計策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韓王聽信了張儀的計策。張儀回國報告秦惠王,秦惠王賞賜他五個城邑,封號叫武信君。又派張儀往東去遊說齊盡王道:

天下的強國沒有能超過齊國的,大臣是父兄關係,廣大民眾富足安樂。但是替大王謀劃的,都是一時之說,沒有考慮長遠的利益。主張合縱的人遊說大王的,一定說:「齊國西邊有強大的趙國,南邊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是靠海的國家,土地廣闊,人民眾多,軍隊強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齊國也將無可奈何。」大王稱讚這種說法,但沒有考慮它的實際。主張合縱的人結黨營私,彼此勾結,沒有誰不認為合縱是可行的。我聽說,齊國跟魯國三次交戰,魯國三次取勝,國家卻因此而危險,隨後就滅亡了。雖然得到戰勝的虛名,卻得到亡國的現實。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今天的秦國跟齊國,正像齊國跟魯國一樣。秦國和趙國在黃河、漳河邊上交戰,兩次交戰而趙國兩次戰勝秦國。四次戰爭以後,趙國死亡的士兵有幾十萬,邯鄲才保存下來,雖然有戰勝的名聲,但是國家已經殘破了。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

現在秦、楚兩國通婚,結為兄弟國家。韓國奉獻宜陽,魏國敬送河外;趙王到澠池朝見秦王,割讓河間來奉事秦國。如果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驅使韓國、魏國攻打齊國的南部,趙國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那麼臨菑、即墨就不是大王所有的了。國家一旦被進攻,即使想奉事秦國,也不可能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齊王說:「齊國偏僻落後,遠在東海之濱,不曾聽到國家長遠利益的高見。」於是答應了張儀。

張儀離開了齊國,往西去遊說趙王道:

敝國秦王派遣使者我向大王呈獻不成熟的意見。大王召令天下來抵制秦國,秦軍不敢出兵函谷關有十五年了。大王的聲威流傳到山東各國,我國恐懼畏服,修造武器裝備,整治兵車戰馬,練習騎馬射箭,勤力耕作,積蓄糧食,守衛四周疆域,舉止誠惶誠恐,不敢輕舉妄動,唯恐大王存心監督我國的過失。

現在憑大王的威力,秦國攻佔了巴蜀,兼併了漢中,奪取了西周和東周,遷移了九鼎,守衛著白馬渡口。秦國雖然偏僻遙遠,但是內心不滿、積怨已經很久了。現在秦國有殘兵敗將駐紮在澠池,打算渡過黃河,跨越漳河,佔據番吾,聚兵在邯鄲城下,希望在甲子日會戰,來倣傚武王伐紂的故事。因此特地派遣使者我事先告知大王左右。

大概大王之所以信賴合縱聯盟的原因是依靠蘇秦。蘇秦迷惑各國諸侯,把對的當作錯的,把錯的當作對的,想反對齊國,反而自己被五馬分屍在集市上。天下不能統一也夠明白的了。現在楚國和秦國成為兄弟國家,而韓國和魏國自稱為秦國東方的臣屬,齊國獻出了盛產魚鹽的土地,這是斬斷了趙國的右臂。右臂被斬斷卻要跟人家爭鬥,喪失了自己的朋黨而獨處,想要國家不危險,難道可能嗎?

現在秦派遣了三位將軍:其中一個方面的軍隊阻塞午道,告知齊國讓它出動軍隊渡過清河,駐紮在邯鄲的東面;一個方面的軍隊駐紮在成皋,驅使韓、魏兩軍駐紮在河外;一個方面的軍隊駐紮在澠池。約定四國團結一致來攻打趙國,趙國破滅以後,一定由四國瓜分它的土地。因此不敢隱瞞秦國的意圖,事先把它告知大王左右。我私下替大王著想,不如跟秦王在澠池會晤,當面交談,請求按兵不動,希望大王拿定主意。

趙王說:「先王在世的時候,奉陽君壟斷政權,濫用威勢,瞞騙先王,獨斷專行地處理政務。那時,我正跟隨老師學習,不參與國家大事的策劃。先王離開人世時,我年紀還小,繼承君位的日子不長,心裡本來就有疑惑,認為統一合縱不奉事秦國,不是國家的長遠利益。於是準備改變心意,割讓土地,對以前的過失表示歉意,來奉事秦國。我正要套車出發,剛好聽到您的高明教誨。」趙王答應了張儀,張儀才離開。

張儀往北到燕國,遊說燕昭王道:

大王親近的國家無非是趙國。從前趙襄子曾經用他的姐姐作代王的妻子,企圖吞併代國,就約定跟代王在勾注山要塞會晤。他就叫工匠製作銅匙子,加長它的尾柄,讓它可以擊殺人。趙襄子跟代王喝酒時,暗中告訴廚工說:「如果酒喝到酣暢歡樂的時候,你就送上熱湯,然後趁機反轉銅匙子來擊殺他。」就在酒喝得正酣暢歡樂的時候,廚工送上熱湯,並送上匙子,趁機反轉匙子來擊殺代王,殺死了他,代王的腦漿淌在地上。趙襄子的姐姐聽到了這個消息,便磨利簪子而自殺了,因此到現在還有摩笄山的名稱。代王的死,天下沒有誰不曾聽說。

趙王的狠毒暴戾,六親不認,是大王親眼看到的,難道還認為趙王可以親近嗎?趙國曾經出動部隊攻打燕國,兩次圍困燕都來脅逼大王,大王割讓十個城邑去謝罪。現在趙王已經到澠池朝見秦王,獻出河間來奉事秦國。如果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將出兵雲中和九原,驅使趙國進攻燕國,那麼易水和長城就不是大王所有的了。

況且現時趙國對於秦國來說如同郡縣一樣,不敢隨便出兵去攻打別國。如果大王奉事秦國,秦國一定高興,趙國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樣,燕國西面就有強秦的援助,而南面沒有齊、趙兩國的禍患,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燕王說:「我如同蠻夷一樣身處偏僻之地,儘管是個男子漢,也才像嬰兒一樣,說話沒有正確的意見可取。今天幸蒙貴客指教我,我願意向西奉事秦國,並奉獻恆山腳下的五個城邑。」

燕王聽從了張儀。張儀回國報告秦王,還沒到達咸陽,秦惠王便去世了,由武王繼承君位。秦武王自從做太子的時候就不喜歡張儀,到登位後,大臣們常誹謗張儀說:「張儀不誠實,到處賣國來謀取私利。秦國如果再任用他,恐怕被天下人取笑。」各諸侯國聽說張儀跟秦武王有嫌隙,都背叛連橫路線,又實行合縱外交。

秦武王元年,大臣們日夜不停地詆毀張儀,同時齊國的責備也跟著而來。張儀懼怕被殺,就趁機對秦武王說:「我有個不成熟的計策,希望奉獻它。」秦武王說:「怎麼樣?」張儀回答說:「替秦國國家著想的話,東方各國有大亂,然後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現在聽說齊王非常憎恨我張儀,我張儀所在的國家,他一定會出兵攻打它。所以我張儀希望讓我這個不成器的人到魏國去,齊國一定會出兵攻打魏國。魏國和齊國的軍隊在城下交戰,彼此都不能離開,大王就趁機進攻韓國,進入三川,出兵函谷而不進攻,以進逼周京,周朝的祭器一定會交出來。大王就能挾持天子,掌握地圖和戶籍,這是帝王的大業啊!」秦王認為是這樣,因此準備三十輛兵車,把張儀送到魏國。齊國果然出兵攻打魏國。魏哀王恐懼。張儀說:「大王不要憂慮,請讓我退卻齊軍。」張儀就派遣他的家臣馮喜到楚國去,作為楚國的使者前往齊國,對齊王說:「大王非常憎恨張儀,雖然這樣,但大王讓張儀寄身在秦國也做得夠周到了。」齊王說:「我憎恨張儀,張儀所在的國家,我一定出兵攻打它,還有什麼地方讓張儀寄身呢?」馮喜回答說:「這就是大王讓張儀有安身之處呢。張儀從秦國出來時,本來就跟秦王約定說:『替大王著想的話,東方有大亂,然後大王才能夠多割得土地。現在齊王非常憎恨我張儀,我張儀所在的國家,他一定出兵攻打它。因此我張儀希望讓我這個不成器的人到魏國去,齊國一定出兵進攻它。當齊國和魏國的軍隊在城下交戰,彼此都不能離開的時候,大王趁機攻打韓國,進入三川,出兵函谷而不要進攻,以進逼周京,周朝的祭器一定會交出來。大王就能夠挾持天子,掌握地圖和戶籍,這是帝王的大業啊。』秦王認為是這樣,因此準備三十輛兵車,把張儀送到魏國。現在張儀到了魏國,大王果然進攻它,這是大王對內使國家疲憊,對外攻打友邦,擴充鄰近的敵國而給自己內部造成威脅,從而使張儀得到秦王的信任。這就是我所說的『讓張儀得以安身』。」齊王說:「好。」就派人撤退軍隊。

張儀擔任魏國宰相一年,死在魏國。

陳軫,是個遊說的辯士。跟張儀一起服事秦惠王,都受到尊重,因而互爭寵幸。張儀在秦王面前詆毀陳軫說:「陳軫用豐厚的禮物頻繁地來往於秦國和楚國之間,本該為國家的外交事務出力。現在楚國對秦國不友好而對陳軫很好的原因,就在於陳軫為自己打算多而替大王著想少。況且陳軫想要離開秦國到楚國去,大王為什麼不隨他的便呢?」秦惠王對陳軫說:「我聽說您想離開秦國到楚國去,有這回事嗎?」陳軫說:「有。」秦惠王說:「張儀的話果然可信了!」陳軫說:「不僅張儀知道這回事,而且過路的人都知道這回事。從前伍子胥忠於他的國君,天下的國君便都爭著要他做臣子;曾參孝敬他的父母,天下的父母便都希望要他做兒子。因此被販賣的奴僕、侍妾,不出里巷就賣掉了的,是好奴僕、好侍妾;被遺棄的婦女能嫁在本鄉本土的,是好婦女。如果陳軫不忠於他的國君,楚國又憑什麼認為陳軫是忠臣呢?忠於國君還要被擯棄,我陳軫不到楚國去到哪裡去呢?」秦惠王認為陳軫的話是對的,就友好地對侍他。

陳軫在秦國逗留了一年,秦惠王終於讓張儀做宰相,而陳軫就投奔楚國。楚國沒有重用他,卻派遣陳軫出使秦國。陳軫經過魏國,想要會見犀首,犀首謝絕不見。陳軫說:「我有事而來,您不願見我,我就要走了,不能等到另一日。」犀首只好見了他。陳軫說:「您為什麼喜歡喝酒呢?」犀首說:「沒有事情。」陳軫說:「我請您多做事可以嗎?」犀首說:「怎麼辦?」陳軫說:「田需(魏相)約定諸侯合縱相親,楚王懷疑他,不相信。您對魏王說:我跟燕、趙兩國的國王有交情,他們多次派人來說:您沒有事為什麼咱們不彼此見見面?」希望拜見大王以後能讓我成行。魏王即使允許您前去,也請您不要多用車輛,只用三十輛車,可以陳列在庭院裡,公開說要到燕國和趙國。「燕國和趙國的賓客聽到了消息,驅車回國告訴他們的國君,派人迎接犀首。楚王聽到這件事以後非常憤怒,說:田需跟我約盟,而犀首前往燕國和趙國,這是欺騙我。楚王發怒,不聽信田需合縱的事。齊國聽說犀首到北方去,便派人把國家大事委託給他。犀首終於成行。齊、燕、趙三國宰相職任的事務都由犀首決斷。陳軫這才到秦國去。」

韓、魏兩國交戰,整整一年不能和解。秦惠王想制止它,詢問左右大臣的意見。左右大臣有人說制止它為好,有人說不制止為好,秦惠王未能決斷它。陳軫剛好到秦國來,秦惠王說:「您離開我到楚國去,也想念我不?」陳軫回答說:「大王聽說過越國人莊舄嗎?」秦惠王說:「沒有聽說過。」陳軫說:「越國人莊舄在楚國當執圭,不久病了。楚王說:『莊舄原是越國鄉下的小人物,如今在楚國擔任執圭,富貴了,也還思念越國不?』侍從回答說:『大凡人們思念故鄉,都是在他生病的時候。他想念越國,就會操越國的口音;不想念越國,就會操楚國的口音。』楚王派人去聽,莊舄還是操越國口音。如今我雖然被棄逐到了楚國,難道能不操秦國口音嗎?」秦惠王說:「好。現在韓、魏兩國交戰,整整一年不能和解,有人說我制止它為好,有人說不救為好,我不能決定,希望您在替楚國出謀劃策之餘,也替我考慮考慮。」陳軫回答說:「也許曾經有人把那卞莊子刺虎的故事告訴大王了吧。卞莊子想去刺殺老虎,旅館的小夥計制止他,說:『兩隻老虎正在吃牛,吃到甘美有味的時候,一定會相爭,一相爭就一定要鬥,爭鬥的結果就會大的傷,小的死。趁大虎受傷的時候去刺死它,一舉兩得一定有殺二虎的名聲。』卞莊子認為有道理,便站著等待。過了一會,兩隻老虎果然爭鬥起來,大的受傷,小的死亡。卞莊子趁勢把那只受傷的老虎刺殺了,果然一舉而有殺兩虎的功勞。如今,韓、魏兩國互相攻伐,經歷了一整年還不能平息,這樣必然是大國受傷,小國滅亡,大王趁機攻打那受傷的小國,必然有一舉兩得的實利。這好比卞莊子刺殺老虎一樣。我的君主與大王都應當等待韓、魏兩國的疲憊而進擊它們,又有什麼不同呢?」秦惠王說:「好。」終於決定不解救它們。大國果然受傷,小國果然滅亡,秦國出兵加以攻伐,徹底地戰勝了它們。這是陳軫的計謀。

犀首是魏國的陰晉人,名叫衍,姓公孫氏。他跟張儀不相好。

張儀為了秦國而到魏國去,魏王任用張儀做宰相。犀首對此感到不利,因此叫人對韓公叔說:「張儀已經使秦、魏兩國聯合了。他主張說『魏國攻打南陽,秦國攻打三川』。魏王之所以看中張儀的原因,是想得到韓國的土地。況且韓國的南陽已經被佔領了,您為什麼不稍微讓我有立功的機會,那麼秦、魏兩國的交往就可以停止了。這樣那麼魏國必定圖謀秦國而且廢棄張儀,收買韓國而讓我做宰相。」公叔認為有理,就把政事委託給犀首來讓他立功。犀首果然做了魏國的宰相,張儀便離開了魏國。

義渠君到魏國朝見。犀首聽說張儀又做了秦國的宰相,妒忌他。犀首就對義渠君說:「您遠道而來,難以再相見。請允許我告訴您一件事。」他接著說:「中原各國不共同進攻秦國,秦國就會焚燒、侵掠您的國家。如果各國一起共同進攻秦國,秦國將頻繁地派遣使節,帶著豐厚的禮物來親善您的國家,想得到救助。」這以後,楚、魏、齊、韓、趙五國進攻秦國。正好陳軫對秦王說:「義渠君是蠻夷中賢明的君主,不如贈送他財物來安定他的情志。」秦王說:「好。」就把一千匹錦繡和一百個美女送給義渠君。義渠君召集大臣們商議說:「這是公孫衍所說的情況嗎?」於是出動軍隊襲擊秦國,在李伯城下把秦軍徹底打敗。

張儀去世以後,犀首到秦國做宰相。他曾佩帶五國的相印,成為聯盟的首領。

太史公說:三晉地方有很多善於權謀機變的策士,那些主張合縱連橫促使秦國強大的,大體上都是三晉的人。張儀的所作所為超過蘇秦,然而世人之所以厭惡蘇秦,是因為他先死,使張儀能夠宣揚暴露蘇秦合縱外交的短處,從而扶植自己的說辭,促成自己連橫的外交主張。總之,這兩個人真是險詐的人啊!

《白話史記》